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新
(温州博物馆,浙江 温州 325014)
2016 年,国务院正式命名温州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以五马-墨池、城西、朔门、庆年为历史文化街区核心的名城保护空间,体现了“倚江、负山、通水”和“东庙、南市、西居、北埠”的布局原则。温州独特的“斗城”和“水城”,是山水名城活态传承的范典,体现了天人合一、“以象制器”的堪舆思想,历时千年,依然充满生机。郡城理想的风水空间得益于超前规划思维和对自然地理的成功解读,以城市堪舆、文化基因、依山拓海的历史文化特色,合理诠释了城市发展,为“保护中发展、发展中保护”城市提供了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引擎。
温州这座东南濒海城市,没有辉煌的早期城市发展史。一定程度上说,其城市文化先天不足。在地缘上,温州僻隅一方,远离主流政治和文化中心。在先秦很长一段时间里,其生产力与中原成熟邦国是不对等的。中国历史上最早对城市的理解,从《周礼·考工记·冬官》可窥一斑:“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1]《考工记》对天子所居之城、诸侯营城规模做了规范要求,将其纳入国家礼制的范畴。当黄河流域已建立了成熟的邦国,典章制度、社会管理都进入正常态势下的运转,数千里之外百越之地的东瓯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以主流文化自居的中原,极少垂青这片化外之地。先秦文献鲜有记述,遑论治理上可依赖与参照的资料。那段迷茫的历史,如今可资凭借的,唯有考古的不断深入。
早期城市的聚落结构、营造和布局,是温州考古关注的一个焦点。有城市或聚落,就会有明显的文化堆积层,地层学在考古中的广泛运用,正是依赖于文化层存在这样一个前提而设置的。由于地质结构的特殊性,以及受开垦、水土流失等因素影响,温州文化层并不理想。鹿城瓯江下游曹湾山遗址是目前保存最为完整的聚落遗址,作为距今4000 年前后的好川文化聚落,平缓的岗顶是聚落中心,西南为居住区,东南为墓葬区,西南部有连片成排石础建筑遗迹,挖坑营建,底部有基础石,周边有夹石。其中墓葬区出土了一件象征权力地位的镶嵌玉片的柄形器。1997 年对珊溪水库淹没区飞云江上游泰顺境内的狮子岗遗址、牛头岗遗址进行发掘,出土的数百件遗物中仅有一件是青铜器[2],生产工具主要为粗放的打制石器,辅以磨制石器,显示采集、狩猎在经济生活中占重要地位,农耕经济的比重不大[3]。1993 年,浙江省文物考古所对瑞安莘塍垈石山石棚墓进行抢救性发掘,出土了硬纹陶、原始青瓷,还有兵器戈、短剑、小编钟等八件青铜器,以及石制球、锛、棒和陶制纺轮、堆贴蚕纹印陶片[4]。初步断定这是西周早期到春秋晚期最具影响、最具地域特色的温州文化遗址。
当然,以上的考古,从某种意义上讲,揭示了东瓯在先秦时期还处于生产力比较低下的阶段的事实。源起于瓯江上游的“好川文化”是良渚文化在瓯江流域的晚期形态。从曹湾山(老鼠山)具有代表性的文化遗址来看,温州先民在沿海地带的岗丘之上建立聚落,以采集、狩猎为主要经济形态,条纹黑陶、小型石锛、扁铤石镞等构成了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夏商时期温州史前文化最显著的特征[5]。相对中原商周成熟的分封制,百越时期古温州依然是刀耕火种,真正的城市在先秦漫长的时间内没有成型,至西汉东瓯立国,城市的概念才开始出现。
东瓯国望,原属越王勾践后裔管理。周元王三年(前473),越灭吴后,越王勾践于公元前472 年建立了东瓯王国,分封子弟对其进行管理。公元前334年,楚灭越国,越人往东南沿海四处逃散,建立邦国,称王自治。秦统一六国后,将已传六世的东瓯国王安朱降为郡长。公元前192 年,安朱子驺摇助汉灭秦有功,被汉政府重封为东海王,俗称东瓯王,建都城于东瓯,东瓯国正式纳入西汉中央王朝的版图。据相关研究,最早描述东瓯都城的是《永嘉记》:“水出永宁山,行三十余里,去郡城五里入江。昔有东瓯王都城,有亭、积石为道,今犹在也。”