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国语大学
【提 要】翻译美学研究在国内翻译界受到广泛关注,已经产生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翻译美学作为一门系统的课程尚属新课。上海外国语大学为翻译专业研究生开设的“翻译美学”以《翻译美学教程》为教材,对“翻译美学”的教学进行了初步探索,并积累了一些经验。本文描述了该课程的课程定位、教学方法和学生反馈,以期对未来开设此类课程的单位和个人有借鉴作用。
中国翻译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学热”的背景下开始比较系统地对翻译美学进行思考。刘宓庆(1986a:51)第一次把翻译美学纳入现代翻译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系统论述了翻译美学的范畴和任务、审美客体和主体、翻译中审美体验的一般规律(刘宓庆1986b:19-24)。进入九十年代后,一批翻译美学研究专著应运而生(如傅仲选1993;刘宓庆1995;奚永吉 2001;姜秋霞 2002;毛荣贵2005;刘宓庆发、章艳2013),这些专著从不同角度讨论了翻译中的美学问题,从而使翻译美学进入更多研究者的视线。
一些承担翻译教学的研究者从美学视角对翻译教学进行了讨论(毛荣贵2003;隋荣谊、郭黎阳、丁科家2012;章艳2013),但就其对于翻译教学的重要性而言,翻译美学还远远没有发挥应有的指导作用。在现在各高校开设的翻译课中,一个学期或两个学期的课程主要教授学生基本的翻译技巧及理论,即便教师有意识地培养学生的语言审美和审美再现能力,要想对翻译美学有较系统的了解在任何一门综合性质的翻译课程中都是不可能的。
为了让学习者系统地了解美学和翻译的关系,刘宓庆(2016)在几十年翻译美学研究的基础上编写了《翻译美学教程》(以下简称《教程》)。笔者参与了编写,在教程出版后为上海外国语大学翻译学方向研究生开设了“翻译美学”课程。笔者希望和翻译教学界同行分享教学体验,以期“翻译美学”课程能够进入更多课堂。
在笔者起草的教学大纲中,对翻译美学课程的教学目的是这样描述的:“本课程既注重理论性也注重实践性,一方面帮助学生掌握相关的审美理论,帮助他们认识和理解美学对于翻译研究的意义,另一方面培养和提高学生的语言审美能力、审美价值判断能力以及翻译中的审美表现能力。”这样的教学目的明确“翻译美学”课程是一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课程,并确定了“翻译为体,美学为用”的研究和教学路径。
Baumgarten在1735年撰写的博士论文《诗的哲学默想录》中,首次提出要建立一门学科来研究感性认识,这门学科可称为“Aesthetics”,即“感性学”(王旭晓2000:2)。美学是哲学和艺术的结合体,因此在本质上既有哲学的理性又有艺术的感性。从美学视角观察翻译的翻译美学必然也是植根于对语际转换实务的理论描写,缺乏对美(语言美)、审美(翻译中的语言审美及审美再现)和艺术(翻译的创造性)的深刻认识,翻译美学的学习和研究就会流于空洞。作为教师,笔者在教学中的体会主要有三点:
第一,翻译审美理论和语言审美实践缺一不可。作为“翻译美学”的教师,如能有丰富的翻译实务经验,在授课过程中就可以现身说法为学生描述翻译审美过程,分享审美感受,充分激发学生的审美共鸣,加深对翻译活动审美性质的理解。当然,翻译美学教学的理论指导性不可忽视,为此翻译美学教师应该具有翻译美学的基本理论素养,尽力做到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的“有备而上”。
第二,语言审美是一个基于自身感悟的过程。语言审美具有个体化和个性化。学生的语言审美能力只能在教师的启迪、指导下有意识地进行自我培养与提高,教师无法越俎代庖。对于教师而言,其自身的审美体验越深刻和丰富,其翻译审美教学与学生的审美接受就越具有“情感上的亲近度”,其教学效果就越显著。如果教师自身没有直接的翻译实践,则应指导学生通过佳译赏析及翻译练习帮助他们获得语言审美经验,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加深对相关讨论专题的理性认识。
第三,翻译美学教学有助于激活学生的语言审美意识。人的语言审美意识需要加以激活,使它从“潜在状态”跃升为“能动状态”。翻译美学教学有助于弥合翻译教学中理论和实践之间的脱节、弥合学生的语言理论认知与语言使用能力的脱节,特别是从整体上有助于提升学生的语言质量和使用水平。
学生通过对语言审美意识的激活与培养,通过语言审美能力和翻译审美能力的提高,能从整体上提升语言的实践能力。同时作为研究生阶段的学习者,能够把所学习的审美理论运用到描写和解释翻译审美活动中去。翻译审美活动是一个开放的跨学科过程,因此可供研究的对象也是开放的,学生可以从中发现更多切实可行的研究课题,丰富自己的研究视野。
如果把“翻译美学”翻译成英语,不是字面上的“Translational aesthetics”,而是体现其实质的“Aesthetics and translation”或“An aesthetic perspective to translation”。美学是用来观照译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将审美理论与翻译实践相结合的终极目标是要加深对翻译活动的理解并指导翻译实践,而不是通过研究翻译去研究美学(刘宓庆、章艳 2016:19)。
