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河寺院(上)

2020-01-01 06:50俄罗斯LitvinskiyPichikiyan齐小艳祁晓庆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俄罗斯)B.A.Litvinskiy I.R.Pichikiyan 著 齐小艳 祁晓庆 译

(1.2 苏联塔吉克斯坦科学院 莫斯科 109428;3.山西长治学院 山西 长治 046000;4.敦煌研究院 甘肃 敦煌 736200)

大夏的考古发现

古代最大的国家之一——大夏的考古发现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偶然发现的阿姆河宝藏,包括200 多件精美的阿契美尼德金银器和1500 多枚钱币。[1]其次是1963 年在阿富汗北部地区发现的希腊化-大夏城址阿伊哈努姆(Ay Khanum)。虽然这项考古工作还没有结束,但是法国考古学家们已经成功界定了城址的主要结构,规划措施,书写文化以及古代城市中的希腊人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说,从本质上来说都可以归入考古学和历史学研究范畴。[2]在塔吉克斯坦南部的Saksanokhur 也发现了与阿伊哈努姆相似的内容,这里发现了一个宫殿寺院建筑群。[3]第三个阶段是苏联-阿富汗考古队于1979 年在阿富汗斯坦南部,Shibarghan 附近发现的提里亚贴佩(Tillya-tepe),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黄金之丘”,在这里发现了公元前1 世纪到公元1 世纪之间的古代珠宝,其中包括20000 多件黄金首饰。[4]

然而,截止目前发现的真正的公元前3-前2世纪的希腊化-大夏的遗址并不多。在主要的遗址中,希腊化-大夏皇家肖像都主要反映在钱币当中。这些如真人一般的艺术表现证明了当时艺术发展的高标准,因为一些圆形像章上的塑像很可能是在专门的铸币厂生产的。这一点也可以从阿姆河宝藏中发现的大量的人像得以证实。这些宝藏1877 年被当地人偶然发现,对这些文物的解释目前仍然在争论当中。[5]

塔赫特·桑金(Takht-i Sangin)遗址的考古发现

考古队对塔吉克斯坦南部阿姆河源头古代亚洲道路控制区十字路口的一座堡垒遗址进行了发掘,从发现到发掘经历了整整100 年的时间。由I.R.Pichikyan 领导的考古分队并不知道这座遗址与阿姆河宝藏有关。之所以选择这个遗址,是因为经过对保存在这里的古代中亚文化进行仔细研究后,发现其与更远的东方,尤其是中国、伊朗和阿富汗斯坦文化紧密关联。

在塔赫特·桑金的最后一次考古不仅发现了一个周围围绕着一圈放置贡品的库房的寺院,而且还首次得出这是一个希腊化-大夏寺院的概念。这些贡品不仅代表了那个阶段,而且有一些艺术品还反映了亚历山大东征之前的阿契美尼德时期的艺术,以及其它如贵霜时期、希腊大夏衰落之后的中亚和哈萨克斯坦游牧民族统治之下的公元前140-前30 年之间的情况。因此希腊化大夏艺术与这里发现的物品完全一致。我们不仅了解到希腊和东方艺术(包括塞种-西伯利亚草原风格母题)的融合,而且从其根本来源上了解到其整个的发展过程。

塔赫特•桑金遗址

阿姆河右岸的考古研究历史非常有趣,因为在右岸要塞之一发现的阿姆河宝藏可以说是毫无争议;不论是Takht-I Kubād南部还是在塔赫特·桑金遗址北部,[6]位于瓦赫什河和喷赤河的连接处都有可能是阿姆河宝藏的发现地。1877 年阿姆河宝藏被发现之后的几年,N.Mayev 和N.Pokotilo到访了这里并公开了一些信息,之后D.N.Logofet也完全支持这些宝藏是发现于其中一座要塞的观点,并说河里还有大量的黄金。[7]Logofet 甚至含糊地提到一个写在一块岩石上的“指甲形状的铭文”,但是却没有提供图片,因此他的说法很值得怀疑。除了这些黄金勘探者的活动之外,我们从一些旅行者口中也知道了一些信息,但是对Takht-I Kubād 还没有做任何考古调查。

