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8世纪英国女性消费经济分析

2020-01-01 23:17
外国问题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上流社会花费阶层

李 伟

(东北师范大学 世界中古史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24)

17世纪后期至18世纪,随着英国消费的繁荣,整个英国社会开始流行一股奢侈之风,引起了当时多方面的担忧,引发了关于奢侈消费的大讨论。(1)李新宽:《18世纪英国奢侈消费大讨论》,《世界历史》2016年第6期。在这场大讨论过程中,女性被视为奢侈消费的主力军,例如,以丹尼尔·笛福和伯纳德·曼德维尔为代表的许多人坚称,女性消费了大量的奢侈品。不同的是笛福认为女性贪得无厌渴望服饰和时尚的物品,他那个时代所有妇女都沦为时尚的奴隶,对女性提出批判。(2)Beverly Lemire, Dress, Culture and Commerce: The English Clothing Trade before the Factory, 1660—1800, London: Macmillan Press, 1997, pp.122-123.伯纳德·曼德维尔则认为这是英国新的财富增加的必然结果,因此赞同女性消费行为。(3)伯纳德·曼德维尔:《蜜蜂的寓言》,肖聿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177—178页。现代经济和社会史家也有人认同这一观点,例如,维纳尔·桑巴特明确指出,西方上流社会中的女性要对近代西方社会中弥散的奢侈问题负主要责任,是她们对新鲜事物的热衷导致了奢侈消费的兴盛。(4)维尔纳·桑巴特:《奢侈与资本主义》, 王燕平、候小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24—125页。当然并非所有现代学者都认为女性是17—18世纪奢侈消费的主力军。阿曼达·维克里通过考察上流社会女性生育和抚养孩子、持家、消费和社交等行为,不否认女性存在奢侈消费的行为,也承认上流社会女性通过购买她们渴望拥有的家具和最新时尚物品来改善生活,但维克里不认同女性奢侈浪费的观点,相反她认为女性在消费方面很小心谨慎,她们把更多的时间和金钱花费在了家庭上。(5)Amanda Vickery, The Gentleman’s Daughter: Women’s Lives in Georgian Englan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1-16.尽管近年来学者们对女性消费这一问题的认识逐步加深,但并未深入分析女性在各方面的消费情况,因此,本文试图对女性服饰消费、休闲娱乐消费和代理家庭消费等方面做一经济分析,以经济视角来考察女性的消费行为,希望能够进一步深化对近代早期英国女性消费状态的认识和理解,从而加深对英国社会转型复杂性的认识。

一、女性服饰消费支出

服饰消费在女性消费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但从经济角度来看,不同社会阶层、同一阶层内部、不同生命周期中女性的消费行为虽然表现各异,但总体上并不比家庭中男性服装消费花费更多。

对上流社会的女性来说,她们的服饰消费比中下层女性要昂贵许多,尤其是宫廷服饰。例如,1712年,斯特拉福德伯爵夫人提到她花费了100英镑来购置衣物装饰品和天鹅绒。1752年,汉密尔顿公爵夫人伊丽莎白仅为一套宫廷服饰购买丝绸和装饰品的花费就超过了100英镑。(6)Hannah Greig, “Leading the Fashion: The Material Culture of London’s Beau Monde,” in Gender, Taste and Material Culture in Britain and American 1700—1830, eds. by John Styles and Amanda Vicker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301.宫廷服饰是每个上流社会的贵妇衣柜中一种最昂贵的服饰,比常规服饰昂贵许多。路易莎·斯特尔特斯小姐称,为一个生日准备的一套宫廷服饰的花费是一个常规舞会服饰花费的3倍,前者花费70英镑,后者只有24英镑。(7)Hannah Greig, “Leading the Fashion: The Material Culture of London’s Beau Monde,” p.301.尽管上流社会的贵妇们会购买昂贵服饰,但是她们也会买中下层女性穿的廉价而普通的服饰,并非所有的服饰都是昂贵的奢侈品。

