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语言”的异语写作与文化回译

2019-12-24 22:58高晓仙赵国月
外国语文 2019年6期
关键词:棒棒涪陵译本

高晓仙 赵国月

(长江师范学院 大学外语教学科研部,重庆 408000)

0 引言

虽然乡土语言的翻译研究是近两年出现的研究课题,但其实质工作早已有之,比如方言翻译、成语翻译、谚语翻译、格言翻译和俚语翻译等。但因这种研究的划分无法明确确定各类别的范畴边界,甚至有相互重合的情况,故而在“乡土语言”翻译研究中主要以语言的“土味”为立足点,总体以“乡土语言单位”展开研究。“乡土语言”是指一切具有地方特征、口口相传、通俗精炼,并流传于民间的语言表达形式,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地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涵盖了熟语、惯用语、谚语、歇后语、俚语、成语、格言、俗语和方言等(周领顺,2016a:79-80)。对此,近年来学界展开了一些基础性的研究,周领顺等学者对此关注较多,从近几年发表了多篇论文阐述该问题,涉及乡土语言英译研究的学理意义、研究路径和译者模式等;还有其他学者讨论了乡土语言英译的译者行为(杜玉,2017)、翻译策略(汪宝荣,2016;胡密密,2017)和读者审美因素(任东升 等,2017)等。本文主要以“异语写作”(non-native language writing)文本RiverTown(Hessler, 2001)中的汉语“乡土语言”为研究对象,从翻译学的角度分析“异语写作”中“乡土语言”在目的语文化中的再生和亏损,不同回译本中对“乡土语言”的还原和遮蔽,通过对比研究,从反证的角度来说明“乡土语言”翻译的重要性,是对其学理意义的重要补充。

1 “异语写作”和“文化回译”

翻译研究中的概念“异语写作”最初由王宏印提出,他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写作状态,是“用外语写作本族或本国文化,或者反过来用本族语写作外国文化,实质上是写作符号的能指与所写内容的所指发生错位”(王宏印,2017:25),其作者类型有本土作者、侨民作者和外国作者三类,文本类型有游记类、传记类、学术类、文学类(王宏印,2015:3-6)。但有学者指出,将“异语写作”引入文化回译研究,存在着概念界定泛化倾向、概念界定不清等问题,学界对该术语理解存在差异,读者对其产生误解。对该术语的界定应该“将比较项限定在语言,确定‘以人为本’,与文化回译紧密相关,加入‘原文化’一词进行限定”,故而界定为“异语原文化写作”(周永涛,2018:87)。实质上两者的概念界定出发点不同,术语得到的内涵也不尽相同。王宏印是从这一现象的本体出发进行界定的,他坦言:“凡所写文化内容与所用语言不一致的,皆称为异语写作。”(王宏印,2016:8)虽概念界定较为宽泛,但王宏印在展开相关研究时又明确了“异语写作”指涉的对象皆为林语堂的MomentinPeking及其汉译本,故而并没有出现大而无当之情况,并且王宏印在最开始提出这个概念时就明确说明:“异语写作”是一个有一定概括力的概念,但在理论上不具有终极性。在讨论异语写作的时候,可以暂且保留这一概念的概括范围,作为经验领域的储存(王宏印,2015:6)。而“异语原文化写作”是从写作者(作者)角度出发界定的,只限于作者用非母语创作的有关作者原文化内容的作品,如类似林语堂创作的MomentinPeking等作品,将外国作家用母语创作的非作者原文化内容的作品排除在外,即将本文研究对象RiverTown以及意大利人马可·波罗(Marco Polo)的《马可·波罗游记》(TheTravelsofMarcoPolo)、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的《西行漫记》(RedStarOverChina)和荷兰作家高罗佩(Robert Hans van Gulik)的《大唐狄公案》(AJudgeDeeMystery)等一系列作品排除在外了。这一界定又极度窄化了该类写作现象的研究范围,不利于相关研究的进一步拓展和深入。本文沿用“异语写作”术语,且明确研究对象为作者“用母语描写其他文化”的“母语异文化写作”(周永涛,2018:92)作品——RiverTown及其汉译本。

