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职守与新时代职业道德建设
——基于对传统忠德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2020-01-02 06:37桑东辉
武陵学刊 2020年4期

桑东辉

(1.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国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2.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10)

缘 起

2019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以下简称“《纲要》”),为新时代道德建设指明了方向。《纲要》中特别强调要传承中华传统美德,积极推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增强道德建设的时代性、实效性。《纲要》还将职业道德与社会公德、家庭美德、个人品德建设作为公民道德建设的着力点。那么,如何挖掘中华传统美德的精华,推动传统道德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针对职业道德等公民道德建设的着力点进行精准发力,强力助推,无疑是摆在我们这些从事传统文化特别是传统道德研究的理论工作者面前的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时代任务。在中国传统道德中,忠是一个非常重要且影响十分广泛而深远的德目。深入探讨传统忠德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有效路径,对贯彻落实《纲要》精神无疑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在中国传统道德中,忠曾高踞“三纲之首”“群伦之要”的“至德”地位,而在近现代,忠被作为“封建旧道德”的核心拉下神坛,首当其冲被大加挞伐,遭到猛烈批判。相对于仁、孝、信、节、义、悌、友等道德规范,忠的命运最为跌宕起伏。那么,这样一个在近现代被视为“封建糟粕”的德目,在当代是否还有价值?是否还有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必要和可能?答案无疑是肯定的。诚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忠是“一笔精糟混杂、瑕瑜互见的历史遗产”[1]。通过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辨析和剥离,我们不难发现,传统忠德具有进行当代转化的内在精华和时代价值。其中很多精神经过改造可以转换成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相应内容,如传统忠德中公忠体国的社稷观念可以转换为爱国主义,忠于职守的忠勤观念可以转换为敬业精神,诚实不欺的忠信观念可以转换为诚信原则,推己及人的忠恕观念可以转换为友善美德[2]。针对传统忠德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问题,结合贯彻落实《纲要》精神,本文主要发掘传统忠德中的忠于职守精神,以期对新时代职业道德建设有所裨益和借鉴。需要首先明确的是,本文所说的职业道德是广义的,包括领导干部的职业道德(即官德),也包括经营管理者和各行各业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此外,由于传统社会中职事概念涵盖很广,因此,忠于职守之忠有时也会与忠于社稷的爱国主义精神、“为人谋忠”的人际交往之忠有所重合和交叉。

一、忠于职守的传统忠德内涵特点

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往往将忠等同于忠君,或者狭隘地将其限定在对个人的效忠和服从上。而实际上,忠德从其产生的那一天起就具有较为丰富的内涵,无论是忠的主体还是客体都是较为广泛的。用今天的话说,忠是“一种积极的对他人、对事业的态度。忠的基本内容与要求是真心诚意、尽心竭力地对待他人,对待事业”[3]100。显然,人和事都可以成为忠德践行的对象,而真心诚意、尽心竭力则是忠德践行的一种基本样态。抛开对人的方面,仅就对事的方面而言,忠无疑是一种对事尽心竭力的态度和规范。何谓事?《说文解字》曰:“职也。从史,之省声。”其中,“职事”是“事”的题中应有之义和核心内涵。做好职事必须要忠,反之,就是“弃事不忠”(《左传·闵公二年》)。因此,“忠于事”实际上体现的就是忠德中忠于职守的道德要求,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职业道德。具体来说,传统忠德的忠于职守道德要求有以下四个方面的特点。

(一)敬天畏职的神圣性

人们常说的“职事”一词,实际指的是一个事,所谓职者,事也。《孟子·梁惠王下》曰:“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所职者,无非事也。”职最早的意思就是事。古人认为,社会分工和职业的出现皆是上天的旨意。《墨子》所谓十人十义,因此天立天子,天子不能独治,需要王公大臣、宰辅百官的辅佐。墨子的这个思想在先秦时期具有一定代表性。《荀子》也指出人类社会的特点是“人能群”,因此就要有社会分工,有分工就会有职事。《管子》则强调士、农、工、商四民分业。既然,天子、王公大臣、宰辅百官、四民等都是秉承上天的意旨而生的,那么,有职事者就要对其所从事的职事怀有敬畏之心。《论语·子路》所谓“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明确将对职业的敬畏与居家的恭谨和人际交往之忠相提并论,把它看成是君子居家、做事、交际的基本原则。《说文解字》曰:“忠,敬也。从心,中声。”也就是说,忠德所具有的恭敬心理与古人“执事”之敬是互通的,这种忠敬心理是上天赋予职事的道德律令,是来自于天道的神圣性。有学者将“敬”作为忠于职守的第一要义[4]是有道理的。其实,对职业的敬畏心理并非中国古代独然,而是世界文明的通识。如西方人手按《圣经》宣誓,我国公务员任职也要对着《宪法》宣誓,宣誓这种仪式感体现的就是一种带有敬畏心理的道德承诺和责任担当。

