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单宾构式及对内在成分的压制

李 青

（大连大学 英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所谓非常规单宾构式顾名思义就是指谓语动词后带一个非常规宾语所形成的构式，它主要指由非常规宾语构成的单宾构式和重复动词所构成的同源宾语构成的单宾构式。非常规单宾构式对进入该构式的成分具有强烈的压制作用，使之在功能和意义上发生变化，以适应构式对构式成分的要求。

一、非常规宾语构成的单宾构式与压制

（一）非常规宾语构成的单宾构式

张建理从构式的角度对汉语单宾构式进行了深入的研究。[1]他认为，每个单宾动词都有其独特的论元配置和意义组合。其中“动＋受事”是最基本的。然而现实中，汉语单宾构式除了“动+受事”外，还有其它一些论元配置，比如“打扫卫生”“存定期”“吃大碗”“吃食堂”等。“打扫卫生”是“为了卫生而打扫”，它表示目的。因此，它的论元结构应为“动＋目的”；“存定期”是以“定期”的方式存款，它的论元结构应为“动＋方式”；“吃大碗”是用大碗吃，表示工具，它的论元结构应为“动+工具”；“吃食堂”是在食堂吃，表示地点，它的论元结构应为“动＋地点”。我们把“动＋受事”构成的构式称为常规宾语单宾构式，而把“动＋受事”以外的构式称为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2]英语单宾构式除了“动+受事”论元配置以外，也有其它的配置，如“to dig worms”“to jump a fence”，这两个单宾构式并非“动+受事”，而是“动+目的”“动+路径”，意思是“挖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虫子”“从围墙跳过去”。

其实，从语义组合来看，单宾构式也有非常规组 合 现 象。 如“to buy one’s words”“to pull one’s rank”。从搭配来看，“buy”一般是通过“buy”的行为而获得某种物品，而“words”很显然不是其常规的搭配对象；“pull”一般是通过“pull”的行为，使某种物品前移，“rank”很显然不是其常规的搭配对象。既然是不常规的搭配对象，但为什么又能搭配，其内在的机制又是什么？

（二）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压制

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压制主要体现在功能和意义上。先看功能上：

英语中最常见的动词短语构式要属“动词＋宾语”。受该构式的压制，进入该构式的动词必须是及物动词，而且本身必须具有“施动”义，宾语为名词成分，表示动作的关涉对象。符合此条件的成分自然能进入该构式并产生典型的具体实例，例如：

(1)Close the door.

但英语中也有不少不及物动词在构式压制下进入该构式，如英语动词“dream”，在进入“动词＋宾语”构式之前，为不及物动词，意为“做梦”。但在进入该构式后，在构式的压制下，变为及物动词，强调施事的动作行为。“dream”也由原来表“做梦”，变成现在表“做……梦”。汉语也有这种情形，在“坐火车”“飞大连”“跳积木”等构式中，动词原本为一元动词或单向动词，但在构式压制下，动词的动作义被凸显，将其提升为二元动词或双向动词。

汉语中，形容词也可以进入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比如：

（2）这种护肤品可以白嫩肌肤。

例（2）中的“白嫩”是形容词，按理不能进入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但在构式的压制下，形容词功能发生了变化：由原来表性质或状态开始向表动态的方向转变，并具有了使动义，后可带宾语。[3]根据形容词与其后宾语的语义关系，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又可以再分为：致使结果的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和致使情感的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

所谓致使结果的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是指施事采取某种行动致使受事的性状发生变化，它的论元可以码化为“主语/施事+形容词+宾语/受事”。比如：

(3) 于是她又平缓了脸色，说：“你得叫我大姐。”

(4) —碗水加了进去，淡了汤的味道。

(5) 多年的分离淡了彼此之间的情谊。

由于构式义与词汇义间有冲突，所以上述几例被迫启动构式压制。例（3）（4）（5）“平缓”“淡”原来是形容词，不能带宾语，但在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的压制下，形容词被压制成及物动词；句子的主语也被压制成施事，同时，添加了受事做宾语；构式添加了致使过程，使原形容词对特性的描述转为对致使过程的描述。这一压制同时也伴随着整合过程，使拥有者与所属物分离，并以图形—背景形式加以凸显，使被压制形容词逐渐展示出程度性的渐变过程，这一整合的结果使原句中一个静态凸显点变为两个动态凸显点。