当“异语写作”作品被翻译成原文化主要语言时,就存在回译的问题。依据王宏印等人观点,这类回译当属“无本回译”,即用外文创作本族语文化题材的作品,又用本族语翻译回来,返销给本族语读者(江慧敏 等,2017:40)。既然是本族语文化跨越文化藩篱之后的回归,那么这类作品的“无本回译”当属“文化回译”的范畴。所谓“文化回译”,指“原作(如《大地》这类用西方语言创作的中国叙事)在通过翻译这个途径回到原初文化语境的过程中,原创所叙述的目标文化或目标民族/目标人物形象,在目标文本中如何被呈现或再现出来”(谭载喜,2018a:6;谭载喜,2018b:23)。“无本”是“文化回译”的典型形态,“文化回归”才是其本质(胡翠娥,2018:88)。周永涛认为外国作家用母语写作异文化内容的作品不存在“翻译过程或机制”,因为作者也是用母语思维的,即使涉及异文化时也大多是显性的翻译,比如汉学家在写作中将中国文化的原始资料翻译成自己的母语,这样的翻译再回译成汉语并不需要落实转换结果,因为是“有本回译”,只需要找到原文即可,没有太大的翻译研究价值(周永涛,2018:92)。此观点显然仍拘泥于语言层面的回译,也未认识到这类文化回译的应有价值。由于各种主客观因素的介入和翻译机制本身的复杂性,回译文本不可能只存在一种可能性,因此,不可能只有一个译本,或标准译本,或终极范本(王宏印,2015:3)。岂不知语言回译往往要置放于“文化回译”的框架内,充分考虑“源文本”的原初“文化语境意义”,才能还原出“源文本”的本来面目,这是“文化回译”研究的首要意义所在(谭载喜,2018:24)。本文的研究对象RiverTown回译到中国文化母体中,就出现大陆和台湾两个译本,出版的时间相差较远,原文指称的同一事物在两个译文中语言措辞差异较多,译文风格也相差较大,探究其中的原因自是“文化回译”研究的应有之义。

美国作家何伟(Peter Hessler)以志愿者身份,在中国支教期间用其母语英语所创作的作品RiverTown:twoYearsontheYangtze(2011)(简称RiverTown)同样是新世纪以来“异语写作”的典型代表之一,是一本用外语描写中国区域风貌和社会文化的游记类文本。这部作品融合整个中国的社会变迁,对涪陵本地的历史、风景和人物做了细致的描写,对历史的挖掘数据可靠、观点可陈,具有学术文献价值,人物刻画鲜明细致,描述语言风格多变,风景描写丝丝入扣,极富文学魅力。该作品描述的绝大部分故事发生在重庆涪陵,属巴蜀方言区域,即“重庆方言”(申义兵 等,2014:175)区域,含有大量的方言词汇,如“棒棒军”“抄手”“坝子”“龟儿子”“街檐坎”“黑黢黢”“恼火”“你说啥子”和“你晓不晓得?”等。作者描写人、景、物时,必然要遇到涪陵本地的方言俗语及对话等“乡土语言单位”,“异语写作”中必然关涉到翻译问题,回译过程中自然也关涉到“文化回译”的问题。

2 异语写作中“乡土语言”的翻译

“乡土语言”承载了乡土文学,“带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和独特的社会文化内涵,很难移植到目标语文化中”(汪宝荣 等,2016:39-40)。中国文学的首席翻译家葛浩文对此也非常矛盾,他既要消除差异,使翻译能够被外国读者理解,又要呈现差异,使翻译变得有必要。当然,葛浩文所面对的是传统意义上的翻译,其译者行为面临着原文的文本约束,发挥的自由度有限。而在异语写作中作者享有较大的自由权,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去处理遇到的乡土语言。作者不可避免会用到“潜在的翻译”(王宏印,2015:6)。可以说,作者关于中国文化中乡土语言的书写,其英文实际上并不完全是纯粹的写作,而是借助翻译将头脑中有关的信息表达出来,或者说半翻译半创作。因此,异语写作中对乡土语言的处理,可从翻译的角度考察分析。