塔赫特·桑金的首次试发掘是在1928年,由来自国立东方艺术博物馆的第一位主任B.N.Denike 带 领。[8]紧 接 着 到 了1950 年,M.M.Diakonoff 又考察这里并留下了一些文字笔记。[9]1956 年A.M.Mandelshtam 做了一个试掘,挖了7 ⅹ11 米宽,2 米深的探方,但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然而,他把发现的一系列出土物的年代定为最早的地层,从陶器时代一直到希腊-大夏时期。[10]

废墟所在地位于古代的商贸道路上,坚固的石制防御城墙保存得很好,古代的立柱残片散落在地表,引起了很多注意。然而对这个遗址的评估的困难导致了严重的考古问题,这也引发了历史学家们和考古学家们的极大兴趣。[11]

塔赫特•桑金遗址主要由城镇居民的居住区构成,南北两面围绕一圈防御墙,南北相距1公里。城镇中心建了一座堡垒(165*237m),壕沟达3米深,壕沟上修了一堵石墙,今天还高达6 米,厚2 米,堡垒两侧角落有防护塔。西面,与Takht-Tash 相邻的地方是一座史前大墓地。因此这座堡垒的西面由山脉包围,东面是阿姆河,北面和南面是一排双层的防护墙围绕。堡垒的布局特点是在东半部分有一个宽阔的广场,用面积比较大的泥砖铺就(50*50cm);西半部分,类似宫殿一样的寺院建筑高达3 米。这些结构毁坏之后已经堆积成了三个土丘,分别位于北面、西北面和东面。

在调查的一开始,我们就认为中间的土丘(挖掘面积25*30m)是一座寺院建筑。[12]现在,幸亏有一则敬献给阿姆河神的铭文,让我们对这座寺院的性质更加确定了,考古学家们也已经对这则铭文进行了翻译和解释。寺院建筑的核心部分是由一个方形的中央大厅和位于南面、西面的走廊构成,每条走廊大约长12 米,宽3 米。巨大的中央大厅内有四根立柱,走廊是用泥砖围成的,保存下来的部分高出现在的地面5.5 米,厚约3 米。砖块的大小并不是大夏北部典型的贵霜建筑所常用的砖块。[13]装饰门廊的侧壁用三层塔安装在基座上的方式进行加固,显示出一种比阿伊哈努姆的时代还要更早的东方建筑遗迹的威严气势。[14]对其建筑的分析表明这座寺院修建于公元前3 世纪。[15]

寺院的主要供品都集中在目前的地表下深4到5 米的位置,放在一个距离自然土壤上方约半米的位置,这说明这些物品属于寺院建立的第一期。但它还无法与希腊化-大夏地层完全区分开来,不论是地层,还是窖藏的宗教埋葬物品,都表明其属于贵霜时期。从这座寺院存在的长时间段就可以证明,在贵霜打败希腊-大夏之后,这座寺院还在继续发挥作用,而且还发现了一些塞琉古和希腊化-大夏时期的艺术品。

比这座寺院更早的物品属于阿契美尼德时期,还包括纯粹的古典时期的希腊艺术品,寺院内还发现了一些上面刻有铭文的武器。[16]我们发现,与发掘其它圣殿相同位置的情况相比,[17]塔赫特·桑金遗址圣殿里的发愿文年代可以按顺序排列下来,说明这些铭文是由对神祇非常虔诚的祭司们一丝不苟地留下来的,是一种每个时代和国家特有的宗教特征。

生活在东方的希腊人保存废弃供品的常用方式,就是将它们埋藏在专门挖掘的坑里面,或者保存在废弃的容器、浴室水池或者水库当中。已经在塔赫特•桑金发现了好几种这种类型的宗教储藏室。在距离寺院远处的走廊角落发现了一些废弃物,在特制的深坑、隔墙的后面也都发现了废弃物的埋葬地。公元前1 世纪到公元1 世纪之间,大夏地区有单独开辟这种宗教物品的储藏室的习惯;但是主要的供品年代都是在希腊化时期,只有个别供品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 世纪。