不仅是服饰消费,上流社会的贵妇还在珠宝首饰方面有巨大的开销,尤其是为了显示身份和体面,贵妇们会佩戴更加昂贵的珠宝首饰。笛福观察到一种景象,即满大街都是衣着艳丽的女士,那里有华丽的衣服、珠宝和美女……从视线的一端到另一端都使人眼花缭乱。(8)John McVeagh, A Tour thro’ the Whole Island of Great Britain, London: Pickering & Chatto (Publishers) Limited, 2001, p.164.个别女性为了突显自己,在追求珠宝首饰方面力争超越他人。部分上流社会贵妇为了凸显身份,为女性铺张浪费落下了口实。尽管上流社会的贵妇在服装和珠宝首饰消费上开销很大,但是她们在这些方面的花费只占家庭收入的很小一部分。因为上流社会人数最少,却占据着国家将近一半的财富。简·德·弗里斯提及英国收入不均,并指出1688—1867年间,最富裕的10%人口,占据着42%~53%的财富,最贫穷的40%人口,仅占据着财富的15%,其余50%的人口占据财富的总数,由41%下降到了33%。(9)Jan de Vries, “Between Purchasing Power and the World of Goods: Understanding the Household Economy in Early Modern Europe,” in Consumption and the World of Goods, eds. by John Brewer and Roy Porter,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3,p.93.可见,上流社会的贵妇有能力支付这方面的开销。由于上流社会人数很少,并不能代表大多数女性的消费水平。因此,还要考察中下层女性服饰消费水平,才能更加准确地为女性服饰消费情况定位。

中等阶层(10)中等阶级指的是那些既不属于最底层(仆人、劳动者、靠工资生活者),也不属于上等阶层(乡绅和贵族)的人,正如金和马西对社会等级的概述所言。女性服饰消费情况可根据她们的家庭收入和支出情况推测出来。从全国来看,韦瑟里尔综合金(King) 和马西(Massie) 的估计认为,在17世纪末期,英国约有一半人口属于中等阶层,其家庭年收入是40~200英镑。(11)Lorna Weatherill, Consumer Behaviour and Material Culture in Britain 1660—1760,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p.98.对于中等阶层家庭服饰消费,经济学家哈特通过对17世纪末格里高利·金的统计数字分析,认为富裕者用于服饰消费的比例约为15%,中间阶层服饰消费比例约为28%,贫穷者只有18%用于服饰消费。(12)N. B. Harte, “The Economics of Clothing in the Late Seventeenth Century,” Textile History, Vol. 22, 1991, p.288.但是这一数字并非女性一人消费的比例,而是中等阶层家庭服饰消费。18世纪,女性服饰更加多样化,中等阶层女性成为服饰消费最重要的群体,但是对于中等阶层家庭成员服饰消费分配情况,不同地区消费情况也不相同。以消费水平最高的伦敦为例,据雅各布·范德林特在1734年的估算,一个中等阶层的男士,每年自己的服装花费为16英镑,4个孩子的服装每人花费7英镑,妻子的服装花费16英镑。(13)Jacob Vanderlint, Money Answers All Things, London, 1734, pp.141-142.由此可见妻子服饰花费只是家庭总的服饰消费的一部分,并非一定高于丈夫的花费。

