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展
9月21日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日常生活中,我们习惯称它为老年痴呆症,其实它只占老年痴呆这个大群体的三分之二。它是一种慢性的神经退行性疾病,至今无法治愈,正在成为众多老年人的病痛和万千家庭的负重。随着电视剧《都挺好》、综艺节目《忘不了餐厅》的热播,失智老人逐渐得到社会关注。很多作家也写下自己亲人失智后的生活和感受,在这些故事中,有爱的见证,也有对自我的追寻。时而令人感伤,时而让人抿嘴一笑。
台湾作家琼瑶已经81岁了,从照片上看,她仍旧乌发红唇、精神矍铄。在她的最新一部非小说作品中,讲述了丈夫平鑫涛生命最后几年发生的故事。
几年前,琼瑶视为支柱的丈夫平鑫涛病了。一同看电影时,平鑫涛会突然停下,望向她:刚刚演的是什么剧情?他也会将说过的话重复多次,观察到多次这样的细微之处,琼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自己的母亲患的就是失智症,如今平鑫涛的状态再熟悉不过。
没多久,平鑫涛的状况果然急转直下,连文稿也无法看懂。琼瑶决意尊重平鑫涛之前写下的遗嘱中的内容:待他病危之时,不要送他进加护病房,也不要使用任何医疗器具维系生命。可是如何定义“病危”,琼瑶与继子女之间出现了纷争,琼瑶以极煽情的口吻写下病中日记,细数照顾病人的细枝末节。而平家子女则坚持父亲没有至病危之时,父亲中风后一直有意识,可以用简单的字句与医生和子女沟通。因为平鑫涛第一次插鼻胃管后留下后遗症,无法吃固体食物,当时琼瑶就答应平鑫涛,不会再让他插第二次的鼻胃管。但最后仍需第二次插鼻胃管时,琼瑶说她的心情是“无比的煎熬与痛苦”。琼瑶既觉十分委屈,又觉得背叛了丈夫此前所愿。
照顾失智症的病人让她很崩溃,但是琼瑶说:“人生中有生老病死,一定会走到这条路上的,如果碰上了,眼泪会有,崩溃也会有,但我都会重新站起来,用正能量面对这一切。”
在父亲去世、母亲独居以后,日本作家井上靖才发现母亲头脑受老化侵蚀的严重程度超乎想象。不管是她自己说的话,或是别人的响应,她似乎瞬间忘个精光,才没多久,又开始重复刚刚的内容。井上靖发现,母亲不断重复的内容范围非常广泛,有的是她希望儿女替她做的事,有的只是单纯报告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或者就是回忆遥远的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
在这些杂乱的思绪中,母亲频频提到青梅竹马的恋人俊马。母亲总是说个不停,连来帮忙的保姆都知道了。由于母亲自己完全忘记这个话题已经讲到孙子们耳朵长茧,只要母亲一提起来,儿孙们起初都是一副“又来了”的不以为然的模样,可等母亲越说越来劲,孩子们也忍不住和奶奶交流起来。读高三的小儿子对奶奶说:“我们当然知道奶奶非常喜欢俊马先生,可老是俊马先生长、俊马先生短的说个不停,实在太丢人了。您都已经八十岁的人啦。”
母亲吃惊地说:“我有说喜欢吗?”
“哎呀,奶奶耍赖!奶奶不是很喜欢俊马爷爷吗?”
“什么俊马爷爷,叫他爷爷听起来好怪,他不过像你这样大。”
“如果还活着,大概快九十了吧?”
“是吗,应该还不到吧。”
“不是说和奶奶差七八岁的吗?”
母亲温柔地说:“那是说他如果还活着,他比你们温柔体贴多了,头脑也比你们好得多。”听到这些话,全家人都爆出“哗”的一阵笑闹。被时间和疾病所侵蚀的母亲的笑声里也带着一种与衰老无关的乐天和释然。
井上靖发现,母亲谈起初恋情人总带着羞涩的表情。他深深相信母亲的思慕之情一直持续到高龄。
德国作家盖格尔的父亲患上了失智症,但依然充满活力,拥有不失幽默的智慧。只是疾病让他慢慢丧失了记忆和理智,他逐渐失去了他的生活。父亲就在家里,可“要回家”的渴望无时不在折磨着他。失去记忆的父亲像个“被流放的老国王”,迷惘不安地在家中到处游走。历过长时间的交涉,父亲最后乖顺地穿上睡衣,躺在他已不再认得的床上,安慰自己“最重要的是,我有个地方睡觉”。
有那么一个晚上,父亲来到正在写作的盖格尔身边,要求回家。盖格尔告诉他,等他把这段文字打完,他们一道走。盖格尔说:“我也想回家,我们一起走。”父亲问:“远吗,你真的想跟我同行?”“嗯,很远。我很乐意陪你一起走”。父亲抓着他的手,高兴地说,谢谢你。
父亲的话语看似毫无意义,但听上去却常常如诗般美妙。这些简短的句子中,让盖格尔相信,父亲的魅力、幽默、自信和尊严仍然存在。
在现实生活中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很多人没有上文中这些病人那么幸运。也许在了解这种疾病之前,在考虑人生的意义之前,他们已经步入黑暗。因为之前的症状被家人甚至自己忽视了,被简单地当作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太多的人在他们最后那段充满恐惧的时光里,是独自战斗着,默默承受、默默等待着。在日常生活中,面对失智老人,请大家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帮助。对于他们而言,生命的每一秒都是上天赐予的,让我们关爱失智老人,守护他们的爱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