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生态学视域下的山东民间艺术创作活动——以杨家埠门神年画为例

◎李馥伊

（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 北京 海淀 100081）

年画是我国的民间艺术代表门类，具有艺术与功能性的双重价值，纵观其发展历史可知艺术形式的构成深受环境因素的影响。其创作主体以农民群体为主，通过年画来表达内心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渴望获得吉祥与命运的眷顾，构成形式中透露出极强的祈福色彩。

一、民间艺术——杨家埠门神年画的构成形式

门神年画的创造动机来源于古人的门神崇拜心理，新年伊始将不同的类别门神年画贴到各个门上，以此达到“趋吉避凶”的祈福求吉的效果。最早提出关于中国门神文化形象的记载主要源于《山海经》中的故事：“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蟠屈三千里，其卑枝东北曰鬼门，万鬼出入也”。有两位神，一位是神茶，另一位是于白，他主要阅读和引导所有鬼魔的恶人。两位神将守卫在众鬼出没的门户，防止对人类有害的鬼进入门户之中，“门神”这一意象后被融入到民间生活之中，至今这一节风民俗仍有保留，并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其实从这个故事当中可以得出，自然环境制对于生活的限制性、对人的生命造成的危机性，由于当时人类的认知水平受限，促使当地人们将对繁衍与美好生活的向往之心交付于神灵，所谓门神正是人们基于神话所构建的心理图式。

杨家埠位于山东省潍坊市，其年画的艺术特点形成深受山东地区历史文化传统、自然环境所形成的社会生活方式以及民间的生活理念与生活情感的强烈影响，该地区的门神年画以“满”为美，注重“空地仗”和“满云”纹饰图案的运用，使画面布局密而规整。与此同时，该地区的门神年画以人物为画面的主体，但在人物的背后会增设带有吉祥寓意的横纹，加深画面中下部的重彩渲染，从而起到增强画面故事感的作用。

由于门神年画是在民间所盛行的艺术形式，需要达到符合他们的期待视野，才可以获得广大市场的认同。因此门神年画的创作者不仅需要具备基本的艺术创作技能，也需要深入了解农民群体对于美的认知和理解，其装饰构成形式也可以反映民间的精神信仰与社会生活形态。刘泽梅在《门神年画的装饰构成形式研究》中提到，门神年画主要具备画面布局以满为美、构图基本以对称的形式为主以及散点透视法的运用。而造成地区之间的同一类别民间艺术形式产生差异化的原因，与其地区的历史文化积淀与自然环境所孕育的生活方式有关，在这里需要进一步探讨民间艺术与文化生态学之间的联系所在，在杨家埠的门神年画中的图案意象生成实则是各种环境因素作用下对文化创作活动产生的影响。

二、文化生态学与民间艺术的关联性

由于民间艺术是往往在传统的民间社会背景之下催生的艺术形态，但其本身又是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民间社会生活的精神面貌，以及民众的普遍价值观与造物观念，关于民间艺术历史的考察研究，环境要素的影响对于民间艺术的形成与发展有紧密的、离不开的探索联系。艺术的发展规律在一定程度上与自然界的发展规律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艺术发展是受到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的共同支配。

“文化生态学”由朱利安·斯图尔德先生提出，其目的在于“解释那些具有不同区域、不同地方特色的、鲜明的、独特的文化形貌和模式的起源发展”。斯图尔德艺术研究观点认为，文化由生与发展是与环境因素是密切相连和不可分开的，二者之间的关系存在的不是“既定的”，而是存有事物互相界定的关系；人居环境在人类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实际上具有积极地推动和推进作用，人类生活居住环境的变化迁移，一定程度上也促使了地域文化也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而不仅仅是制约或限制的作用，每个国家和地区亦是如此。在此基础上，唐纳德·L·哈迪斯蒂提出环境与文化彼此存在着各自独立性，环境不是决定文化发展的必然因素。人类属于高智慧、高级别的动物，不仅是自然界的产物，还是社会化的产物，因此，在研究文化生态学中，国家和区域的某种特定文化类型和文化模式的初步形成、延续发展和内容模式转换，实际上都与人对于生活居住环境的适应方式存在必然的息息相关性。

文化社会学家司马云杰先生，致力于对文化生态系统的研究工作，曾提出过结构模式图进一步，说明文化生态学研究中文化的确受自然社会环境以及各种文化变量之间的关系的影响，马云杰先生将影响的变量设置为五个方面：自然与环境、科学与技术、价值观、社会组织和经济体制，对文化与环境的存在变化关系深入分析。另据唐家路的《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研究》中，所提到的“民间艺术的形成存在、发展，实际上与自然与环境、道德伦理、价值和信仰观念、社会制度以及经济技术形式等之间的关系是紧密相连的”。所以，对于民间艺术来说，其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对于文化的初步形成、变化演绎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不可忽视的作用，民间文化生态系统的社会和谐和整体协调也是其生存的基础。利用文化生态学的相关理论来探究民间艺术的发展具有合理性，同时也可利用该方法进一步探索民间艺术的保护与传承问题。艺术的创造是人类特有的物质与精神活动的统一体在民间艺术发展较为发达的山东地区，其本身的环境要素为民间艺术的形成与发展孕育了土壤，相应地当地人对于民间艺术的认可程度较高。