象牙刀鞘

这个寺院发现的年代最早的物品是一个akinakes 类型的匕首刀鞘(图1)。是用一块坚硬的象牙制作的。上端有一块侧板和两个半椭圆形的圆洞用来挂在腰带上。

图1

剑鞘的两面分别刻了两个场景。位于上方的主体场景非常具有表现力。巨大的奔跑的狮子用前爪抓住了一只小鹿。狮子身体以侧面像展示,但是头部是完全的正面像,并微微朝鹿的方向倾斜。狮子的头部表现为模制的。面颊的突出部分和额头用浮雕手法突出表现,下巴雕刻精美,眼睛的刻画非常传神,鼻子上部有一些皱纹,鼻孔和向两边延伸的胡须都雕刻得非常仔细。狮子前爪平伸抓住了鹿。它的后腿完全伸直立了起来。尾巴位于两后腿之间,并卷住了右腿。尾巴末端有很厚的一小撮毛。画面强调了狮子前伸的爪子表现出的强有力的姿态。背上的鬃毛雕刻成卷曲状的,尾端松软给人一种皮毛很厚的印象。鹿的形象完全是侧面描绘,富有表现力和现实主义。鹿的脸朝向狮子,腿部弯曲朝下,完全是一幅屈服的姿态。

刀鞘最下面的延伸部分、刀鞘外部的金属圈上都布满了小小的卷曲的猫科动物形象,和一只山羊头。猫科动物的身体是高度风格化的。雕刻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羊头的刻画上,羊头不仅在尺寸上占据主导地位,而且雕刻水平更高超。刀鞘的两边和上部边缘都装饰了双层的爱奥尼亚圆凸形线脚向内弯曲。刀鞘两侧边是一条窄窄的朝下的带子,线条如绳索一样。

塔赫特•桑金发现的刀鞘明显是akinakes 类型。在波斯波利斯浮雕中,波斯人和米迪亚人所佩戴的匕首和刀鞘的形状有明显差别。[18]波斯人所佩戴的匕首的刀柄一端变宽,在每一边有一个月牙形的侧面。匕首就插在三角形尖头的刀鞘里面。刀鞘的顶部有一条长而突出的侧边,上面的边缘部分和尾端通常有些微的突出,下部边缘的两侧弧形部分有扇形圆齿包围。这些凹面都可以方便匕首挂在腰带上。[19]

米底人的akinakes 类型的刀鞘与波斯人的武器有很多不同。米底人的刀鞘可以说是布满了装饰,笔直的刀柄有两条竖向的条,两边有菱形块和三角形的凹陷。刀柄的圆头像一个长方形与柄垂直,但是末端是圆形的,中间有一个椭圆形的凹陷处。刀鞘的上部是一个蝴蝶状的牌饰,上面装饰了浮雕,浮雕上部边缘两侧凹陷而中间凸起。这种牌饰比刀鞘与圆头的连接部分要宽一些。刀鞘底部有一块三片棕榈叶饰包铜。刀鞘的中间部分也用了包铜。[20]还有一些刀鞘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条纵向棱,但是刀鞘的包铜一般都装饰精美。最精美的刀鞘上面有很多线条构成的形象。[21]对波斯波利斯浮雕像的研究表明刀鞘并不都是一样的。古波斯宫殿大厅东边楼梯间的一位米底人接待员就佩有一个刀鞘,其上部边缘几乎是平直的,末端翘起来。[22]

对于所有来自塔赫特•桑金的类似刀鞘来说,那些波斯波利斯米底人佩戴的akinakai 类型的刀鞘都是各不同的。它们的比例更长,导致刀鞘的中间部分就更长了。在波斯波利斯,装饰了纹样的牌饰包铜也都是各不同的。