所谓致使情感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是指感事由于因事而感受到某种情绪，例如：

(6)虽然她很小，但她却惭愧自己过去说的话、做的事。

(7)文绣颇有个性，向往自由，一贯反感清宫家法的束缚。

例（6）（7）中的“惭愧”和“反感”会导致某情绪，而这儿的宾语就是那个原因，整个构式具有“因……而”的意义，它的论元可以码化为“主语 /感事＋形容词＋宾语 /因事”。

进入该构式的词多为表情感的形容词，在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的压制下，其被压制成动词，且为及物动词，后能带宾语，如例（6）（7）“惭愧”“反感”后带宾语“自己过去说的话、做的事”“清宫家法的束缚”。

构式压制伴随着整合过程。进入构式中的词在功能上发生了变化，但在语义上却仍然保持原形容词的特性，使主语由施事变为感事，宾语由受事变换为因事。这种改变一方面反映了构式对词的压制，同时也反映了词对构式的反压制以及词与词之间的互动。整合使因事占据宾语位置，因而情绪的过程性被凸显出来，这是情感类形容词能被压制成及物动词的一个重要原因。再看看语义压制：

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的语义压制主要指由于压制的作用使进入该构式中的词在语义上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可以表现为：

A.词义的凸显 例如 ：

（8）多年的分离淡了彼此间的情谊。

进入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中的词，为了适应构式的需要，会在构式的规约下，抑制与构式不相容的意义，凸显构式实际表达的意义。如例（8）中的“淡”会关联很多意义，它可以是[+情形][+数量][+物][+少][+味道][+营业]等意义，但在例（8）中却只凸显了其中的[+物][+少]等语义特征，且多和“情感”有关。

B.词义的增加

形容词在进入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时，也会增加一些语义内容。例如：

（9）这些年他很辛苦，白了他两鬓头发。

（10）别因贪心臭了自己的牌子，那样反而会断了自己的财路。

例（9）（10）中的“白”和“臭”都是形容事物的颜色、气味的形容词，本身并没有“致使”义，但在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压制下，形容词具有了[+使动]义。但语义压制更多的还是体现在词义改变上。例如：

（11）to beat time.

很显然，例（11）中“to beat”的原型义和在构式中的意义是相冲突的，“to beat”的原型义是“to inflict blow on sth”。这样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为了求得构式义和词汇义的统一和协调，就要对动词“to beat”的原型义进行压制。“to beat”的意义有 很 多， 比 如“to defeat sb”“to get control of sth”“to be too difficult”“to avoid”“to change the shape”，但在“to beat time”的压制下，“to beat”的原型义被压制了，代之以新的语义，即“to mark or follow the rhythm”，使整个构式产生了“to mark or follow the rhythm of music” 这 一新的构式义，这样动词“to beat”的意思也就由原来的“打”变成了“打拍子”，这就是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to beat time”对动词“beat”的压制。再比如“to pull rank”，动词“pull”的原型义是“to pluck or draw out”，但在下面的句子中，“pull”的意义却发生了变化。

（12）She usually gets her way without needing to pull rank.

很显然，例 (12)的“to pull rank”是一个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rank”作为一个抽象名词是不能被“pull”的，但在例（12）的语言环境下，“to pull rank 和“pull”所有的语义信息进行匹配，最后，为动词“pull”提供一个新的意义，即“to abuse”，并加以凸显，这也是构式压制动词的一个实例，例（13）-（15）也是如此。

(13)play the fool.

(14)play the man.

(15)play the field.

“play”的基本含义是“pass the time pleasantly by doing things”。但如果例 (13)-(15)也按这个意思来理解就行不通了。[4]例（13）-（15）中的“the fool”“the man”和“the field”，从表面来说，是动词“play”的支配对象，而实际上却是动词的行为方式，即“to act foolishly”；“to act bravely”；“to go out socially”。这样构式义和词汇义就发生了冲突，为了使词汇义和构式义相协调，就要对词汇义进行压制，使其语义功能发生转化。汉语也有这种情况，比如我们熟悉的例子：

（16）打扫卫生。

例（16）从语义上来说实际是有矛盾的。“打扫”的是“垃圾”，而不是“卫生”。例（16）真正的意思是通过“打扫垃圾”的行为达到“保持环境卫生”的目的，这个意义的获得主要是通过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对动词压制来实现的；再比如，汉语中的“臭”，主要表达的是“气味难闻”，其语义特征可以表述为：［+形容词][+气味][+难闻]，但在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的压制下，其语义发生了变化。