[6]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有载:“温州本汉会稽东部地,初闽君摇有功于汉,封东瓯王,晋太宁中于此置永嘉郡。”[7]又光绪《永嘉县志》载:“瓯浦岭,在西山北瓯浦,其地即东瓯王故城,岭有二亭,旁侧有东瓯王墓、祠。”[8]按文献推测,东瓯王都城,当在瓯江北岸的三江一带,而光绪《永嘉县志》所指,为今瓯浦洋。“东瓯故都在今温州市辖境内殆无可疑。温州至今未发现东瓯(汉)城址,或因考古工作不多,或因工作缺乏组织规划,我们不能因为未发现东瓯(汉)城址,便否定它的存在或曾经存在。《永嘉记》明言‘今犹存也’。”[9]48据《管子·乘马》所言:“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用水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10]“纵观先秦两汉东南沿海地区的王国都城和郡县治,大多选址于大江大河入海口,如吴国都于吴(今苏州)位居太湖东岸;越国都会稽(今绍兴),位居杭州湾南岸;秦汉会稽郡治沿用吴都;闽越都东冶(今福州),位于濒临闽江入海口处,汉灭闽越后,冶都仍为汉冶县县治;南越都番禹(今广州),位于珠江口,汉灭南越后仍为汉南海郡治;汉重新调整和新设的郁林、苍梧、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八郡郡治,都设在近海口处或大河边,无一在山区者,由此似可推定,东瓯国都应在瓯江入海口处。”[11]故东瓯王国立都,大致会在瓯江口一带。另据《史记·东越列传第五十四》:“至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东瓯食尽,困,且降,及使人告急天子。……(庄)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末至,闽越引兵而去。”[9]51这段文字里所透露出的信息,一是东瓯都城建有可防守的城墙,才有“围东瓯,东瓯食尽。”的状态;二是都城是近江海的,故派水军“浮海救东瓯”最为便捷。虽说至今未能发现东瓯国都城确切所在,东瓯王城在瓯江入海口一带是较为可信的。
西汉建元三年(前138),迫于闽越国的军事压力,东瓯王广武侯驺望主动除国举众内迁,此地遂虚。东汉永和三年(138),析章安县东瓯乡,置永宁县,这是温州建县之始。据考证,永宁县城位于今温州城内,其大致范围,西界今解放路万岁里,横贯永宁巷,东靠海坛山,北临瓯江,南近百里坊。明弘治《温州府志》卷六载:“平市坊,汉永宁县城濠在此,有埭,通四运,至今称万岁埭。”[9]54明姜准《岐海琐谈》记万历间“监前(简巷前)大街一带,自北迤南”,曾“目击棹楔者凿地植柱,深至三五尺下,其旧时砖甃街道尚存”[12]。这一“街道”应是汉代永宁县旧城的街道。东汉时的永宁县城有城濠,可知也有城墙。相传东晋太宁元年(323),郭璞选郡城址于瓯江以南,和汉永宁县城同处一城,遂迁县治于江北贤宰乡,称为永宁县新城。明弘治《温州府志》卷十五《古迹》载:“(新城)去府城六里,在江北贤宰乡。郭璞初谋城于此,后迁过江,今其地为田野,土名犹称新城。”[13]由此可见,永宁县城有过两次建城史。晋太宁元年析临海郡南部,置永嘉郡,升格后的行政区划,需要与之相匹配的行政空间。相传,堪舆大师郭璞以超前的城市规划视界,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以整体搬迁县治的大手笔,创造性地借助“山”“水”“星象”,发挥了前瞻性的想象,形成了依江、负山、通水的城市空间形态,营造了城在山中、山在城中,城依水边、水穿城过的独特的“斗城”“水城”格局。“当初规划时,郭璞就预见:‘若城于山外,当骤至富盛,然不免于兵戈火水之虞。若城绕其颠,寇不入斗,则安逸可以长保。’于是城于山上,且凿二十八井以象列宿。又曰:‘此去一千年。气数始旺云。’”[9]69事实上,郡城的营建,不但一千六百多年风格与城址没变,正如其言,温州城的确鲜有“兵戈火水之虞”。如方腊起义,破浙江省建德、歙县、杭州、金华、衢县、丽水六地,唯围温州城40 余日无功而退。明朝嘉靖年间,倭寇屡犯温台,温州城自嘉靖三十一年(1552)至四十二年(1563)的11 年中,共六次遭倭寇侵犯,均未破。即便清代金钱会起义温州府城被破,但也仅仅持续半日。总之,永嘉郡城是对东瓯都城、永宁县城营建方法的继承与发展,注重适应环境,因地制宜、以象制器,充分体现了古代堪舆学的科学价值和五行思想的高度结合。
