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冬梅
土族是西北地区特有的少数民族,主要聚居于青海互助土族自治县,青海民和、大通以及甘肃的天祝、卓尼、永登等县也有分布。土族女子出嫁时,要穿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嫁衣风格独特,绚丽多姿,犹如一道彩虹,故称“七彩嫁衣”。“七彩嫁衣”作为土族婚俗文化的一部分,“又是一种符号和象征,是一种规则和符号的系统化状态,是处于纯粹状态中的无声语言和标志,也是民族性格、心理的折射。”[1]
“七彩嫁衣”作为一种实物指符,对其具体的图案、形态、色彩、质地的分析,是民俗符号学对于研究的表现体所必须具备的要素。
土族“七彩嫁衣”全部手工缝制,通常带有刺绣图案。这些图案丰富多样且色彩鲜明、构思巧妙,富有极强的民族特色。“七彩嫁衣”中所运用的常见图案主要有三类 :一是宗教图案,如太阳花、万字头、富贵不断头、神仙魁子等;二是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如龙、凤、吉祥汉字等;三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图案,有“五瓣梅花”“孔雀栖牡丹”“佛手抱桃”等。服饰中绣品图案大方得体、形象生动,既可成为服饰装饰物品,也可以看作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七彩嫁衣”中最为醒目的是花袖衫,土语称“秀苏”,以五色绸缎夹条缝制而成的袖筒最具特色。土族女子在花袖衫上套穿各种坎肩,腰间系有达博腰带、钱褡裢,脚穿腰鞋,头戴各式“扭达”。
“扭达”是土族新娘出嫁时所戴的头饰,可分为“托欢扭达”和“适格扭达”两种。三川地区妇女头戴“素不都扭达”,又名“凤凰三点头”,因其佩戴时走起路来像凤凰点头或展翅;达博腰带约一丈二尺长,最主要的装饰手法是土族特有的盘绣工艺,佩戴时,一片包住腰部,另一片垂于臀部;钱褡裢一般为长一尺五寸、宽四寸的小袋,两端绣有绣花图案,一般由三块白底绣花条块缝合而成,下端连三绺彩线穗,用作钱袋和装饰品。土族婚礼仪式上,新娘下身穿一件镶有白边的绯丝褶裙。这种褶裙是用四尺长的红布褶成十八布褶,下面用一寸左右的白布镶边,穿在盘袄下边,膝下部分套着宽约尺余的黑色裤筒,土语称“帖弯”。土族女子喜欢穿着布筒高腰厚底鞋,又称“绣花腰鞋”或“斯果尔玛鞋”,绣花腰鞋分为拉线绣花的浅腰鞋和盘绣的长腰鞋。
“七彩嫁衣”色彩艳丽,蕴涵着丰富的民族情感和价值追求。具体实践中强调突出黑、白、红、绿、黄五色的运用。黑色常被用作底色,如长衫、裤子,达博腰带和钱褡裢的底布、绣花鞋面等;红色则是为了加强视觉效果并赠添喜庆气氛,如土族婚礼上女子穿着的红裙或红色绣花鞋。土族女子花袖衫的袖筒,多使用黄、绿、红、蓝、紫或白五色绸缎夹条缝制而成,犹如一道彩虹。此外,“七彩嫁衣”中多刺绣图案,故在绣线选用上,也颇为考究,多选用颜色鲜艳的丝线,并讲究布料与丝线的颜色搭配,常常采用互补色系,如红与绿、蓝与黄等;同时,利用五颜六色的线排列组合,使色彩产生丰富的层次过渡,在增强其视觉冲击力的同时保证整体色彩和谐统一。
土族居住在高原地区,气温较低,所以形成了独特的服饰面料。土族服饰一般采用的主要面料有毛毡、毛皮、褐布等,这些厚实、保暖的材料对于在寒冷气候里劳作的土族人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头饰“扭达”主要装饰有珊瑚、海螺、贝壳等自然装饰物;绣花鞋则常使用黑色棉布,在鞋样剪好后再在上面垫上几层过了浆的布,然后用彩色丝线在绣鞋的面与帮上绣上吉祥的图案。
“七彩嫁衣”亦如其他艺术符号一般,发挥着装饰美化的重要作用,通过艺术的表现手段,使其所依存的环境更加赏心悦目、耐人寻味。“七彩嫁衣”中的很多图案都是经由实物或简化、或抽象变形而来,符号化的过程令其“形变”而“神更似”。土族妇女运用她们的技艺和智慧,从自身及社会审美角度出发,创造出既不完全脱离原貌又韵味十足的艺术形象,这便是“七彩嫁衣”作为实物指符的魅力所在。
“七彩嫁衣”作为一种实物指符,其图案、形态、色彩、质地等属性已经融入土族民俗生活的方方面面,呈现出彼此联系又有所区别的复杂所指,下面笔者就此进行分析。
1.土族原始的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
早期土族相信万物有灵,崇信天地、山林、水泽的神鬼精灵和自然物,因此土族服饰中会出现很多动、植物的图案,如“五瓣梅花”“狮子滚绣球”等。每一种图案都是土族文化的深刻体现。如果将不同的图案进行组合,其寓意就会随之变化。例如,把多种花结合在一起,就代表人杰地灵;将花中王者牡丹放入瓶中,则会取用“平”“瓶”的谐音,寄寓富贵与平安的双重含义;如若出现蝴蝶与花鸟鱼的组合,则意喻儿孙满堂、幸福美满。
2.藏传佛教文化