(二)食禄尽忠的契约性

食禄尽忠主要体现的是传统社会中的官员职业道德。忠于社稷、忠于君主均是一种官员的职业操守,而其法理基础则在于臣子食君之禄、忧君之事的利益交换和契约精神。所谓“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唯其所在,则致死焉。报生以死,报赐以力,人之道也”(《国语·晋语一》),这段话强调了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臣子要恪尽职守,为了君王社稷劳心费力;另一方面,臣子也因此获得报酬,即相应的爵位和俸禄。尽管古代强调职业分工来自于上天的意旨,包括君权神授,但到了具体的人类社会组织中,官员的任命无疑则直接受命于君王。周初的分封制是一种授土授民的仪式,在血缘分封制下则是诸侯与卿大夫士之间的层级关系,这里就涉及到策名委质、食禄尽忠的问题。这种策名委质、食禄尽忠既是一种利益上的交换,同时也是君臣之间的一种契约。在实行分封制的周代,君臣之间的食禄尽忠关系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朴素的契约精神,而“君辱臣死”“君亡臣从”都是臣子对食禄尽忠这一契约的实际践行。但这种食禄尽忠的交换性和契约性随着秦汉以后君主专制的不断加强而迅速削弱。特别是到了宋元明清时期,随着“三纲”上升为天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单向度权利义务关系成为一种通行惯例,食禄尽忠的双向度忠德被排斥于官员职业道德之外,从而彻底消解了食禄尽忠的职业契约精神。

(三)各尽其职的分殊性

宋儒吸收释氏佛理,强调理一分殊。实际上,在传统职业道德领域也存在理一分殊的问题。传统职业道德的“理”,也即传统职业道德的灵魂,无疑是忠,即忠于职守之忠。而具体到职守上则由于各人所处的位置和所承担的社会责任不同而有所区别,这就体现了忠之职业道德义务的分殊性。如墨子针对王公大臣、士君子以及普通百姓,指出要各司其职,竭尽己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所谓“王公大人,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此其分事也;农夫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菽粟,此其分事也;妇人夙兴夜寐,纺绩织纴,多治麻丝葛绪捆布縿,此其分事也”(《墨子·非乐上》)。《忠经》中也根据职业分类规定了不同层级的人忠于职守的具体要求。如君王的核心任务是“保社稷”“光祖考”,以“尽圣君之忠”。基于此,君王的职责就是“上事于天,下事于地,中事于宗庙,以临于人”,要做到“兢兢戒慎,日增其明,禄贤官能,式敷大化,惠泽长久,万民咸怀”(《忠经·圣君章》),这就是君王的职业道德。而冢臣作为国家股肱之臣,其主要职业道德则是“奉君忘身,徇国忘家,正色直辞,临难死节而已矣!在乎沉谋潜运,正己安人,任贤以为理,端委而自化”(《忠经·冢臣章》)。除了冢臣,臣僚群体还包括从事具体管理事务的文官和对外御敌、对内维稳的武官。对于文官,其职业道德的核心是“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忠经·守宰章》);而武官的职业道德则是“尽其心,竭其力,致其命,是以攻之则克,守之则固,武备之道也”(《忠经·武备章》)。除了官员,百工之人也要遵守忠之职业道德,秉承“靖共尔位,好事正直”的职业操守,做到“入则献其谋,出则行其政,居则思其道,动则有仪。秉职不回,言事无惮,苟利社稷,则不顾其身”(《忠经·百工章》)。按照《忠经》的观点,忠的职业道德是全含性的,所谓“天下尽忠”,因此,即便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也有职业道德,即“承君之法度,行孝悌于其家,服勤稼穑,以供王职”(《忠经·兆人章》),说到底,就是要求老百姓遵纪守法,勉力农耕,纳税服役,做个听话做事的顺民。

(四)死不废事的殉道性

道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是一个重要的概念,是中国文化的精神基因。对于道的理解,不同学派、不同阶级、不同职业有着不同的理解,但总的说来,道体现的是一种价值追求。故而,《论语·泰伯》高扬“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孟子·公孙丑上》慨然曰:“虽千万人吾往矣!”为了道,一个人可以舍生取义,以身殉道。古往今来,传统文化守死善道的殉道精神深深地影响着以天下为己任的士人们。很多士大夫都以殉道精神而恪尽职守,不惜以死捍卫道义。在时人看来,“仕而废其事,罪也”(《左传·哀公二十七年》)。因而,为了国家利益不惜殒身碎首,死得其所,所谓“茍利社稷,死生以之”(《左传·昭公四年》)。

