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社会关系的讨论

2019-12-23 07:19赖睿
青年文学家 2019年33期
关键词:纯文学文学性意识形态

摘  要:对文学的讨论已有很多,80年代围绕着文学的各种问题,例如文学的社会功能、创作范式、技巧等都有非常热烈的讨论,文学长久以来被视作对社会现实的观照,在经历了80年代的“纯文学”创作后,90年代中国学界对文学的讨论又重新放置在了对“文学性”问题的回顾和思考之上。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文学创作更是呈现出各种各样的面向,文学/社会二者之间的关系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如何呈现,文学可以如何干预社会现实,本文试图利用笛安的新作《景恒街》来进行讨论,并把其看作在当下试图描述文学/社会关系的一次尝试。

关键词:文学性;意识形态;纯文学

作者简介:赖睿(1993-),女,汉族,四川人,海南大学文艺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3-0-03

一、关于“文学”与“社会”关系的讨论

处在今天这样一个娱乐产品极其丰盛、商业经济繁荣发展的时代,文学再一次处在被边缘化的境地。当然,电影、戏剧、甚至VR,每一种文化产品都可以被看作是文学的衍生,所以宣告“文学已死”只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扼腕叹息。文学创作在持续进行,每一年都新增许多文学作品,包括一些暂时不被“文学”这一定义接纳的文本。即便在今天文学形式发生了巨大改变,相当多的文学作品依然需要处理关于社会现实的问题。从认为存在着一个“完全独立于国家、社会、意识形态等等公共领域之外,从而是一个私人的、纯粹的、自足的美学空间”的“纯文学”转到反思文学创作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即最主要是文学与现实脱离、被边缘化的问题,这中间经历的过程先稍微梳理一下。

一开始李陀在《漫谈“纯文学”》中对“纯文学”这一概念进行了反思,认为正是80年代所谓回到文学自身以及强调在文学创作中的语言技巧等形式因素的那种“纯文学”观念造成了90年代文学无法介入现实问题,继而使得文学逐渐被边缘化。从这一反思开始,文学界对此进行了长久的讨论,包括洪子诚、贺桂梅、吴晓东等的《“文学自主性”问题讨论纪要》、蔡翔的《何为文学本身?》、南帆的《纯文学的焦虑》、贺桂梅《文学性:“洞穴”或“飞地”——关于文学“自足性”问题的简略考察》等等,“从80年代以来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的角度,重新反思了诸如‘文学是人学、‘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等通过二元对立的话语方式来清算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遗产,这与对‘纯文学的反思在很大程度是相呼应的。”回溯到80年代的历史语境中去有效的,因为对文学观念和语言的生产都来自于80年代的一系列知识建构。其中,贺桂梅在《“纯文学”的知识谱系与意识形态——“文学性”问题在1980年代的发生》一文中既梳理了“纯文学”自身知识谱系和合法性依据的建构的过程,同时也提出那种纯粹“文学性”或“审美”的知识谱系作为文学“自足性”内涵的表征如何被建造起来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诗化哲学”所建立起来的那一套有关审美的知识谱系,还是在文学理论内部进行的有关文学自身知识表述的构造,抑或是重写文学史的行为,都是一种重新思考文学性问题,试图为文学找到更清晰的观念和界定的尝试。

对于“文学性”问题的批判反思,贺桂梅也区分了两个层次,一种是“体系内批判”,另一种则是建立在对艺术体制自觉基础上的“自我批判”,并且认为“导致文学在90年代‘失效和‘失势的原因,并不在于‘纯文学观念自身”,也许在于某种文学与现实之间的脱节,导致张力的消失。笔者也认为将对文学的讨论不再局限于是否坚持“文学性”,而提升到对文学的“自我批判”中来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既然无法超越历史语境,也正如贺桂梅所引用的伊格尔顿的说法,认为文学性并非是文本自身的属性,而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于是,讨论文学势必要讨论到文学与其他因素的关系,例如社会。而怎样讨论文学/社会,尤其在当下消费主义已占据主流的时代,基于文学自律和文学审美价值的文学创作则越来越被挤到一边,当文化研究不断增大自己的边界,去关注和包揽更多的议题时,文学创作在今天的社会如何更大限度地创造自己的价值?

