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致睿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
全球史也称“新世界史”,是西方史学的一个分支,以宏观视野为自身特色,其“宏大叙事”呈现出与传统“兰克学派”和后现代“碎片化”史学的“离经叛道”。全球史概念的起源说法很多,主流学者多以威廉·麦克尼尔1963年发表的《西方的兴起》为起点,如今已经“被普遍承认为一种历史叙述范式”[1]。
全球史的研究范围非常广,其中主要有跨越种族和地区的经济互动、技术和物种传播、文化交流和帝国扩张,还包括自然环境变动对文明的影响、移民潮流、疾病传播、宗教信仰等等。但它们的主题始终围绕“传统”与“交流”,杰里·本特利在其《新全球史》的前言中就坦诚说到,“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考察曾经塑造了各民族生活和经历的各种政治、社会、政治和经济的文化传统的发展[2]”“关注于交通运输、贸易往来和交互影响等能够维系某个社会组织与其相邻组织和周围更广大地区联系的方式和手段[2]”。
“全球史观”关注的是人类整体,批判“西方中心论”,专注于跨民族、跨国家与跨地区的文明交往。首都师范大学刘新成教授在给杰里·本特利《新全球史》一书作序时,将全球史的魅力总结为“把全球史历史化,把历史学全球化”。再具体一些,“把全球史历史化”就是“追溯全球化的历程”,即全球化的始点、兴起与发展,以及全球化的作用机制和与之而来的正负效应;“把历史学全球化”就是使历史学家从一体化和整体上观察和思考人类历史进程,并打破各国历史研究上的“孤岛”状态,增强学术互动与交流。广义上,我们也可以认为全球史“关注大范围、长时段的整体运动,开拓新的研究领域[2]”,注重把各学科领域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加以综合,从而提出别出心裁的学术视角。
关于全球史观研究方法的理论基础,刘新成教授认为“社会空间” 一词可以概括全球史学者的所思所想。简而言之,社会空间是一个构成复杂、不断重组的统一体,自然地理环境和人类自身组织行为都可以决定其统一性,世界也日益在其重组过程使世界日益成为联系密切的人类生存空间。其核心理念是“文明互动说”,专注于跨民族、跨国家与跨地区的文明交往。相关学者正是在这一理论的影响下进行研究,构建出“全球史观”这一宏大的理论体系。
16世纪欧洲出现“文明”一词,人文主义将其归为高贵典雅的褒义词,认为其出自人为。18世纪,许多人类学家、 社会学家和哲学家将其作为评价社会发展的一个指标,延伸为彰显西方优越性的“文明价值理论”。与此同时,某些欧洲人意识到不同文化类型之间的差异,萌芽出无高下之分的“文明类型理论”。虽然当时社会达尔文主义等各种思潮并不认同,但其依旧不断得到深化。
19世纪下半叶由吕凯尔特正式提出“文明类型理论”,并派生出“平行史观”。吕凯尔特“否认统一文明的可能性,认为多种文明类型在世界上同时存在,平行发展,彼此不可替代[3]”。布罗代尔为首的20世纪史学家们,虽然没有抛弃西方中心主义,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认同文明源于长期历史积淀,“每一种文明都立足于一个区域”“文明不过是一群人在一块地域长期安顿而已,是一种必要的归类[4]”。关于后现代主义,可以说其“肯定文明的多样性,认为统一标准的‘文明化’就是权力垄断过程,无非是通过理性的虚构和修辞的美化强调‘人类文明’的绝对和一统以及某种价值观念的普适性,肆意抹煞生活方式的相对性和多样化”。
20世纪以后,汤因比、巴勒克拉夫等人开始注意到非西方文明的存在,但核心观点依旧是通过对比来突出西方文明的优越性。20世纪中叶以后,后现代主义兴起为历史学界带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效应,一方面,宏大叙事的理论被“消解”,甚至历史学本身的价值也受到质疑;另一方面,“碎片化”的研究方法促使史学家更加注重文化多样性和独特性,日益加快的全球化进程将人们带入更加紧密的互动之中,各民族自我认同意识的不断高涨使得学界开始寻找一种更加全面的历史叙事方式。与此同时,社会主义国家也对马克思主义“五种社会形态”理论产生质疑,苏联和中国学者认为有必要注重国家地区间的“横向联系”,全球史已经开始日益得到关注。“文明互动”由布罗代尔提出,指出“所有文明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彼此之间处于不断接触、交流和互动当中[4]”,威廉·麦克尼尔和杰里·本特利对此加以完善。