作为探讨一般艺术创作过程中美的本质特征和审美规律的学科,美学涵盖的范围远远大于翻译这一特定领域,因此在课题选择上,我们要对中西美学理论有一个宏观观照,对其中与语言审美、审美再现有关的课题进行扫描分析,按照与翻译理论和实务的相关性进行选择。美学著作浩如烟海,中外美学思想资源极为丰富。如果对中外美学缺乏一个宏观概览,就无法了解哪些美学理论与翻译相关,无法在有限的课时内选择最重要的研究课题。作为教师,仅仅止于《教程》还远远不够,教师对学习资料的占有和把握要成倍于学生,所以建议教师充分利用《教程》所提供的线索对相关美学概念背后的内涵和相互关系进行延伸阅读,并阅读有关中西美学史及美学概论、通论的书籍,做到中西美学思想的互补与互鉴。
考虑到翻译美学是一门新课程,学生认知浅、实感不多,建议教师把教学重点放在语际语言审美的基本认识论、方法论上,做到循序提升,防止认知上的“大跳跃”,同时也给学生充分的自我探索空间。
在教学方法方面,以下几方面应该得到重视:
(1)引导学生把握理论要点。翻译美学跨翻译学、美学、语言学、文化学等主要领域,它本身的基本理论又有审美认识论、审美价值论和审美再现论三个维度。在教学方法方面,教师完全可以根据学生的水平及自己的教学理念有不同的侧重,但作为一门课程,教学内容的系统性仍然是重要的考虑因素,因此教师对要点的提炼至关重要。在对要点进行提炼时,教师不必面面俱到,毕竟教师的讲解无法代替学生自己的阅读,最重要的是帮助学生建立各个部分之间的逻辑关系并且挖掘能够激发讨论的观点。
(2)鼓励学生理论联系实际。如果课堂教学仅仅停留在理论要点的提炼,则会造成教学内容过于抽象,不利于学生的理解,也不利于激发学生的兴趣。因此教师在授课过程中除了利用《教程》的丰富示例外还要广泛举例,充分做到“以例释义”;同时鼓励学生通过各种信息检索方式寻找更多例证,加深对所讨论理论要点的理解,这是帮助学生如何理论联系实际的过程,也训练了学生文献检索的能力。
(3)训练学生的论点陈述能力。教师可以选择一些课题让学生在课外完成,然后在课堂上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教师要求学生按照一般学术会议的惯例,在10-15分钟内把自己的研究完整地展示给大家,并要求提供规范的参考文献。
限于篇幅,这里仅举一例来展示如何通过实例提炼理论要点。翻译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是翻译美学中最广为熟知的概念,在学习这部分内容时,如果只是对它们进行定义解释显然难以引起学生的兴趣。因此,笔者首先让学生阅读并尝试翻译以下短诗:
The Deep-sea Pearl
The love of my life came not
As love unto others is cast;
For mine was a secret wound——
But the wound grew a pearl at last.
The divers may come and go,
The tides,they arise and fall;
The pearl in its shell lies sealed,
And the Deep Sea covers all.
这首诗歌篇幅短小,便于在有限时间内展开讨论。研究生群体相对多元,他们年龄不同、经历不同、感悟力也不同,因此对该诗的理解也会有所不同。笔者引导性地问了两个问题:1.诗中的珍珠象征什么?2.诗的最后两行表达了诗人怎样的感情?在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结论如下:这首诗无疑具有一种含蓄美,其中表达的情感需要读者去欣赏和体悟,没有审美主体,客体无法成为审美对象。所以对于任何审美活动来说,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缺一不可(要点一),审美客体是一种对象性存在(要点二),如果译者不能成为审美主体,那么文本也不能成为审美客体,而只是一种没有情感的客观存在。大家对诗歌的理解不同,是因为审美活动的开放性,这种开放性是由审美客体的多样性(审美信息的多样性和多层级)(要点三)以及审美主体的差异性(读者的个性气质、审美感应、审美体验、审美价值观)(要点四)决定的。面对同样的文本,为什么有的人能够欣赏到其中的美和情感而有的人却不能,这就要求读者成为审美主体,而审美主体必须具备一定的特征(要点五)和条件(要点六)。
从上述可见,通过一首小诗作为引子,笔者可以顺势提出这一部分需要重点讨论的六个问题。
在课堂上学生没有充裕时间对自己的译诗精雕细琢,但作为有审美态度和审美能力的学习者,他们会非常愿意在课后继续完成这样的工作。笔者每次开课时会建立一个微信群,让学生分享平时课后练习的译文,大家互相欣赏,彼此借鉴,别有一番乐趣。
总之,翻译美学的教学切忌在课堂上空谈理论,因为这样做违背美学与生俱来的感性特征。对于这门课来说,最重要的要激发学生对语言的热爱,培养他们的审美态度,提高他们对语言美的感悟力,加强他们在翻译实践中的审美表现力。
2016年以来,笔者已完成三轮翻译美学的教学,每年选课的学生人数都在增加,除了翻译方向的学生外,还吸引了一些文学和语言学方向的学生。为了更具体地了解学生对这门课的反馈,笔者在完成第二轮教学之后,让学生回答了以下三个问题:
1)在上本课程之前,你对“翻译美学”有何了解?学习了本课程之后,你所理解的“翻译美学”是否发生了变化?如果有,是什么变化?
