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盈 君
(郑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郑州 450000)
国内学者对哈耶克思想的研究一是集中在部分研究如对自生自发秩序、经验主义哲学或自由的概念上,二是学界就《通往奴役之路》一书对哈耶克的自由主义思想进行批判,但对哈耶克自由思想的现实来源和阶级本质研究较少。笔者以为,探究哈耶克自由主义思想的产生背景和哲学基础有利于更加立体化的认识现行于西方主流的新自由主义,从而对其进行更为深刻的探讨和评价。
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冯·哈耶克是一位英籍奥地利裔经济学家和哲学家,古典自由主义在20世纪的代言人。哈耶克1899年生于奥匈帝国的首都维也纳,是奥古斯特·冯·哈耶克和费莱克提亚斯·哈耶克的长子。老哈耶克是一位药剂师,就职于维也纳市政府的卫生部门,同时对植物学抱有极大的热情,并出版过几本专著,由此在维也纳大学兼职教授植物学。哈耶克的母亲出生在一个富裕保守的地主家庭,哈耶克的外婆去世后,他的母亲得到一笔数量可观的遗产,大致相当于哈耶克全家早些年的所有收入。老哈耶克的教师生涯对哈耶克树立人生目标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哈耶克的祖父是奥匈著名的经济学家,同后来成为奥地利经济学派创始人之一的尤根·伯翰·冯·巴沃克交往甚密,而哈耶克日后成为该学派最著名的学者。在他母亲一支,哈耶克是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表亲,由于这种家庭联系,哈耶克是最早一批读过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的人。尽管哈耶克与维特根斯坦见面不多,却坦言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和分析方法对他本人的人生和思想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1]32在父亲的建议下,哈耶克早早阅读了雨果·德·弗利茨和奥古斯特·魏斯曼关于基因和进化论的作品,以及路德维希·费尔巴哈的哲学著作,这为他的文化进化论以及自生自发秩序理论打下了基础。[2]32-38
1917年,哈耶克入伍奥匈军队的炮兵团,并随部队在意大利作战。战争中哈耶克表现英勇,但在接连遭遇左耳听力受损和1918年的全球性流感后,哈耶克决定继续学术生涯,力图寻求避免导致战争的错误决断。在讲述自己的这段经历时哈耶克表示:“给我的人生选择带来决定性影响的事实上是一战,它必然会使你的注意力转向政治方面的问题。”[3]33
最初,像他同时代的许多年轻人一样,哈耶克对弗里德里希·韦泽尔的民主社会主义抱有热情。然而在阅读了韦泽尔的著作《社会主义》(Socialism)之后,哈耶克的经济思想便从韦泽尔转向了卡尔·门格尔的古典自由主义。1931年应英国经济学家罗宾斯爵士之邀,哈耶克前往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任教,不久便在经济学界崭露头角,被看作是最重要的经济理论家之一。1950年之后,哈耶克离开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前往美国执教,辗转多所大学后终老弗莱堡。
可以说,哈耶克思想中对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警觉与猛烈批判同他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哈耶克厌恶战争,欣赏英国式的尤其是苏格兰启蒙思想家那种经验主义和不可知论的哲学。他同情二战时犹太人的遭遇,将第二次世界大战视作英国式自由与德国式组织之间观念的对抗。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初期,整个欧洲满目疮痍,经济濒于崩溃。战争期间英国动员所有社会资源和劳动力,在法西斯的严峻威胁面前,平等原则从未在等级森严的英国社会践行得如此彻底。战争末期,世界人民普遍希望大同盟能够继续,在这种认为与苏联结盟是正确的社会倾向中,工党领袖艾德礼打败战争英雄丘吉尔上台执政。
