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雪(甘肃)
在青藏,刮雪风的不只是冬天,那带着粗粝刀刃的春风,也能刮你身上的鳞片。
西北一望春风起,我的肩周、腰椎、膝盖、骨节总有一处要安放春天的大雪,小雪,冷风,湿气,还有寒星和冷月两枚翅膀。
高原大风吹皱时间,光阴暂时沉寂,暂时隐忍。
我的身体和灵魂被寒气裹满,只有眼睛是空的,山空,水空,塬上空,辽阔草原也空。
风不空,吹着雪,一片,一片,扑进我怀里,抱紧我,直到村庄的炊烟和犬吠解救出白茫茫的我,风就住进骨头,彼此触摸、相拥,隔空、离散,互为尖锐,互为妥协,互为和解。
像共同的血液,循环往复。
空虚的时刻,风呼啸歌唱,而我是哑巴;
暖阳普照的日子,我是枯,我是即将发芽的草茎,而春风在沉默中“呼啦——呼啦——”地喊疼——它显得比我更冷更孤单。
路过高原时脚步要轻些,别碰落松枝上挂着的一盏盏星辰和月亮。
这闪烁的人间,是我们内心的春天,当暮色四合的时候,争先恐后地要开花。
一座城,彻夜璀璨,光阴在流光中转换着旧符新桃。
一条街,你走过,他走过,光影倏忽间,我们都是银河系里微暗的灯火。
是的,我们一直在风雪仍频的高原生活着,只是春天时节,去一趟天上的街市,等全身贴满星光,就提一盏一盏红灯笼,来照亮人心,照暖山河。
光,盘踞在冰雕上,我多想化身满天的星星住在闪光的内部,那样,我走到哪里,亮到哪里,走到哪里,就有一条光明的路延伸——
每条街巷,每棵树,都闪着慈悲的光芒。
我摁下快门,再摁下快门,透过镜头看到的不再是人间,仿佛是天上街市。
熄灭了。那点光,那点亮。
那焚身烈焰的妩媚。
我的心跟着恢复了寂静。目力所极的空,那片青灰的辽阔深处,哪一颗星辰隐去惆怅,哪一片灯火隐去虚妄。
持花岁月里,你把最黑的夜给了我。
为此,我必须夜夜点一盏月光的心灯,消融那醒着的思念。
一朵花爆出声响。瞬间,气味穿越微开的夜,抵达幽微的心园,浓烈的爱无法延伸,终究在绚烂中死去,来不及挽留。
来不及送别。
无法割舍的眷恋,只有交给风,交给尘,交给华丽的消弭。
当我用空旷的眼睛包藏夜色,月光的灯,开成静默的花朵。
尘归于尘,夜,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