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玺情,马 欣,李旭豪,杨继国
(1. 山东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 济南 250355;2. 山东中医药大学 济南 250355)
“经”“络”二字同时出现,首见于《说苑》:“炊灼九窍而定经络”。经络[1],为经脉和络脉的总称,是人体运行气血、联络脏腑、沟通内外、贯穿上下的通路。基于“经脉所过,主治所及”,导师多年致力于督脉灸疗法(督灸)临床应用及防治疾病的机制研究,并取得多项研究成果。经络维系着人的生命健康,揭示经络的实质对防病治病和中医学理论创新具有里程碑意义。
据考证,《足臂十一脉灸经》和《阴阳十一脉灸经》成书于春秋至秦汉时期,是目前我国现存最早记载经脉的古籍资料[2]。两部书中,仅列出了十一条经脉,并没有记录腧穴。经脉的循行在《足臂十一脉灸经》中全是向心性,于《阴阳十一脉灸经》中才出现远心循行,为现在的经脉(如环无端的循行)奠定了基础,但两部书中对经脉描述较为简单,并不像《黄帝内经》与《难经》中记载的那样完善[3]。在《足臂十一脉灸经》和《阴阳十一脉灸经》的基础上,《黄帝内经》与《难经》丰富完善并发展了经络的内容。
《黄帝内经》是我国最早的医学典籍,《灵枢》中指出经脉是运行气血的通路,并且具有濡养、通利关节的作用。经络有经脉与络脉之分,经脉纵行于人体深部;络脉横行于经脉之间,较经脉表浅,加强两经之间的联系。内部的脏腑与外部的四肢关节及腠理在经络的作用下相互联系起来。《灵枢·动输》认为,经脉之间存在动静之分,十二条经脉中,唯独手太阴,足少阴、阳明属动。《灵枢·逆顺肥瘦》中,根据手、足、阴、阳分别明确描述了经脉的循行方向。《灵枢·经脉》曰:“经脉者,所以能决生死。”可见,经脉可以维系人的生命健康,且对人的生死其起决定作用。
作为四大经典之一,《难经》中多篇内容描述经络,指出经脉具有运行气血,通达阴阳,濡养全身的作用。《难经》亦认为,经络有经脉与络脉之分,络脉是经脉别出的分支,联络、沟通经脉,以保证经络的循行如环无端,气血的得以正常转输。对于经脉分动静这一观点,该著作与《内经》中见解不同,《难经》认为十二经脉皆有动脉。同时,也体现了经脉与五脏六腑相连,且只通过寸口脉的变化便可以知晓脏腑的生理病理状态。《难经·二十三难》记载:“手三阳之脉,从手至头,长五尺……”对经脉循行的描述与《黄帝内经》中相一致,同时,还详细记载了经脉的长短,做出了突破性的贡献。
《针灸甲乙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针灸学专著,针灸理论更加系统、更加丰富完善。该著作于卷二中详细阐述了具体的经络理论,例如,十二经脉的循行与长度,以及经气变动(或盛或虚)引发疾病的临床表现;络脉、经别与奇经八脉的理论与循行;标本、根结以及经筋的起止、循行等。由此可见,《针灸甲乙经》对于经络理论的继承与发展是一次质的飞跃,并为后世研究此学说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4]。
综上所述,通过对古籍文献的梳理可以看出,古人探测的经络是一种特殊的结构,不仅为实实在在的结构,更是一种功能结构。虽然各古籍对于经络循行、动静以及长度的认识有同有异,但对于经络是运行气血的通路这一说法普遍认可,并认为经络具有调节阴阳、沟通内外的功能。经络理论经过发现、发展和完善,并且运用于疾病的治疗。目前认为的经络分为经脉和络脉,经脉纵行于人体深层,每条经脉的循行有固定的起止部位,经脉之间相互连接,顺序流注,如环无端。经络有别,络脉是经脉的分支,部位较经脉表浅,横向循行,沟通两条相表里的经脉。经络似一张大网,遍布人体各处,将内部脏腑与外部肢体关节以及腠理紧密连接,为实现知外揣内的诊病原理提供了理论基础。令人震惊的是古籍中详细记载了每条经脉的长度,足以见得,古人不仅认为经络确确实实的存在,而且“可见”。