全球史是在20世纪下半叶的美国兴起的,起初是美国历史教育改革中出现的一门从新角度讲述世界史的课程。在此之后逐渐演变成一种史学编纂方法,代表作有本特利《新全球史》、斯塔夫利阿诺斯《全球通史》等等。因为全球史对以国家为单位的传统世界史体系发起挑战,最初主要表现为包括“超政治现象”研究、普世性描述和“跨国境”专题研究等多种阐释方法和审视角度。20世纪80年代以后,主要着眼于不同地区之间的“关联”,研究它们之间的互动。在世纪之交时,全球史已经发展为一大史学流派,其影响也逐渐走向世界。关于目前全球史研究的现状,可以说这方面研究得到了学界的高度关注,“全球史已经是目前国际史学界新兴的、发展迅速并广为关注的研究领域[5]”。国际学术界专门研究全球史的学术期刊最著名的是《全球史杂志》,首师大出版的《全球史评论》是国内第一份专门为全球史研究提供交流平台的学术性刊物。国内的北京大学、首都师范大学也相继设立研究中心,用于学术交流和研究。
全球史目前并不能说是完全成熟,其依然存在理论缺陷,“其有意无意间是针对西方学术史上的某些学理矛盾、争议或偏差而提出的,它的批判性、纠错性大于它的完整性和系统性[2]”,很难建立自身立足的理论根基。除此之外,有些学者忽视内因在事物发展中的作用,将互动理论引向极端,如“地理环境决定论”等;还有学者直接平行罗列世界历史事件,完全曲解全球史的概念。其次,全球史观是深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但其将世界作为整体结构研究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方法,似乎又和现代主义相互矛盾,如何自圆其说是对其的重大考验。具体到我国,世界史研究上对于横向联系的关注不够,如何将全球史观与我国研究现状相结合,是当代史学研究者的重大使命。重中之重,在当今时代“很难书写不属于任何一个民族的历史[1]”,史学家要努力做到摆脱种族、地域和国家权力等的束缚,书写出真正的史学杰作。另外,国际学术的互动与反思也是推动全球史发展必不可少的动力。
全球史观的独特视角,使历史学者们开始注重大范围、长时段的历史,新的研究领域也呼之欲出。传统史学更多关注的是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政治、经济、思想等方面的历史,对于各地区间的联系与互动少有涉猎。全球史学者则关注的包括自然环境、地区间的技术和经济互动、物种和疾病传播等众多领域,视角空前开阔。全球史也因此衍生出许多新兴历史研究方向,如研究大洋周边地区贸易交流的海洋史、 研究疾病传播的医疗史、研究欧亚游牧世界的草原史等等。
全球史是对以国家为单位的世界史体系的突破,主要变化是在阐述文明时不再注重其自身政治经济等状况,更加注重社会全方位的整体历史;不只突出强调文明兴衰过程,而是强调各地文明在互动中的交流与融合。学者也开始试图打破主流的以社会形态、文明形态来划分历史时期的桎梏,本特利就曾将世界历史分为七个时代来编纂通史。地区史和国别史虽然也会通过强调国际背景,但并不意味着全球史的研究范式与其无异。全球史既强调局部地区是与和之关联的外部世界的变迁结果,又阐释局部地区对世界历史进程的影响。简而言之,全球史观是把研究的地区作为客体,以整体世界作为主体。关于研究立场,全球史观则需要学者超越地域、民族、性别、国家等方面的束缚,超越对某个社会的研究,关注各地区、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与融合。可以说,全球史是对攥写更加公正科学的一种尝试。
人类活动与社会结构的互动是史学研究中无法回避的话题,20世纪以布罗代尔为首的西方史学提倡结构史学,即高度宏观的“大结构、大过程、大比较”;后现代主义总体上反对结构主义,认为那都是启蒙运动以来臆想中的框架。全球史观虽然更多的是受后现代主义影响,但也对“结构主义”进行补充和发展,“既不能认为经济社会结构决定一切,也不能忽视社会经济条件的决定作用;而应当把自然生态变化、人类主观活动以及自由选择余地等等因素与社会经济结构放在一起,综合考虑人类历史进程[2]”。不可否认的是,全球史观也受到沃勒斯坦、阿明等的“世界体系理论”的影响,是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一个变体。这对于国际史学界的学术反思和交流,无疑是一大突破。
