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红
皮锡瑞的《经学历史》指出:“刘歆创通古文,卫宏、贾逵、马融、许慎等推衍其说,已与今学分门角立矣。”这表明,西汉末至东汉,今文经学因其自身的弊病,逐渐失去了一枝独秀的地位,古文经学趁势崛起,直接威胁了今文经学的发展。刘起釪的《尚书学史》亦记载:“较早的卫宏、贾逵等人,当时有意和今文家立异,因而遇到问题往往提出与今文解释不同的说法。到了马融时,古文优势渐确立,因此他的许多解释较趋平实。郑玄更以古文为主,还采纳了些今文之说,甚至谶纬说,帮助其古文说之宏通。”可见,在推广古文经学上,卫宏、贾逵等人借助刘歆等人的成果,力求突破今文经学称霸的局面,试图构建古文经学应有的学术地位。
今古文经学的区分,开始是由汉代书写经书的文字不同造成的。而今古文经学的定名,直到冯友兰作《中国哲学史》才完成。今文经是用汉代通行的隶书撰写的经典,如汉武帝时五经博士以及汉宣帝时五经十二博士所研习的经书底本,都是以隶书撰写而成的。古文经即用战国以前的古文字书写,主要出于山岩屋壁以及秦博士传承下来的典籍,如河间献王所得先秦旧籍、鲁共王从孔子旧宅壁中所得典籍。西汉为了恢复文化,重视容易辨认文字的今文经而忽视艰深古奥的古文经。随着今文经相继设立博士官,古文经逐渐被边缘化。到了东汉,今文经势衰,古文经崛起,其中贾逵的作用不可忽视。
探究贾逵对汉代今古文经学发展的作用,必须了解其经学思想。
贾逵,字景伯,西汉扶风平陵人。其九世祖贾谊为汉文帝时梁王太傅。曾祖父贾光,曾任常山太守,汉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洛阳迁徙于此。《后汉书·贾逵传》载,其父贾徽“从刘歆受《左氏春秋》,兼习《国语》《周官》,又受《古文尚书》于塗恽,学《毛诗》于谢曼卿,作《左氏条例》二十一篇”。刘歆是古文经的坚定支持者,专攻《左氏春秋》,而异于其父刘向的《春秋榖梁传》。扶风平陵的谢曼卿精于《毛诗》,谨守圣贤解经。贾徽受学于刘歆、塗恽与谢曼卿,所养成的古文经学素养直接影响了贾逵。“逵悉传父业,弱冠能诵《左氏传》及《五经》本文,以《大夏侯尚书》教授,虽为古学,兼通五家《榖梁》之说。”且因自幼于太学诵习,聪敏颖慧,深研经学大义,所以“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左氏》三十篇,《国语》二十一篇也。永平中,上疏献之。显宗重其书,写藏祕馆”。可知,“悉传”即贾逵幼年开始全部秉承贾徽的学说,在太学精研《左氏春秋》《周官》《古文尚书》。
此外,贾逵还精通天文律历,提出了以黄道坐标推算日月运行轨迹,并于永元十五年“诏书造太史黄道铜仪”。对天文知识的精通,以谶纬逆推星系运行轨迹,反过来深化经学知识,这些都奠定了贾逵古文经学的思想理论基础,以至于后来其凭借对《左氏春秋》的精熟,为光武帝讲授左氏学,将古文经学推向前台。
贾逵撰有《左氏传解诂》《春秋左氏长经》《古文尚书训》《周官解诂》《毛诗杂义难》《国语解诂》等。“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宗,亦徒有以焉尔。”(《后汉书·贾逵传》)应劭《风俗通义》亦曰:“授先王之制,立当时之事,纲纪国体,原本要化,此通儒也。”其中的“贾”即贾逵,为“儒宗”“通儒”,且“学者宗之”数百年,可见世人对其评价之高。
贾逵的影响,延至后世。如《玉函山房辑佚书·周礼贾氏解诂解题》记载,“(贾逵)说多与马季长同,引者往往并称贾、马”“康成之学,渊源于马氏。参考郑义,多与之同。宜乎雅才好博与卫、贾并见称许也”“郑众、贾逵传《毛诗》”“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至于魏晋时,王肃“初,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三国志·魏志·王肃传》),李譔“著古文《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马,异于郑玄”(《三国志·蜀志·李譔传》)。其中,贾逵为《古文尚书》作注,即杜林于西州所得漆书,后传至马融、郑玄,《古文尚书》由此得以保存。
贾逵、马融的古文经学更接近于原始面貌,而郑玄掺合了今古文经学,离古文经学又远了一步。所以,魏晋士人惯于学习贾马之学,而少学郑学。当然,如王肃遵从贾马之学,很大程度上是反对郑玄学说,认为郑氏之学已经不是纯粹的经学了。