神经系统在经络实质中占主导地位,这来源于循经感传。循经感传[5]是一种经络现象,指从受刺激的穴位开始,酸、麻、胀等“得气”感,大体沿着古籍描述的经脉循行路线进行传导,临床上最常见的是在局部酸、麻、胀的基础上会有沿经脉循行过电样的感觉,这也是受刺激后神经的主要表现。且有人发现,已截肢的患者会出现幻肢痛以及循经感传,说明循经感传与中枢神经系统关系密切。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学者们进行了深一步的研究,经穴位注射乙酰胆碱后产生了循经红线,而穴位内α 受体的兴奋和抑制与循经感传强弱成正比关系,如此看来,神经递质参与了经络系统的运行过程[6]。
有学者[7]认为,穴位分布趋向于神经末梢,如两侧脊神经前、后支末端交界处分别与任脉、督脉循行部位吻合。且任督二脉上的各穴位间距离均等,与神经的前皮支排列均等也完全一致。经过经络系统的学习,可得知胃经在胸腹部的循行并非一条直线,经脉循行于腹部段比胸部段离正中线近,解剖得知,腹部皮神经前皮支的外侧支较胸部的短。由此可见,人们一度认为经络就是神经。
针刺麻醉被应用于外科手术,达到同样的麻醉效果若配合针刺可以减少麻醉药用量的15%~25%。针刺需在有神经存在的前提下才能发挥镇痛作用,针刺达到镇痛作用按照解剖学理论解释,应该是针刺在同一个脊髓节段发挥的镇痛作用,但临床上发现针刺合谷穴或足三里穴引起全身性镇痛,若单纯用神经系统理论很难解释这一现象。而韩济生则提出针刺镇痛作用的有效范围比较广泛[8]。
虽然神经系统可以解释诸多经络现象,这为人们认为“经络就是神经”提供了充分的依据,但是尚存在许多神经不能解释的现象。因此,经络与神经密切相关,但不完全一样。
祖国医学认为,经络纵横交错,遍布全身,是运行气血的通路,具有濡养周身的功能。现代医学认为,血管是运行血液的通路,血液内含有丰富的营养成分通过血管运送到全身各处,从而濡养全身的组织器官。血管就像一张大网,相互贯通,布满全身,血液通过体循环与肺循环在血管内周而复始的运行。经络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血管也与其保持一致,从大血管到小血管再到毛细血管将全身内外联系在一起。范郁山等[9]根据《黄帝内经》对经络形态的描述认为,经络就是血管。通过古人对经脉的描述应有以下特点:①行气血;②互相贯通,周而复始;③内属于脏腑;④外络于肢节。血管恰好符合这四个特点。《灵枢·经脉》曰:“诸脉之浮常见者,皆络脉也。”肉眼所能看到的浮在体表的脉为络脉,故深而不易见的是经脉。临床上,在一些体质敏感的人身上可见循经红线,熟不知,这竟是由于血管的扩张所致,秦松林等[6]发现,Fe会随着经穴的刺激而增高,Fe 的增高侧面烘托出红细胞的增多,进而说明血供增加。
但是循经感传现象使这一观点受到质疑,经络实质就是血管这一假说由于血管无法形成循经备受质疑[10]。周磊等[11]指出,经络与血管不同,从现有的文献资料对经络循行的形态描述认为在《黄帝内经》成书的年代,人们已能分清经络与血管,并对经络循行描述如此清晰显然不是基于对血管系统的解剖所得。
微循环系统包括微血管和毛细淋巴管。王海泉[12]认为,经络为微循环系统。微循环系统结构为全身网状管腔,这些管腔结构相互连接、相互交错,遍布全身,与经络形态相吻合;在功能上直接参与组织、细胞物质的交换,为属内的五脏六腑、属外的四肢百骸提供营养物质,这与经络行气血、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的功能一致。穆祥等[13]指出,体表的经络实质是皮内呈有序态的微血管网络。郑利岩等[14]运用低频声循经传导试验证实,经脉线的皮肤微循环血流量较非经脉皮肤微循环血流量变化明显。诸多理论与实验研究都表明经络与微循环系统在结构、功能上有密切的联系。