下层女性比例较大,但是她们在服饰方面的支出远不及中上层女性,有时也低于丈夫在服饰方面的花费。18世纪末,大卫·戴维斯对于平民家庭服饰支出的研究发现,男性每年在服饰方面的花费为1英镑10先令,妻子和孩子们的花费各1英镑。由此可知,妻子每年的服装支出仅为丈夫花费的三分之二。(14)David Davies, The Case of the Labourers in Husbandry, London, 1795, p.19.尽管这一数字很小,但是这种家庭的花费情况并不罕见,占据整个教区家庭的五分之二以上。下层女性中,服饰消费最重要的群体便是女仆。18世纪后半期,约克郡一位名叫罗伯特·希顿的农民记录了他的女仆的花费。记录显示,女仆大部分的收入都是用于服饰消费,甚至入不敷出陷入财政困境。但是,她们也会购买便宜服饰,且并非所有的女仆都沉迷于奢侈服饰。例如6个女仆购买了16~24先令的新的鲸骨内衣,另外8人买了二手或廉价的衣物。(15)John Styles, The Dress of the People: Everyday Fashion in Eighteenth Century England,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4.部分女仆在年轻时热切渴望购买时尚的服饰,这与她们没有成立家庭,暂时不用考虑家庭花费有关,一旦成家,她们也步入了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行列。况且,她们购买的新奇和时尚物品无法与中上层女性相提并论。另外,这一时期女仆的工资呈上升趋势,许多女仆可以支付得起其服饰消费。因此,部分女仆在服装消费上的大手大脚并不能说明女性是奢侈消费的主力军。

不同生命周期中女性服饰消费也不尽相同,服饰支出的增长与家庭总支出的增长大体上是一致的。以理查德·莱瑟姆和南希·莱瑟姆为例,1724—1740年间,该家庭每年在服饰方面的花费为8至49先令,1728年服饰支出最低,仅占消费总数的1%,1736年服饰支出最高,占消费总数的17%,17年间平均每年服饰消费为6.5%,如果算上购买亚麻等原材料的费用,则为9%。(16)Lorna Weatherill, Consumer Behaviour and Material Culture in Britain 1660—1760, pp.116-117.这是因为孩子幼时和离家后,无论是数额还是比例,她们服饰开支都有限,只有家庭收入增加时,女性服饰消费才会相应增长。

女性自身的消费以服饰消费为主,但是不同阶层女性服饰消费有很大的差异。最昂贵、最奢侈的服饰消费主要是人口比例较少的上流社会贵妇;中等阶层是女性服饰消费最重要的群体,但是服饰消费只是她们消费的一部分,她们大部分消费是代理家庭消费;下层女性也会购买部分奢侈服饰,尤其是女仆,但是她们财力贫乏,其购买的奢侈服饰,无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无法同中上层女性相提并论。并且处于不同生命周期的女性在服饰消费方面有很大的差异,即使同一阶层的女性之间也不尽相同,因此,总体而言,女性并非全部都是追求时尚和奢侈的铺张浪费者。

二、女性休闲娱乐消费花费

除了服饰消费这种物质消费外,女性也参与休闲娱乐活动方面的消费,如阅读小说、听音乐会、观看戏剧演出等。尽管当时的财产清单在这方面的记载很少,或者没有记载,但是,必须明白,财产清单只是列出了部分耐用品,并非人们全部的用品。然而,同男性相比,无论是阅读还是参加娱乐活动,女性都比男性受到更多的限制。尤其是参加娱乐活动的女性,更多的是中上层女性,贫穷女性很有可能无缘参与其中。

17世纪起,女性受教育程度有所提高,女性识字率也有了一定的改善。休闲时间的增加和阅读能力的提升给女性更多的机会去参加那些原本只有男性参与的活动,例如阅读和写信。近代以来印刷业发展迅速,各种廉价的报纸杂志、小册子等印刷品也更容易获得。根据18世纪英国书商克莱和斯蒂文斯的记录显示,女性购买印刷品的人数分别是302人和69人,男性购买印刷品的人数是1 750人和591人,女性购买印刷品的人数分别是男性购买人数的17%和13%。(17)Jan Fergus, Provincial Readers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48.18世纪男性对女性的批判中,便有对女性阅读方面的指责,但是当时书商的记录否定了女性在购买书籍方面浪费的观点。