城市的历史文化价值与特色是国家历文化名城申报的重中之重。上世纪九十年代,温州即启动省级历史文化名城的申报工作,1991 年,温州成为浙江省第一批省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1998年,温州把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提上议事日程,市政府专门成立了“温州市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领导小组”。1999 年12 月,《历史文化名城——温州》一书编纂完成,同年12 月25 日,市政府将申报名城的请示、文本(包括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基础资料、规划文本)、电视资料片呈报省政府转报国务院审批。申报工作最终因种种原因功亏一篑。
2010 年,温州再度启动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申报工作,重点提出了构建科学有效的历史文化保护体系,进一步保护城市文脉,传承历史文化,彰显城市特色,推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打造温州人民共有的精神家园的目标。温州作为一个有着5000 多年文明史、2200 多年行政建置史的东南沿海重镇,东晋太宁元年设立永嘉郡后,一直是郡、州、路、府、地区、市的治所,承担着浙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作用。因此,温州在古城格局、历史文化街区、文物古迹及历史建筑等名城内涵的核心要素上,都凸显着名城的文化特色。
比较温州历次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申报文本,可发现其经历了文字由繁到简、表述自宽泛到凝炼的过程,在抓名城重要节点和亮点上,最终做到了有的放矢、准确到位。1998年的第一次申报文本(以下简称初本)从九个方面概括名城历史文化价值与特色,分别是城址兴废、街区和水系、古建筑、纪念性建筑、近代代表性建筑、革命遗址、文化和民俗、传统产业、风景名胜和古树名木。这个文本以资料翔实而著称,内容虽基本上以罗列为主,但弥足珍贵的是为后继的申报文本提供了可供参考的模式。2008 年国务院正式颁布实施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第七条规定,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需要满足七个条件:保存文物特别丰富,历史建筑集中成片,保留着传统格局和历史风貌,历史上曾经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或者军事要地,或者发生过重要历史事件,或者其传统产业、历史上建设的重大工程对本地区的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或者能够集中反映本地区建筑的文化特色、民族特色。还有一个附带要求:申报历史文化名城的,在所申报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范围内还应当有两个以上的历史文化街区。且在第八条第一款中明确规定提交申报材中应包含历史沿革、地方特色和历史文化价值的说明。因此,2010 年温州重新启动的申报工作后,更加重视历史文化特色与价值的提炼。从目前存留的申报资料档案可见,提炼过程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11 年版的七大主题:东瓯名郡,宜居宝地;千年古港,商旅天下;戏曲故里,传奇化石;永嘉学派,举世重视;诗歌文化,开创风气;百工之乡,独具特色;名家辈出,群星闪耀。