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2020年越南华文散文概况及其成就
——以《越南华文文学》季刊散文为例

2020-01-01 12:33胡银锋
文化学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华文越南散文

胡银锋

越南与中国自古有着密切的交往。越南华文文学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末至六七十年代中期,在东南亚华文文坛一度具有较大的影响力。1976年后,因社会因素,越南华文文学遭到毁灭性打击。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随着越南开放政策的实施,越南华文文坛再度活跃。恰如陶里在《越南华文文学的发展、扩散及现状》一文中所言:“越南华文文学(包括它扩散到各大洲的作者所写成的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不论种族、国籍和地区,只要作者用华文(即汉文)写成的文学作品,便是世界华文文学的组成部分。”[1]从这个角度来看,对越南华文文学进行深入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扩大华文文学视野。

一、研究现状及《越南华文文学》季刊

越南华文文学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到中国研究者的关注,尽管目前研究成果还不多,但是对越南华文文学发展脉络的梳理已较为清晰。如2012年林明贤在《旧枝绽新蕾——论新时期越南华文文学的发展》一文中探讨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越南华文文学在主题、题材和创作手法上的变化[2]。这篇论文一并探讨诗歌和散文这两种文体,论述的时间范畴为20世纪八九十年代到21世纪初。另外,涂文晖2015年发表了《越南华文新文学概况及研究述评》,对越南华文文学的发展现状进行了反思,在研究述评方面重点总结了诗歌研究和文学史研究的成果,并指出“目前学界对越华文学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越华现代诗,其次是越华文学史的描述,其它领域几乎是空白”[3]。

可见,越南华文文学研究待挖掘的空间还很大,尤其散文研究还很薄弱。目前能找到的关于越南华文散文的研究为数不多,如谢永新在2015年发表的《论越南华文文学的创作成就》一文第二部分对越南华文散文进行了整体性的概述和评价,列出了近40位华文散文的创作者及其相关发表园地,并且对越南华文散文的内容进行了分类概述,同时对2000—2010年间正式出版的5本越南华文散文集的内容及创作手法等作了简要论述,但是该论文并没有提及2010年以后越南华文散文的发展现状及成就[4]。除此之外,我国学界并没有专门论文对近年来越南华文散文进行研究论述。因此,笔者以2008—2020年来越南华文散文作为研究对象,对最新的越南华文散文发展作一个动态梳理和较为深入的解读。越南华文散文资料的收集并非易事,而要进行纵向梳理,最佳的原始材料就是文学刊物。据笔者了解,目前越南华文文学的发表园地主要有《西贡解放日报》“桂冠文艺”副刊、《文艺季刊》(2012年12月创刊)和《越南华文文学》季刊(2008年7月创刊)等刊物。经过斟酌,笔者最终选取《越南华文文学》季刊作为原始素材,整理其2008—2020年来的越南本土华文创作者的散文,以期通过这本文学季刊透视越南华文散文近年来的总体面貌。

如今,我国学者对这本刊物的研究非常有限,除了涂文晖、谢永新等在相关论文里略有提及外,只有刘景松于2009年在《华文文学》发表的论文《耕播·坚守·展望——读〈越南华文文学〉》专门讨论了这本文学季刊。该论文指出:“《越南华文文学》以文学守望者的姿势出现于中南半岛,她一步一个脚印,悲壮复振奋,为世界华文文学的天地留下了一道光彩的风景。”[5]

《越南华文文学》这本季刊属于民间性质,因此没有固定的出版经费,基本上靠赞助维持。从2008年创刊起,至今12年,每季度出一期,从未间断,累计已有48期。每一期都开辟“散文谷”专门发表散文作品,选取的散文篇数在7~10篇。这些散文稿件有出自越南本土华文创作者的,也有我国或其他海外作家的,本文只选取越南本土作家的散文篇目进行分析和论述。

2008—2020年间,在此刊物发表散文的越南作家有林松风、翟雷鸣、汤桂芳、王泽泉、陈国正、许世义、赵明、念慈、顾盼豪、曾世雄、曾广健、林静山、黄建忠、江枫、文锦宁、姚念慈和杨华等。这些名字涵盖了越南华文作家的老中青三代。可见,越南华文散文创作人数并不少,并且这些创作者当中多数人在持续创作散文。其中,林松风、王泽泉、念慈等作家发表的散文作品最多,2008—2020年间,每一年都有多篇散文作品见于《越南华文文学》季刊。这说明越南华文散文除了创作群体广大以外,创作者创作力也较为旺盛。