阿姆河宝藏里面有一件黄金打造的akinakes刀鞘,上面有皇家猎狮的场景。O.M.Dalton 将之定为公元前6 世纪的物品,还有学者认为年代还要更早些呢。[23]刀鞘正面有一个十字形的保护装置,类似牌饰的包铜,刀鞘边缘线外两侧突出来,但是又与刀鞘中间部分平滑地融合在了一起,并没有超出一点点。这个特征使得其与塔赫特•桑金的刀鞘更加相近了。

波斯波利斯的雕塑让我们弄明白了米底人的akinakes 刀鞘的右侧到底是什么样的。[24]波斯波利斯浮雕当中的中亚人,比如萨卡人[25]和粟特人[26]都是类似的被捆绑或者拴住的形象。从浮雕像判断,萨卡人的匕首刀鞘上部边缘并没有中间的突出部分,或者即便有也是很小的一个。粟特人的刀鞘上部边缘是笔直的,末端凸起,而刀鞘的圆头几乎是个圆环,像个新月形。塞西亚人的刀鞘可以在乌兹别克斯坦博物馆看到很多。A.I.Melukova 将塞西亚人的刀鞘分成了两类:第一类是在刀鞘末端有一个加大的金属包铜;第二类是没有这样一个金属包铜装饰。[27]这种包铜可能是偏菱形的,就像是在Melgunov 宝藏中的类型一样,[28]或者是平平的椭圆形,就像Kelermes发现的类型,[29]再或者是圆形的,与Solokha 发现的相似。[30]来自Certomlyk 的库尔干[31]和Tolstaia Mogila[32]的刀鞘底部都加宽了。这些刀鞘的大部分都装饰了奢华的黄金外壳。其中一个发现于Kiev 地区Darievka 村庄的刀鞘,在动物风格的雕刻像上发现了一个骨头装饰。[33]这些刀鞘的顶部有一个装饰了人像的圆章。有一些刀鞘还有“蝴蝶形”的顶部,而其它的则只是普通的类型,或者就是任何装饰都没有。对于那些与波斯波利斯浮雕上的米底人所佩戴的刀鞘相近的类型,塞西亚人的刀鞘则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们的刀鞘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规律,在很多细节方面也不同。

再回到阿契美尼德akinakes 类型的刀鞘中,这种类型的刀鞘可能是金属的,比如黄金、青铜等金属。或者是在木头的刀鞘上装了金属的挡板;也有在象牙或者骨头上面裹上皮毛的。在波斯波利斯发现了一块尖尖的碎片,应该就是一块骨头或者象牙刀鞘的末端。[34]我们已经了解到了整个阿契美尼德的青铜或者象牙制刀鞘的金属包铜系列,[35]但是没有发现一件完全用象牙制成的刀鞘。[36]但是我们从希腊铭文中(IG II2, 1425, ii,75-8)知道其实是存在完全用象牙制作的刀鞘的,有一则铭文记载了在帕提亚宝库中“有一件铁质的akinakes 类型的黄金刀把的刀鞘和一件鎏金的象牙刀鞘”[37],这些很可能是从波斯获得的战利品。

再回到塔赫特•桑金刀鞘上的形象,需要注意的是上面的两个场景刻画得非常完美。捕猎者和被捕者在一个充满装饰的空间内被刻画得非常精美,每个细小的空间都被充分利用起来了。与刀鞘同时期的还有一件艺术高超的作品,反映了阿契美尼德文化的典型特征。它混合了小亚细亚的古典成就、古代东方的象征主义和动物风格,从中可以看到金属包铜装饰的来源。首先是边缘围绕的爱奥尼亚特征的装饰,其次是人头狮身的动物形象。这种特征肯定暗含了一种神话寓言色彩,含有胜利者、国王或者神祇,以及顺从者的主题。

