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力
我和康重华是同辈人,他原名叫康子安,“重华”是艺名。因为两家都是说扬州评话《三国》的,所以我们也是同行。有人说同行是冤家,这在我们这里不成立。
那时候我家在参府街大升平巷,他住东营,相距不远,两家常有来往。我父亲费骏良和他的父亲康又华除日常切磋说书技艺外,闲暇时就凑在一起“票戏”,唱唱京剧。康家喜欢京剧是有传统的,重华兄的祖父康国华先生就喜欢京剧。他们家就由外而内,慢慢把爱好融进了说书中,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扬州评话表演中的“戏派”。
重华比我大,学书也比我早。不过当时去他家,很少听他背书,京剧倒是常哼唱。听大人说,又华先生常到外地说书,偶尔回扬州才教他一两小段。就这么着,当时重华的书说得一般,戏倒是唱得不错。
到他15岁时,又华先生才把他带到身边,正式教他说书。他很聪明,记性又好,他父亲教他的书,他很快就记住了,“还书”也有模有样。他17岁时,就用艺名康重华出去跑码头了。连跑了几个码头,听众寥寥,也听不到什么好评,为此他很苦恼。有好心的长辈就提醒他:“少爷啊,你的书是说得不丑,但是缺少神意,‘抓不住人,这一点比你父亲差得远了。”他这才悟過来:以前学书的时候,主要是记、背书词,“还书”的时候都是在房间里头,一个听众都没有,没注意过表演中的神意。这就把书说成了“死书”。
琢磨过味后,他决定暂时停演,什么地方也不去,重新回到父亲的身边,听“还魂书”。又华先生也意识到以前忽略了这个问题,给了他许多指点。这么打磨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弄懂了“说”和“演”相互配合的关系,明白了要让人物“活”起来,就得首先让自己的表演活起来,让听众能从说书人表情、眼神和手势中看到一个活灵活现的书中人。这样才能吸引听众,“抓”住人。
说书技艺有了实打实进步后,他还想钩深致远而收厚积薄发之效。所以他来到又华先生的书场上听“台书”,仔细观看、揣摩父亲在书台上的表演。也正因为这样肯下功夫,给他日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又华先生于1951年病故后,他便成了康派《三国》的代表人物,与王派《水浒》代表王少堂齐名。
1957年,扬州市为参加江苏省第一届曲艺观摩会演做准备,举行了扬州市曲艺观摩演出大会。康重华和王少堂从参演的50多人中被选出,参加了省里的曲艺观摩会演。
1958年,他们还参加了江苏省曲艺新编书目汇报演出大会,康重华表演了新编短篇现代书《医院如家》。实事求是地讲,他表演这个作品远不如说《三国》说得精彩。但从创新的角度而言,这却是一次良好的开始。同年8月1日,他和王少堂等受选参加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和全国各地的优秀曲艺演员同台献艺,切磋交流。与会者对扬州评话《三国》《水浒》赞赏有加。在这期间,他们还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扬州市于1960年4月成立了市曲艺团,康重华、王少堂等皆是主要成员。但仅是一个月后,江苏省也成立了曲艺团,康重华和王少堂,以及王少堂的孙女王丽堂,和扬州弹词表演者张慧侬、张丽曾,扬州清曲名家王万青一道被调入省曲艺团,离开了扬州。
重华兄的表演继承了康派说“文三国”的特色,他在台上始终儒雅从容,说表条理清楚,从不高声喊叫,传神会意多用眼睛和面部表情。《三国》是一部“刀马书”,书中有不少将士交锋的情节。在说到双方刀来枪往的时候,他都是用康家的“小架子”,不举臂挥掌,只用折扇稍作演示,同时用眼神和表情的转换来配合,同样能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沙场征战的气氛。
他还继承了康派《三国》的“戏派”特色。在动作方面,如要表现关羽持刀时,其他说书人的架子多是刀头朝上、刀攥朝下,而他的则是刀头朝下、刀攥朝上,模仿了京剧中关羽持刀的架子;其他如拂袖、拱手等也有京剧演员表演的痕迹。在说的方面,他也借鉴了京剧人物的道白。有一次,我到他的书场听书。当说到“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时,他的“哦”字由低而高,再由高而低,富有韵律。而不像一般说书的,把“哦”处理成“抛物线”。我听着新鲜,也感到佩服。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没有见过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有一天我出差到南京,抽空去江苏省曲艺团去看望他。我们各自简谈了些自己的遭遇。他问我:“你最近可曾写点什么?”我说:“没有写什么。不过我想把‘官渡之战改编成扬州评话,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次有名的战役。”他高兴地说:“好啊,写好了给我看看。”我说:“那当然,请大哥你指教。”他笑着谦虚说:“不要闹了,兄弟哎,我还指教哩,我学习。”
多舛的日子没有把他说书的热情磨光,他还是想着说点新东西,能有所发展,有所提高。后来我决定不改编《官渡之战》了,因为它游离在扬州评话《三国》的主线之外,又不适合单独说。此事后来也没有告诉他。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我在扬州工作繁忙,而他退休后定居在高邮,我们再没有见过面,那次的南京会面,是最后一次会面。
每当我看到报刊上有他的照片时,我都会多注视一会,回忆起往日的一些画面,回忆起他在书台上表演时的形象,他的眼神,他的微笑……重华兄,我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