尽管同女性服饰消费一样,不同阶层中女性接受教育和购买印刷品方面的花费也不同,上层女性有更多的金钱和时间来购买和阅读印刷品,但是以小说为例,各个阶层中购买和借阅最多的是男性,而非女性。从克莱和斯蒂文斯对男性和女性购买和借阅小说的记录来看,无论是购买和借阅小说的数量,还是购买和借阅的人数,男性都远远高于女性。根据克莱的统计,女性购买和借阅小说的数量只有男性购买和借阅小说的26%和44%,而女性购买或借阅小说的人数只有男性的49%。斯蒂文斯对于男性和女性购买和借阅小说的统计差异更大,斯蒂文斯统计显示,女性购买和借阅小说的数量只有男性的7%和14%,女性购买或借阅小说的人数只有男性的16%。(18)Jan Fergus, Provincial Readers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p.48.尽管女性在印刷品方面花费没有一个确切的比例,或者比例很小,但是,足以说明同男性相比,女性在购买印刷品方面和男性有很大的差距。女性在不同生命周期阅读小说的情况也不相同,她们购买或借阅书籍大多是单身或寡居时期。例如,简·威廉姆森是一位女绅士,丈夫理查德·威廉姆森在世时,简购买的书籍很少,1768年,理查德去世,简成为寡妇,之后便开始订购和借阅杂志、小说还有戏剧作品。(19)Jan Fergus, Provincial Readers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pp.61-62.总而言之,无论是作为购买者的人数还是购买小说的数量,女性都处于不利地位。

女性除了在印刷品消费方面有提高外,部分女性还积极参与娱乐活动,如参观画廊、听音乐会、戏剧等。米勒讨论了近代欧洲最先进国家“优雅和奢侈”的出现是如何提高了(中上层阶级)女性的公众知名度,女性的家庭责任得以减轻,她们参与到形形色色的公众领域中去,扩大交际范围,结交各种朋友,参加各种愉快的公开集会。(20)John Millar, Oberservation Concerning the Distinction of Ranks in Society, London, 1773, pp.95-101.尤其是17世纪末和18世纪初地方城镇的文化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例如(集会或跳舞用的)礼堂、音乐会、巡回图书馆、俱乐部、娱乐花园、运动会,刺激了女性在这种全新的公共领域的参与。(21)Peter Borsay, English Urban Renaissance: Culture and Society in The Provincial Town 1660—1770,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9, pp.115-308.女性参加娱乐活动的景象引起了当时人们的注意,1762年约翰·波特评论道:“女士们和乡绅一样自由,没有一种娱乐或公开的消遣活动是没有女性参加的”。(22)John Potter, Observations on the Present State of Music and Musicians, London, 1762, p.106.咖啡馆、俱乐部等休闲娱乐场所一般不向妇女开放,但女性在参与其他娱乐活动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如观看戏院、歌剧院、音乐会演出,参观娱乐花园等。但是,并非所有的女性都能参与,即使有能力参与的中等阶层女性,同上流社会的贵妇相比,其花费也有很大的差距。

无论在购买服饰,还是参与休闲娱乐活动上,上流社会贵妇在花费方面都远远高于中下层女性。以光顾价格昂贵的戏院和歌剧院为例,1780年一篇小册子的记录显示,一个戏院包厢票价是5先令,正厅后排的座位是3先令,最便宜的走廊席位(gallery seat)票价是每人1~2先令,这一价位同18世纪初期大致相同。歌剧院的花费更多,一般来说,歌剧院的包厢只有季节性的订购,1780年,一个季节的订购歌剧院包厢的费用大致为20基尼(420先令),单次表演一个正厅后排的位置票价为0.5基尼(10.5先令),歌剧院走廊席位一次花费为5先令。(23)Hannah Greig, The Beau Monde: Fashionable Society in Georgian Lond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81.剧院的包厢一般只有非常富裕者才能支付得起,但是许多还是便宜、可支付得起的。音乐会的门票、伦敦大部分娱乐花园的演出门票是1先令或者更少。戏院中最便宜的席位也是这个价格,第二次观看可半价。18世纪中期,半价门票的花费相当于两夸脱麦芽酒的花费。(24)John Brewer, The Pleasure of Imagination English Culture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 2013, p.85.对于年收入约40~200英镑的中等阶层女性来说,足以支付偶尔出入这些娱乐场所的费用。