曾荣华等[15]从经络、穴位与淋巴管系走向和结构的关系,以及针刺后的反应进行研究总结,认为淋巴管系是构筑经络实质不可或缺的部分。龚启华等[16]研究发现,上肢阳经和下肢阴经等经脉走行与分布在该区域的深浅淋巴管系分布走行有一致的可能性。除此之外,余安胜等[17]采用组织染色、淋巴灌注等方法研究三阴交穴穴区经过的淋巴管数量发现,其数量与非穴位区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随后,其对足三里的显微结构进行研究发现,足三里穴处淋巴管袢数量与非穴位处有明显差异[18]。胡雯雯等[19]对大鼠双侧足三里穴进行针刺、温针刺30 分钟后发现,胸导管内淋巴液量明显增加。周东浩等[20]根据经脉循行起止与淋巴循环中枢所在的位置相近,也认为经络的实质与淋巴系统相关。
由此看来,经络与淋巴系统有一定的联系和相关性,但部分研究成果亦存在与之相出入的地方,并不具有完全相似性。
黄坤厚等[21]研究发现,电针刺激后正常人外周血中T 淋巴细胞明显增加,且T 细胞内酯酶活性加强。周东浩等[20]同意经络实质是通路的观点,其认为这个通路是神经-内分泌-免疫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且淋巴细胞、中性粒细胞、单核吞噬细胞等多种免疫活性细胞所具有趋病性的特点与循经感传的趋病性特点相一致。针刺止痛是目前较推崇的一种方式,曾被用于针刺麻醉,免疫细胞产生的内啡肽是主要的抗痛介质,此外,前列腺素也是一种疼痛介质,而其主要产生来源是中性粒细胞,依此来看,针刺止痛的机制与免疫系统联系密切。
结缔组织内连脏腑,外连皮肤,沟通内外,与经络相似。因此,有学者认为经络就是疏松结缔组织间隙。谢浩然[22-23]就是这一观点的支持者,其根据不同器官、组织、细胞之间间隙的粗细区分经脉、络脉以及孙脉,认为器官间隙为粗大的经络,又根据间隙的方向分经、络,其中纵向的是十四经脉、横向的是十五络脉;其次,组织间隙是细小络脉;而细胞间隙是微细孙脉,谢浩然表示经络即间隙液气的通道。王军[24]依据生物进化和发育生物学提出“人体内存在第十个功能系统新学说”,认为经络实质可能是分布于全身的筋膜结缔组织,《灵枢·水涨篇》记载:“鼓涨何如……腹筋起,此其侯也。”赵丽云[25]认为,这里的“筋”是指腹壁静脉,即血脉,由此看来,脉与筋存在混用情况,所以“筋膜”在古代常被认为是可独立于经络之外的机体“构成成分”,而其功能却往往被糅合于“经络”的描述中。这为后来人们研究经络实质与筋膜学说相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孙兆贵[26]提出联胞通讯经络实质假说,许多相邻细胞间借缝隙连接(GJ)形成细胞团即联胞,联胞内小分子物质扩散通道的线性集中便形成了经脉和络脉,经络存在循经感传,而通过测定发现小分子物质在GJ中传导的速度和与循经感传的速度相似,此外,经络具有低电阻性,而缝隙连接的低电阻与经络线低电阻相差无几[27]。Ca2+作为缝隙连接通道中可传递的物质,在细胞通讯过程中起至关重要的作用。郭义等[28]发现针刺穴位时,在经穴处有Ca2+富集现象。Ca2+的震荡波沿着经络线的大体方向进行传播,Ca2+震荡波衰减快慢与缝隙连接丰富与否成反比,因此,郭义认为Ca2+与经脉活动密切相关[6]。
细胞是生命活动最基本的单位,细胞的大部分功能是由细胞膜完成的,而细胞膜镶嵌着多种蛋白质,蛋白质是生命活动的重要物质基础。周立华等[29]认为,经络实质为经络蛋白分子的耦联带,不同经络的蛋白分子结构不同,但在一定条件下经络蛋白可相互耦联。这足以解释经络具有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的特点,同一经络的蛋白分子结构相同可以说明每条经络具有独自的循行线,而经络蛋白又相互耦联则说明经络之间相互联系。
