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徽商未能演变为“体制外异己力量”的宗族原因

2019-12-24 09:02杨治平
北方文学 2019年35期
关键词:明清徽商宗族

杨治平

摘要:明清时期的徽商成为当时中国商界的“头把交椅”。其雄厚的家族资本和庞大的人脉关系以及遍及全国的商业脉络对明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及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但徽商未能如17-18世纪英法资产阶级革命中的大商人群体发展异化,并演变为推翻封建政权的“体制外异己力量”,其因重乡族而受到封建宗族关系的掣肘,受到宗族束缚而未能演变为“体制外异己力量”。

关键词:明清;徽商;体制外异己力量;宗族

16世纪后半叶至19世纪初,徽州府六县的百姓因农业增产的局限和人口膨胀的压力致使从事跑商者甚多,一时有“徽俗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1]之说;同时明中期以后国内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和安徽“江淮之滨”的地理位置更为徽州籍商人的壮大乃至形成商帮提供了有利的外部条件。历经两百余年缓慢发展,然虽徽商的商业实力超群且已存在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经济行为,却未能如法国大革命中的第三等级在日后演变为领导资产阶级革命、推翻封建政权的“体制外异己力量”[2],反而甘为维护封建政权的“利益集团”,其中徽商宗族因素对此的影響值得探讨。

关于徽州人因共同祖先而聚居并形成家族性组织及其商业关系方面,学界成果硕然,安徽大学的赵华富先生较早且长期致力探究徽商的家族血缘纽带[3];南开大学的卞利先生关注徽商家族与宗祠之间的关系[4]。复旦大学的王振忠、邹怡和安徽大学的黄忠鑫以及上海师范大学的唐力行等各位学者在徽商家族研究方面成果丰富[5]。

明清时期徽州各大宗族多为南渡之人,《新安名族志》曾记至元时有九十一宗族外迁至徽州,其南迁的阶段与中国古代三次人口大迁徙的轨迹基本一致。[6]在不断迁徙和附化的过程中徽州的许多迁入人口都不同程度受到当地人的歧视排异,为自保并立足当地,遂将宗族意识提炼为凝聚团结的“护身符”,家族聚居和依姓立祠便为平常之举。清人赵吉士曾著《寄园寄所寄》中有言:“新安各姓聚族而居,绝无一杂姓搀入者,其风最古。”[7]由此以尊祖、祭祖、以祖教化等为核心思想,以修谱牒、立宗祠、定家法等为主要内容徽州宗族风俗文化在宋明理学的熏陶下逐渐演变为重亲、赡归、崇教的家族遗风并影响一代代徽州人的经济政治等行为。

首先徽州人在进行中长途商贸时,因商人逐利的天性,常“甚则逖而边陲,险而海岛,足迹几遍禹内”[8],考虑到人身财产安全,多采用亲族结伴的方式。毕竟同宗同族之人彼此较为熟识且不易互相背叛,而可以形成较为稳固的商业团体,徽州人的乡族性商帮应运而生。明时《歙志》曾记:“邑中之以盐筴祭酒而甲天下者,初则有黄氏,后则汪氏、吴氏,相递而起”[9],又有《歙县闲谭》中云“凡典肆无不有休人者,以专业易精也。”[10]可以看出徽商因商业规模和范围的扩大而发展出族亲相互帮扶的商帮在经营模式和从事行业方面的固化。然其实际上是一种典型的封建性商业发展方式,这种商业发展方式是依靠同一谱碟的向心力、借助宗族血缘关系结成商帮团体并形成行业家族化,其组织的封建性和行业固化使徽商很难向近现代商业资产阶级演变。

其次徽商在外发家致富后多修碟立祠、赡养亲族以加强家族紧密联系。明清时期的徽州府(今为黄山市)凡有宗族集聚处必是祠堂林立,牌坊栉比,这样的宗祠彰显出各大家族的辉煌盛状,也易使后代子孙观之产生一种荣誉感和归属感。沱川有位大徽商名叫余鼎漋就曾“念先世祀典多缺,独捐资置产,俾皆俎豆弗替替。支祖未有祠字,漋独力创建,总费数千余金”。[11]类似人事绝非孤例,民国时期《歙县志》记载:“鑑元总司鹾事十余年,修洪桥,郑氏宗祠,又尝修族谱,举亲族中婚葬之不克举者,建亲乐堂于宅后,子姓以时奉祀。”一代代徽州人经商富裕后回乡修碟建祠逐渐形成徽州浓厚的宗族文化风俗。卞利先生认为这是因为“祠堂在徽州的村落整体建筑中居于核心的地位,是聚族而居的徽州宗族的“圣殿”,是村落和宗族的精神寄托之所在。”[12]通过“血浓于水”而重家族的特点,徽商内部的强大凝聚力很难被外部暴力和其他商帮的明枪暗箭而割裂。可以说正是这种特点为徽商建立了规矩和秩序,也正是因为这种规矩和秩序,成千上万的徽商才会对故土“魂牵梦绕”而一代代地坚持“在外富、富乡里”。