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艺术中有两种代表性的狮子形象:一种是波斯狮子(Felis leo persica),它的脖颈和肩膀上长着厚厚的鬃毛,肚皮上的毛也非常厚实;另外一种是印度狮子(Felis Leo goojratensis),通常没有鬃毛,像只猫一样。[38]塔赫特•桑金刀鞘上的狮子无疑属于阿契美尼德伊朗艺术中常见的狮子类型,有厚厚的鬃毛。刀鞘上鹿的特征被描绘得独一无二:即美索不达米亚偏角鹿布鲁克(Brooke)。[39]这种鹿在伊朗美索不达米亚、小亚细亚和巴勒斯坦都有发现。沿着鹿的脊柱有一条黑色的条纹,两边各有一排椭圆形的白色斑点。这种鹿的另一种特性是在鹿角上部有平平的铲子形状。还有一种有斑纹的鹿,包括大夏马鹿在内的布哈拉鹿在乌兹别克斯坦阿姆河沿岸广泛分布,之前在锡尔河下游、阿富汗北部地区也有发现。动物幼崽,有时候也有成年的动物的脊柱上都有黑褐色的条纹,一直从肩胛骨处延伸到尾巴尖,条纹两侧也有或多或少的白色斑点,在腿部和身体部位,尤其是臀部也有类似的斑点。这种鹿角一般有5 个分叉。[40]这些实际存在的动物的特征与这件刀鞘上所描绘的是一致的。

因此,如果艺术家想要表现美索不达米亚的鹿,他可能会尝试去表现鹿角上分叉的扁平形状,我们在实际当中是没见过的。但是在描绘布鲁克鹿的时候就会把鹿角画成扁平形状的。我们可以列举出库尔干(Karagodeuashkh Kurgan)银质来通上所刻的欧洲小鹿的形象[41],或者是来自布克特阿尔玛(Bukhtarma)的银质小雕像的例子来作为对比。[42]

这个刀鞘上的场景中所描绘的一只正在被狮子追赶的鹿,画面强调了狮子和鹿之间身体比例的极大反差。画师强调了狮子作为胜者的强大,也强调了鹿的弱小无力。古代东方艺术中在描绘狮子撕咬一只食草动物的场景时更常见的方式是捕猎一只公牛。狮子和公牛之间的搏斗被研究者视作是具有神话或者仪式性的意味。但是也有其它学者有不同的解释。

在塔赫特•桑金刀鞘上面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系列宗教事件的连续叙事故事,画面上狮子打败鹿取得的胜利反映了世俗君王或者神圣英雄与对手搏杀取得了胜利,当以鹿的形式出现的对手最终被击败或者屈服的时候,王冠就属于胜利者和神明。V.I.Abayev 认为萨卡地名就是来自“鹿”这个古波斯语词汇的重构,[43]M.I.Artamonov,N.L.Chlenova 和其他学者们则认为鹿是萨卡地区最广泛传播的图腾,刀鞘上狮子猎捕小鹿的场景可以理解为是反映了阿契美尼德国王获胜的象征,或者是波斯总督征服中亚萨卡人的标志。同时,我们也应该明白,将萨卡解释为“鹿”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性,[44]这种理解只是对上述解释的一种讨论罢了,而不是最终的结论。

从形式来看,塔赫特•桑金的刀鞘与阿姆河宝藏中的金盘非常相似。它们的大小都差不多,长度大约276 毫米。我们还认为它们的制作年代也相近,这些相似性让我们对传统观念所认为的阿姆河宝藏的出土地点更加确信,那就是这些宝藏肯定是出自一个寺院宝库。对我们来说比较重要的是一些形式上的特殊细节,比如在当地制作的象牙材料,以及物品的制作方式等,这些都说明刀鞘是在当地生产的。

伯纳德(P. Bernard)罗列了一系列有相似场景的刀鞘底部的金属包铜的例子[45],截止目前,这些例子对于确定塔赫特•桑金刀鞘的年代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其年代应该是在公元前524 年至前404 年之间。他所列的第1-2 号刀鞘金属包铜,在经过埃及的发展之后,应该是第三个生产这种类型刀鞘的地方。如果捕猎者的形象可以被看作是具有决定性的因素的话,那么就应该还有第二个生产这种刀鞘的地方。在我们所举的例子当中,山羊的头部表现为耳朵向上。山羊的长胡子和拉长了的嘴部,在伯纳德所列举的第1 和2 号例子当中是很写实的。狮子扭曲的身体不如2 号和3号形象那么风格化。狮子的头部已经缺失了,虽然腿部也是风格化的,但是还没有变成一个中心为凹槽的结构。伯纳德的结论对我们来说似乎无可争辩,并且很显然要比高曼(B.Goldman)的论述更加可取,因为他强调了被捕者的头部,而不是狮子风格化的身体特征,这一点相对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阿契美尼德早期所描绘的山羊和狮子所具有的野兽的独特性同时消失了。这种风格化的进程如此缓慢,以至于这种形式与伯纳德所列举的一组刀鞘材料中所有金属包铜的样式都有关联,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远多于不同之处。形式的分析以及一些具有早期特征的装饰,都可以明确地将塔赫特·桑金遗址发现的这个刀鞘的年代定在公元前5 世纪初。[46]