艾德礼秉持国有是提高效率、恢复生产、复苏经济的基石的思想,通过一系列改革,1951年英国国有企业达到总数的20%。而在改善社会民生,缓和战争结束后因平等观念蓬勃发展而激化的阶级矛盾方面,艾德礼政府大幅提高社会保障水平,建立起一套所谓“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制度。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哈耶克、艾德礼以及诸西方政客、知识分子,或提倡、或反对的“社会主义”,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共产主义初级阶段,不是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制度内部的一种强调集体和制度化设计的思潮。这种思潮在二战期间的德国体现为国家社会主义,在二战后的英国则表现为一种日后被称为民主社会主义的制度设计。哈耶克反对国家社会主义,盖因以他的个人经历而言,国家社会主义是纳粹主义的理论基础,是高度社会化的民族主义,是极权侵蚀个人自由的开端。对法西斯德国的恐怖回忆使得哈耶克恐惧任何制度性的设计:从国有化、经济上的计划,到社会保障,哈耶克认为“组织性”就是“社会主义”的内核,从“组织性出发”,用理性设计社会秩序,这种社会秩序将必然导致个人自由的完全丧失。
哈耶克思想中的“社会主义”的概念,基本等同于集体主义,而照哈耶克自身的逻辑体系,集体主义又是极权主义的孪生兄弟。他笼统地将二战期间德国、意大利的情况和十月革命后俄罗斯的情况等同起来,却没能认识到二战期间的德、意打着国家社会主义的旗号,维护的事实上是本国容克地主和垄断资本主义的利益,国家社会主义究其本质,不过是资本主义在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个变种,是用军工产业和对外战争转嫁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手段。哈耶克的历史观和社会观有着强烈的唯心主义倾向,充满着一种无视国家间利益争夺而单纯用意识形态分歧解释一切的想当然的作风。
19世纪,新兴工业家和商人们致力于发展工业时受到贵族传统特权的压制,并被十七八世纪束缚性的重商主义政策所阻碍。这些障碍迫使他们对其利益主张进行系统性的阐述,以便建构起适合需求的制度和政策,并由此产生古典自由主义的四块基石。
程序上的机会平等而不在所有公民中分配物质和社会产品,是19世纪古典自由主义的第一块基石。18世纪的哲学家们将自由主义概括为更为抽象的社会、经济以及“天赋人权”的观念,这正是约翰·洛克政治哲学的主要内容。第二块基石是对人的理性的肯定,认为人类可以通过理性的方式满足其需求和欲望,并由于人类具有自我改善和自立的能力,因此应被赋予自由地追求幸福和实现其权利的机会。古典自由主义的基本信念针对的是理性个体而非社会,对古典自由主义者来说,社会政策的基本目标是使个体得到最大程度的自主和自由。古典自由主义者如亚当·斯密、约翰·洛克,坚信人的利益能够和谐地相互适应,可以产生富裕、和平的社会。这种制度层面对个人自由的强调和追求是古典自由主义的第三块基石。古典自由主义的第四块基石是财产私有。通过财产私有,人类刻意追求个人目的,并实现人类自身的个性发展和幸福。
在古典自由主义的四块基石之上,产生了两种不同的理论派别: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前者以苏格兰启蒙运动思想家大卫·休谟为典型代表,认为人的理性受感情的支配,是感情的奴隶。经验主义者反对人以理性设计社会的观点,并据此反对社会契约论,认为社会的产生和发展都是个人的无意识行为的结果。休谟认为人的自私的本性受贪婪驱使、由勤奋满足,奢侈的精神间接地促进了社会的整体性公义。亚当·斯密继承了休谟的这种观点,并将之运用于经济领域,提出“看不见的手”可以自发地对社会进行调节,带有明确的反目的论色彩。总的来说,经验主义者认为人的自由只在于个人,社会或国家是偶然产生的,自生自发和强制的不存在正是自由的本质。经验主义的这种自生自发秩序理论正是哈耶克社会理论的核心和基础。
古典自由主义中的理性主义者如笛卡尔、卢梭则从人生来具有善和智识的假设出发,认为每个个人都倾向于理性行动,并据此构建出一个理想的,以社会契约为基础的社会。卢梭认为人的理性使原初的人意识:“当时自然状态中不利于人生存的种种障碍,在阻力上已经超过了每个个人在那种状态中为了自存所能运用的力量……除非集合起来形成一种力量的总和才能克服这种阻力。”[4]18而社会契约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为每个缔约者提供安全和财产保护,同时又不至于损害缔约者的天然的自由。据此,社会就是每个缔约者依照其理性将其自身权益全部转让给集体的结果,是人为缔造的秩序和集体意志的体现,个人的自由在集体中实现。哈耶克则批判这种理性主义,认为它是一种“致命的自负”,是一路通往极权主义的开端。
