孙爱真
(岭南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朗特里[1]指出,家庭的总收入不足以维持家庭人口最基本的生存活动需求时贫困就产生了。贫困问题是一个世界性难题,由于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贫困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然而,进入商品经济社会以后,特别是随着工具和技术的改进,世界的全面性贫困已经不复存在。
我国自改革开放伊始,逐步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逐渐发挥决定性作用。2001年加入WTO标志着我国市场全面开放,迎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黄金时代。然而,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总目标已经临近,但部分地区的结构性贫困仍然存在,甚至有小部分集中连片贫困问题亟待解决。特别是滇西地区农村,山多耕地少的资源现状、工业化程度低的市场现状导致贫困问题仍然严重。
马克思从资本主义国家的视角,认为(资本家占有的)私人财产制度是造成无产阶级贫困的根源[2]。他认为,资本主义再生产的历史就是剩余价值的创造史,是资本循环和周转的结果。而劳动力成为商品,从而导致劳动者失去生产资料的过程,是货币转化为资本并不断创造剩余价值的前提。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资本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 资本家驱逐劳动者生产资料的过程是血腥而暴力的,因此资本家一旦掌握私人财产必然采取剥削手段压榨工人,从而使工人无产者无法获得足以抗衡资本家的私人财产,长期受雇于资本家。
马克思从制度层面,第一次全面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贫困问题的根源,全面把握了贫困问题的现象和本质。从此,社会划分为两个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在马克思主义语境下,双方的矛盾从幕后走向前台,变得不可调和。因此,任何不触动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变革都将是徒劳的,资本家的富裕、劳动者的贫穷和贫富差距扩大难以幸免。
发展经济学家拉格纳·纳克斯、刘易斯等,从发展中国家的视角探讨了贫困问题的根源。1953年拉格纳·纳克斯在《不发达国家的资本形成》中认为:“发展中国家的贫困,是因为穷所以穷的结果。”即贫困的恶性循环:收入低—资本形成不足—消费低—消费低造成工厂开工不足—进而造成工人收入低—资本形成不足。要打破这种低层次的恶性循环,必须有一种持续的拉动力,使经济水平拉动到安全水平以上,不会再掉入低层次的怪圈。类似于“中等收入陷阱”,这种恶性循环在一定的经济发展水平下始终存在,必须冲破这种掣肘,通过经济增长的相关手段(投资、消费、出口等)实现全面超越。
刘易斯[3]认为,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的二元经济结构是贫困问题的重要原因。城市富裕、农村贫穷的二元结构,使得社会等级固化、阶层固化,从而加剧了两类群体在教育、医疗等民生公共产品领域的不平等,更加剧了在经济、金融等私人产品领域盈利能力的差异。城市人在私人产品领域和公共产品领域都占据优势,从而恶化了二元经济结构,拉大了贫富差距。中国走出了一条农村城市化、农民市民化的快速发展之路,但6亿农民的市民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成,因此二元结构下的贫困仍然存在。
目前,较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发展中国家在经济领域的模式大部分为市场经济。区别在于政府对市场影响的深度和广度不同。一般来说,较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采取“大市场、小政府”的经济体制,发展中国家采取“小市场、大政府”的经济体制[4]。然而,就市场经济体制本身,二者所采用的价格、供求、竞争机制基本相同。因此,从市场经济体制层面,探究不同国家贫困的共同点,具有重大意义。
在西方学者看来,市场经济体制下贫困首当其冲的是个人原因。诺奖获得者米尔顿·弗里德曼就认为,懒惰、不努力工作、缺少创业精神、不节俭、能力差等个人因素是主要原因,政府管理者是次要原因。因为市场经济是自我选择、自我负责的契约式经济,在竞争中失败的责任只能归咎于自己。相对过剩人口的存在是造成贫困问题的另一个原因[5]。这里有三类相对过剩人群:流动的过剩人口、潜在的过剩人口、停滞的过剩人口。