2.1“乡土语言”的再生

本杰明(Benjamin,2000:16)把译本看作是原文本的“再生”(afterlife),是原文本生命的延续(continued life)。只要采用恰当的方式方法,乡土语言何尝不会在译入语文化中获得再生呢?经文本梳理,RiverTown中作者处理乡土语言时采用的方法主要是通过传统的“音译”“直译”“意译”和“阐释”四种方式实现的,但他用不同组合模式,要么“音译”加“直译”,要么“音译”加“意译”,要么“音译”“直译”加“阐释”,要么四者配合使用,从而实现最佳的传播效果。

例(1)Fuling is not an easy city. Old people rest on the staircases, panting. To carry anything up the hills is backbreaking work, and so the city is full of porters. They haul their loads on bamboo poles balanced across their shoulders, the same way freight was carried in the south of China in the 1800s, when the English referred to such laborers as “coolies”—from the Chinese kuli, or “bitter strength”. Here in Fuling, as in all of the eastern Sichuan river towns, the porters are calledBang-BangJun—theStick-StickArmy.(Hessler, 2001: 28;黑体为笔者所加,下同)

重庆属多山地区,城市依山而建。这样的地势促生了一群人沿街揽活,爬坡上坎做临时搬运工作,他们肩上扛着一米多长的竹棒,棒子两端各系一根绳子,故被市民称为“棒棒军”,也是当地独有的文化符号。“棒棒军”是在特定区域对一个特定群体的称呼,属于典型的“乡土语言单位”。作者使用了拼音“Bang-Bang Jun”再加直译“the Stick-Stick Army”处理“棒棒军”。近乎“死译”的译文“the Stick-Stick Army”肯定无法传递译出语词汇本有的内涵意义,遑论音译“Bang-Bang Jun”。为了实现文化上的沟通,作者进行了大量的信息铺垫,如:“Fuling is not an easy city. Old people rest on the staircases, panting”是背景铺垫;“To carry anything up the hills is backbreaking work, and so the city is full of porters”描述了“棒棒军”所从事工作的艰辛;“They haul their loads on bamboo poles balanced across their shoulders, the same way freight was carried in the south of China in the 1800s, when the English referred to such laborers as ‘coolies’—from the Chinese kuli, or ‘bitter strength’ ”描绘了工作方式。除此之外,作者还提供了“porters”“coolie”“laborers”“kuli”和“bitter strength”等相关类比词语。至此,作者成功地将“棒棒军”介绍给了西方读者,实现了跨文化交际的效果。

此类处理方法还有“老百姓”中的英译表达,作者将音译“laobaixing”、直译“Old Hundred Names”和意译“the common folk”(Hessler,2001:128)三者并列,成功的传递了该乡土语言的信息与风格,让充满乡土气息的异质文化负载词在作者的操纵下,获得了新生。通过此类方法成功传译到英语中的乡土语言在RiverTown中比比皆是,但也有一些乡土语言的处理丢失了原有的土味,用英语表达出来,自然而然就丢掉了原语所负载的文化内涵和地域特征。

2.2“乡土语言”的亏损

异语写作中,外国作者与所描写文化对象之间隔着一层与生俱来的墙,再加上作者写作的目的视域是西方英语语言文化语境中的读者,用西方的视角去观察中国、描写中国,不知不觉间都会在写作过程中对原有乡土语言的信息或风格有所遗漏和抹杀。

例(2) In the evenings, and on weekends I followed my city routines… and then I ordered dumplings from a restaurant across the street from the South Mountain Gate Park. Thedumplingswere the best in Fuling and usually I started eating at eleven o’clock sharp, when the twelve-piece brass band began to play in the park…(Hessler, 2001: 365)