应该说,士人的这种殉道精神实际就是殉职。所谓“士者,事也”(《春秋繁露·深察名号》),这种殉道的职业精神不仅为儒家所提倡、士人所践行,甚至一贯“非儒”的墨家还是积极践行以身殉职的典范。据《吕氏春秋·离俗览·高义》载:墨家巨子孟胜曾受阳城君之命,率墨家183人守城,他坚持“受人之国,与之有符。今不见符,而力不能禁,不能死,不可”,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孟胜等墨家弟子全数战死。墨家这种忠于承诺、死不旋踵的殉职行为被司马迁视为“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史记·游侠列传》)的侠义精神。从某种程度上讲,忠于职守就是一种对职业的敬畏和承诺,“以死勤事”的职业操守不仅仅是一种侠义精神,更是一种殉道精神,体现的是职业操守与正义精神的融合。正是在“死不废事”的殉道精神鼓舞下,在中国历史上涌现出许许多多忠于职守、以身殉职的忠勇之士,如兄死弟继、前赴后继坚持将“崔杼弑其君”(《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写入史册的春秋时期齐国太史氏三兄弟,坚守忠信、不辱使命的晋国臣子解扬,持节牧羊19年不改初心的汉代使臣苏武,困守睢阳、城破身死的唐代守将张巡、许远,坚持“国亡不能捄(同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宋史·文天祥传》)的南宋丞相文天祥等;近现代历史上,受忠于职守的职业精神鼓舞而殉职的民族英雄就更多了,如战死虎门炮台的关天培,甲午海战中奋勇抗敌、与舰同殁的致远号管带邓世昌,抗日战争中殉国的左权、彭雪枫、赵尚志、杨靖宇、赵一曼、张自忠、佟麟阁、赵登禹、王铭章、郝梦龄、戴安澜等抗战英烈。中国传统文化中忠于职守的殉职精神也为西方社会所称道,美国哲学家罗伊斯就认同为了尽忠而献身的精神,他说:“忠是不顾死的,因为一开始,忠是准备为主义而死的。”“忠是认生命为主义而服役的,所以能满足于无穷的追求。”[5]

二、忠勤清廉与树立良好官德

职业道德并非仅仅局限在各行各业,从广义上讲,公共服务与管理也是一种职业。这部分人包括负有领导职责的官员和从事具体事务的公务人员。为了阐述方便,我们将之统称为官德,实际上这部分包括狭义的官德(指领导干部政治道德)和公务员职业道德。而传统官德的核心要义就是官员的忠德,而官员的忠德又集中体现在忠勤和忠廉两方面。

(一)从文化渊源看,传统忠德为当代官德建设提供了源头活水

提到官德,中国传统文化蕴涵着丰富的资源。其中,忠德作为官员职业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官德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一般认为,忠德是春秋时期产生的,但实际上,在忠德产生之前,忠的意识或观念就萌芽了。按照“忠自中”(《国语·晋语八》)、“忠者,中也,至公无私”(《忠经·天地神明章》)的观念,在中国原始社会后期,特别是五帝时期,随着“尚中”观念的出现,原始的忠意识和忠观念随之产生。在群居野处、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氏族中,虽然还没有官的概念,但这个时期的部落氏族首领或许是原教旨忠德的第一批践行者。所谓原教旨忠德是区别于后世所谓忠君道德,是源于原始“尚中”观念、类似公忠体国的一种道德精神。当然,当时还没有后世的国家概念。但受“中”的公正、公平观念的影响,“无私,忠也”(《左传·成公九年》)等忠德观或许已经萌芽。这可以从五帝传说中得到佐证。中国上古所谓的帝,基本都是为了集体利益而无私奉献的圣人。如“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国语·鲁语上》),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乃至于“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韩非子·五蠹》)。在原始“大同”社会中,部落酋长的道德也即后世所谓的官德,其实就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礼记·礼运》)的公平公正之公忠精神。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进步,社会财富的累积,逐渐有了私有财产,出现了“劳心者”的社会管理者和“劳力者”的被管理者。在周代分封制下,社会管理者主要包括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秦汉以后,分封制为郡县制所代替,逐渐形成了士大夫阶层。古代的官僚主要指的是士大夫,官德也是相对于这一部分人而言的。中国古代官德在强调忠君的同时,也大力提倡忠于社稷。在“家天下”的专制社会中,所谓“朕即国家”,君王就是社稷的代表,故而在传统官德中,忠君与忠社稷并不矛盾。但春秋时期的忠德,更多强调的是忠于社稷而不是忠于君主。如“忠,社稷之固也”(《左传·成公二年》),“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镇也。贼国之镇不忠”(《国语·晋语五》),“将死不忘卫社稷,可不谓忠乎”(《左传·襄公十四年》),因此,无论是原始社会的“公忠”意识,还是后来的忠于社稷观念,都集中体现了传统官德的忠之特质,为我们今天的官德建设提供了源头活水。

(二)从价值本体看,“忠于民”的忠之初心为当代官德注入灵魂

传统官德不仅仅强调忠于君主、忠于社稷,更将“忠于民”提升到士大夫职业操守的首要位置。在君权神授的古代社会中,人们特别信奉天道,“天地之大德曰生”“天生烝民”等观念集中体现了天道好生、天佑万民的天地精神。按照传统的“天人合一”理念,作为取法天地之道而成的人之道,人类社会组织也应建立在天道爱民的基础之上。因此,爱民、利民、恤民、养民也就成为传统官德的题中应有之义。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就对官德提出了爱民、利民的要求。受敬天保民思想的影响,人们还把爱民、利民作为一个管理者践行忠德的重要内容。“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左传·桓公六年》)只有做到了对民和神的忠与信,才算真正践行敬天保民的天道。一句话,民是被天道所佑护,所谓“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尚书·皋陶谟》)。在孔孟看来,最根本的是民,而不是社稷,更不是君王。可以这么说,没有民就没有社稷,没有社稷,就没有作为社稷治理者的君王。民本是中国传统政治伦理的基础。孔子就赞许“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为圣人行为。受孔子思想影响,孟子提出了“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主义思想,并以此奠定了传统民本主义的政治职业道德基础。也就是说,在“忠于民”的前提下,才谈得上忠于社稷以及忠于君王。在某种程度上,忠于民是前提和基础,其次才是忠于社稷,再次才涉及到对君主个人的忠。因此,传统官德要求官员的职业操守首先是“忠于民”和“思利民”。在传统社会中,最能体现士大夫精神的就是天下观。无论是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还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士大夫天下观的核心都落实到爱民利民上。正是在这种天下观的影响下,士人皆以天下为己任,胸怀天下苍生,毕生致力于出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三)从实践维度看,忠勤和忠廉仍是当代官德建设的核心面向