这七个方面,温州的特色都点到,但平均用力,重点不突出,故在2012 年进行新的提炼,形成新的七大特色与价值:东瓯文化传承发展,延绵不绝,对浙南闽北地区的传统文化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千年古港承载了温州对外贸易文化交流,使这片历史上的“蛮夷之地”焕发出现代文明的风采;南戏这一最早形成的完整戏剧形式,为中国戏剧艺术的创始与繁盛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永嘉学派以其独到的事功思想与务实精神丰富了儒家思想,在中国思想史上占据了不容忽视的地位;温州特有的山海文明和自然风光,孕育了历代文人对生态景观的寄寓情怀,开创了中国诗歌创作的崭新风貌;温州这片具有光荣传统的红色热土,是中国革命在南方的一个战略支点,在党的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温州自古就有奋发进取、尚文重教、耕读传家的传统,人文底蕴深厚,历史名人辈出。这一概括,虽然在内涵表达上更为具体与清晰,但依然面面俱到,无法突显重点及在操作层面上的指导意义。2013年进一步提炼,形成了最终申报文本的历史文化价值与特色内容:温州山水斗城格局是中国古代堪舆学运用的典范;温州是以永嘉学派事功思想为文化基因的创业名城;温州是中国沿海城市陆海交融发展的典型代表。高度凝练的表述,通过“山水斗城”“永嘉学派”和“人工塘河”等关键词,准确而又形象生动地将温州建筑历史、文脉传承以及依山拓海的城市精神勾画出来。申报文本还从堪舆学角度契入斗城营建的理念,展示了和谐交融的古城格局、街巷格局、水系格局,系统交待了传统格局和历史风貌千年犹存的现状。
温州古城依北斗天象而筑,“连五斗之山、通五行之水、凿二十八宿井”,形成了“倚江、负山、通水”的独特山水斗城风貌[9]68。古城墙依山势而筑,城基牢固,且省材节时。城内一坊一渠,渠与河通,河与江连,加上二十八口井和五处水潭,完美地将城市的用水、排水、水运、蓄洪、防火等功能结合在一起。解放街和信河街这两条主干道均采用南偏东走向,与城市主要风向一致,有利于获得理想的通风与日照条件。这些方面均为温州古城创造了良好的人居环境,充分体现了古代堪舆学在城市建设中的科学价值。历史街区和历史建筑集中成片,城内“东庙、西居、南市、北埠、中子城”的形制基本保留,城门、城墙、城基、护城河等遗址尚存,街巷名称也大多沿用至今。城区内现有五马-墨池、庆年坊、朔门街、城西街等四片历史文化街区,面积尚存1.4128 km2。五马街区保持“南市”的功能。五马街和解放街是古城的商业中心,分布着众多的百年老店,是温州近现代商业繁荣的象征。墨池街区体现“东庙”教育、宗教的功能。城西街和庆年坊街区是“中子城”和“西居”的集中体现,区内尚存谯楼、城墙、城基等历史遗迹,松台山、落霞潭,风光秀美,史上温州名门大户多聚居于此。保存有夏鼐故居、郑振铎纪念馆、陈宅、南庐、城西基督教堂等风貌依旧的建筑。“北埠”朔门街区是水运码头和货物集散地,安澜码头、麻行码头、海关大楼、永川轮船局等旧址见证了温州港有史以来的繁荣。街区以永宁巷和朔门街为代表,街巷格局基本完整,百姓日常生活与商业经营依旧保留亦商亦居的浓厚氛围。
可见,申报文本在历史文化价值与特色的提炼中,把古城保存文物特别丰富、历史建筑集中成片、保留着传统格局和历史风貌的这一申报要求,用堪舆学运用与山水斗城有机的联袂,将传统风水之学与当代规划解读交融,在凝炼简明的文字中,充满想象的张力,起到举一反三之效。
在价值与特色的提炼中,创造性地引入文化基因的概念,把永嘉学派活态传承与当代温州人精神相串联,使之成为源头活水。特殊的地理资源环境和宋代发达的商品经济,使温州成为永嘉学派的发源地。永嘉学派“经世致用”“义利并举、农商并重”的务实精神长久影响着温州人的价值观念和城市的发展。温州历史上一直是著名的“百工之乡”和商贸重镇,是我国最早烧制青瓷的少数地区之一,瓯窑“缥瓷”在晋代享誉全国,“八辈蚕”和“蠲纸”在唐宋名重一时,“温州漆器”两宋时号称全国第一,世界上最早的柑橘专著——《橘录》的诞生、水利技术上“开平闸”的运用,等等,都是这一思想的体现。永嘉学派孕育了“敢为天下先”的温州模式和温州人精神,改革开放后,温州涌现出众多创举,如中国第一个有营业执照的个体户、第一个私人挂牌金融机构、第一条股份制地方铁路等。温州成为中国当代市场经济的策源地之一,成为著名的创业城市。
