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宇铭
一
《淮海晚报》2019年2月24日头版头条刊登了徐怀庚先生的文章《寻访运河石涵洞》,给我很大的启发。71年前,我当过“大运河上的纤夫”。
古语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少年时,很不理解,绳子怎么能锯断木头呢?长大了,看书上说,比喻力量虽小,只要坚持不懈,就能做到看起来很难办到的事情。那时候,只能似是而非,略有所悟。直到13岁(1948年)时,在大运河边拉纤,看见无数石涵洞的石墙上留下的纤痕、纤槽,有的很深,这才体会到,这该是多少绳子多少年拉出来的痕啊!这该是多少年“锯”出来的槽啊!我那时只觉得真不简单,天长日久,倒可以绳锯石断啦!这里头还有更深远的意义,只是当时的我思考不多。
1948年,我考进了江苏省立淮安中学,当时的老淮安县曹甸镇(后划归宝应县)是我的故乡,交通不便,家里没人送。因为有背包和棉线绳织成的旅行网,盛好洗脸盆、热水瓶、茶杯等日用品,从曹甸乘小木船沿着泾河向西30里,到达运河边上的泾河镇(当年是淮安县运河线上最南端的小镇)。因为背包重,13岁的我尚不能背背包步行50里向北到淮安县城,只好再乘小木船,因为钱少,付船钱为难,和船老板商量好,背包放在船上,我们几个学生帮助船老板拉纤,解决顶风顶水的困难。我成了“大运河上的纤夫”。
那时的大运河大约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宽,大河两岸能大声喊话。东岸的水边沙滩上满是芦苇、杞柳,杂草丛生,被拉纤的人踏成小道,光溜溜的,就叫纤路、纤道。顺风时可以扯篷扬帆,顶风时,全靠拉纤,平常拉纤的人很多。南来的,北往的,背着纤板,斜在肩膀上,低头弯腰,几个纤夫,力求步调、用力方向一致。泾河镇到淮安县50里,为灌溉运河东边农田,每隔四五里路就建一座石涵洞,沿途向南依次叫头涵洞、二涵洞……一直到泾河镇北边叫十涵洞。有的涵洞口凹向河滩,紧靠河堤,涵洞塘宽阔,容易淤泥堵塞涵洞口;为了插、放一块块方形木块组成的旧式闸门,便于及时放水、闭水,每座石砌涵洞建筑物都要高出地面5~8米,有的涵洞口向河心突出,拉纤的人总是要绕过涵洞口。纤绳就要在石涵洞的墙角上不断摩擦,时间长了,年深日久,石墙角上就被摩擦出了凹痕,以至成凹槽,人们就叫纤痕、纤槽,有的浅,有的深,最深的有四五厘米深,而且向上下扩展,像元宝状的大凹槽,上下面,有的相邻处有很多道。我们大运河边上的石涵洞,20世纪70年代前后,随着水系调整,水利设施改造,逐步变成机控、电控的先进设备了,很多的石涵洞地下部分仍在继续使用,而地上部分都被改造了。石涵洞的石墙材料,多数都是花岗岩或麻石,很坚硬,摩擦成纤痕,该是多少年多少年的印记啊!
二
儿时认为拉纤是很有趣的事情,免除了挤坐在狭小的五六平方米小船舱里的烦闷,必须盘膝打坐,腿也伸不开,过了一会儿,和旁边人打招呼、协商,互相伸伸腿脚,消除一些腿酸腳麻,还要给船钱,要坐五六个小时,多么难受啊!拉纤,自由自在地跑着,跳着,有的地方河水涨了,漫上了纤路,干脆提着鞋子,赤脚从水里走,惬意,还能拾到鸟蛋、小螃蟹、小鱼小虾什么的,好玩吧!船老板是头纤,有导航、平衡、掌舵作用。俗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拉纤,才是撑船中的一项苦差事,拉纤不好玩。刮风下雨,要拉纤;早晚黑夜,要拉纤;赤日炎炎,要拉纤;寒风刺骨,要拉纤。还有的,连病带饿,硬撑着,拉着,拉着,倒下了,永不起来……他带我们用手摸摸石涵洞石墙上的纤痕,那些纤痕,处处都滑溜溜的,他还说,说不定石头上还有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候,千只龙船拉纤留下的印子。
运河边石涵洞里的石墙遗迹没有了,但是,石墙上的纤痕却永远镌刻在心坎上,本着对历史保存的负责,对后代教育的担当,我们应当搜集保存一批这样的遗存。洪泽、盱眙、涟水、金湖、淮安有水处,就有涵闸,有涵闸处,就有纤痕。
如果在运河博物馆、大运河文化公园等处树立一两块“纤痕石”石块,附注上说明文字,这就是标志古老运河悠久历史的铁证。如果收集到许多块“纤痕石块”,在大运河河边公园,模仿建筑成当年涵闸实体,有船,有人,基本复原出当年拉纤形象,给人以直观的生动的富有教育意义的形体印象,这将成为古运河上又一道靓丽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