古人认为,“清、慎、勤”是为官者必具的三项基本道德[3]231。其中慎与敬畏、戒惧相关,我们在前面论证传统官德敬天保民这一价值本体时已经论及。概括起来,传统官德在实践维度上其核心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勤,即忠勤;一个是廉(也就是清),即忠廉。

一方面,为官要忠勤。在《尚书·大禹谟》中就提出“克勤于邦”的官德要求。尽管《大禹谟》在清代一些考据学者眼里是一部伪书,但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勤政的理念早已深入士大夫的价值观念中,并与忠的官德紧密联系在一起。春秋时期士大夫们就已经认同“居之无倦,行之以忠”(《论语·颜渊》)和“苟有位于朝,无有不共恪”(《左传·昭公十六年》)的观念。这里的共恪即恭恪,既含有对职业的敬畏、虔敬之心,也包含了尽职尽责的勤政态度。在古人眼里,农事需要勤,而官员就如同农民一样也要把勤字放在首位。春秋时期郑国执政子产曾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反之,懒政官员则被视为不称职而要被免除职务,对于“立命而怠事”者,“不可使守职”(《墨子·非儒下》)。事实上,官员之勤与农民之勤又有着本质区别,其核心在于官员职事之神圣性,决定了官员要共而恪、忠而勤,即由敬畏而尽职,由忠诚而勤政。在这方面,春秋时期的晋国执政赵盾就是一个很好的典范。史载,赵盾掌权时尽职尽责辅佐晋灵公,时时规谏昏虐的晋灵公,乃至于晋灵公派杀手鉏麑来暗杀赵盾。据《左传·宣公二年》载,刺客到了赵盾门前,发现赵盾“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不由得感叹道:“不忘恭敬,民之主也。”可见,赵盾是一个朝夕恪勤的忠臣代表。在传统士大夫中,曾国藩非常重视忠勤。他在《笔记十二篇》中专门有《忠勤》一篇,指出:“以人事与天争衡,莫大乎忠勤二字。……忠不必有过人之才智,尽吾心而已矣;勤不必有过人之精神,竭吾力而已矣。”[6]并强调勤是落实忠的,忠而无勤非忠也。

另一方面,为官要忠廉。对于士大夫等官僚群体,传统官德不仅要求他们做到夙兴夜寐的忠勤,而且还要做到两袖清风的忠廉。通过公私观念,古人将忠与廉紧密结合起来。廉是与公而忘私联系在一起的,所谓“公生廉”。廉体现的是公平正义,无私中正。与廉一样,出自“中”的“忠”也天然具有了“中”的不偏、公正、无私等精神特质,并衍生出公忠的美德伦理。忠的核心要义中就包含了大公无私的精神,所谓“无私,忠也”,“忠者,中也,至公无私”。《广韵》的“东韵”亦曰:“忠,无私也。”忠不仅与公的含义相类,而且还与公的反面——私在道德语义上形成了截然的对立。在春秋战国时期,将忠与公、私进行类比是当时社会的主流观念。除了《左传·成公九年》提到“无私,忠也”,还有《左传·文公六年》提出的“以私害公,非忠也”。时人之所以称赞季文子忠,也是因为其大公无私。据《左传·襄公五年》载:“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韩非子还从公和私字的笔画结构推测出“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韩非子·饰邪》)的仓颉造字之初衷。可见,通过公私观的纽带,忠与廉有了紧密的关联,并衍生出忠廉这一词组。“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无私,忠也”的忠廉精神,也成为中国古代官员的基本道德准则,涌现出“以不贪为宝”的子罕、“灭烛读家书”的郭子仪、不带走一方端砚的包拯、为官清贫日食青菜的“于青菜”(于成龙)等一大批公而忘私、大公无私的忠廉官员群体。