二、类型多样化

总体来说,2008—2020年的越南华文散文非常贴近生活,具有越南本土色彩。散文类型上呈多样化趋势,创作者关注的题材广泛,大致分为记人类散文、记事类散文、写景状物类散文、抒情类散文和对社会、人生百态进行思考、批判的散文。

(一)记人类散文

如林松风的《阿智叔》(第20期(1)此为《越南华文文学》季刊总期数,以下此刊物总期数不再做注释。)、《她的故事》(第29期)、《谊父四伯及黎老宅》(第31期)、《我的大表哥》(第33期)等,王泽泉的《最美的你》(第33期)、《父与女》(第46期)等,念慈的《宝贝侄女》(第26期)等。这些记人散文写得非常生动,人物形象活灵活现,也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和爱。如林松风的《阿智叔》写了一个在“我”的工厂打工八年的老员工“智叔”,智叔默默干活,很尽职。几年前,智叔中风,“我”送他去医院治疗后慢慢康复。一年来,智叔越来越胖,身体每况愈下,“我”令开车师傅送智叔去看病,后来转去设备较全的医院请专人照顾,尽力医治他。不爱关心别人家庭私事的“我”对智叔的身世知之甚少,但在智叔病危之际还是辗转联系到了智叔的亲人,让他在生命最后的二十余天得到亲人的安慰和疼爱。智叔去世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还是难过、心疼,“我决定工厂提前一小时,四点放工,以便工友们集合一块前往祭祀”。这篇记人散文可以让读者看到一个勤恳工作的智叔,也看到了一个重情义的“我”,看到了越南华人之间的相互扶持和关心。

(二)记事类散文

此类散文大多是记录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故事”。有愉快的,如李金凤《春节探亲》(第29期);也有悲伤的,如林松风《一件悲痛的意外事故》(第41期)。有的写得详细,如汤桂芳《五·一节日朝山记》(第29期)和念慈《失忆记》(第30期)等;而有的写得简要,如林松风《老巷旧事》(第39期)等。整体来说这些记事类散文读起来都特别质朴,没有太多雕饰。如曾世雄的《流氓老师》(第26期),记录曾经当过老师的“我”在后来当兵期间去做“流氓”的事情:因担心自己战死后相依为命的祖母没有人奉养,“我”想以军人的身份去市面上收取“保护费”,万一“我”真的战死,祖母也可以靠这些“保护费”过活。但因为“我”没有经验加上本心不坏,且被“我”收取“保护费”的女孩又恰巧认识“我”,知道“我”曾当过老师,所以整个收取“保护费”的过程很是滑稽。“我”故作正经地说:“我现在是个兵,是流氓!”被收取“保护费”的女孩说:“流氓!你像吗?”我答:“我当老师时像老师,做流氓时像流氓。”这些对话不动声色地呈现了整个收取“保护费”的过程,读来心酸又好笑。这样的记事类散文既写出了战争期间越南华人生活的艰辛、无奈,也写出了作者内心的复杂感受。

(三)写景状物类散文

此类散文有翟雷鸣《煤油灯》(第20期)、林松风《花草、树木》(第34期)、岚月风《笔管榕的故事》(第35期)和杨华《圆珠笔》(第47期)等。这类散文书写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景或物,但也都体现了作者的细致观察与感悟。如翟雷鸣《煤油灯》:“大灯高近一尺,约能放二两煤油……小灯灯座通常就是个空墨水瓶子,玻璃灯罩是镇上作坊用土法吹制出来的……透光性很差,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身前一小圈天地。”这里简单明了地描摹了煤油灯的外形和构造。“漫漫长夜,小油灯就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母亲在灯影里做针线,陪伴着我们……母亲心情好时,她会讲些听起来很遥远的故事……我们都听得很愉快。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有讲故事的心情。”此处描写了煤油灯下的家庭生活日常。这样的写景状物的散文笔法细腻,饱含真情。

(四)抒情类散文

此类散文有抒发对孩童时期生活过的地方的眷念之情的,如赵明《怀念乡土》(第35期)“这里不是原籍,不是故乡,却是我最难割舍的牵挂”。也有写文学作品获奖后的心情的,如芝枫《获奖后的感触》(第20期)写自己新诗《母亲,安息吧》获奖后的兴奋之情的,稍后芝枫在这篇文章中回顾了自己坎坷的华文创作历程。