另外徽商特别看重家族中的教化和家法的规劝,尤其注意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和邀师入塾。徽商世家汪氏有一子名尚信登科进士后,其家族以此为榜样教导后人,“至诸子侄则循循雅饬,皆佩诗礼之训。有商四方者亦奉公筹画,为时良贾,以是家益振。”[13]研究明清时期徽州经济社会情况的重要资料《太函集》中亦有云:“要之良贾何负宏儒,则其躬行彰彰矣……命诸子姓悉归儒。”[14]在歙县徽商家中各个地方也常布置“守身如持玉,积德胜遗金”“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等楹联和各类家法家规,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影响徽商后代。

马克思·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指出直接导致具有近现代意义的资本主义产生的因素是需要强大的精神支撑即积极入世的企业家精神和赚钱合理的新教伦理。[15]由此以如今的眼光看待徽商的家族意识和文化风俗这一系列的“精神财富”,就更接近于是一种对封建专制政权及其文化的主动迎合,缺乏了真正属于资本主义的商业精神力量。长期致力于研究徽商的唐力行老师也的观点鞭辟入里——“徽商在其经营活动中却与封建宗族势力结成了神圣同盟。旧的封建桎梏——宗族组织在徽商的桑梓之地,反而更为强固。”[16]因而徽商“血浓于水”而重家族的精神力量,实质上仍只是“外商里儒”的表现,并不具备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演变的内部思想根源,因而不具备形成反封建的思想和言行的可能性,且这种情况经过一代代徽商的传承和家族教育的培养下更有延续性和稳固性,正是这种内因使得明清时期重视封建家族及其教育的徽商不愿更不可能成为反抗封建政府的“异己力量”。

综上所述,徽商重亲族的特点反映出其即使在封建专制达到颠覆的明清时期缺乏推翻封建政权的内部动力,其整体表现为徽商通过宗族血缘联系在一起,并主动融入封建经济体系,尽力维护封建政权的统治稳固。在明清封建专制主义达到顶峰的时代,这也是徽商生存的必行之路。究其根本徽商始终没有培养出纯粹的“商人职业意识”,因此不能形成独立自主的社会商人阶级。或许这样不难理解明清时期的徽商热衷成为“体制内”组成部分而压根无心进化为“体制外异己力量”的宗族缘由。

参考文献:

[1]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O].万历五年王氏世经堂刊本:卷六十一.

[2]厉以宁.资本主义的起源:比较经济史研究(第一版)[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3:44.

[3]赵华富.论徽州宗族繁荣的原因[J].民俗研究,1993 (01):76-83.

[4]卞利.论徽州的宗族祠堂[J].中原文化研究,2017,5(05):114-121.

[5]唐力行.徽州宗族研究概述[J].安徽史学,2003(02):67-72.

[6]曹天生.徽商文化(第一版)[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7:50.

[7]赵吉士辑撰,周晓光,刘道胜点校.寄园寄所寄[M].第一版.合肥:黄山书社,2008:卷十一.

[8]休宁县志[O].康熙二十九年刊本:卷一.

[9]歙志[O].万历三十七年刊本:卷十.

[10]许承尧.歙事闲谭[O].清稿本:册十八.

[11]歙县志[O].民国铅印本:卷九.

[12]卞利.论徽州的宗族祠堂[J].中原文化研究,2017,5(05):114-121.

[13]汪氏统宗谱[O].明刊本:卷三十一.

[14]汪道昆.太函集[O].万历十九年金陵刊本:卷五十五.

[15]陈仁军.从徽商、晋商、浙商看“自强不息、开拓开放”的人文精神[J].重庆行政,2006(05):15-17.

[16]马克斯.韦伯著,郁喆隽译.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第一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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