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对话理论视域下济慈作家形象与文学报刊的关系

2020-01-01 12:33刘海英钱东艳
文化学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季刊济慈伍德

刘海英 钱东艳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John Keats,1795—1821)在19世纪初期受到英国主流文学报刊的猛烈攻击,文坛开始流传“济慈死于评论的神话”[1]。也有学者认为济慈的身心健康并未受到文学报刊的影响[2]。俄国思想家、哲学家和符号学家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1895—1975)的对话理论为济慈作家形象与文学报刊的关系问题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对话理论”作为巴赫金的重要话语理论,指的是相互独立且又同时共存的两个或多个意识之间可以相互平等的交流模式,能够用来证明人的现实存在[3]。“对话理论的深层重要之处,就在于它要求其主体具有充分的价值,它以人的价值为中心,崇尚人的自由和平等。”[4]我们能够在一切文本中“听到各种声音和它们之间的对话关系”[5],“语言的整个生命,不论是在哪一个运用领域里(日常生活、公事交往、科学、文艺等),无不渗透着对话关系”[6]。笔者首先分析19世纪初期英国主要文学报刊的总体特征,然后梳理两类评论文章对济慈作家形象的建构,展示其互动式对话关系,剖析文学评论之争鸣与交锋事件对济慈作家形象的影响,从而诠释济慈跨入英国伟大诗人行列的原因。

一、对话性:19世纪英国文学报刊的基本特征

报纸和期刊是19世纪初期英国公共领域的重要媒介,是传播公共信息的主要渠道,引领公共批评的潮流。到1815年为止,全英国具有影响力的报刊共有252家,大型报刊在全英国范围内发行,影响力巨大。其中四家大型文学刊物占据主导地位,分别是《爱丁堡评论》(TheEdinburghReview)、《评论季刊》(TheQuarterlyReview)、《布莱克伍德的爱丁堡杂志》(Blackwood’sEdinburghMagazine,以下简称“《布莱克伍德》”)、《伦敦杂志》(TheLondonMagazine)。

四家主要刊物均有明确的政治倾向,《爱丁堡评论》和《伦敦杂志》是具有激进主义倾向的辉格党刊物,《评论季刊》和《布莱克伍德》是具有保守主义倾向的托利党刊物。各家刊物的政治立场和文学品味迥异,不同意见之间交锋频繁,具有鲜明的对话性特征。当两种不同的“声音——思想发生互动时,他们之间可能会产生一种对话,这种对话不但能改变它们自身,并且可以导致新见解和新对话”[7]。济慈具有革新诗风的倾向,因而不同刊物对其态度大相径庭。

19世纪早期的文学报刊是对公众意见具有极大影响力的公共媒介,对文学市场的运作具有重要作用。评论家对读者的阅读取向具有极强的影响力,能从经济层面决定作家的成败。作者匿名制度是促使文学报刊商业利益最大化的一个因素。19世纪英国读者更加相信匿名文章,并不认可署名文章。未署名评论文章流行于文坛,促使报刊评论之间的对话争锋愈演愈烈。

二、“伦敦佬诗派”:保守文学报刊对济慈作家形象的攻击

《布莱克伍德》和《评论季刊》对济慈的攻击最为猛烈和持久。《布莱克伍德》在1817—1818年连续刊登四篇署名文章,批判“伦敦佬诗派(Cockney School of Poetry)”诗歌。其中第四篇文章言辞最为激烈,批评济慈不该妄想成为诗人,不该选择诗歌职业,而应该回到医院去,继续做一名医师。“伦敦佬诗派”是《布莱克伍德》对亨特(1)亨特(James Henry Leigh Hunt,1784—1859),19世纪英国诗人、散文家,对济慈影响很大。参见刘海英:《文化诗学视域下亨特对济慈形象的建构作用》,载《现代外语教学与研究(2019)》,吴江梅等主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10月,第261-266页。和哈兹列特(2)哈兹列特(William Hazlitt,1778—1830),19世纪英国散文家、评论家,济慈曾经多次聆听他的演讲。哈兹列特受到攻击一事,参见:傅修延,《济慈评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第223-224页。等中低资产阶级文人的一种贬低性称谓。文章强烈建议济慈“赶快回到药店,回到有手术刀的房间里去,宁可做一名饥饿垂死的医生,也不要做一名饥饿垂死的诗人”[8]。他们认为济慈出身低微,可以成为一名普通公民,若要成为一名诗人则是痴心妄想。

《布莱克伍德》于1819年12月发表文章,批评亨特在《文学袖珍本》(LiteraryPocketBooks)中收录济慈诗作,认为《致爱丽莎·洛克》(ToAilsaRock)词语搭配方式怪异,而且声称他们批评济慈完全是为了寻开心。1820年9月,《布莱克伍德》再次发表文章,认为济慈根本不能与雪莱相提并论。《布莱克伍德》持续书写济慈作为失败诗人的形象,坚决否定济慈的作品,坚信济慈不仅不会受到伤害,而且应该表示感激。

《评论季刊》于1818年9月首次发表批评济慈的未署名文章,认为《恩底弥翁》没有价值,毫无逻辑,济慈模仿和崇拜亨特,而且比亨特更加荒唐,没有任何诗歌理念,仅仅为了写作而写作。文章结尾极尽讽刺之能事,不相信任何读者会有耐心读到《恩底弥翁》第二卷,谁都无法了解诗歌的内涵。《评论季刊》意欲将济慈驱逐出英国文学史,即使在济慈声誉已经得到好转的19世纪80年代,它也没有改变对济慈的态度。因《评论季刊》发行量大,读者数量更多,其对诗人声誉的负面影响更加持久。