滇西地区指云南境内昆明以西的广大地区,包括楚雄、大理、怒江、保山、德宏等市州,是我国山地密集、平原稀少、高原林立的区域。由于居住生存条件相对恶劣、自然灾害频发,历史以来这里的开发开放都较为滞后,城市化、市场化水平较低。经济基础的薄弱决定了教育、文化、医疗等社会发展领域的滞后。特别是在滇西农村,高原民族地区和低海拔地区在经济基础和社会发展方面都较为滞后。
滇西地区呈现出立体的民族群落,张桥贵[6]以云南为例,研究了立体民族分布 ,在同一个山或几个相邻的山,不同海拔分布着不同民族,各民族的风俗习惯各异,改革开放程度、市场化水平、国家观念、宗族观念、教育观念等具有显著差异。滇西北高原主要居住着苗、傈僳、藏、普米、怒、独龙、彝等民族。可以看出低海拔地区居民主要是汉族,高海拔地带多为少数民族地区。本文结合地区实际,总结出高原民族地区和低海拔地区两类贫困类型。
1.高原民族贫困地区的空间分布,呈现出与生态脆弱区部分重叠的特征
我国生态脆弱区主要有八种类型,在西南地区主要有岩溶山地石漠化生态脆弱区、山地农牧交错生态脆弱区两类,高原民族地区与生态脆弱区的部分重叠,以高寒区、高原区、深山区、石山区和地方病高发区为主,使得反贫困任务艰巨[7]。事实上,生态脆弱区应该减少人的活动,退耕还林、还草,从而减少贫困救济的范围。然而,在当前的山地城镇化进程中,高原民族地区移民搬迁计划的覆盖面较小、群众生产生活习惯难以改变等原因仍然制约着反贫困的推进。
在滇西边境山区以及澜沧江流域,特别是云南第一大少数民族彝族,世居高原的生活习惯使得彝族商品意识、市场意识较为淡薄,更没有工业化的现实基础,交通和商贸的制约使得收入微薄。滇西地区处于云南四川边界地带,受中心城市的辐射较弱,长期处于自我生存、自我发展、自我脱困的局面下,输血严重不足。同时,受制于大山困扰,城镇之间距离较远,市场体系尚未形成,因此城镇之间的农村地带就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陷落带。
2.脱贫与返贫交织发生,仍然属于单向扶贫的范畴
扶贫攻坚是一项继往开来的伟大工程,其目的是借助扶贫资金、技术、人才等多方面合力摆脱贫困,使贫困人群走上自我造血和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不同于其他区域的脱贫路线,滇西高原民族地区的造血功能基本丧失。分散的居住结构、极少的土地面积、不可预测的自然灾害、极差的交通网络,都决定了单向扶贫策略更加有效。同时,因为疾病、灾害、教育支出造成返贫的现象仍然大量存在,脱贫与返贫交织发生。
脱贫与返贫是一对矛盾,二者是对立统一的体系,二者的边界难以完全清晰地勾勒。事实上,众多在温饱线附近的农村低收入家庭,其生产模式基本是维持简单再生产。当自然的力量摧毁了农户生存发展的经济基础时,贫困应运而生。当教育、医疗等政府的公共服务能够减轻一定的负担时,脱贫可能性增大。因此,必须在经济基础的稳固和公共服务的完善上面下功夫。
1.贫困广度大、多重贫困交织
对于低海拔地区来说,生产生活条件相比于高原地区,已经有了较大改善。农户能够有更多机会走出大山,加入劳务经济大军成为农民工,能够增加与城镇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二元经济结构。但一部分不适应市场经济规律、仅仅依靠农业生产和零星打工、对农业生产经营不够专业的农户收入相对较低,属于相对贫困的范畴。此类群体的贫困广度大,属于农业生产中隐形失业的人群,在本地就业转移中占据劣势。
该群体受到经济贫困、文化贫困和精神贫困的相互交织。经济贫困显而易见,而文化和精神贫困更为可怕。受到高等教育的比例过低,对世界的认识停留在较低水平。更为重要的是,其中一部分人属于某部队的成员,父母妻子儿女留守在农村,各方均备受煎熬。精神和文化的贫困,使农户的发展意识摇摆不定,选择城镇发展还是扎根农村一直处于纠结状态。
2.工业化市场化水平滞后
滇西地区山多平原少,9成以上为山区,缺少进行工商业发展的足够土地。从全国范围看,我国工业化经历了沿海、沿江、中部、西部的更替,更替的首要因素是劳动力成本和物流成本。滇西地区处于劳动力成本和物流成本的“二律背反”状态,劳动力成本低、物流成本高。因此,必须依靠工业基础设施(厂房、土地)的成本降低加以弥补,而滇西地区不具备这种成本降低的先天条件。
就市场化水平来看,根据孙晓华、李明珊[8]的研究,这些指标涵盖了政府行为规范化、经济主体自由化、要素资源市场化、产品市场公平化、市场制度完善化五个方面,较为科学地反映了各省市的市场化水平。在全国排名中云南第26,滇西地区虽无具体的研究结果,但仍然不容乐观,因为保山、德宏、怒江GDP长期处于全省下游水平。
滇西地区农村生态资源优势明显,这是由当地的州情、市情决定的。如何高效率地配置这些生态资源,从而早日摆脱贫困,是当务之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9]