文中描写作者按照日常去固定的餐馆吃饭。作者所点的餐就是他认为涪陵最好吃的“dumplings”。作者对景物做了客观真实的描写,但用异语将“本族文学场景”传递到异语文化中,原始的景物随着跨语言文字文化的传递,无形中就被扭曲或置换了。句中作者所描写的dumplings是涪陵本地的特色小吃“抄手”,但是目的语文化国家的读者读到dumplings时,有多少人脑海中浮现的是“抄手”而不是“饺子”呢?“抄手”是重庆方言中对中国北方地区“馄饨”的一种地域别称,但两者之间又有差异,和饺子的差异更大。重庆部分地区(含涪陵)称“抄手”,是因其做成的形状颇似人将两手抄在怀中的形象,这充分反映了当地人民对事物的一种认知方式。作者将“抄手”用英语“dumplings”(饺子译为dumpling仍存有争议,dumpling是西方的一道菜式,做法虽类似中国的饺子,但在手工、卖相和味道上都有较大差异)传递到英语国家读者中,主要目的或许是从宏观的角度去实现交际效果。但是从微观层面来看,dumplings显然没有完整传递出“抄手”所负有的地域文化特色和当地人的一种认知方式。

与此类似的亏损还有将原始景物的“芭蕉树”对应为“banana trees”(Hessler, 2001:150),“坝子”对应为“courtyard”(Hessler, 2001:164)等等,不可避免在译入语读者阅读视野中产生了理解错位。还有一种错位亏损是英汉之间语言本身的差异造成的,在传达原语方言形式和风格方面无法做到完全对等。

例(3)

“Why are you shouting?” I asked, in Chinese.

“We’re calling you,” one of them said.

“Why?”

“We want you to come here.”

“How do you know my name?”

“From Li Jiali—she’s our friend.” All of them giggled after xiaojie said that.

(Hessler, 2001:329-330)

整个巴蜀方言区域的老百姓普遍倾向于使用方言交流,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少部分人使用普通话。例(3)中对话场景描述作者何伟和涪陵本地几位女士的对话。故事场景发生在1997年,当时普通民众受教育水平较低,日常交流最常用的就是本地方言。依此,女士对何伟问题的回答“We’re calling you”和“We want you to come here”必定是充满乡土气息的方言:“我们在喊你嘛”和“我们要你过来一下(音读ha)。”(海斯勒,著,李雪顺,译,2012:356)这种“具有一定地域特征”“反映当地风土人情”的“方言”对话。在跨文化跨语言的传播中,其土味的亏损是没办法避免的。即便是采用翻译家张谷若翻译哈代三部小说的方法(以山东方言代替原文里乡村人物的威塞克斯方言对话),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交际效果,但文化错位必然会发生。

“就翻译过程而言,语言能指的改变(即翻译中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的转移、替换),势必引起本不应发生改变的文化所指的改变(即译本信息的缺失、替代、添加、扭曲等),这是翻译所不可避免的。”(王宏印,2015:3)综上所述,乡土语言在异语写作中,作者利用自身较大的创作自由,可以采用各种手段传译和补偿汉语乡土语言,令其在英语读者群中获得最大化的再生效果。不可避免的是,语言本身的差异决定了乡土语言在跨语言转换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会发生文化亏损问题。方言极具文化色彩,因此也就成了跨文化翻译中难度较大、失真较多的语言成分,这些失真是翻译本质属性使然(王恩科,2015:89)。随着语言媒介的转换,语言能指与文化所指的符号学原理关系不发生变化,但是原语语言能指与文化所指的关系与译入语语言能指与文化所指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对称的,或者说能指一致,所指不一定一致了。

3 异语写作中“乡土语言”的文化回译

当前“国际汉学”是较受学界关注的一个热点,目的就是通过研究外国人对中国的看法来进一步认识自己。新世纪以来,但凡涉华图书都是国内(包括台湾)出版社重点译介引进的对象。RiverTown于2001年出版后广受英语国家读者欢迎,也译成了多种语言,英文版和译文版迄今为止合计有15种之多。中国台湾地区2006年由久周出版文化事业有限公司翻译引进,译名为《消失中的江城》,译者吴美真;中国大陆地区2012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引进,译名为《江城》,译者李雪顺。RiverTown是以中国文化和涪陵的生活为题材和内容,这种将描写中国场景的英文作品翻译到汉语,当属于“文化回译”。乡土语言从异语作品中回归,虽然没有原有的文本可依,但是乡土语言作为一种较为特殊的文化符号,固定镶嵌在特定民族或者特定区域的文化当中,这种固定的模式便是乡土语言的文化之根,也便是译者回译的基本依据。