奥地利学派最初追求一种纯粹的、没有经验因素和历史因素的经济理论,但发展到奥地利学派第三代掌门人哈耶克,他企图跳出这一窄框,在历史和现实中找到经济学理论在政治和社会层面的落脚之处。
首先哈耶克的阶级立场体现在劳工—雇主关系的理论上。哈耶克通过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歪曲将无产阶级的概念偷换成“被雇佣者”,将资产阶级的概念偷换成“独立者”,而“被雇佣者”的利益和自由有赖于“独立者”的存在,因此“被雇佣者阶层”实际上成为一种寄生阶层。在哈耶克口中,“被雇佣者”的自由就是选择职业的自由,而这种自由有赖于“独立者”即资本家们开展资本活动、扩张产业;而“独立者”的自由则是消费的自由、求知的自由和人身的完全自由即有闲阶级的那种生活上的完全自由。这种对于自由的双重标准,构成了哈耶克劳工—雇主关系的理论内核。显然,假使“被雇佣者”如哈耶克所要求的那样践行他们的择业自由,同时不利用人数上的多数来为自己取得制度上的优待,那么这些“被雇佣者”所创造的价值将被“独立者”完全地用来实践他们的自由。这种劳工—雇主理论是在维护谁的利益也就一目了然了。
其次,哈耶克对于“平等”概念的阐释则更具迷惑性,同时也更加险恶。哈耶克表示:“一般性法律规则和一般性行为规则的平等,乃是有助于自由的唯一一种平等,也是我们能够在不摧毁自由的同时所确保的唯一一种平等。自由不仅与其他任何种类的平等毫无关系,而且还必定会在许多方面产生不平等。”[5]85这即是说,自由所倡导的平等,乃是一种抽象意义上的、法律程序上的平等,但落实到实际上,落实到经济地位、社会地位、种族和贫富上,不平等不单是存在的,而且是必须的——因为这终是自由的象征。在这种逻辑下,任何追求实际平等的行动都将被视作是对自由的破坏:任何形式的资源再分配和任何形式的补贴都是对不平等的弥合和改善,因而不符合自由主义和抽象平等。在这种观念指导下的社会,其资源将越来越多的、不受限制地聚集在生产资料占有者手中,而广大劳工却没有任何理由改变这种情况,否则就是侵害了自由原则。
哈耶克的最终目的,就是社会的全盘私有化。这种全盘的私有化,最终产生的结果就是产生一个国际垄断资产阶级,这个阶级对人生活的控制程度将达到任何政府所不能及的水平,因为它们成为商品唯一的供给方,人的任何行为都是在为这个阶级制造财富:工作和消费都是在为它赚取利润。可以说,在这样一种状态里,人的自由才是完全的丧失,只沦为制造利润的工具,而对于这样一种不难预见的情况,哈耶克则说:“被略去而未加系统考察的最为明显的问题,很可能是企业垄断的问题。我之所以再认真考虑以后还是将这个问题略去不论,主要是因为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并不如人们通常赋予它的那么大。”[5]265
哈耶克的自由主义思想既由其个人经历塑造,同时又是古典自由主义在20世纪的新发展,使其理论带有经验主义、西方中心主义、唯心史观和不可知论色彩。这种思想的本质是西方政治哲学传统的产物,并不具有任何意义上的普世性。尽管哈耶克反对一切出于理性的制度设计,但必须指出的是,他本人所推崇的社会自生自发秩序本身也是对人类历史的一种理性认识,而哈耶克也正是从这种理性认识出发,设计出一套以维护自生自发秩序和个人自由主义为表,以维护资产阶级利益为里的制度——如果说哈耶克所反对的累进税制和福利国家是一种理性的制度设计,那么他所极力推崇的比例税制和低社会保障也是一种理性的制度设计。就此而言,哈耶克的理论体系中颇有自相矛盾之处,而其思想的本质,是作为一种维护资本自由和最大限度实现市场化、私有化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理论。这种思想指导下的意识形态战争在冷战中后期对以苏联为首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集团产生极大的冲击,华盛顿共识更是包裹在经济政策糖衣下的制度性颠覆和入侵。哈耶克思想在当今西方推行“自由主义霸权”的时代更具渗透性和意识形态危害性,对我国而言,只有坚定四个自信,坚定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观和方法论,才能从根本上抵御由哈耶克思想而产生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攻击和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