综上所述,以古鉴今,我们感到传统忠德所蕴含的官德建设旨趣对我们今天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大有裨益。古人言:“明主治吏不治民”。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干部包括领导干部都是人民的公仆,从职业的概念而言,干部本身也是一种职业。《纲要》对党员干部的职业道德也提出了明确要求,核心是“加强政德修养,坚持法律红线不可逾越、道德底线不可触碰,在严肃规范的党内政治生活中锤炼党性、改进作风、砥砺品质,践行忠诚老实、公道正派、艰苦奋斗、清正廉洁等品格,正心修身、慎独慎微,严以律己、廉洁齐家,在道德建设中为全社会作出表率”。加强新时代的官德建设一是要继承传统官德中的“忠于民”“忠于社稷”的优良传统。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党和国家,为人民的利益尽到一个人民公仆应尽的职责。二是要继承传统官德中的忠勤精神。在本岗位上朝夕恪勤,夙兴夜寐,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尽一个公职人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敢于担当,勇于奉献,杜绝懒政、怠政的行为。三是要继承传统官德中的忠廉特质。《汉书·宣帝纪》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治道一衰,就根本谈不上忠于职守,更谈不上践行党员干部的初心和使命。公忠体国、清正廉洁乃是国家公务人员敬业精神的重要标准。要做到忠于职守和敬业不仅要忠勤,更要忠廉,要忠勤与忠廉兼重,勤政与廉政并举。归根结底,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特别是党员领导干部职业操守的提升,其落脚点就是作风建设。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对我们共产党人来讲,能不能解决好作风问题,是衡量对马克思主义信仰、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信念、对党和人民忠诚的一把十分重要的尺子。”[7]而加强干部作风建设的一个重要的传统文化资源就是传统忠德精神。忠不仅是一个党员干部对党、国家、人民的铮铮誓言,更是加强干部职业道德建设的源头活水。

三、忠诚敬业与打造企业文化

有学者指出:“忠德与敬业精神是分不开的,传统忠德对敬业精神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8]在某种意义上讲,忠诚是敬业的前提和基础。所谓忠敬,首要的是一种主动性的由忠而敬,而非被动性的由敬而忠。忠诚敬业是职业道德的重要内容,不论是党政军民学,还是工农商学兵,都要把忠诚敬业放在自己职业操守的首位。也就是说,不仅官员要忠正廉洁,军人要忠勇卫国,各行各业都要立足本岗位敬业奉献。特别是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今天,更要围绕企业这个主体来打造忠诚敬业的企业文化。

(一)“为人谋忠”与聚焦企业发展

忠的本义中有一个重要的内涵就是尽心。陈淳《北溪字义·忠信》曰:“尽己是尽自家心里面,以所存主者而言,须是无一毫不尽方是忠。如十分底话,只说得七八分,犹留两三分,便是不尽,不得谓之忠。”[9]26尽心之忠表现在对人、对事上就是殚精竭虑地为人思谋擘划,不断反思“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子产就是“为人谋忠”的典范。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载,郑国执政子皮曾就是否任命家臣尹何管理自己的私邑来征询子产的意见。对于子皮的这一家事,子产认为尹何太年轻缺乏管理经验不宜担此重任。对于子产的建议,子皮采纳了,并因此“子皮以(子产)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也就是说,因为这个事情,子皮将郑国执政的位置让给了子产。这个事例一方面说明子产发自内心的“为人谋忠”,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子产已经超越了家事的小境界而是站在郑国命运共同体的高度来看待此事。在子产看来,“子(指子皮)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指子产)将厌焉,敢不尽言”?换句话说,尽管子皮的事是郑国卿大夫的家事,但如果作为执政的子皮家事出现问题,会造成“栋折榱崩”、大厦倾覆的危险,所谓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

实际上,子产“为人谋忠”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不仅要尽心尽力地为人着想和谋划,还要站在集体利益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因此,“为人谋忠”在市场经济高度发展的今天,对于加强企业管理者与员工的职业道德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当前,我们强调要加强企业文化建设。所谓企业文化涵盖很广,既包含一个企业的价值精神,也体现企业的社会担当,同时还包括企业经营管理者和员工的职业道德与操守。谈到企业员工的职业道德,首要的就是敬业。实际上,员工的敬业离不开忠诚这一精神支撑。如前所述,勤是落实忠的,没有忠何来勤。同样,敬业也是受忠诚感发的,忠诚与敬业二者密不可分。有研究者将忠诚敬业的企业文化精神概括为“企业忠诚”,所谓的“企业忠诚”,其主体并非是企业,而是指企业员工,实际上指的是员工忠于企业这一道德品质[10]362。而企业员工的忠诚精神,无疑是对传统忠德中的忠于职守、与人谋忠精神的继承和发扬。

在员工忠诚问题上,社会上一些人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付出劳动、拿到工薪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等价交换,只要称职尽责就可以了。其实,做到这点只是一种最基本的要求,与忠诚的职业道德还有很大差距。不错,员工与企业之间确实是一种类似于古代官员那种食禄尽忠的利益交换关系,或者说是契约关系,但尽管“现代企业员工的企业忠诚精神,既不同于家族群体中的血缘性忠诚,亦不同于人身等级制臣服关系中的依附性忠诚,而是在法治社会中的、基于平等交往的契约性忠诚”[10]363,实际上这种具有平等交换性的契约性忠诚其核心却是忠,而忠的本质则是“一其心之谓也”(《忠经·天地神明章》),是陈淳所谓的“无一毫不尽方是忠”。因此,一个员工仅仅做到称职尽责是不够的。当然,这首先需要企业主特别是经营管理者要善待、尊重自己的员工,就像《纲要》所说:要尊重劳动,尊重劳动者,从而在企业主与员工之间建立起一种休戚与共关系,这样才能激发员工的爱岗奉献精神,与企业发展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与企业同呼吸共命运,一心一意谋发展,全心全意做贡献。