在藏传佛教寺院里,佛的胸前或手上常会有“卍”的符号,土族在“卍”万字基础上,将其变化为向四方连续延展的新图形,称为“富贵不断头”,土语称“雅让”,代表万物周而复始、连绵不断、富贵长寿;此外,还有“太阳花图案”,又称“法轮图案”,土语称“扩日洛”,是一种理想化的生活寄语,意为富贵长寿;神仙魁子在藏传佛教中称作“吉祥结”,是佛教八宝图案之一,寓意为吉祥长久、周而复始、永无止境。用这些代表庄严佛法的图案来装饰土族女子的华服,说明了土族民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3.中国传统文化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龙”为“四灵”之首,“凤”乃“百鸟”之王,代表着权力、尊贵和吉祥。受到汉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土族在其服饰中引入了龙、凤图案,还有祥云以及汉字“福”“寿”“禄”等中国传统图案和字样,融入土族朴素的价值观并稍加变形和改造,形成了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土族传统图案形象。这些图案寄寓了土族人民祈盼吉祥、幸福的美好愿景。
土族人称赞穿着艳丽、美丽可人的姑娘为“五色阿姑”,“阿姑”头戴的“扭达”,形态类似飞鸟展翅,这种拟兽的色彩倾向和图腾装饰等服饰特征,一直可以追溯到土族原始的鸟图腾崇拜,而这些都与崇拜“天神”思想紧密相连。土族最初信仰萨满教,以“万物有灵”为哲学基础的萨满教信仰早在慕容鲜卑时就已盛行,土族人“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他们称天为“腾格里”,将“苍天”视为至高无上的神而加以崇拜。鹰或鹫是土族的图腾,即代表着“天神”或“鸟神”,因此,将鹰或鸟融入服饰中,正是其神格化的表征。以鸟图腾崇拜以求获得“天神”嘉惠和仳佑,即蕴含着土族人的祖先崇拜,表示出人格与神格的完美结合,体现出人神沟通、和谐统一,并以神灵附体创造了独具原始信仰审美的土族服饰[2]。
1.五色——蕴涵生命意识
土族女子婚礼盛装“七彩嫁衣”,蕴含着生命意识。其一,是自身生命力的一种象征。少数民族女性节日盛装其实都是在特殊日子里向男性展示生殖能力的一种交感巫术形式的暗示手段[3],而土族服饰则是用高纯度色彩来达到相同的目的。其二,土族“七彩嫁衣”的五色袖筒与“扭达”的五种色彩分别象征着蓝天、白云、太阳、雷电、光明等,这种对自然色彩的崇拜体现了土族人民“敬天”的思想,并流露出一种空灵的美感,将这种空灵的美融入土族服饰,体现了土族先民无穷的智慧与创造力。
2.白色——尚白意识
在土族的色彩认知中,白色象征着高贵、圣洁,能驱邪避灾等。土语中将白称为“察汗”,土族妇女的首饰中多崇尚白色,如“察汗面古”(白银)的耳环、商图(头饰)、手镯等。过去佩带“扭达”的土族妇女,喜欢佩带一种以白色海螺壳连缀而成的项圈,称之为“索”。土族对于白色的崇尚与忠爱在土族婚姻礼歌中多有体现,在《依姐》中唱到的新娘衣饰,很多都是白色,如白银“向斗”、银女耳坠、洁白云母片装饰的“扭达”等。在新娘上马启程前的《启程留阿扬》中,“纳信”(娶亲人)头戴“察汗毡帽”(白毡帽)、身穿“察汗木尔格迭”(白褐衫),在女方家门口舞动白色衣襟,步步后退为新娘引路,目的是驱散路上的邪阴之气,方能保护新娘平安到达男方家中。这里白色对光明、正气、阳刚之气的表征也就不言而喻了。
土族虽然有自己独特的民族语言,但却一直没有文字,因此,土族服饰在民族历史文化的传承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七彩嫁衣”中质朴且具有民族特色的质地,形象地表述了土族的历史与发展。早期的土族以游牧为生,故其服饰材料多为野兽皮毛,到了明清以后,以畜牧业为主的经济开始向农业经济过渡,服饰材料也随之发生转变。农作物诸如青稞、麦子、油菜等的种植为传统布料的生产提供了原材料。与此同时,土族互助、民和地区一些手工业者的相继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共同促进了纺织业的发展。随着手工业的进步和商业的兴起,棉、麻等纺织品逐渐在服饰材料中占据主导地位。地处丝绸之路上的青海道交通便利,加速了商业的繁荣,使得内地更多的贵重材料如丝绸等得以出现在土族服饰中。由此可见,土族服饰的材料经历了由皮毛制品到棉、麻制品再到丝绸制品的过渡,这实际上反映了土族在由畜牧业经济向农业经济转变过程中,经济和生产力水平的巨大发展与进步。
“七彩嫁衣”中图案的民俗文化象征,显示了多元文化的兼容并蓄;花袖衫及扭达的拟“鸟”形态是神的象征,以鸟图腾崇拜以求获得天神嘉惠和仳佑;袖筒及扭达的五色,流露出草原游牧民族对旺盛生命力的追求和向往;质朴且具有民族特色的质地,形象地表述了土族的历史与发展。总之,“七彩嫁衣”作为民俗符号广泛存在土族历史文化的方方面面,无论其能指还是所指,无不彰显出土族旺盛的生命意识和深厚的民族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