西汉今文经学独霸,但“异端纷纭,互相诡谲,学徒劳而少功”,其主导下的政治学术生态显示出了疲惫形势。“肃宗立,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后汉书·贾逵传》)因肃宗喜好古文经学,贾逵凭借《左氏春秋》在仕途上一再升迁。汉章帝建初四年,博士儒生集聚白虎观讨论五经同异,此前,贾逵获准“自选《公羊》严、颜诸生高才者二十人,教以《左氏》”,说明贾逵在推动古文经学方面已经获得了统治者的信任。
贾逵为推动古文经学的发展,著书立说阐明古文经学优于今文经学之处。且在阐释经典时秉持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开启了考据学先河,为后世学者所遵从。经师们忠实于经典本身,敬畏经典,贾逵逐渐获得一批学者的支持。
今文经学的发展首先得到了统治者的首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古文经学都没有获得有利的学术资源。古文经师注重通过文字训诂、典章制度的精细考证来彰显学术优势;今文经师自恃有利条件习惯从现实政治出发,在阐述经典文本的微言大义时,附会经典、歪曲解说,过多加入主观臆说。今文经文字的冗杂,在竹简书写时代脱离了对现实的把握。卫宏、贾逵等古文经学家洞鉴今文不考实情、空虚的流弊,坚守古文经学质朴守拙的特点,向大众推广古文经学,主要切入点有:争取皇帝支持的政治基础,校书铺就的文本基础,通过著书立说建立理论的实践基础,培养生徒的学术基础。
贾逵认为,要顺利推动古文经学的发展,首先要取得最高统治者的支持。
西汉末期,刘向、刘歆父子校书中秘,得以阅览、整理古文典籍的各种版本,最终以国家定本的形式颁布于世,这不失为推广古文经学的好方式。而古文经学的兴起因触及了今文经学家的利益而遭到集体抵制,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以凌厉的语调开罪诸博士大臣,古文经学失去了发展的好时机。正如贾逵所言:“建平中,侍中刘歆欲立《左氏》,不先暴论大义,而轻移太常,恃其义长,诋挫诸儒,诸儒内怀不服,相与排之。”(《后汉书·贾逵传》)贾逵认为,刘歆的弊病在于没有表明确立古文经学的理论依据及古文较今文的长处,刘歆贸然责备,没有让人信服的理论支撑。且“诋挫诸儒”,挫败了今文经学家今文经独大的自尊心及自信心,揭开了今文经学充斥矛盾的面纱。此时,古文经学想要立于学官,无异于天方夜谭。是否让古文经学立于学官,关乎经文经学家的仕途利益、官爵生计,即使在西汉末年国祚衰颓之际,今文经学仍然能够力压古文经学,占据正统地位。“孝哀皇帝重逆众心,故出歆为河内太守。从是攻击《左氏》,遂为重雠。”(《后汉书·贾逵传》)刘歆失去皇帝强有力的支持,古文经学官学地位之争不了了之。
汉平帝末,刘歆依附王莽,通过国师的身份使古文经学得以立于学官,迎合王莽篡权的政治节点,今文经学遭到重创。东汉虽仍为刘氏天下,但并未否定刘歆所建立的古文经学的官学地位,古文经学得到循序发展。而西汉末年,统治阶级利用谶纬制造诸多类似于宗教的启示来欺瞒百姓,今文经师扮演重要的思想宣传者。将经学神学化,引向荒诞不羁一路。王莽便是利用谶纬制造舆论夺取了西汉政权。《后汉书·郑兴传》记载:“兴好古学,尤明《左氏》《周官》,长于历数,自杜林、桓谭、卫宏之属,莫不斟酌焉,世言《左氏》者多祖于兴,而贾逵自传其父业,故有郑、贾之学。”《后汉书·贾逵传》亦载:“至光武皇帝,奋独见之明,兴立《左氏》《榖梁》,会二家先师不晓图谶,故令中道而废。”光武帝时,尽管洞悉《左氏》《榖梁》于政治、学术的作用,但因其深信谶纬学说,且二者思想内容上并不涉及谶纬,国之大事需要依据谶纬作决断时,《公羊》《榖梁》则会“中道而废”。
东汉明帝、章帝时,军国大事朝臣仍以谶纬作定夺,因谶纬获官爵禄者不在少数。忠言塞听,朝廷政治生态堪忧。贾逵想要进忠言,就必须让统治者接受自己的思想学说。今文经学家惯于以谶纬之学来宣扬本派学术,以此达到目的。贾逵推崇古文经学,但并没有排斥谶纬之学。贾逵深知古文经学若想超越今文经学,扫除发展障碍,就必须与政治紧密结合。西汉初期,因《春秋公羊》文字隐晦,学者便利用此特点加以穿凿引申,且董仲舒因公羊学建立的“天人感应”体系,使儒家经典更加体统化。董仲舒所建立起来的政权、神权、族权等的三纲五常封建道德观念,巩固了君权统治,所以获得了汉武帝的极力推崇。孔子云:“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贾逵认为,孔子“立素王之法”与西汉董仲舒所提倡的公羊学相似。