《布莱克伍德》和《评论季刊》的攻击使济慈感到前途渺茫,内心十分焦躁,他意识到死亡正在步步逼近,而他的诗歌事业仍前途未卜。拜伦在《唐璜》第11章第60节写道,济慈“为一个批评家所斩杀……那一团烈火,竟会让自己给一篇文章所吹熄”[9]。《唐璜》的影响遍及欧洲大陆,使“济慈被评论所杀”的故事广为流传,最终形成一则“济慈死于评论”的现代神话。

三、“真正的诗人”:进步文学报刊对济慈作家形象的辩护

如果单纯从时间来看,积极塑造济慈诗人形象的文章比攻击性文章发表得更早,数量也更多。其作者主要是济慈的友人,他们多次撰文盛赞济慈的作品。

《观察者报》(Examiner)1816年12月1日发表文章,称济慈与雪莱和雷诺兹都是“真正的诗人”,“有希望颠覆法国批评置入我们中间的糟糕艺术品味”[10]。济慈第一部诗集于1817年3月出版,《观察者》同年6月1日和7月6日、13日发表文章,再次赞美济慈是“一位真正的诗人”,称其诗集是新兴诗派诞生的标志。《胜利者报》(Champion)于1817年3月9日发表未署名文章,赞扬济慈的《诗集》,认为它是真正优雅的诗歌,充满想象力和美感。文章节选并评论了诗集中的《睡眠与诗》(SleepandPoetry)和《模仿斯宾塞》(ImitationofSpenser)等作品,将其介绍给读者。至此,《布莱克伍德》和《评论季刊》已经注意到了济慈与亨特的关系,正在酝酿攻击他的文章,不久便发起攻击。

1818年4月济慈出版《恩底弥翁》,《胜利者报》同年6月8日发表一篇未署名文章,指出这是一部伟大的原创性著作,充满想象力。《胜利者报》不仅指明济慈诗歌的特点,而且将济慈作品置于莎士比亚开创的诗歌传统之中,坚决肯定济慈的诗歌才能,引发了一场与《布莱克伍德》和《评论季刊》的舆论之战。报刊之间的“对话”逐渐由文学和审美领域转向政治和社会领域,愈演愈烈。

《观察者报》于1818年10月11日反驳《评论季刊》对济慈的攻击,认为济慈是一位“具有最高天才的诗人”,只有《评论季刊》的编辑才有可能“用他错误的、毫无悔恨之情的笔,摧毁年轻诗人的雄心壮志”,无异于“在黑暗中杀人,目标直指济慈热情洋溢的灵魂”[11]。《观察者报》对济慈的赞扬促使济慈继续成为对手攻击的目标。济慈友人雷诺兹回应道,济慈善于将生命活力和新鲜的精神融入希腊神话中,他希望读者不要被《评论季刊》误导,要亲自阅读济慈的诗歌。然而,批评的声音非常强大,辩护性文章无力扭转局面,济慈生前出版的三部作品印刷数量均只有500本,都处于滞销状态。

《指示者报》(Indicator)于1820年8月2日和9日发表文章,言明济慈的诗艺已经达到完美状态,展现出一种平静的力量。济慈于1820年9月去往意大利,《指示者报》发表济慈友人亨特的告别辞,期待济慈康复归来,与好友一起继续从事诗歌创作事业,体现出友人对济慈的关切之情,也是亨特在济慈生前为他进行的最后一次辩护。

《爱丁堡评论》是辉格党杂志,只有它能够与上述两家刊物抗衡,挽救济慈的声誉。但它在1818年一直保持沉默,直到1820年8月才发表评论文章,认为《恩底弥翁》既朴素又宏伟,既富丽又质朴,诗歌意象鲜明,没有任何做作的痕迹[12]。尽管如此,英国读者已经基本接受《布莱克伍德》和《季刊评论》对济慈的评价,很少购买济慈的诗集,可见主流文学报刊对文学市场的影响力非常深远。

《伦敦杂志》可以与《布莱克伍德》进行竞争,它于1820年5、11、12月和1821年1月刊登文章,起初语气比较和缓,后来逐渐言辞激烈,直接控诉对方的“卑鄙无耻的欺骗和背叛”[13]。虽然《伦敦杂志》支持济慈,但发起辩护的时间较晚,对维护济慈声誉的作用不大。

总体而言,为济慈辩护的文章虽然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其影响力明显比《布莱克伍德》和《季刊评论》薄弱,无法改变读者对济慈的态度,反而使对手刊物的攻击态势变得更加猛烈。

四、结语

回顾19世纪初期的英国文学史,济慈受到保守势力的排挤,诗坛声誉较低。攻击济慈的根本原因是19世纪英国主流社会崇尚古典主义文学传统的保守倾向。具有进步倾向的报刊持续为济慈辩护,但在济慈生前未能显出成效。大约在济慈去世三十年之后,济慈的诗歌成就逐渐获得认可,“伦敦佬诗派”得到重新认识,济慈的文坛地位不断提高。正如雪莱在《阿多尼》(Adonais)序言中所言,济慈“必将位于伟大作家之列,装点我们这个时代”[14]。攻击济慈与为之辩护的声音互为因果,构成一轮又一轮的对话,促使后世读者和学者不断关注济慈。批评原文本与次文本生生不息,形成一个阐释链,构成所谓“批评的循环”[15]。19世纪初期,文学报刊之间有关济慈的“对话”构成济慈作家形象发展的起点,引发有关诗人声誉变迁的一系列事件,如今济慈已经毫无疑问跻身世界重要诗人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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