(二)“尽心曰忠”与塑造工匠精神

企业员工的忠诚不仅仅表现在聚焦企业发展大计,殚精竭虑谋划企业发展上,更多地还体现在每个员工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最精致、最完美。《说文解字》强调“尽心曰忠”,完全可以推扩到企业文化建设中的员工忠诚上。孔颖达在《论语正义》中指出“忠者,内尽于心”,实际上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强调的都是发自内心地尽心竭力,这是我们今天提倡的工匠精神的传统文化基因。

所谓工匠精神,顾名思义,就是工者匠人尽心尽力付出,以打造精品力作的一种坚韧执着精神。作为一个企业员工不仅仅要工作尽力,付出体力劳动和汗水,更主要在于尽心,要贡献全部的智慧和技巧。所谓独具匠心、匠心独运,突出强调的都是匠人之“心”。这个心其实就是“内尽其心”“尽心曰忠”的“忠心”。唯有这样,才能熟能生巧,精益求精。关于尽心于所事,乃至熟能生巧的故事在中国古代有很多,如《列子·汤问》的“纪昌学射”、《庄子·养生主》的“庖丁解牛”、《庄子·徐无鬼》的“斧斤斫垩”,乃至于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等等。尽管这些故事的立意和寓意不尽相同,但都从不同角度说明一个道理:熟能生巧,而熟能生巧的后面则是对所从事事业的敬畏、热爱和投入,体现的是一种由忠而敬、而勤、而熟、而巧、而精的全过程。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华民族能创作出那么灿烂的文明、那么多璀璨夺目的文化艺术精品、给人类留下如此多文化遗产的原因。

在计划经济时期,人们的敬业精神是非常值得提倡和传承的。那时候卖肉食的“一刀准”,卖鞋的根据人手掌能精准判断鞋码,银行职员更是“点钞圣手”,外科手术大拿多被称为“王一刀”“李一刀”……当然,今天在科技发达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在一些领域已经取代了落后的手工劳作,有些行业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些传统技艺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但这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和精品意识却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正如《纲要》所提倡的,要弘扬劳动精神、劳模精神、工匠精神、优秀企业家精神、科学家精神,引导从业者精益求精、追求卓越,为社会提供优质产品和服务。时代的进步更需要高扬工匠精神,需要与时俱进,在芯片、生物技术、生命科学、航空制导、中国制造2025等方面,不断向高精尖的领域冲刺,掌握核心技术,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大国重器和压舱石。

(三)“忠不背主”与保守商业秘密

回首历史,尽管朝代更迭频繁,江山频频易主,但忠德却始终是人们所坚守的信念。在纷乱之世,当一个臣子不得已离开自己的祖国远走他乡时,这也是考验一个人忠诚与否的关键。一个真正有道德操守的臣子就应该是“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史记·乐毅列传》),即便是受了委屈,也要保持自己高洁的品性,而不肆意诋毁自己的祖国。同样,这样的忠臣情怀对当今市场经济下的商业道德和员工职业操守建设有很大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当今社会,市场经济活动非常活跃,人才流动极其频繁,在经济发达地区,“猎头”“跳槽”已成新常态。从国际间、地域间、城市间的人才流动,到行业间、领域间的人才流动,形成了蔚为壮观的人才流动宏大场面。在人才流动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也会出现一些有损商业道德,甚至侵犯商业秘密、知识产权的事情。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吸取传统道德精华,丰富新时代职业道德。比如,一个因某种原因被动离开了自己工作多年企业的人,如果心胸不够宽广,就会出现恶意诋毁“老东家”的“交绝恶声”;而有的更甚,窃取所在公司的商业机密、客户资源、专利产品,转投别的公司,造成侵权和不正当竞争,严重破坏市场经济秩序。当然,也有的企业对员工苛刻,在行业内散布谣言损毁离职员工声誉,封杀离职员工再就业空间和渠道。这些行为都是有违商业道德,从根本上悖离了“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的古训。

四、忠信不欺与营造诚信社会

现代社会的企业文化不仅仅包括企业精神的锻铸和企业员工忠诚度的培养,更包括企业在社会责任和社会义务方面的积极担当和企业形象。也就是说,在企业的职业道德建设中要落实好职业责任。而这个职业责任实际上包括“企业责任和劳动者责任”两个大的方面[11]。所谓劳动者责任主要是指员工忠诚义务和工匠精神等。与劳动者责任相对应的是企业责任。何谓企业责任,说到底,就是企业要诚信守法经营。

(一)忠·诚·信:个人伦理与社会伦理的视域融合

在中国古代,忠、诚、信三者虽意思不完全一致,但彼此关系密切。关于忠与诚的关系,张锡勤先生指出:“忠是建立在诚的基础上的,忠离不开诚。”[3]100通过《易传》《中庸》《孟子》等经典阐释,儒家将诚提到天与人所共有之道的高度。所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按照宋儒的解释,“诚只是一个实”(《朱子语类》卷6),即所谓的“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也”(《四书集注·中庸章句》)。反之,“妄诞欺诈为不诚”(《朱子语类》卷6)。从忠和诚的释义上,确如张锡勤先生所说,忠与诚关系密切。