自启蒙运动以来,欧洲中心主义盛行其道,最著名的便是其理性主义和直线进步史观的主张。认为西方文明是唯一正确的文明形式,甚至提出高度同质化、连续性的所谓“西方文明”观念,其他地区的文明被认为是停滞的、应当被划入人类学范畴的。“欧洲中心论”不仅塑造了近现代西方的主流意识形态,又因为欧洲在世界体系上的最大话语权,已经渗透到许多历史学家的立场中,极大地束缚了历史研究的进步,近现代许多史学家如巴勒克拉夫,总是有意无意地陷入这个“精心策划的陷阱”。全球史学者也在试图跳出这个桎梏,自觉抵制“从现实反推历史”的思辨逻辑,淡化欧洲国家的特殊性,突出影响社会历史进程的共同因素和各社会之间发展的相关性。以弗兰克的《白银资本》为例,这本书石破天惊地提出1500年以前存在以亚洲为中心的世界经济体系,并通过白银流入流出的对比,说明18世纪以后才是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取而代之的时代,从根本上打击“欧洲中心主义”。由此可见,全球史观是突破“欧洲中心主义”的有力武器,“属于当代西方资本主义进行自我反思与批判的史学思潮[6]”。
对于中国史领域的研究,全球史也能为我们提供很多研究视角和方法,最重要的是在理论层面上“将中国史重新置入全球史中”。我国中国史的研究可以说起源于20世纪初,当时的梁启超等史学大家就已经把中国史放在世界史的范围内重新定位和考察。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郭沫若、 范文澜等也试图让中国历史遵循“世界历史的一般进程”。虽然当时的中国史学是胸怀世界的,但由于建立民族国家认同的需要,史学多遵循中原—汉族—儒家的叙事方式,并认为东亚儒家文化圈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是东西方双中心的结构。这实质上是“以中国中心主义强化西方中心主义[6]”,在全球史观下已经不合时宜。如何将中国史用全球史加以阐释?这个可谓是智者见智,仅以首都师范大学江湄教授提出的几点进行说明。首先,应当“以边疆为中心考察‘中国’的历史形成[6]”,中国的历史不只是汉民族的历史,少数民族政权在我国国家形态和政体形成过程中也有着独特作用,关注该方面的研究有利于保证中国历史的延续性,彰显中华文化的多样性,破除“民族国家”概念的桎梏。其次,中国史学应当多关注自身与“前近代世界体系”的关联,也要注重海洋史,即自身在“东亚海域世界”的角色和地位。最后,既然全球史观主张各文明没有统一的“文明形态发展模式”,那么中国应当找到符合自身特征的史学叙事方式,“重新考察中国历史的动力和动态[6]”。总而言之,我们要重新塑造中国史在全球史中的形象与位置。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化进程极速加快,世界各地人们也被联系得日益紧密。人们联系的方式多种多样,包括贸易商业、文化交流、旅游移民等诸多方面。对于一个地球公民来说,世界历史应当是不可或缺的知识储备。把全球化现象放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有利于发掘潜在的内涵,开阔我们的视野。理解全球化进程的历史背景,有助于我们在不同民族之间建立理解、尊重和交流,正确审视之间的文化差异,处理由此产生的隔阂和冲突。
全球史观有助于我们认识到世界人民处于一个“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助于打破种族、文化和国家之间想象的“边界”,将自身视作世界的一份子,从而形成公正平等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促进人类社会共同进步和发展。
再就是,对于我们的思考方式来说,全球史能让我们拓宽思路,跨学科、多领域、全方位地思考问题,创新性地提出各种新课题和新思维。促进全世界、各学科间地学术互动与反思,推动历史学界在内的学术进步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