上层社会女性在娱乐活动方面的消费最大。安娜·拉彭特(Anna Larpent)是18世纪后期伦敦一位有教养的女士,她不是一个贵族,但是她也不穷,年家庭收入超过400英镑。尽管她忙于家务和孩子的教育,但是她依然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闲去享受大都市中的许多文化活动。例如,安娜·拉彭特经常参加一些公共集会、化装舞会、娱乐花园、戏院、歌剧院、音乐会演出、画廊展出等娱乐活动。(25)John Brewer, The Pleasure of Imagination English Culture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p. 58.按照安娜·拉彭特的收入水平和当时的票价水平来看,安娜在伦敦节期间出入一些戏院、歌剧院、音乐会等娱乐场所,其花费只占年收入的一小部分。

不同家庭参与这种娱乐活动的花费不同,上层社会的女性花费最大。霍尔·威特认为,一般来说,年收入2800英镑可支配收入同等身份的人将花费1%的收入(每人每年20基尼)为自己和妻子订购歌剧院的包厢。一个具有140英镑可观收入的律师,在伦敦节期间,需要同样比例的支出和妻子去两次歌剧院,但是他们只能负担得起正厅后排的位置。(26)Hannah Greig, The Beau Monde: Fashionable Society in Georgian London, p.85.对于那些有可观收入的游客来说出席歌剧院是有可能的,但是频繁光顾则是一笔大的开销,即使那些便宜的戏院,经常光顾想要保证一个包厢的席位也很快便成了一种奢侈。因此,上流社会的贵妇可以经常和丈夫一起出入剧院等娱乐场所,中等阶层的女性去剧院的次数不如上流社会的贵妇频繁,大多只能坐在后排。然而,以中等阶层的收入水平和低廉的门票,偶尔的参观,中等阶层女性还是有能力支付得起。然而,并非所有女性都能进入那些娱乐场所,即使她们有能力支付廉价的入场券。因为衣着不堪的穷苦人士往往会被挡在门外,以免会冒犯到那些高贵、体面的人士。下层人士,尤其是女性,更容易受到管理者们的排斥。

三、女性代理家庭消费角色

女性作为男性的代理人,不仅要为家庭提供所需的物品,掌管财富和物品的分配,还要通过消费的形式来展现男性主人的财富、身份、地位和荣誉等。尽管男性也会为家庭购买一些物品,但是,为家庭准备饮食、器具、服饰等方面的责任往往由女性来承担。女性的花费支出并非全部是为了自己,她们自身消费所占比例很小,大部分花费都是用于家庭。

17—18世纪,家庭消费中最大的支出是食物。根据乔治·金在17世纪90年代的估计,每个家庭在食物方面的花费支出约为46%。格里赛尔比·贝利家庭在1693—1714年间,平均每年在食物生产和购买方面的支出占45%。有的家庭食物支出所占的比重更高,以理查德·莱瑟姆家庭为例,该家庭在1724—1740年间,平均每年在食物生产和购买上的支出达72%。(27)Lorna Weatherill, Consumer Behaviour and Material Culture in Britain, 1660—1760, p.133.尽管不同地区间平民饮食有所差异,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收成好的年份还是收成差的年份,基本的食物依然是18世纪英国平民最大的单项预算,尤其是平民人士,基本的食物是平民男女最想买的物品。