有题记的祭坛(图2)

与刀鞘一起发现的还有4 号礼拜堂的一件年代确切的石制圣坛,上面站立一身正在演奏双笛的森林之神西勒诺斯·玛尔叙阿斯(Silenus Marsyas)青铜小雕像。上面的希腊铭文如下:

图2

翻译为“Atrosōkēs 向阿姆河神许愿”(Atrosōkēs dedicated his vow to the Oxus)。

希腊-大夏文化的融合很生动地体现在这个新发现的祭坛上面。当地的火祭司Atrosōkēs 的名字来源于古伊朗,代表“圣火”之意或者“火神的帮助”,他敬献了一个希腊形状的祭坛,上面塑一身希腊酒神和森林之神的雕像。这是献给当地阿姆河神的,上面的铭文在形式和语言方面都是古希腊语的写法。我们在这里不是对其表层意思或者形式上融合的困惑,而是对导致大夏人和古希腊人在世界意识方面相互渗透的深层过程的思考。向神圣遗址希腊忒墨诺斯(Temenos)献祭铭文是很自然的象征;也在寺院区域发现过这类的铭文,但都是说敬献给这个寺院的神祇的。塔赫特•桑金铭文说这个寺院是敬献给河流主神阿姆河神的,并且有水的元素。因此铭文中包含在这四个词汇中的信息是至关重要的。通过阿姆河这个词,希腊人还传达了瓦赫什(Vakhsh)这条河流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当地居民中不仅用于指代朝贡国的名称,而是整个阿姆河流域。我们现在所说的阿姆河的名字是后来才出现的。[47]更早一些的名称无疑是来自古代伊朗词汇vaxša-,这个名字在《阿维斯塔》经中是个“口头词”。在中亚语言当中这个词的意思是“精神”,与“奔腾的水”有关。贵霜钱币上有这位神祇的雕像,上面有字母因此在古代这个词指代的不仅仅是两条中亚主要河流中的一个,而且指代与之有关的神祇。这位神祇的神格等级很高;加尔各答博物馆藏的一件雕塑铭文中还出现了“瓦赫什——唯一的神”(Vakhsh-the only god)这样的文字。花剌子模学者比鲁尼(al-Biruni)在11 世纪的时候就说,“瓦赫什是天使所在的河流的名字,尤其是Jayhun 河”,这里的瓦赫什河也就是阿姆河,古代称之为瓦赫什。[48]许多与这条河流有关的浮雕作品在塔吉克和乌兹别克斯坦保存到了20 世纪20 年代。

站在祭坛上的西勒诺斯玛尔叙阿斯的形象在希腊万神殿是众所周知的。他站在高高的青铜基座上演奏双笛。这个基座就固定在祭坛上方的凹陷处,并且用熔铅固定住。玛尔叙阿斯的胳膊微屈,每个手里拿一根笛子。左腿稍微向前,正面站立,腿部的塑造手法符合几何学和人体学结构。从侧面观看,头部显得有点大,而且朝前伸出很多,腹部隆起。再回到正面来看,他的肩膀很窄,只比头部两侧轮廓线超出一点点。从下巴到胸部以下的肚脐位置都有深深的皱纹,将大而下垂的乳房分割在两侧。圆圆的肚脐用一个钻孔来表现。