三、杨家埠门神年画的形成与发展

（一）图腾崇拜与信仰观念

根据列维·斯特劳斯的理论可知，图腾崇拜是一种标准，它表明了社会系统与自然分类之间的对应关系，这种对应关系表达了对生物物种经验认识的不连续性。山东的民间美术中的图案意象与东夷原始图腾文化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东夷氏族集团栖息于黄河下游地区，具有极强的氏族力量，内部有自成体系的文化系统，从而形成了东夷文化圈。当时的东夷氏族集团与西部的炎黄集团常年对战，在《竹节纪年》中记载了东夷与西部炎黄集团的多次大规模“图腾战争”，东夷各部落的图腾以鸟类图腾为主，尽管东夷在与炎黄集团的战争中落败，但是图腾文化依然在其内部得到了较好的传承，说明了东夷文化圈本身的稳固性和适应力。因此在该地区始终保持着对图腾的崇拜意识，相对应的宗教仪式也在当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在这种野性思维的推动之下，东夷文化圈内的原始文化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在社会历史的推进中，民间艺术家也因袭了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创作理念，远古时期的造型规范中所运用的夸张和隐喻的手法也在民间艺术中得以渗透。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在艺术形式上的因袭，习惯上的继承也对民间艺术的发展具有推动作用。在杨家埠地区，人们至今也保留着在春节时在门上贴年画的传统，风俗习惯影响了门神年画的艺术发展。

（二）地区社会变迁下“宗族村落”的建立

据史实可据，该地区的社会变迁大致经历了以下两个阶段。西周统治者在该地区实行文化专制，试图改变当地的风俗和礼制，激起了东夷各邦国的抵抗。齐鲁两国多次东征西伐，与各小国陷入拉锯战状态。齐鲁两国统治者采取较为缓和的统治政策，适当保留了东夷氏族原有的组织制度，使主体社会呈现为血缘亲族关系的群体村落的集合，建立起具有强烈血缘关系联结的种族社会。根据“文化生态学”的相关阐述理论加以分析可得，文化的、社会的、可变的因素对艺术创造活动也会产生影响。

亲属关系反映的是一套稳定的社会行为体系，维系着社会结构的相对稳定，这种极其重视血缘亲族关系的村落形制比较有利于原始文化的遗存承继，而东夷原始图腾文化及思维模式也得到了较为完整地传承保留。这使杨家埠地区成为民俗文化保留较好的区域，人们也具有较强的集体文化认同意识。在原始文化中格外重视氏族的生存延续，对生殖繁衍有很强的崇拜意识，将宗教崇拜仪式在图腾中得以反映。

在山东地区的民间艺术延续着这一创作逻辑主线，以原始的生殖崇拜与家族人丁兴旺为创作的“母题”。在杨家埠地区的门神年画中也延续了东夷原始文化中的创作逻辑，出现麒麟送子、葫芦、送子娘娘、金瓜等祈福图案。与此同时，为了传达人们对于吉祥的祈盼，在杨家埠地区的门神年画中会呈现蕴含“圆满”的意象符号，例如敬德、灶神、白虎、青龙等“门神”形象，相比于其他地区的年画作品，杨家埠的门神年画在构图上更加追求“满”，以此来迎合当地人们潜意识中的心理图式。尽管该地区经历了社会变迁，但是内部的文化秩序却依然保持着稳定的秩序，保留了原始文化中的图腾崇拜意识，并由此形成了丰富的意象载体，形成了“以象寓意”的创作模式。

（三）农耕经济与社会生存方式

杨家埠位于山东半岛北部，土质肥沃，气候适宜，该地区自先秦时代起就为中国农耕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农业生产对自然环境有极强的依赖性，自然环境的阴晴变化将会影响农作物的收成，进而影响当地人的生活状态与质量。人们经常会在每年的某一时间段从事同一种农事行为，并且自然条件的优劣决定了农作物的收成。在生产力尚未成熟的条件下，农业社会的生产活动需要极大地依赖于人对于自然秩序的观察，以及对自然社会发展规律的总结。在当地生活的人们除了逐渐适应了四季分明的季节秩序，也会对自然界产生敬畏之心，因而发自内心生出安居乐业的生活态度，从而会将这种生活的信念交由对鬼神的信仰，以此希望可以得到神灵的庇佑以此来维护稳定的生活状态。人们向神灵所宣泄的情感是生之欢愉而又昂扬向上的，这种理念也反映出一种艺术符号。

此外，我们也需要考虑在这个社会环境中生存的人的状态。由于人们长期生活在封建制度下，生产水平处在一个较低的阶段，相应地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期待也处于相对低的标准。民间艺术是根据某一阶段人们的精神需求所催生的，在当时的农耕经济为主的宗族社会，艺术不可避免地会被打上功用性的烙印，人类对于艺术的精神价值追求还是停留在追求神灵保佑，祈盼福祉的阶段。随着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山东当地的年画业管理组织曾尝试为迎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而改画，但却忽视了年画中所蕴含的吉祥寓意，只是在形式上得以保留年画的创作技法，最终以失败告终。这说明民间艺术本身也具有发展规律和生命活力，不会被环境轻易地影响，影响民间艺术的发展与环境的关系是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的。

根据文化生态学中所提出的民间文化生态系统为民间艺术的创造提供了有利条件，与自然条件、生产技术相适应的具有文化功能与社会意义属性的年画也顺应而生。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当地的人们习惯于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在日常生活中也以达济天下，期待着大吉大利的降临。这因为这种乐观积极，追求稳定的心态，因此在杨家埠的门神年画中即使会出现老虎这一意象符号，虽保留了老虎形象的基本轮廓，但描绘其四肢的线条是圆润的，这使老虎的形象由威风凛凛变为憨态可掬，用较为原始的意象创作思维方式将老虎的原本意义加以变形、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