除此而外,信也作为一种与忠、诚关系密切的道德语汇而加入到忠、诚概念中,所谓“信,德之固也”(《左传·文公元年》),“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左传·襄公九年》)。既然信这么重要,那么,何谓信?《墨子·经上》曰:“信,言合于意也。”朱熹在《四书集注·论语集注》中亦曰:“信者,言之有实也。”可见在古人眼中,信主要是言意一致。朱熹弟子陈淳发展了信乃言意一致的传统观念,指出:“信有就言上说,是发言之实;有就事上说,是做事之实。”[9]27这就将信由言意合一发展到言行合一,更是丰富了信的实践价值。信与忠、诚关系密切,就信与忠的关系而言,所谓“忠信相连”(《墨子·节用中》),“非忠不立,非信不固”(《国语·晋语二》)。在朱熹看来,“忠信只是一事……忠是信之本,信是忠之发”,其又曰:“未有忠而不信,未有信而不忠者”“信非忠不能,忠则必信矣”(《朱子语类》卷21)。信与诚的关系也是一样,所谓“诚故信”(张载《正蒙·天道》),“不诚者失信”(《诸葛亮集》卷 3《便宜十六策·阴察》)。在张锡勤先生看来,“忠是信的基础,信则是忠的表现,忠更为根本。这说明,在中国传统道德规范中,诚与忠是更重要的规范”[3]199。

不管怎么说,信的加入,进一步丰富了忠、诚的意蕴,组成了忠信、忠诚、诚信等新的词汇,形成了超稳定的忠、诚、信的道德“铁三角”,并使忠、诚、信由一种个人的道德义务推扩为整个社会的道德操守,所谓“不讹不孚,忠之至也。不欺弗知,信之至也。……至忠亡讹,至信不背”(见郭店楚简《忠信之道》),“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吕氏春秋·贵信》),“妄诞欺诈为不诚”(《朱子语类》卷 6)。至此,忠、诚、信三位一体筑牢了诚实信用、童叟无欺的传统职业道德根基。

正如《纲要》所指出的那样,诚信是社会和谐的基石和重要特征。传统道德中的忠、诚、信三位一体的诚信理念,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进行诚信文化建设的宝贵传统文化资源。在当今市场经济条件下,要保证社会生产的正常交往和全社会的和谐稳定,需要忠、诚、信等传统道德的滋养和支撑。尽管我们今天的社会与古代社会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社会结构等方面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并由此决定了现代诚信伦理不可能简单地由传统诚信伦理直接延续而来[12],但传统忠、诚、信等道德观念对当代诚信社会建设仍然具有很好的启迪和借鉴作用。这其中既包含了“言忠信,行笃敬”等个人信用,也涵盖了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的社会信用,对今天加快个人诚信、商业诚信、社会诚信等建设,提高全社会诚信水平,是多有助益的。

(二)“忠无二诺”与社会对个人信用的高度认可

忠还是个人信用的体现和保证。作为一个社会中的自然人,忠和信是安身立命的基础,所谓“非忠不立,非信不固”。忠更是人在天地间、在社会中生存的根本,所谓“天之所覆,地之所载,人之所行,莫大乎忠”(《忠经·天地神明章》)。孔子一再强调“与人忠”(《论语·子路》),曾子不断反省“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朱熹亦主张“为人谋时,竭尽自己之心,这个便是忠”(《朱子语类》卷21)。如前所述,子产为子皮私邑用人所提出的建议就是实实在在的“为人谋忠”。像这样的事例,在我国古代还有很多。如侯赢帮助信陵君窃虎符而救赵,不仅尽心竭力,而且以死明志,此为忠谋之高士。这种个人层面的忠不仅表现在“为人谋忠”上,还更多地体现在重承诺、守信用上,所谓“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魏征《述怀》)。为了承诺,很多人至死不渝,如尾生抱柱信,墨家子弟更是“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淮南子·泰族训》)。

一般来说,古代的高洁之士大多像鸟爱惜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节,对人对事一诺千金,绝不中悔或半途而废。在《三言二拍》中记载了很多这样的事例,如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俞伯牙摔琴谢知音钟子期,羊角哀与左伯桃的舍命全交,范巨卿与张元伯的鸡黍死生交,等等。一方面是有着忠信品质的人极力践行然诺,守死践信;另一方面,社会对忠信之人也给予了高度认可和道义支持。古往今来,出现了很多舍家纾难、庇护忠义的可歌可泣事例,如朱家愿意舍命藏匿季布,就是由于季布重然诺的个人信用品质。所谓“望门投止思张俭”(谭嗣同《狱中题壁》),人们争相庇护党锢人士(如孔融母子、兄弟“一门争死”以庇护党人张俭)皆出于对党锢之士个人品质的认可。此外,在荆轲刺杀秦王失败后,高渐离不违易水送行时的诺言,前赴后继以死相搏,司马迁许之以高义,而将高渐离写进《史记·刺客列传》。应该说,“忠无二诺”的优良品质成为一个人的社会通行证,也必然得到社会的高度认可和普遍支持。