经络磁疗法经临床表明对某些疾病有治疗作用,其镇痛作用尤为突出。磁场对某些酶活性有强烈的选择性影响,而对于磁疗镇痛认为磁场可能有助于提高致痛物质分解酶的催化活性,以加快致痛物质的分解[30]。多年以来,为了弄清经络的实质,经过大量的解剖,尚未见到像九大系统一样的具有形态结构的组织,因此,有人认为,经络是人体接收这种电磁驻波所形成的人体微波系统,大脑作为这种微波的集中发射和接收部位[31]。彭桂艳[32]认为,经络只是良导的通道,而沿经络传播的电磁波起到传导感应、传递信息的作用。针灸作用机理也是改善电磁波的流量以恢复经络系统正常的生理活动机能。
祝世讷[33]认为,经络结构不是解剖结构,而是一种“超解剖”的功能性结构。蔡诗川[34]也支持这一观点,更倾向于功能性的结构,其提出经络反映的是生理功能与病理现象。
支持超解剖观点的学者认为,经络实质的研究不应只立足于解剖学,经络的实质已经超越了解剖下的组织结构,应本着中医思维,着重研究经络的象。
经络是古人在实践中发现、总结并运用于指导治疗疾病,经络学说是针灸治疗疾病的理论基础。虽然已经有近半世纪的有系统计划的研究,但对于经络的实质至今没有定论,通过资料的搜集发现对于经络实质的研究者大多为从事现代医学的工作者,现代医学研究通过解剖学、生理学、生物学和物理学的角度出发,从而验证了经络的存在,也臆测了与相关已知的解剖结构密切相关,但仍没有完全解释经络的全部内容,有待深入的研究和探讨。
当前,经络研究已经取得了很多的成绩,但尚有突破性的见解,出现这种结果主要原因有以下三点:①研究经络实质的人员构成不合理;②研究经络实质的方法不恰当;③经络实质的研究多固定于某一个系统、领域或学科。本研究认为,对于经络实质的研究应朔本求源,故做以下三点建议:①研究经络实质的人员构成应以中医学者为核心,现代医学研究者为辅助;②研究经络实质的方法应以中医思维为主导,遵循中医整体观念的思维方式,以现代医学的高科技为基础,真正实现中西医相结合下的经络实质的研究;③经络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研究其实质时应多系统、多领域、多学科交叉进行。
本研究认为,腧穴是经络上的治疗点与反应点,因此,想探究经络的实质,亦可从腧穴的实质入手。《灵枢·九针十二原》曰:“所言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虽然当时解剖和科学技术不发达,古人一语中的,告知后人腧穴的实质便是“非皮肉筋骨”,同理,经络的实质也应为此,认为经络实质便是除了皮肉筋骨之外的多系统、多功能的复杂结构。以足三里穴为例,在失神经肌萎缩大鼠的足三里穴进行电针刺激,可以提高失神经肌肉p-AKT 的水平,激活肌细胞内的IGF-1/PI3K/AKT 信号通路[35];为功能性消化不良大鼠针刺足三里穴可以恢复血浆Ghrelin 水平的作用,促进消化[36];在正常大鼠的足三里穴处发现淋巴管袢数量多于非穴位处,在大鼠足三里穴针刺后胸导管中淋巴液明显增多[19];对围术期大鼠进行电针刺激可有效保护T 细胞免疫功能[37]。由此可见,在相同的穴位给予刺激,对多个系统均有调节作用,对于患有不同疾病的大鼠可以均起到相应的治疗作用,而穴位是经络上的治疗点。由此可知,经络发挥作用时并非某一系统单独起作用,而是多系统、多功能相结合,所以,研究经络实质时将其看做一个整体,应多系统、多学科和多领域相交叉展开研究。故本研究认为经络实质为多系统与多功能相整合的立体结构,不仅是一种切实存在的物质结构,还是一种功能结构,并且经络实质与人体生理病理状态也密切相关。
本研究相信,在中医整体观念思维的指导下,以中医学者为核心的精英团队合作下,运用现代高科技的技术跨越多系统、多学科和多领域,具有突破性地研究出经络的实质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