（17）“三鹿”的不法经营臭了自己的牌子。（18）有些明星吸毒，最终臭了自己的名声。

例（17）（18）中的“臭”，原来表示“气味难闻”的味道，现在变成了“牌子”“名声”发生变化的过程。

二、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压制

所谓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就是指和谓语用词相同的成分作宾语所形成的构式。它和常规宾语单宾构式一样，都属于SVO结构。但两者又有所不同：首先，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中的动词是不及物动词，而常规宾语单宾构式的动词是一个能带宾语的及物动词；其次，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中的宾语是动词的名词化，而常规宾语单宾构式的宾语是典型的名词。作为一个特殊的单宾构式，它又是如何对其内部成分进行压制的呢?

（一）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压制

所谓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是指非作格动词带同源宾语所形成的单宾构式，其可以码化为：V+a+N。非作格动词是属于不及物动词，它的动作是由动作的主体自主发出的。它一般选择“施事”或“感事”做主语，其深层主语和表层主语一致，常见的非作格动词有“smile”“Laugh”“sigh”等。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要求进入构式的动词必须具有动作的自主意愿性、动词和宾语间时间上的同步性、动词和宾语间的致使-存在（因果）性。[5]因此，那些缺乏自主意愿的、与宾语在时间上难以同步的、以及使宾语难以产生结果的动词，尽管是非作格动词，也很难进入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比如，状态动词是非作格动词，但它难以使宾语产生某种结果。因此，它很难进入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例如：

（19）*He sits a sit in front of TV.

（20）*He lies a lazy lie.

在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中，主语的行为是宾语的状态存在的前提。因此，原因-结果成了构式得以成立的条件。

状态动词难以进入该构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缺乏自主意愿性。梁锦祥从句中能不能带执事意图的副词，能不能出现在“force/persuade”等动词后面论证了状态动词缺乏自主意愿性。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所具有的“原因-结果（致使—存在）”义，要求动作发出者(主语)能主动对宾语施加影响，而状态动词显然不能施加这种影响。因此，它不能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中，也不能带同源宾语。“bathe”“shower”不能进入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因为“bathe”“shower”这些动词明显以主语作为动作的承受者，从语义来看，它具有反身性，是一种反身动词。既然它以受事的身份进入主语位置，那么，在宾语位置上，就不能再接受一个受事作宾语，所以这两个动词都不能进入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当中。

动词和宾语间时间的同步性要求宾语重复谓语动词的动作。同源宾语对谓语动词有很强的依赖性，它要求同源宾语随非作格动词动作的产生而产生，并伴随着非作格动词动作的结束而结束，动作的结果随着动作的实施而被创造出来。那么，怎么才能产生此意义呢？就是要重复谓语动词，并使其名词化。Langacker在谈及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的谓语动词与同源宾语时间的同步性时指出，宾语的名词是谓语动词名词化的结果，是指示相关事件的一个具体事例，该事件所显示的过程与动词所显示的具体过程具有一致性，名词只是把这一过程具体化。[6]

从这段表述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个构式中，动词是一个事件，宾语是动词的名词化，它们是一个事件的两种存在形式。这样的结构往往时间最短，可以说是同步。因此，重复谓语动词的动作，使其名词化，是表达同步事件的一个不错的选择。

动词和宾语之间存在致使-存在（因果）性，这要求动词必须是及物性的，宾语必须是有结果的。非作格动词本身是不及物动词，它不能带宾语，但在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后，在构式的压制下，它的功能发生了变化，由原来动词没有及物性变成有及物性。例如“smile”“sigh”正常不能带宾语：

（21）*We smile.

（22）* He sighs.

但在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后就可以带宾语了：

（23）We smile a lovely smile.

（24）He sighed a sad sigh.