大而秃的头上有长长的头发,宽阔的短胡须用短而深的切口来表现。前额有两条皱纹,一条深而垂直,另一条是横着的。小眼睛深陷眼窝里。双颊因为用力吹奏乐器而鼓起来了。大头、阔鼻和突出的耳朵其实看起来非常丑,正是典型的西勒诺斯的形象。裸体的男子形象、希腊神话人物所具有的传统表现方式以及夸张的表现手法,都揭示出这件雕像一定是出自希腊雕刻家之手。

将这则铭文与公元前3 世纪的碑铭[49]和在阿富汗阿伊哈努姆遗址发现的公元前2 世纪的陶器铭文[50],以及与后来在苏尔赫科塔尔(Surkh Kotal)发现的铭文[51]进行对比,可以将塔赫特•桑金祭坛上的铭文年代定为公元前2 世纪中期。也就是说,是在希腊巴克特里亚衰落前的最后几十年所作。

泥塑像

塔赫特•桑金遗址4 号礼拜堂发现的大量物品都是彩色泥塑。大量未经烧制的泥塑和石膏像肯定与大夏当地艺术有关,因为其材料非常易碎以至于根本无法挪动。除了从形式、大小和材料的不同进行分类外,还可以从塑像的头部、躯干和一些身体细节所展现的艺术风格和大致的年代细分为三个独立的类型,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流派。

第一种流派包括塞琉古时期产生于小亚细亚的希腊传统雕塑(图3)。第二种是希腊-巴克特里亚风格,具有当地的一种特殊传统。第三种最为丰富,属于帕提亚、印度-犍陀罗风格的雕塑。很显然在考古发现这些雕塑之前,这些塑像就已经损坏并且被堆放在2 号走廊的一边。这些塑像连同铭文一起都是敬献给阿姆河的,包括刀鞘、一只比真人更大的银质手臂,一只狼和龙结合的塞西亚-西伯利亚形象(图12),还有超过20 根的狼牙棒。在对这些塑像进行复原之前,它们都非常残破,只可能复原出一身较为完整的石膏像,那就是一位东方总督的雕像,和其它一些已经无法拼合在一起的碎片。

图3

图4

艺术风格和雕刻质量方面最好的是一尊戴着王冠没有胡须的头像,属于第一种类型(图3)。所用的黏土为黄褐色,属于本地生产,里面掺入了沙子和大理石碎块。这个头像是与身体分开模制的。蓝黑色的头发用一根粉色系带扎起来,优雅的小卷发从两鬓垂下来。深陷的眼珠并不是专门塑上去的,而是画上的。小卷发更突出了挺直的眉毛。虽然这个头像较小,大约有真人头部的一半大,但是这个头像似乎具有一种纪念碑性的特征。头像是用手工模制的。雕刻者很可能是一位希腊人,或者就是一位受到强烈希腊化影响的巴克特里亚人,他们非常了解诸如斯珂帕斯(Scopas)和利西波斯(Lysippus)这样的希腊雕刻大师的风格,位于东方的当地工匠一般都是通过观看手稿或者模仿希腊大师的仿制品而创作出了希腊化的雕塑语言。模制这身三维雕塑头像的雕刻家一定是照着小亚细亚塞琉古的石膏作品而仿造的,包括希腊元首的钱币肖像在内。大致的形式,以及细节的处理,比如头发、前额、眼睛和椭圆形的脸等,都表现出与传统雕刻手法的紧密联系,这种传统一方面是出自塔赫特•桑金的大夏北部工匠之手,另一方面则出自古希腊珀加蒙普南城的公元前3 世纪最好的作坊的艺术品。从王冠判断,这应该是一位统治者的肖像。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二种当地的流派,可以从穿着kyrbasia 服饰的一位总督雕像(图4)中看出来。头部为正面像,是真人头部的三分之一大小。脸部比下巴稍微宽一点。高挺而又精致的鼻梁有点压痕,在鼻尖处稍微凸起,显得恰到好处。鼻孔做成拱形。深陷的眼睛用椭圆形的黑色轮廓线勾勒,眼角突出,鼻梁处则呈圆形。椭圆形的上下眼睑线条中间是圆圆的瞳孔。眉毛用黑色线条描绘,逐渐靠近鼻子。嘴巴不大,尤其是上嘴唇部分还被胡须遮住了。下嘴唇平直,与上面的半椭圆形重合。两片嘴唇都涂了红色。脸的下半部分涂了厚厚的黑色灰泥,这部分脸部的上下嘴唇的胡须都连在一起了。继续朝下,可以看到胡须沿着面部的轮廓线逐渐变宽,然后再逐渐向下缩小到下巴尖部。这个头像的胡须部分做的非常精致。从这个头像也可以看出,在平滑的表面上制作出雕刻作品实际上是提倡自然主义的。在低低的额头上刻出非常平滑的头发丝,发际线在眉毛的地方齐齐地切断了。帽子就从眉毛上方开始。目前看到的帽子是一个平整的圆形的一部分,但是上面半圆形或者圆锥形的部分都坏掉了。帽子两边从脸颊两侧垂下来一直耷拉到了下巴下方的脖颈处,把耳朵都遮住了。整体来说,模制的手法非常精细而又准确。我们已经注意到了雕塑是彩绘的:胡须、眉毛、脸部的轮廓和眼睛都被涂成了黑色;脸部是棕色的,嘴唇是明亮的红色,而帽子是白色的。这身雕像技艺精湛,是一位男性的肖像,他眼神柔和正看向前方。头部是用白色石膏做的,中间是空的。观察背面就可以看到在当初雕塑的时候,先用石膏块压成一个大致的形状,如果在哪些部分需要增加,就在哪里贴上石膏以补足。我们希望最终的修复能够完整修补这件头像并公布出来。目前的残片部分高120毫米,宽约74 毫米。