在文学创作仍然兴盛的今天,我们依然值得从文学/社会这一角度来进行把握。现实问题一定需要重新以更为明确的形式进入到文学创作的领域中来,正如巴赫金在《文艺学中的形式主义方法》中提到,“文学家所真正应该避免的,是把文学的环境变为绝对封闭的、独立自在的世界。”在否定俄国形式主义者认为文学是一个封闭自足的系统的理论前提下,巴赫金强调了文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存在,认为需要从作品——文学世界——意识形态环境——社会政治经济这一链條来看待文学,“理解意识形态现象不能忽略这个统一链条中的任何一个环节,不能只停留在一个环节上,而不向下一个环节过渡。……不了解作品在文学中的地位及其对文学的直接依从性,就不能了解作品在意识形态环境中的地位。”讨论文学必须考虑到文学作为特殊意识形态,作家创作也需要自觉考虑如何去处理作品与现实之间的关系。90年代也有很多人尝试着用写作介入现实,比如余华,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也包括陈染、林白等女性的“个人化写作”,都是对某种文学与社会关系的回应,虽然这回应可能并未非常有力,但却是宝贵的经验。进入新世纪以来,被冠以青春文学写作者的作家群,如郭敬明、落落、张悦然、韩寒、笛安等一批80后作家也纷纷在梳理自己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尽管批评界充满质疑,但毫无疑问,这批写作者中的许多人至今仍旧活跃在文学写作的领域里,并且某些人,例如张悦然,已经完成了某种写作层面上的转型,已然进入了主流文学界。

二、《景恒街》——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缩影

现在回头来看《景恒街》这部作品,《景恒街》从某个角度而言,书写了底层青年关景恒意欲通过与资本媾和达到个人价值的实现但最终失败的故事。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故事,包括故事发生地——北京的CBD商圈,故事主人公——风投公司的朱灵境与创业青年关景恒。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一场现代社会年轻人所熟悉的建立在资本逻辑内的后现代爱情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关景恒的行动从某些方面而言代表着千千万万身处类似北京、上海等超一线城市的小镇青年对于理想、金钱的追求,而在这条充满着谎言与欺骗的道路上始终坚持着唯一的信念。正如刘大先在《镀金时代的城市之心——<景恒街>与情感结构的变迁》一文中所提到的,后工业时代的创业已发生巨变,无论是整个社会大环境,包括政治经济结构、商品生产及流通方式,还包括身处其中的人对人生价值的认同和在这样的市场条件下可供选择的工作类型。“镀金时代的特点是给无数普通人带来错觉,‘使得他们相信自己身处于一个诞生奇迹的时期,既然幸运地生而逢时,说不定就真的能接住一点点奇迹的火花的余烬”,即使是“余烬”,也有更多的人迎头而上,追寻这个时代所宣扬的机遇,奋力赶上创业浪潮。书中刻画的关景恒对于出身环境近乎决绝的摒弃或许可以说是作者针对新世纪以来整个社会深入人心的金钱至上、利益大于一切的主流价值观念在进城打工或打拼的群体身上的烙印所进行的一场文学层面上的加工,虽然很难说这样的加工是否是对底层关景恒们的一种臆想,抑或是站在道德至高点上的批判。在承认了资本无处不在的巨网之后,笛安的选择是通过制造一场意外来结束这场游戏,关景恒最后得到了什么,庸俗美满的婚姻吗?或许是,但作品结局并没有合理地解决存在的矛盾,小人物们,最后只抓到了烟火中的尘埃。