3.1“乡土语言”的还原

当译者回译时,必然要考虑到将异语写作中作者设定的英语语言文化语境下的读者视角进行转换,转换为本族语读者视角,换言之,文化阅读的视角回归。先看大陆译本和台湾译本对译文(1)的处理。

译文(1)

在涪陵,做什么事都不容易。经常可以看到气喘吁吁的老人坐在石阶上歇息。把东西往上坡拿是一件累人的活儿,所以城里有许多搬运工。他们把货物系上竹棒,挑在肩上;19世纪的中国南方就这么搬运货物,当时的英国人把这种劳工称作Coolie——它是“苦力”这两个汉字的音译,意为“辛苦的体力活”。在涪陵——在川东所有的江边小镇,人们把这种搬运工称为“棒棒军”——手持竹棒的劳务大军。(海斯勒,著,李雪顺,译,2012:30)

译文(2)

涪陵不是一个从容、悠闲的城市,老人喘着气在石阶上休息,带任何东西上山都是一件吃力、劳累的事,所以城里满是挑夫。他们以肩膀上的竹竿搬运东西,1800年的中国南方也是以这种方式搬运货物,英国人称这些劳动者为Coolie——即中文的“苦力”。就想所有四川东部的滨河城镇一样,在涪陵,挑夫被称为“棒棒军”。(海斯勒 著,吴美真,译,2006:32)

从整体效果来看,两个译文都做到了对乡土语言“棒棒军”的还原。当然,译者顺利实现这种还原有个基本的前提,便是作者在异语写作过程中采用音译、直译、意译和阐释等各种手段铺垫了大量的本族语文化背景,这样很容易让译者顺利对接上语言能指和文化所指之间的关系链。此处译文(1)译者在乡土语言的还原上比译文(2)译者更加主观努力,比如把近乎死译的直译“the Stick-Stick Army”归化处理为“手持竹棒的劳务大军”,使“棒棒军”的形象跃然纸上,充分照顾到了本族语读者的阅读期待,因为即便是中国国内非重庆方言区的读者,如果不熟悉重庆文化,也不一定了解“棒棒军”这一极具地域特色的文化符号。译文(2)则是将“the Stick-Stick Army”直接省略不译。

经过对两个汉译本的比对分析发现,大陆译本对RiverTown中涉及的乡土语言基本都做到了还原,比如“dumplings”回译为“抄手”(海斯勒,著,李雪顺,译,2012:394),“courtyard”回译为“坝子”(海斯勒 著,李雪顺,译,2012:175)等;而台湾译本则是部分还原,部分遮蔽。但凡异语写作中作者采用了音译、直译这两种补充写作手法处理乡土语言的地方,台湾译本中都能或多或少做到还原,因为直观,容易将英译后的乡土语言与其文化母体相匹配,如音译“the Stick-Stick Army”回译为“棒棒军”;而作者采用意译或者替代的地方,台湾译本基本都是遮蔽。

3.2“乡土语言”的遮蔽

“事实上,译者们在翻译时都会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一些语言的地缘特征。”(周领顺 等,2016:90)两个汉译本的译者都是中国人,《江城》译者李雪顺是重庆涪陵本地人,《消失中的江城》译者吴美真是台湾地区人。这种地缘优势和对涪陵方言的熟谙,使译者李雪顺更好地做到对异语写作中乡土语言的还原;反而吴美真的地缘因素和对涪陵方言的陌生,成了她的译本中乡土语言被遮蔽的主要原因。

