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那可以触摸的甜

2019-12-27 04:14李郁葱
星星·诗歌理论 2019年11期
关键词:梭梭屎壳郎沙尘暴

李郁葱

它有力的腿,它乌黑的甲壳

像星星点缀于这漫无生机的舞台

一个平庸的年代,连恶

也成为虚荣。它们这时间之沙的骑士

生命像沙一样流走

像是徒劳,像是上帝之手的精妙

带着对大地的羞怯,它们

一代代繁衍,但从不命名

因为它们自己就是一个地球。

——节选自《屎壳郎》

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交界处的边缘,也就是我们种植的梭梭林中,可以看到的生命中最多的是蜣螂,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屎壳郎。相比于黄沙漫漫,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有着极其敏捷的动作和与它的声名相去甚远的油亮的外表。

我没有想到的是,屎壳郎会成为我一部诗集的开始之一。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总是让人惊讶,正如我们看到树龄较长的梭梭时,往往会为它顽强的生命力感动,它们犹如火焰,裸露的根在风沙的侵袭中紧紧攥着沙。后来我了解到,梭梭抗旱、抗热、抗寒、耐盐碱性都很强,茎枝内盐分含量高达15%左右,每一株梭梭可以管住10平方米的沙地。尽管这些只是植物天生的特性,但在黄沙漫漫的荒漠,你仍然会被这些顽强的生命所震撼。

2016年4月底,我第一次踏上民勤的土地,第一次看到梭梭。這一次,对多年前在漫游戈壁滩和沙漠边缘时,铁丝围起的看似空无的荒漠却写着“林区严禁烟火”的疑惑恍然大悟: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力,同样,看多了树木的巍峨,这同样限制着我对沙漠森林的想象力。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成为我后来写作的内容,或者是背后的风景:一本延续三年写作的诗集由此开始。

我一次次地被震撼。

在我们的脚底下,在沙丘之下,是被掩埋了的村庄。

甘肃民勤,距离杭州2600公里,位于甘肃省西北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的两面夹击之中,但它也曾经是水草丰美的牧场,也曾经草长莺飞,而不是现在的“中国沙尘暴的四大策源地”之一。它的绿色、它的生命之色的消褪,实际就是当前我们生态环境恶化的表现之一。

作为每一个个体,我们如此弱小,我们能够做些什么?

我们是束手无策,还是积极担当?

没有人会强迫你一定要种梭梭,也没有谁会指责你的袖手旁观,但当你种下一株梭梭,当你在生命中的某一年,和遥远之地的一株你之前可能都不认识的植物发生联系的时候,你可能会感觉到一种宿命:我们是如此的卑微,但我们团结在一起的时候,力量是强大的。

2016年、2017年,这两年的四月去民勤都遭遇了沙尘暴,那种“末日镜像”非亲历者不足以言说。在沙漠中,当沙尘暴呼啸而至时,我想到的一个形象就是鸵鸟——能够在危险中把头埋起来而不顾周遭发生的一切。

这些经历,在经过最初的新奇过后慢慢沉淀,构成了我所写作的沙漠诗篇最开始的部分。

“但遥远之地却让我们熟谙,正如/水流还在,在百米之下的深处/我们的渴能够那么深吗?我们的唇/能够绸缪于我们身体里流动的河流吗?/改变,或者绷紧,树的呜咽/那么如影随形,风吹动了我们/所有的黑暗和暴怒/它们依然在我们的双臂之间”

(选自《在曾经的湖底,遭遇沙尘暴》)

从飞机的舷窗往下看,大地苍茫,那个时候,一个想法突然形成,我要把这组原本预计写15首的组诗扩展成为一部诗集,它将记录我灵魂中隐秘的角落。

在多次往返的民勤中,它已经成为我的一道门。从根本上说,这仅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它的意义,又远远超越了日常的工作,它成为我的一种哲学。

在多方面的努力下,万亩梭梭林日益形成。

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并且能够始终,这是成功的基本要素。

我想起在民勤小而干净的街道上,午夜,下课的孩子骑着单车而过,他们读书的用功和自觉,是我们很少在其他地方可以看到的,无论其初衷如何,他们会酝酿出自己人生的甜蜜来。

当我在不同的时间来到民勤之时,无论是它满目沧桑,还是清新苍翠,我总觉得在两大沙漠之间,出现这样的一片绿洲有其特殊的意蕴:它在向我们传递一些自然的讯息,人和自然如何才能相互依存?比如民勤曾经存在的湿地潴野泽,当它消失的时候,现在我们开始修复工作,还能把它找回来吗?

正如我很多次去学校做公益讲座时,和孩子们讲述这些有点复杂,而这个世界的秘密,需要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自己去发现,我们现在所能给予他们的,无非是告诉他们如何用自己的善意去拥抱这个残缺的世界,我们有很多看不懂的东西,人类有时候会短视和愚蠢,但终究,我们需要以善意去对待这个世界。

长诗《潴野泽》的写作从构思到定稿跨度大约是三个月,它建立在历史和现实之间,产生于30多首短诗写作的基础上。对我个人而言,这是在写作近三十年后的一次冒险和有趣的尝试。它的完成是也一次证明,修补了我在写作中的一些心态:它让我沉静下来。

2018年12月初,在电脑上敲下了《风凌石》的最后一个字,我舒了口气,这部诗集在耗时三年终于完成了,它包括50首短诗和一首长诗,现在它们以一个完整的面貌出版发行。但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它永远没有完成的时候。

它的完成有待于更多的时日和更多的参与。

我想起在民勤散步的时候,邂逅那些因缺水而干渴致死的沙枣树,它们枯干枝条上甚至还缀着上一年的果实,我采摘下来尝试着辨别它的滋味:在涩味之后有着明净的甜:

慢慢干枯,在时间的枝头

像是被慰藉的手,或是被看到的眼睛

它们的成熟犹如这浩淼

一种旋律,这些缩小了的脸庞

一个曾经丰盈的形象,年轻时

我们有过这样的时光之渡,

眺望、看见,在沉思的年代

被饶舌的群鸟所啄食

那些沉积的淀粉,转化为

身体的一部分,消融于这个

在循环和反复中播放的季节

是卑微之物给了这个世界可以触摸的甜

让我相信造物小小的善意

——节选自《沙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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