除食物和服饰消费外,家庭在维持家用方面的花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以蕾切尔·彭杰利的账单为例,蕾切尔·彭杰利在1694—1708年间每年花费的总数为39至459英镑。根据家庭结构和规模的不同,蕾切尔·彭杰利的花费可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中,平均每年在供暖、照明、购买家具和器具方面花费的比例为17%~22%。(28)Lorna Weatherill, Consumer Behaviour and Material Culture in Britain, 1660—1760, p.133.此外,家庭支出还有医疗、教育、服务、租金等方面的费用,这些支出占据了家庭总支出很大比重。就一个平常的家庭维持生计的成本而言,各种估算表明在正常年份里食物、衣服、燃料和租金需要大约11至14英镑,在短缺和食物价格高的时候大体上需要花费更多。(29)Keith Wrightson, English Society 1580—1680, London: Routledge,1982, p.17.尤其是对于下层人士,仅食物支出几乎花费了人们所有的积蓄。这种经济状况下,女性更没有多余的费用购买其他的物品。

上流社会在各方面的消费都远远高于中下层人士,但是同男性相比,女性自身的消费水平往往低于男性。约翰·卡顿是个大乡绅,每年有能力支付4153英镑的费用,妻子安·卡顿的账本并未留存下来,但妻子的花费在约翰·卡顿账单中有记载。1761年,安·卡顿的花费达933英镑,但是这并非安·卡顿一人的花费。安·卡顿除支付10名女仆每年的工资和子女在教育方面的费用外,还支付各种杂货商的费用。尽管约翰·卡顿也支付租金、税收、借贷利息等费用,但是约翰自身的花费是很大的,1759—1760年约翰支付给酒商的费用为154英镑,1761年仅支付给裁缝的费用就达435英镑。(30)Amanda Vickery, “His and Hers: Gender, Consumption and Household Accounting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Past & Present, Vol.1,2006, pp.23-24.除此之外,约翰还在购买假发、剑、马具等男性活动所需的装备上开支巨大,而妻子的花费却被限制在既定的领域——家庭。尽管妻子安·卡顿一年花费众多,但是她的花费并非为了自己,主要是为了包括丈夫、孩子在内的家庭支出。

1781—1783年,沃里克郡的亚伯拉罕·格兰姆斯的年收入分别为4851英镑、4397英镑、3086英镑。根据亚伯拉罕账单记录可知,妻子和孩子作为依附者,每年的花费分别为307英镑、352英镑、242英镑,分别占据年度总支出的6%、8%和9%。家庭其他花费中,妻子也支付布商、服装商、珠宝商、孩子教育等方面的费用。(31)Amanda Vickery, “His and Hers: Gender, Consumption and Household Accounting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pp.24-25.柴郡的萨拉·安德妮生活在一个绅士家庭,从萨拉·安德妮的花费支出也可看出女性代理家庭消费情况。萨拉·安德妮的账单记录显示,1745年该家庭花费支出为546英镑,而萨拉为丈夫支出的费用高达195英镑,占据家庭总支出的36%。除丈夫的花费外,萨拉为孩子支出47英镑4先令8便士,占家庭总支出的9%。仆人的工资和洗涤费用分别为42英镑和33英镑,而萨拉自身的消费仅有12英镑,只有花费总数的2%。(32)Amanda Vickery, “His and Hers: Gender, Consumption and Household Accounting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pp.24-25可见,女性并非为一己之私奢侈浪费,而是将大部分时间和金钱都奉献给了家庭。女性根据她们的生活为自己的身份定位,她们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女性亲属,还是妻子、母亲、女管家、消费者、女主人等多种身份的集合体。