1. 从水资源条件看,滇西低海拔地区具有发展生态农作物的优势
滇西地区是怒江、澜沧江、伊洛瓦底江等大江大河的上游,每年降雨丰沛,年均可利用水资源量充沛。低纬高原中南亚热带季风气候,低海拔农村地区有着悠久的农业发展史,坝区适合发展花卉、烟草、传统农业等产业,滇西是云南粮仓。
2.从气候资源条件看,滇西高海拔地区具有发展林牧业的优势
滇西高海拔地区林木、牧草资源十分丰富,是林业畜牧业发展的宝贵区域,相对于低海拔地区,这里以寒带气候与立体气候为主,昼夜温差较大,因此更适合发展林牧业。林牧业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较少,生产经营投资较少,可以利用森林的自然属性实现自我修复和良性循环。同时,要杜绝盗伐、乱砍、滥伐毁坏林木等竭泽而渔的行为,通过砍补平衡、林下养殖等手段尽可能减少生态破坏,维护生态系统健康可持续的发展,从而在山区森林的源头保持生态资源优势,保持发展林牧业的优势。
3.从生物资源条件看,西南地区农村具有发展生态旅游业的优势
滇西地区农村具有丰富的生物资源条件,集新鲜空气、干净的水、阳光、宜人的气候于一体,这里没有工业污染、没有土壤污染、水污染、空气污染,是我国传统乡村的一片净土,是多民族聚集地,是传统文化富集地。滇西地区毗邻国境,异国风情、民族风情、地域文化独具特色,为生态旅游增加了附加值。近年来,乡村生态旅游“分类推进”(旅游特色村、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古村落保护开发),发展势头良好。
1. 高原民族地区脱贫
(1)从战略上看,应推进精准扶贫。“精准扶贫”思想根源于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湘西考察时提出的的重要指示——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10]。高原民族地区居住分散、贫困程度、贫困类型各不相同,当地党委政府应树立精准扶贫思想,为每个困难家庭建立档案,实行跟踪监测、动态服务的策略,建立信息系统,真正高效推进反贫困战略。
(2)从方法上看,应首先推进生态扶贫。高原地区是第一道生态屏障,保持充足的植被、建设生态涵养区至关重要。必须对生态脆弱区实施生态补偿、退耕还林还草等措施,以修复源头的生态裂痕、实现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生态补偿策略可以从根本上杜绝人为的生态破坏,减少资源的开发利用,形成保护生态环境的良好氛围。对自然灾害导致的生态脆弱问题,必须评估灾害的大小、频率、破坏度,评估民族地区居住生活条件,必要时实施生态移民。
(3)从政策设计上看,应通过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使农民获得资本。当农户获得足够的资本积累,能够壮大经营规模,有一定的农产品剩余,可以扩大销售市场时,脱贫问题才能从根本上缓解。在精准扶贫、生态扶贫的前提下,激发民族地区干事创业的活力、增强造血功能是十分必要的。对于高山区民族地区来说,推进集体林权制度改革,采取荒山开垦、承包、甚至部分私有化的办法,推动农户在林业、牧业发展方面拥有真正的产权意识、责任意识和收益意识,形成一定的农业资本,为家庭养殖种植农场的形成创造条件。
2. 低海拔地区脱贫
(1)从战略上看,规模化和特色化农业是必由之路。无论在低山区还是坝区,农业的分散经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运作效率,最终难以形成真正的农场和农业企业。当前低海拔地区一批农业养殖种植大户已日渐形成,但在扩大规模、资金保障、市场对接等方面与东部地区差距较大。地方政府应结合当地资源、市情,坚持土地家庭联产承包和土地流转的总方针,在前期合作社经验的基础上,力求更大规模的合作合营。同时,大力发展特色农业、生态农业、有机农业,这些差异化发展道路能够真正发挥生态资源优势,取长补短,实现有质量的发展。
(2)发展生态农产品加工业、生态旅游。生态农产品是滇西地区农村第一大优势,核桃、板栗等坚果类,芒果、龙眼等水果类,有机蔬菜等生鲜类生态农产品,是农村的名片。然而,上述高附加值产品受到物流、保质期、加工技术等多方面影响,一直没有全国性著名品牌,处于初级包装加工的状态。以生态资源优势大力推进生态农产品加工业发展,以资源获得竞争优势,是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同时,积极打造生态旅游产品。生态旅游是对优质山泉水、清新空气、阳光的消费,比较契合西南地区乡村的生态优势。城市郊区、乡村生态旅游具有污染少、参与度高、创业就业的特点,可以借鉴成都“五朵金花”模式,打造生态旅游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