董仲舒等人不仅让公羊学立于学官,而且将今文经学推到极致。刘向校理图书亦言《春秋》与《公羊》在某种程度上相同,这也成为贾逵向皇帝进献《左氏春秋》的理据。今文经师解经违背经义,歪曲解说,解经文字支离蔓延,秦延君解说《尚书》“尧典”二字便达到十几万字,这在以竹简作为书写材料的年代,让初学者煞费苦心。刘歆认为,今文经学“分析文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汉书·艺文志》也指出,“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所以,“《公羊》可夺,《左氏》可兴”,显示了今古文经学发展形势的转变。
既然贾逵已经找到古文经学的突破点——《左氏春秋》,则借用公孙弘、董仲舒等人当年推出公羊学的套路,迎合皇帝喜好谶纬学的心理,古文经学也能获得发展。于是便上疏言及《春秋左氏传》中与谶纬相合之处。在《左氏长义》中,贾逵发声:“臣谨擿出《左氏》三十事尤著明者,斯皆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今《左氏》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至明至切,至直至顺。”首先摆出论点,说明《左氏》关乎统治君臣父子纲纪,利于巩固政权。然后明言:“臣以永平中上言《左氏》与图谶合者,先帝不遗刍荛,省纳臣言,写其传诂,藏之秘书。”“又《五经》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文。《五经》家皆言颛顼代黄帝,而尧不得为火德。《左氏》以为少昊代黄帝,即图谶所谓帝宣也。如令尧不得为火,则汉不得为赤。其所发明,补益实多。”(《后汉书·贾逵传》)
此前,光武帝欲立《左氏》为学官,遭到桓谭等人的反对。“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后汉书·桓谭传》)“光武兴立左氏,而桓谭、卫宏并共毁訾,故中道而废。”(《东观汉纪》)“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之宗,亦徒有以焉尔。言贾、郑虽为儒宗,而不为帝所重,故曰‘亦徒有以焉尔’。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后汉书·贾逵传》)桓谭等人认为,谶纬脱离实际而极力反对,间接阻碍了贾逵兴古文经学的进程。
汉章帝时,世人对《左氏传》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对此,贾逵功不可没。“建初元年,诏逵入讲北宫白虎观、南宫云台。帝善逵说,使发出《左氏传》大义长于二传者。”(《后汉书·贾逵传》)能使肃宗“善贾逵说”,表明贾逵所论古文经学已为最高统治者所赏识,而“臣谨擿出《左氏》三十事尤著明者,斯皆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其余同《公羊》者什有七八,或文简小异,无害大体”“《左氏》义深于君父,《公羊》多任于权变”,符合君臣政治,关乎君国存亡。贾逵认为,“《左氏》王人虽微,序在诸侯之上”,将《左氏》引至谶纬一派。
在贾逵宣传《左氏》学时,范升持反对意见。当光武帝要立《左氏》博士时,范升认为《左氏》浅薄,不宜立博士官。支持者如研习《左氏春秋》的陈元,其上疏曰:“抉瑕擿衅,掩其弘美。”(《后汉书·陈元传》)“时,尚书令韩歆上疏,欲为《费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诏下其议。四年正月,朝公卿、大夫、博士,见于云台。帝曰:‘范博士可前平说。’升起对曰:‘《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师徒相传,又无其人,且非先帝所存,无因得立。’遂与韩歆及太中大夫许淑等互相辩难,日中乃罢。”“范升复与元相辩难,凡十余上。帝卒立左氏学,太常选博士四人,元为第一”。(《后汉书·范升传》)贾逵还与今文经学家李育辩论,最终难倒了李育,古文经学声名大振。