在中国城建史上,温州是极少数始建于魏晋时期的濒海郡城之一。建城至今将近1700 年的长治久安,显示了温州古城选址和建造时的超前胆魄和智慧。宋叶适在《永嘉开河记》中对城区格局有形象的描述:“昔之置郡者,环外内皆为河,分画坊巷,横贯旁午,升高望之,如画弈局。”[14]68明弘治《温州府志》载:“(城内)一坊一渠,舟楫必达;可濯可烹,居者有澡洁之利。可载可泛,行者无负载之劳。”[14]510温州人正是凭借古城内外发达的江湖河网,相互沟通。先人依托海涂平原的塘河水系,拓展生存空间的“年轮”,见证了沧海桑田与“依山拓海”的轨迹。温州城市作为我国山水城市的典型,一直延续着与自然环境和谐共生的良好发展状态,塘河滋养和串联起温州的城乡聚落体系,孕育了璀璨的文明。中国沿海城市陆海交融发展的典型代表,温州当之无愧。
2016 年温州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获批,正式迈入后名城时代。文化名城保护的核心是历史文化的价值和特色。不同城市之所以形成个性差异,归根结底就是无形的文化精神借助具象物理空间呈现城市不同的气质。温州濒江临海、依山拓海,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格局出现于东瓯国,成熟于永嘉建郡,完善于唐宋,尤其受到宋室南渡的影响,其文化积淀是在南北文化交融贯通过程中潜移默化形成的。唐以来里坊制被打破,宋代重教兴文,温州海上贸易、市井经济活跃,民间资本释放出巨大能量。叶适远承伊洛学派,经薛季宣、陈傅良助推,完成了永嘉学派从学术到实践的突破。此后历朝历代虽有兴衰,但作为经世致用、义利并举的文化基因,温州反对空谈、求真务实的精神一直潜存在城市的血脉里,影响至今。
温州历史文化价值和特色,不管是山水斗城作为堪舆学运用的典范,还是以陆海交融发展为典型的塘河水陆系统,都在温州发展中发挥过无与伦比的重要作用。现今,其实用功能弱化,文化特性却从隐性变为显性,相比较而言,永嘉学派做为哲学思想与文化基因,一直未曾离开过这个城市,温州学建设方兴未艾,内核就是永嘉学派。后名城时代,塘河水陆系统的保护与利用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10 年前,《浙江省温瑞塘河保护管理条例》颁布实施,使温瑞塘河在改善生态环境和人居环境、保护历史文化、促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等方面的保护和利用措施都有法可依。但目前最为薄弱的一环,就是山水斗城及以此为依托的四大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
历史文化街区是指经政府核定公布的保存文物丰富、历史建筑集中成片、能够较完整和真实地体现传统格局和历史风貌,并有一定规模的区域[15]。目前,在斗城内共有五马街-墨池坊、城西街、朔门街、庆年坊四条历史文化街区。中共温州市委《关于进一步加快温州历史文化名城创建的实施意见》(温委〔2012〕4 号)提出:五马-墨池街区以保护文物古迹和中西合璧风格的优秀历史建筑为主,突出展示古城中轴线、宋元明清行政中心等历史文化内涵,着重体现温州传统的商业街区特色,其中墨池街区重点展现温州历史文化成就,注重民风民俗的保护,突出古城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展示都市文化旅游特色;城西街街区以保护粉墙黛瓦的传统民居建筑风貌为主,呈现温州古城格局和文化演变的传统风貌,重点保护城市受外来文化影响的中西合璧式的建筑,展示叶适、夏鼐、朱自清等名人文化,远期恢复部分护城河,通过绿化水体的环境设计,再现内城西侧护城河的历史景观;朔门街区重点呈现滨江商贸古城特色和空间格局,展示宋元时期温州港商贸与对外交流文化,保护现有街巷格局、典型的住宅建筑和古树、水井、防火墙等历史环境要素;庆年坊街区以呈现温州传统街巷格局和民居建筑的传统风貌为主,着重体现传统街巷风貌、传统生活习俗以及古城水系格局,强化保护以丁字桥巷为中心的传统街巷空间和传统民居特色以及古树、水井等历史环境要素,延续传统生活方式,展示古城人居环境。文件将名城创建的具体任务与实现目标相挂勾,且具有很强的操作性。2015 年温州市人民政府又相续出台《温州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管理办法》《温州市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管理办法》 《温州市历史建筑保护管理办法》,从行政法规层面为保护与利用明确了责任。