当今社会,由于市场经济规则还不完善,政策法规和社会治理还不够健全,价值多元化特别是一些不良思想文化的侵蚀,导致一些道德滑坡、道德失范现象不同程度的存在。一些社会成员道德缺失,造假欺诈,不讲信用,出现“老赖”、霸座、恶意透支等问题,完全丧失个人信用和道德底线。对此,要积极贯彻落实《纲要》精神,传承“忠无二诺”的诚信精神,提升全民道德水平。同时,有关部门要加快构建覆盖全社会的征信体系,健全守信联合激励和失信联合惩戒机制,引导和鼓励公民加强个人信用建设,营造诚实守信光荣、欺诈失信可耻的良好社会氛围。

(三)“忠厚不折本”与倡导诚信的商业伦理

忠还是企业信用和商业伦理的根基。尽管中国古代重农抑商,但商业伦理仍有所体现和弘扬,那就是诚信经营的理念。特别是在明代中后期,随着东南沿海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传统的“与人忠”,“言忠信、行笃敬”等忠德观念逐渐被吸纳进商业伦理体系中,形成了诚信经营、忠厚为本的职业道德规范。明末小说家冯梦龙创作的《三言二拍》,有不少故事就描写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商品经济下的商业道德状况。其中不乏背信弃义、乘机讹诈的奸贾,昧心欺骗、尔虞我诈的小贩,这些都是冯梦龙所鞭挞的对象,而其所高扬的则是那些忠厚诚信、不欺心、不骗人的诚实经商的道德典范,如《韩侍郎婢作夫人,顾提控椽居郎署》中因“老实忠厚”而“生意尽好”的卖饼人江溶,《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中由于“存心忠厚”而发了横财的落魄商人文若虚,《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因“赤心忠良”“做生意甚是忠厚”而抱得美人归的卖油郎秦重,《程元玉店肆代偿钱》中“忠厚老成”因帮助别人算还饭钱而得到好报的徽州商人程元玉,《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做人忠厚”得以珠还合浦的商人蒋兴哥等。总的看,《三言二拍》所宣扬的就是“劝君莫把欺心使,湛湛青天不可欺”[13]468的果报循环,弘扬的是忠实、诚信的商业精神,揭示的是“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13]50的道理。在冯梦龙看来,童叟无欺、忠厚为本,必然带来社会回报和丰厚商业利润,如《施润泽滩阙遇友》里那个纺织机户施复,其为人忠厚且拾金不昧,好人得好报,最终其生意逢凶化吉而发家致富。

这种忠厚为本、诚信经营的理念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商贾。历史上的徽商、浙商、晋商,以及镖局、商号、钱庄等之所以在全国范围建立起商业帝国,都源于忠诚、忠信,是忠诚信用构建起的商业伦理精神,支撑着商业帝国的骨架。一些老字号也传承了传统道德基因,从很多老字号的“名号”(如老仁义、全聚德、同和居以及王守义十三香、同仁堂药店、积德泉酒业)中,都能读出对忠信的商业伦理之高度认同,对忠诚的职业道德之心怀敬畏。当今,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处于决胜小康社会的关键时期,构建诚信社会对我们建成小康社会至关重要。我们要积极传承忠厚为本、诚实守信的传统商业伦理,推动各行业、各领域制定诚信公约,鼓励企业主动承担社会责任,依法依规经营,增强行业自律,共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诚信秩序。

结 语

《纲要》指出:中华传统美德是中华文化的精髓,是道德建设的不竭源泉。推动践行以爱岗敬业、诚实守信、办事公道、热情服务、奉献社会为主要内容的职业道德,离不开继承和弘扬传统美德。传统忠德在去粗取精后,对今天加强新时代职业道德建设仍具有现实的指导和借鉴意义。正如孙中山先生在100年前所指出的:“现在一般人民的思想,以为到了民国,便可以不讲忠字,以为从前讲忠字是对于君的,所谓忠君,现在民国没有君主,忠字便可以不用,……这种理论,实在是误解……忠于事又是可不可呢?我们做一件事,总要始终不渝,做到成功,如果做不成功,就是把性命去牺牲,亦所不惜,这便是忠。”[14]实际上,传统忠德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强调一个人无论从事何种职业,都要在其位、谋其政,忠于职守,勤恳工作[15],所谓“公家之事,知无不为,忠也”(《左传·僖公九年》)。

去年末今年初爆发的新冠疫情,对职业道德、社会公德、个人私德等公民道德建设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和全面的检验。就职业道德而言,不仅对党员领导干部、医护工作者,同时对各行各业,包括每个公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场道德检验和精神洗礼。这其中既有对上自领导干部下至基层社区村屯等各级公务人员的尽职尽责要求,也有对医护人员救死扶伤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的考验,还有对生产经营企业、社会服务行业等全行业的检验。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期间,全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共克时艰。到目前为止,我们已取得了这场关乎国家、民族命运的战役的初步胜利,但在抗疫过程中不同地区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和行为,包括个别药店销售假冒伪劣口罩,个别商家哄抬物价、囤积居奇,个别人不配合国家相关防疫政策等。因此,更有必要传承传统美德,树立忠于职守的职业道德精神,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涵养职业操守,培育职业精神,加强公民道德素质建设,共同推动中华民族早日实现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