脱离语境看,“芭蕉”不是一个乡土语言,但是将其置于RiverTown故事内容所处的异文化大背景中,“芭蕉”则具有了浓郁的地域特征和乡土气息。芭蕉是芭蕉属植物,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原产琉球群岛,中国秦岭淮河以南可以露地栽培,多栽培于庭园及农舍附近供欣赏。香蕉也是芭蕉科芭蕉属植物,主要生长在热带和温带地区,在我国台湾、海南、广东、广西等地区均有栽培。虽同属芭蕉属植物,但“香蕉”和“芭蕉”的形状特征和栽种地域却有很大的差异。RiverTown中有一处描写作者周末出去徒步旅行时看到乡下山谷的景色:“Banana trees stood in the lowlands, their dead leaves rustling in the slight breeze”(Hessler,2001: 150)。重庆涪陵地处亚热带地区,不适合种植“香蕉树”。显然,作者原文中的“banana trees”描述的便是涪陵常见的观赏植物——“芭蕉树”。作者的错位描写自有其原因,但是译者吴美真这种不加考证的回译为“香蕉树”则是一种无形的遮蔽,将本已在异语写作中产生的语言能指与文化所指之间的错位继续带到汉译文中。类似的例子还有“dumplings”回译为“水饺”(海斯勒,著,吴美真,译,2006:420),“courtyard”回译为“庭院”(海斯勒 著,吴美真,译,2006:184)等。对涪陵本地人的方言对话也是一概以普通话的形式回译,遮蔽了乡音,使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大打折扣,比如对上文例(3)的回译:

……

“你们在叫些什么?” 我用中文说。

“我们在叫你,”其中一人说。

“叫我做什么?”

“我们要你过来这里。”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佳丽告诉我们的,她是我们的朋友。”那位小姐说了这话后,她们都咯咯笑。

……

(海斯勒,著,吴美真,译,2006:380)

译文中两位女士的回答不见了充满乡土气息的涪陵方言,反而是有板有眼的普通话“我们在叫你”,和“我们要你过来这里”。这对译入语读者的阅读效果都是一种无形的损害。

对《江城》和《消失中的江城》两个译本的对比可以发现,来自不同地域的译者对异语写作中乡土语言的文化回译有着不同的处理方式,有还原,亦有遮蔽,从而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译者的地域差异和对方言熟谙程度差异造成的,另一方面的原因或许与政治、文化以及受教育背景差异有关。对后一种原因,还需要经过更多的文本分析和译者行为研究,查找更多的文本证据,做进一步的考证。

4 结语

没有不改变能指与所指关系的翻译,翻译的本质,就在以异族的能指指代本族文化的所指,反之亦然(王宏印,2015:3)。换言之,乡土语言中的语言能指与文化所指之间的关系是一一对称的,不论是跨语言还是跨区域的移植,或多或少都会产生错位和亏损。文中所讨论的异语写作中作者采用音译、直译、意译和阐释四种方式让乡土语言在英语文化环境中得到再生,也只是最大化的再生,永远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的保真度。一部作品中所有乡土语言不能全部移植再生,就单个乡土语言单位也难以保证百分之百移植再生。一部分原因是语言本身的差异造成的,一部分原因或许是作者更多地考虑了英语读者的阅读期待。“淡化就是过滤,如果把‘土味’都过滤掉了,对于乡土文学作品而言,可能就是致命的,就动摇了乡土文学作品的根本。”(周领顺,2016b:91)在异语写作中,把“土味”过滤掉了,就动摇了乡土文化的根本。

特定的乡土语言代表特定的民族文化特色或者地区文化特色,是该民族或区域保有特殊性的基本要素。台湾译者唯有发挥主观努力,抱着尊重地域文化差异的态度,完全可以通过自身的主观努力,让原本过滤掉的“土味”还原回来,最大程度上让台湾同胞通过阅读译本领略祖国大陆的地域文化差异。大陆译本对乡土语言的还原度高于台湾译本,一方面是地缘优势给大陆译者带来了文化优势和语言优势,另一方面也要归功于大陆版本译者的主观努力。通过两个汉译本对比推测,除了台湾译者的地缘因素造成的文化和方言劣势以外,或许意识形态先入为主的理念是导致她在译文中刻意遮蔽大陆乡土语言的另一重要原因。毕竟将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乡土语言在回译中过滤掉,动摇了乡土文化的根本,阻隔了台湾读者与祖国文化的一次亲密接触。

猜你喜欢
棒棒涪陵译本
涪陵榨菜
涪陵:工业大区打开绿色新场景
棒棒的嘟嘟
棒棒精彩
《佛说四人出现世间经》的西夏译本
棒棒哒
《通玄记》的西夏译本
长江三峡工程涪陵库区移民安置问题探讨
《孙子兵法》俄译本简介
《孙子兵法》蒙古文译本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