对于大多数中等家庭来说,为家庭提供食物、住所、服饰、器具等物品是人们最关心的事情。吃穿用度、养育孩子、走亲访友等都在中等阶层生活中占据着重要作用。妻子是丈夫的代理人,要承担为家庭提供日常用品的职责。虽然学者们对消费史的研究日益丰富,但对男性、女性和商品之间的关系依然没有给出一个统一的答案。萨拉·彭内尔研究发现,在购买家庭物品方面,诸如服饰、瓷器、厨房器皿、家具通常是由女性购买,这也被视为女性主导的领域。(33)Sara Pennell, “Consumption and Consumerism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The Historical Journal, Vol.42, No.2, 1999, pp.554-555.同时代的许多人认为女性热衷于购买瓷器等物品,但是根据韦泽利尔分析1675—1725年男性和女性财产清单中记录的物品可知,对于最基本的厨具、餐具等,男性和女性拥有的比例差异很小。(34)Lorna Weatherill, “A Possession of One’s Own: Women and Consumer Behavior in England, 1660—1740,”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 Vol.25, No.2, p.140.普通家庭购买炊具、亚麻、锡器、陶器、家具等物品,主要是为了个人舒适和便捷,而非追求时尚和对他人的模仿。这就澄清了女性沉迷于购买瓷器和饮茶等消极偏见,女性购买这些物品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女性负责掌管家庭事务,并不意味着男性不会为家庭提供所需物品。男性除自身消费外,也会为家庭购买某些物品,但是,女性往往被视为18世纪最主要的消费者。这与男性和女性购物的方式密不可分。根据兰开夏郡的手稿记录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即女性消费是重复而相对普通的,相反,男性消费则是容易受情感驱使、昂贵的。(35)Amanda Vickery, “Women and the World of Goods: A Lancashire Consumer and Her Possession 1751—1781,” in Consumption and the World of Goods, eds. by John Brewer and Roy Porter, p.281.德·弗里斯也认为妻子在消费行为决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再生产、生产和消费三者之间不可或缺。且妻子是 “积极的消费者”,她愿意改变自己的品位从而为自己和家庭购买市场上的新奇之物和奢侈品。(36)Jan de Vries, “Between Purchasing Power and the World of Goods: Understanding the Household Economy in Early Modern Europe,” pp.112-119.对于女性在管理家庭方面是否铺张浪费,也可根据当时人的记录和后世学者们的评价做出推测。詹姆斯·弗雷特韦尔评论他的母亲说:她是一名谨慎的家庭事务管理者,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的典范,是我所见过的懒散最大的敌人,多年来用体面而有序的方式为家庭提供需要的物品。(37)Charles Jackson, Henry James Morehouse and Samuel Margerison, Yorkshire Diaries and Autobiographies in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Vol.65, Surtees Society, 1877, p.216.女性作为男性的代理人,在管理家庭事务、掌管家庭开销这一过程中是否挥霍浪费,与家庭收支状况的结果密切相关。对于女性是否胜任这一家庭职责,阿曼达·福尔曼研究发现,事实上,在大多数守法家庭中,中等阶层和上等阶层中因妻子管理不善导致破产的案例很少。妻子并没有对家庭固定资产、资本和收入处置的绝对控制权,她们家庭开支分配主要是供养孩子和家庭。(38)Amanda Foreman, Georgiana, Duchess of Devonshire,New York: Random House, 1998, p.42.

总而言之,从各方面的花费来看,女性自身的消费只占她们全部消费总量的一小部分。虽然不同社会阶层、同一阶层内部女性之间消费行为有很大的差异,中上层女性在服饰和休闲娱乐消费方面花费多于下层女性,但是,现有的证据显示,女性自身的消费支出在家庭中并不比男性多,因为女性作为男性的代理人,被排除在公共领域之外,负责管理家庭事务,她们不仅要为家庭提供必需品,还要负责提升家庭的品位,以展现男性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因此,即使购买奢侈品,也是为了实现这一社会目的。另一方面,男性社会要求女性在家中服从丈夫的同时,还要求女性在丈夫行为不当时给予建议和帮助。然而,女性在协调这两种责任和义务的同时,很容易引起男性的不适,引起男性的恐慌,近代以来对女性悍妇的形象描述便是很好的证明。对于女性消费行为被视为挥霍浪费的原因,是男性社会加强对女性控制的表现,必须客观理性地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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