动词的及物性和结果性一脉相承，有及物必然产生某种结果。张权指出，同源宾语单宾构式的构式义在于突出“自身能量的传递及产生的结果”[7]。“sigh”的活动产生了“sigh”的结果；而“sigh”的结果也只能是由“sigh”的动作产生，而不能属于其它。因此，非作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可以解释谓语动词的及物性和同源宾语的结果性。

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对构式内同源宾语的修饰语有压制作用。[8]Langacker从认知的视角对同源宾语单宾构式进行了深入研究。他认为虽然动词和同源宾语是属于同一个词，但由于动词和宾语位置的先后性，因而在认知上会形成时间上的先后关系。同源宾语不是对谓语动词的简单重复，而是认知的中心，它一方面表明主语所发出的动作仅限于动作本身，另一方面也表明这一动作是有过程、有结果的。动作的结果往往通过动词名词化以及同源宾语的修饰语来实现的。因此，同源宾语的修饰语必不可少。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义为“致使——存在”，因此主语所发出的动作必须是有意愿的，能创造出宾语所指称事物的；同时，构式的参与者应该只有一个，而且动作的能量能在主宾之间相互传递，这就要求修饰语在语义指向上应为主语而不是说话者。例如：

（25）An old man laughed a sad laugh.

（26）Mary smiled a shy smile.

（27）John smiled an confident smile.

同源宾语的修饰语一般为形容词，如例（25）（26）（27），它们一般指向主语；也可以只出现不定冠词“a”“an”，这也是构式压制的结果。例如：

（28）They made students dance a dance

（29）They asked me to talk a talk.

例（28）（29）之所以能成立主要在于“dance”“talk”在不定冠词“a”的压制下，同源宾语已经由指谓具体事件转变为指谓一般性质的事物了。因此，同源宾语可以不受修饰语限制。有时候，同源宾语前面也可以只出现定冠词。例如：

（30）Talk the talk.

（31）Walk the walk.

这可能是由于该构式长期使用而成为一种习惯性表达。

（二）非宾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压制

所谓非宾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是指由非宾格动词带同源宾语所构成的一种单宾构式。它和非作格动词不同，其论元所指对象是非自主的。从语义来看，主语常选择“主位”或“受事”，非宾格动词常由“break”“fall”“slide”等不及物动词构成。匡芳涛、曹笃鑫认为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一样，在单宾构式的压制下，获得额外的“致使 － 存在”义，从而使动词具备了携带同源宾语的能力。所不同的是：非宾格动词是非自主性事件动词，其对宾语的控制力较小。因此，对宾语的影响力也比较小。但这些非宾格动词在受到构式压制而产生结果义的同时，对构式也会产生一定的“反压制”力，具体体现在：该构式只能凸显动作实施的过程，而不能凸显动作实施后的结果。例如：

（32）The tree grew a century’s growth within only several years.

（33）Stanley jumped a high jump.

但并非所有的非宾格动词都能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例如：

（34）* The glass broke a break.

（35）* Karen appeared a unbelievable appearance.

（36）* The accident occurred a surprising occurrence.

例（34）（35）（36）中的“ break”“appear”“occur”均属于非宾格动词，但这些动词都不能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它们是属于完结动词 ( achievement verbs)。完结动词本身具有结果义，如果再让它出现在同源宾语单宾构式中，就会和同源宾语单宾构式的构式义(“致使-存在”)重合，进而造成语义上的重复。因此，完结动词不能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

非宾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对修饰语有压制作用。非宾格同源宾语单宾构式的修饰语多表达实施某种过程的方式。例如：

（37）* The bird fell a happy fall。

（38）The apples fell a short fall.

例（37）（38）的谓语动词都是 “fall”，尽管其修饰语不同，它们的可接受度会有所不同，但只要修饰语表达方式，就可以进入该构式中来。因此该构式对修饰语是有严格限制的。

三、结论

从上我们可以看出，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和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对其内部成分均有压制作用。非常规宾语单宾构式压制主要体现在对动词和形容词的压制上。在功能上，动词由原来的不及物动词，经过构式压制后，变为及物动词，能带宾语；形容词由原来表性质或状态，经过构式压制后，表动态，同时能带宾语。在语义上，主语的非施动义、谓语的状态义受到抑制，而与此相对应的主语施动义、谓语的动态义和宾语的结果义得到凸显，并且构式内有些被抑制的动词意义得以凸显、义项得以增加，有的甚至偏离原来的意义。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压制主要体现在对动词以及宾语和修饰语的压制上。在功能上，作谓语的动词原来是不及物动词，它不能带宾语，但进入同源宾语单宾构式后，在构式的压制下，它的功能发生了变化，由原来不及物动词变为及物动词，能带宾语；宾语是动词的重复，具有名词化特点；宾语的修饰语一般由形容词、不定冠词、定冠词充任，是构式必不可少的成分。在语义上，主语自主意愿义、谓语的动态义、宾语的结果义、动宾间时间的同时义以及修饰语和宾语间的过程方式义得以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