《景恒街》中,笛安呈现的是一个在北京的故事,北京作为故事背景地,本身就是一个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的缩影。作者准确地抓住了时代的浪潮——创业热,故事的时间跨度从2011年一直到2016年,这几年里国家从政策上大力扶持大学生创业,紧接着“互联网+”经济蓬勃发展,一时人人皆谈创业梦,似乎都能从当前的良好态势中获得红利。虽然在人物设置上,笛安仍旧将其做了一番处理,由于差点成为选秀明星,所以增添了关景恒对于“成功”的渴望。在一步步追求金钱的道路上,他沦为了资本挟持和玩弄的对象。小说用近乎夸张的情节展示出资本的力量在普通创业青年身上的碾压,甚至连关景恒与朱灵境之间隐秘曲折的爱情也已然沦为在追求资本青睐和加持的道路上委曲求全的弱者。在这样一个世俗的故事里,爱情是最不值得考虑的因素。正如刘大先在文中说道,“金钱与爱情的冲突一直是现代文学书写长盛不衰的主题,它来自于资本对中世纪式混乱而蛮横的激情的消磨——如同新兴的工业大机器以摧枯拉朽之势从纯真爱情之上碾压过去,只留下情感的零散碎片飘逸在不曾屈服的想象之中”。可以说,资本毫无保留地对爱情的挤压在笛安笔下以较为真实的状态体现了出来。身处其中的人物又如何应对呢?关景恒和朱灵境尽管在第一次相遇时已经产生了爱情的火花,但在作者笔下只是眼神和内心情感的浮动,两人都选择掩饰住彼此的感觉,如果说这是作者在情节上的考虑,那么随着情节的进展,便越能感受到作者通过文字所展示的资本势力的重压,将每个人都裹挟其中。关景恒和朱灵境,他们都无法绕开资本的力量,或者说不敢挑战资本的耐心,而直接对对方袒露心声。于是,这样一场暗地里互相较劲的爱情就在同资本的媾和里愈演愈烈,同时,也因为不得不委身于更大的权力,男女主人公只能将现实情况放在思考的第一位。可以说,笛安所精心构造的两个主人公,其实都是无法逃离社会这个巨大阴影的普通人,他们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其实都是为了在这个高速运转、充满压力的都市里找到自己存在的位置。

当然,小说中朱灵境与老板刘鹏之间纯粹的性关系也是现代社会性爱分离的产物,甚至到最后,朱灵境和刘鹏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友谊,而这友谊也或多或少建筑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刘鹏深陷在几乎无果的婚外恋情中,这种不被伦理所认可的情感状态,在小说里俯拾皆是,同时也反映出在当下的社会环境里,与亲密情感统一结合的肉体关系早就已经独立,当肉体关系与金钱、利益相结合起来时,情感元素便成了可以随时弃置一边的废料,即便小说为其添加了许多合理性,也仍旧逃不脱某种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这也解释了关景恒的一步步进攻和最后的失败。当他妄图想用资本的力量去操控人群的时候,他自己也最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所反噬。《景恒街》的故事,与其说是一场发生在当代的北京爱情故事,不如说是一个被稳固的社会结构所压制、所规训的青年奋斗的失败案例,在这场与资本的博弈中,站在底层的关景恒几乎彻底失败,即使活在庸俗美满的爱情里,也是一种被迫的选择,但资本有这个力量,让他安稳地拘囿在这个不再充满抗争的空间里,将他牢牢驯服。反观女主人公灵境,她获得了爱情,维持着和老板刘鹏某种良好的友谊,也仍旧在公司里工作,先暂且不考虑在灵境的身上有多少虚构的成分,小说对她的刻画仍旧观照了社会现实。在小说结尾,灵境在面对刘鹏的询问时,表示出对片刻欢愉的贪恋和对真实人生的厌恶,这又从另一个角度表现出某种虚无感,作家若想借人物之口表达某种观点是很容易的,也许在笛安看来,那种片刻的欢愉才是值得留恋的,然而在竞争如此残酷的时代下,在利益需求如此急迫而明白地摊牌的时代下,片刻的欢愉都是一种偷来的幸福。

在笛安努力书写的这场现代创业故事中,展现出的绝妙的情节设置、语言技巧自不必多说,但这个如此逼近地贴合当下现实人生的故事不应该只停留在对于资本、利益等具体关系的表达上,文学与社会之间的对照应该放置在一个更加有张力的、充满个人真切体验的基础上来完成,而不是某种基于普遍共识的一次文学书写而已,若作品无法更深层次地切入进社会的肌理组织,文学也无法更有效地干预现实。

当文学作品努力要刻画出时代、历史、社会环境所折射的光线时,文学才有可能参与到时代的进程中来,文学作品才有可能去参与社会问题的讨论,而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更加需要作家将笔触伸向社会,在话语场中争夺领导权,这样的争夺是必要的也是紧迫的。而从这个层面上讲,“纯文学”恐怕将不再是一个需要去讨论的话题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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