《温州市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管理办法》第三条规定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委员会负责对历史文化名城、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管理等重大事项进行决策、协调;历史文化街区所在地的区人民政府是街区保护管理的实施主体,负责组织和协调历史文化街区的日常管理;规划行政主管部门负责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规划管理工作;文化(文物)行政主管部门负责历史文化街区的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工作;城管与执法行政主管部门负责历史文化街区广告店招的审批、管理和执法工作;市政府确定的负责名城保护利用的建设单位负责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整治和开发利用;发改、教育、民宗、公安、民政、财政、国土资源、住建、交通运输、水利、商务、环保、林业、旅游等行政主管部门根据各自职责,共同做好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管理。当前,除了五马-墨池历史文化街区按规划建成块状的购物、商贸、文化、娱乐、休闲为一体的复合型商业社区,使温州传统的商业街区特色创新迈出坚实的一步外,其他街区的建设尚未全面启动。主要问题是保护与利用这一核心问题的责权不够清晰,部门协调主次错位,实施目标与利益矛盾突出。文化(文物)部门夹在属地管理与多部门的职责“缝隙”间,工作比较被动。如街区内历史建筑挂牌后,出现问题首先想到由文化(文物)部门协调处理,但历史建筑如不是文保点,执法就没有依据,只能由属地参与协调处置。又如原全面参与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开发的名城集团因机构改革拆分,街区保护开发权限下放到属地,作为企业,既要做好保护,又要考虑运行资金的平衡,难免在街区业态植入时片面追求经济利益。五马街公园路街区的整治即便有诸多亮点,但在业态上还是不尽如人意,或许这就是实施目标与利益矛盾突出的表现。此外,从保护技术层面讲,今后温州历史文化街区将面临保护与利用模式的选择问题,目前,似乎还没一种普遍性适用于温州文化街区保护的万全之策。比如蝉街-五马街-公园路,是有长度、有进深的大空间,商业氛围已具备,在保护传统建筑、不破坏街巷体系、不破坏居民生态,不破坏历史文脉、不破坏建筑风貌等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其他街区有众多原住民,在旅游与生活的二元选择上,要保证原住民生活的舒适度和选择多样性,认真对街区内历史风貌、建筑特色、人文环境进行统筹考量,根据城市发展和经济承受力,采取循序渐进、有机更新的手段,逐步打造集民俗文化体验、创意空间、公共艺术、大众娱乐、旅游休闲等业态为一体的格局,使街区保护与利用进入一个可持续发展的良性轨道。
总之,温州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与利用,在理念上可大胆,在实践中需谨慎,必须保护先于开发,保护重于开发,千万不要盲目开发、过度开发,更不要为开发而生造或伪造历史,搞假开发。特别是在当下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温州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与利用,只有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才能把挑战变为机遇,把压力变成动力,在权衡统筹中,实现活态保护与合理利用目标效益的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