哈尔恰杨遗址(Khalchayan)发现了很多男性头像,有一些也有胡须,甚至有的头像上戴着和塔赫特•桑金男性头像一样的帽子,但是在风格方面又有一些不同。尤其重要的是,哈尔恰杨人物头像面部朝向下巴部分的椭圆形变窄了,而在塔赫特•桑金头像的那个部位是比较宽的。在这里需要对来自哈特拉(Hatra)和帕提亚中心的雕塑进行简单的分析。文献当中已经对帕提亚和大夏的建筑与艺术之间的联系有过非常精细的讨论。在塔赫特•桑金的雕塑中就可以看到非常明确的二者之间关系的痕迹。同时这些联系也扩展了我们对于整个巴克特里亚雕塑的认识。目前最具有说服力的年代范围是在公元前3 世纪到前2世纪之间。

最有趣的是其中一个石膏雕像代表了巴克特里亚第三种当地风格的例子。这身雕像的头部、胳膊和腿的一部分都损坏了。这身人像表现的是正要迈出右脚朝前移动的姿势,因此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他穿着一件长长的有褶皱的希腊式长袍,是典型的印度-巴克特里亚人。这身塑像的身体比例拉长了,腰部纤细,肩膀和臀部变窄。与贵霜图像对比可以发现其与迦腻色伽雕像和钱币上的迦腻色伽形象有一些联系。[52]甚至与印度马图拉雕像有更相近之处。在公元1-2 世纪的帕提亚雕像中也可以看到一些相似之处。在身材比例和服饰方面,塔赫特•桑金的雕像也与来自达尔维尔津贴佩(Dalverzin-tepe)的雕像有一些相似之处。基于以上这些例证,这件雕像的年代应该更接近我们所限定的年代范围的临界值。考虑到这身雕像与小亚细亚雕像之间的相似性,即便是将年代定为公元前2 世纪到前1 世纪也不为过。在塔赫特•桑金遗址的重要发现,尤其是4 号礼拜堂的物品,阐释了我们之前所不了解的公元前第一个千年后期的大夏艺术的发展情况:那就是从阿契美尼德经过希腊-大夏,再到贵霜艺术的过程。其最新的发现表明这个遗址被封闭的时间是在我们所定的年代范围的早期阶段。(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