2)在完成了本课程的学习后,请列出几条应该学习翻译美学的理由。
3)请在以下本学期学习过的10个话题中选择1-2个你最感兴趣并且印象深刻的话题,并简述原因。
38位选修该课的研究生都认真回答了以上三个问题,限于篇幅,本文只能择要列出一些有代表性的回答,以期对教师在未来教学中有一定启发。
关于第一个问题,大部分学生表示,在上本课程之前对“翻译美学”的了解都比较片面,他们期待的是在这门课中学习如何鉴赏品评译文。在学习了本课程之后,他们发现“翻译美学”的涵盖面要大得多。很多学生以往只关注作为审美客体的文本,通过学习发现了审美主体、审美心理、审美价值观、审美情感、文化审美、翻译审美再现等有趣的话题,拓宽了观察翻译的视角。也有学生认为,通过学习,他们改变了以往认为翻译美学主观模糊的印象,学会了用清晰的逻辑对汉英语言美差异、中西情感差异等话题进行阐释。
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比较有代表性的回答是:(1)能提高翻译过程中审美自觉和审美鉴赏能力;(2)学习用美学的观点来指导翻译,从而更好地进行翻译实践;(3)为翻译研究学习带来新的视角,能多角度看问题。除了肯定课程对于翻译理论研究和翻译实践的积极意义外,让笔者印象特别深刻也特别感动的是,很多学生都提及“该课程能让我们学会以美的视角看待事物,这种对待学习和生活的态度将使我们一生受益。”美学之魅力,翻译美学之魅力,可见一斑!
学生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有很大差异,学生选择的依据主要是两点,一是共鸣(与自己的兴趣契合),二是收获(课程教学内容提供了以往缺失的知识)。超过一半的学生都表现出对“汉语之美”的兴趣,有学生给出的理由是“过去的学习多集中在英语,而忽略了对汉语美感的赏析,从自然欣畅的汉语行文中,重温了母语的魅力和灿烂的传统文化。”这一理由也适用于“中国传统译学中的美学思想”,学生从中感受到了中国古代文论的魅力,并反省自己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能力缺失。这种现象在翻译专业学生中很具代表性。而对于选择“英语的风采”这一话题,有学生认为是“第一次将英语的各种特点和美作为理论来认识”。学生对于“审美主体”、“审美情感”、“文化审美”和“审美再现”的兴趣可谓平分秋色,这些话题大大拓展了他们看待翻译的视角。“语言审美概论”和“语言审美和翻译中的价值观”是两个较受冷落的话题,究其原因,前者的讨论与“汉语之美”和“英语之风采”的讨论有重叠,后者可能过于偏重理论,举例不够丰富。
在教学过程中,笔者注意到尚有一些问题有待完善和讨论,以利未来的教学。
首先,中文术语的模糊性。中文术语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言简意赅,明晰不足而暗示有余,为表达和理解的灵活性提供了余地,读者可以根据语境选择最贴切的意义。作为一门课程,翻译美学术语的英译需要完善,尤其是众多中国传统文论术语的英译更具挑战性,这样的工作对于翻译美学进入国际学术交流至关重要。
其次,翻译美学的研究范围。《教程》的两大重点是翻译中的语言审美及再现,但这不是翻译美学研究的全部,除了语言美作为审美客体的事实之外,更重要的是审美主体(译者和读者)与审美客体(语言审美信息)之间的关系,以及对于翻译作品(艺术品)的赏析和评论,这些课题涉及审美心理研究,需要研究者有较高的审美能力,具有相当大的难度,但也因此充满了学术探究的魅力。
最后,如何看待翻译美学的中国特色。翻译美学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这是由中国译论的传统以及汉语自身的特质决定的,但是作为翻译研究的一个模式,翻译美学不应该也不可能把包括西方翻译理论在内的现代译论排除在外。未来的翻译美学教学和研究要加强美学理论与现代译论的结合,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具有可持续性的发展。
翻译美学作为翻译研究的一个核心模式,必然走向世界,这也正是把“翻译美学”作为一门课程进行系统教学的意义所在。《教程》出版后引起了一些院校翻译教师的兴趣,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有一批院校开设这门课程。笔者旨在抛砖引玉,期盼有更多的同道者能够分享各自在教学中的体会,进一步探索优化“翻译美学”教学的方法和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