(五)对社会、人生百态进行思考的散文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散文中有平时在文学期刊杂志上比较难见到的类别——“职场思索”类散文。这类散文写得直白明了,文风犀利。如莫云翔的《职场系列:尊重》(第26期),写出了职场的复杂,“在这个复杂的职场上,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刻或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甚至难以置信的突发事件。……在职场上打滚,自己除了不害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慎防身边的人”。这里作者谈到在职场上该“带眼识人”。又如莫云翔的《职场系列:加班》(第27期)写道,员工加班“除了为了公司的业绩,主要还是为了能多赚一点钱改善生活,让自己与家人过得更好一些”,但是现实中员工却经常被要求加班,还没有任何加班费,这就“变成了一种无意义的加班”,因此,作者觉得上司应该多体恤员工的付出。

三、语言个性化

越南华文散文语言因作者的文风不同而呈现出个性化的特点,总体来说,可以概括为古典与质朴并存,虽很少有作者对行文语言进行过分雕饰,但也都有所锤炼。

因与中华传统文化的渊源,越南华文散文经常出现引用、化用中华古诗词的现象。如翟雷鸣《写信》(第21期):“虽然没有‘烽火连三月’,却比常人更明白‘家书抵万金’的含义。”又如汤桂芳《难忘的刹那时刻》(第30期):“数十年前师生缘,数十年后仍相遇。……彼此年迈发苍苍,今昔话别倍依依。……刹那欢聚缘可贵,思绪缭绕意伤感,心语赋词留追忆。”再如刘望明《再寄蓝笺》(第36期):“十六个季节箭矢般过去,遍地的黄叶把秋色描摹成一幅萧索的画面。岁月年轮把零落成泥的缤纷落英辗作微尘,只有嗅觉比较敏锐的人,才能闻到花香仍如故!”这些语句都很好地化用了中国古典诗词,让现代华文散文有了古典的韵味。

质朴是越南华文散文的另一个语言特征。如姚念慈《随心所欲字里行间》(第36期):“从小我就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曾经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位作家,可以凭著手上的笔来写出世间上的不平事。也曾幻想带上那金光闪闪夺目的美丽珠花头饰和穿著那些色彩艳丽的戏服在台上挥动那对长长的衫袖,踏着莲花碎步来唱粤曲……”又如林松风的《接机》(第36期):“风中烟味拂来使东明思潮澎湃,许多许多年代,远年往事一片片,一段段往上涌,往上涌,只是有点断断折折……”这些文字虽然很明显经过作者的润色与斟酌,但总体上不失质朴,读来亲切。

四、主题丰富且深刻

越南华文散文呈现出来的主题非常丰富,而且大多反映了创作者较为深刻的对人生和社会百态的思索与看法,总结起来大致可以概括为表达对社会底层民众的关心,表达对生老病死的思索与接纳,表达对社会现象特别是工业化、现代化之后一些新变化的思索与批判三类。

《孽缘》(第26期)这篇散文由翠屏口述,顾盼豪笔录,记述了主人公翠屏悲惨的一生:幼年丧母,后母凶狠,遭人强奸而被迫委身于人,后在非常艰辛的条件下一个人养大几个孩子,期间还经历了孩子被卖、夭折等事件。虽然看起来做笔录的作者根本没有发声,仅仅是原原本本地根据口述来记录翠屏的人生,但是这种记录本身就饱含着作者对社会底层的关注、对朋友坎坷身世的深切关怀。恰如文章最后口述者所言:“如果没有我这个朋友听我刻意的倾诉,和他生动的描写,则何来余音传神。……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自觉苍凉无限。”笔录者极力尊重口述者的原话,不动声色地传达着自己的关切之情。

有的散文表达了创作者对生老病死的思考。姚念慈《死亡的恐惧》(第25期)写了人面对死亡时不可避免的恐惧:“其实,害怕死亡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因为千古艰难唯一死,但,当真正要面对死亡时,又有谁真的可以做到,面不改容,淡然接受,这样勇敢呢?”继而指出,如果家中真的有因恐惧死亡而特别难以相处的老人家时,子女也要多些忍耐,表达了作者对“死亡”的思考与接纳,向读者传达了“即使难以淡然接受,也要勇敢面对”的看法。