贾逵的努力,换来了古文经学的发展。“逵数为帝言《古文尚书》与经传《尔雅》诂训相应,诏令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逵集为三卷,帝善之。复令撰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并作《周官解故》。八年,乃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榖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四经遂行于世。皆拜贾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朝夕受业黄门署,学者皆欣欣羡慕焉。”(《后汉书·贾逵传》)贾逵向世人证明不只今文经学能够让经生获得官爵,通过古文经学同样可以步入实仕途,更多人开始研习古文经学。
可见,贾逵并非顽固不化,他会顺应时势,采取灵活的方式推广古文经学。贾逵专研古文经学,明晰古文经学对于复兴古典经学的巨大意义,同时不排斥今文经学,而是积极吸收今文经学的优点为古文经学所用。所以,不能固化地将贾逵划归古文经学家一派。白首而穷一经,在贾逵时已经消亡了。
刘向、刘歆校书多依据古文经典来校正今文经典,也就是说,到班固校书东观时,所用的校雠文本,已经有了古文经的影子,中秘秘而不发的版本,也被班固、贾逵等人多所利用。校书确定的阅读定本今古文相杂。
贾逵的校书活动,始于其博识。“帝来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拜为郎,与班固并校秘书,应对左右。”(《后汉书·贾逵传》)贾逵校书也影响了《汉书·艺文志》所选的底本。《古文尚书》因贾逵为肃宗讲解而得以广泛传承。此外,通过许慎《说文解字》引孔安国的《古文尚书》,来推断贾逵所传孔子宅壁中的《古文尚书》即贾徽所受的《古文尚书》是纯粹的古文写本,且贾逵曾为杜林的漆书本《尚书》作训,由于没有家法、师法的束缚,能兼习各种版本。
贾逵、班固的校书,如果将更多古文经融入定本中,古文经学的整理范围将会扩大,更有助于宣传古文经学。贾逵整理中秘古籍,基本遵照经典原貌,班固删削刘歆《七略》而成《汉书·艺文志》,刘歆又是古文经学的开创者,则校书活动中古文力量已经形成,《左传》成为今古文争论的焦点。
此次校书,提升了古文经学的地位,动摇了今文经学的绝对地位。班固、贾逵的校书活动,具有一定的引导性。今古文经学挽救了后汉至少一百年的国祚,学术解决的是形而上学的意识形态问题,关注的是与现实政治社会若即若离的精神问题。经生人数的不断增长,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学术的发展,也扩大了学术传播的范围,让更多下层士人通过各种求学途径接触“王官之学”。
一个人的思想,通常反映在其著述中。贾逵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家,著作等身,在著作中融入经学思想,宣传其学术主张。“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后汉书·贾逵传》)他注经遍及齐鲁韩今文三家《诗》,与欧阳、大小夏侯三家《书》,至以从《左传》附会汉为尧后,体现了今文经学学风。
与其他经师如范升、陈元、李育等辩论今古文经学。范升是东汉光武帝时博士,字辩卿,代郡人。因学识渊博,光武帝遇到重大决议,都要征询其意见。建武三年,尚书令韩歆上疏立《费氏易》《左氏春秋》博士官,建武四年群臣朝堂讨论,范升首先准予评说。他认为,《左氏春秋》并非出于孔子之手,没有设立博士官的依据。陈元,字长孙,苍梧广信人。在面对范升反对《左氏》立博士时,陈元认为“《左氏》孤学少与,遂为异家之所覆冒”,范升等人认为《左氏》不可立于学官,是“小辩破言,小言破道”者,并认为“建立《左氏》,解释先圣之积结,洮汰学者之累惑,使基业垂于万世,后进无复狐疑,则天下幸甚”(《后汉书·陈元传》)。李育深为班固所重,少习《春秋公羊》,那么班固理所当然赏识今文经学。李育是治今文《公羊》学专家,曾经撰写《难左氏义》,在白虎观中与贾逵辩论,而贾逵论争时“往返皆有理证,最为通儒”。尽管如此,贾逵还是实事求是地与经师们进行辩论,以阐发古文经学的优点,加大力度推广古文经学,另外不忘汲取今文经学长处。
学派人数的增加,对宣传学术思想、保守经学阵地至关重要。扩大古文经学的影响力,单靠贾逵一人之力难以实现,必须有更多的人熟悉、研习古文经学,壮大古文经学的阵营,才能在今文经学绝对势头中绝处逢生。所以,贾逵着意培养生徒,在众多的学生中,要数许慎最为著名。