另外,有些散文写出了创作者对现代化、网络化、虚拟化给人带来的冲击和变化表示的担忧。如念慈《那段年轻的日子》(第27期),作者通过端详一本旧相册,回想起以前自己和朋友们的生活,引入人与人之间沟通方式的今昔对比:“因为他们是不会像现今的所谓‘宅男宅女’呆坐家里,总会组织聚会和去旅行。……不过,说真的,虽然在她们那个年代,生活比较平淡和简朴,在物质方面也远远不及现在……但她们却过得相当充实和开心,因为可以时时聚集一班朋友,一起谈天说地,天南地北地乱吹水,这可算是一件乐事呀,因为既可联络友谊增进感情,又可从中增加智识和见闻。”作者表示,时下的年轻人甚至一些成年人或长者喜欢对着电脑跟陌生人聊天,“却不愿和不想向身边的亲人倾诉……真的很担心将来他们都会变成会说话却不肯说话的哑巴,只懂打字而不会写字的另类‘文盲’”。作者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五、华文书写动机:对身份认同的追寻

对于生活在越南的几代华人来说,中华文化是他们在异乡寻找身份认同的必经途径,接受华文教育、用华文书写就是一种最接近中华文化的方式,所以很多华人及其后代都会在学习越南语的同时学习华文。对于用华文进行散文创作的作者来说,民族文化的归属感在书写的过程中不断被强化,身份也在这一书写的过程中不断得到确认。

《孽缘》(第26期)的主人公“翠屏”即使再穷也要送女儿宝霞学华文:“平日已入不敷出,一旦需动用那么多的款项,惟有求诸高利贷,为著儿女教育,为著儿女前途,我亦甘心如饴,读完越文第六班,再补读华文小学至毕业。”笔者相信,文中主人公送孩子学华文不仅仅是出于生计的考虑,更是一种对身份认同的追寻和文化归属感的需求。正是一代代华人学习华文、用华文书写,才使得中华文化成为他们共同的归属,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

当然,越南华人对身份认同的追寻不仅体现在学习华文和用华文书写上,也体现在华文散文所呈现的内容上。越南华文散文创作者非常注重从中华文化中汲取养分,如翟雷鸣《煤油灯》(第20期)写道:“偶尔有了兴致,母亲还教我们唱歌,唱那个年代的‘禁歌’:《刘三姐》《阿诗玛》《洪湖赤卫队》,她轻轻地哼唱,我们细声地跟着。……清明节的晚上,我再一次咀嚼着小油灯下的温馨,心里滚过一阵又一阵的暖意。”由此可见,多年以后再回忆起煤油灯下的场景,既有母亲带给“我”的暖意与爱,也有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与深层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已经融入作者的无意识层面。

另外,有的散文写回乡探亲,更是直接把对身份的追寻表现在字里行间。陈国正的《老家有约》(第23期)写了自己与三个孩子回广东省高要市白土镇马安村寻根问祖的经过,写出了自己对故国故土的思念与感慨:“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才能回老家赴约,而只有两日一夜的相聚,确实太苦短,真是聚别匆匆,……两地牵情,大家只有默默期盼,默默互相祝福。”“寻根问祖,毕竟也是一次给我和故乡以及各亲人之间的感情充电……让我承载一生的回忆,而这回忆留给我日后在异乡取暖。”关于故乡的记忆会一直在作者的脑海中浮现,成为一种力量的源泉,也加重了文字的分量。

六、结语

尽管越南华文散文在2008—2020年来取得了以上各方面的成就,但是笔者对越南华文散文创作趋势仍有如下两点担忧。一是华文散文创作后继者不容乐观。正如2014年8月曾广健在《越南华文文学》(第27期)发表的《青少年创作对越华文坛的喜与忧》中指出:“目前华文文学活动呈现一个良好的迹象,不过,当放眼远眺,不得不令人有些感叹,为什么呢?因为许多青少年学生在求学阶段就积极写作投稿,但一旦离校踏入社会工作谋生后,他们就不再拈笔创作了……时下学习华文的人虽多,但他们所学只是用来交际或应用于工作上,而没有专注华文创作这方面。”此处,曾广健表达了对未来越南华文创作的担忧。因为真正能够持续用华文进行创作的作者很少,这正好印证了笔者的担忧。二是越南几乎没有像我国一样有专门靠写作为生的作家,大多数创作者在文字的凝练和思想深度的提炼上都难以有持续的长进,这势必影响越南华文散文整体水平的提升,也很难有创作者真正形成自己的散文创作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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