许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人。少年即博学经籍,撰著《五经异义》,又作《说文解字》等,师从贾逵,且精通天文学。世人阅读古文经典和汉朝法律典章制度时遇到疑难问题,都需要参考《说文解字》。相对单纯依据汉隶对经书穿凿附会的今文经,《说文解字》的出现给古文经学以坚实的理论依据。且许慎解说文字,并不排斥引用今文经如《春秋公羊传》《今文尚书》等,古文经如《古文尚书》《左氏春秋》等。可以说,《说文解字》破解了今文经学家对古文经学的攻讦,解决了经典文本的文字训诂难题,从本源上阐释圣人的微言大义。
学术有传承才能发展。许慎的学生有尹珍、高彪、孟生、李喜等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桓帝时,郡人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华阳国志·南中志》亦载:“明、章之世,毋敛人尹珍,字道真,以生遐裔,未渐庠序,乃远从汝南许叔重受五经,又师事应世叔学图纬,通三才。”“珍以经术选用,历尚书丞、郎、荆州刺史。”嘉庆年间的《四川通志·杂类》载:“汉尹珍,南川人,从许慎受五经还,巴渝之人始知学。”尹珍赴洛阳跟随许慎学习系统的儒家学说,得到《说文解字》真传,学成归去将许学传授乡人,设馆授徒教学,古稀之年仍然跟随应奉学习图纬。可知,尹珍凭借对古文经学的精熟,仕途平坦,通过教学,将古文经学思想继续传递下去。高彪出身寒门,为诸生,“有雅才而讷于言”,曾经从马融学习而不获见,后来郡中举孝廉,试经第一,除郎中,校书东观,后迁黄门令。
除了培养学生,贾逵还着意为朝廷举荐古文经学家,如东莱司马均、陈国汝郁,“帝即征之,并蒙优礼”。此时,贾逵已经获得汉和帝的信任,选荐之人人品值得赞赏,这说明,贾逵并不是只为一己之利行事,他更心怀国家、倾心学术。
今文经学信奉谶纬神学,古文经学反对以谶纬学说来阐释儒家经典,力求保存圣贤撰经注经原貌,具有极大的学术价值。但古文经学并没有完全摆脱阴阳灾异的依附,也存在解说繁冗的弊病,成为统治阶级内部权力争夺、利益争夺的工具。
贾逵兼习今古文经学,纯粹的古文经学在贾逵时期并没有建立起来。学术的发展过度单一就会阻碍学术的多元化进程,成为思想的桎梏。思想只有交流碰撞才能充满活力,今文经学如果仍似西汉时期一尊独大,那么学术内部滋生的腐败就会蔓延至整个政治领域,最后将政权引向崩溃。西汉后期刘向、刘歆等人倡导古文经学,无疑给单一的学术圈注入了活水,使后来贾逵等人在推出古文经学时获得了具体的经验。东汉光武帝时设立十四家博士,以延续家法传授,此时古文经学博士官已经抛弃了专守一经的传统,兼治今文经学。如张楷通今文《严氏春秋》,又通《古文尚书》;孙期习今文《京氏易》,又治《古文尚书》;尹敏治今文《欧阳尚书》,又受《古文》,兼治《毛诗》《榖梁》《左氏春秋》;贾逵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及齐、鲁、韩三家《诗》与《毛诗》异同;马融兼通三礼,并著《春秋三传异同说》;卢植撰有《三礼解诂》;许慎所撰《五经异义》等,皆涉今古文经学;郑玄先通《京氏易》《公羊春秋》,又从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古文尚书》等。经师主一经至于数经兼通,今古文经某种程度的融合,消除了两者的对峙,双方在融通中取长补短,共同发展。
贾逵扩大了古文经学发展的阵营。马融遍注群经如《孝经》《论语》《毛诗》《周易》《三礼》《尚书》。马融本想注释《左氏春秋》,在阅读了贾逵、郑众所注的《左氏春秋》后,认为“贾君精而不博,郑君博而不精。既精既博,吾何加焉”(《后汉书·马融传》),然后撰《三传异同》,从此古文经学名声大振,“(安帝永初)四年,拜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后汉书·马融传》)。“融门徒四百余人,升堂进者五十余生。”(《后汉书·郑玄传》)其门人生徒众多,其中名声显著者如马日、卢植、郑玄。至此,古文经学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发展,即使汉末有何休这样的今文经学大师,用了十七年作《春秋公羊解诂》,也未能扶今文经学将倾之势。郑玄博通古文经,精熟今文经,亦采用纬书与神怪学说,以辅助解经,给谶纬寻找训诂的依据。
魏晋时期,王肃对贾逵、马融学说的继承,是“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因郑氏融合了众家的经说且掺杂自身对经典的理解,王肃认为郑氏的过度解说,毁坏经典原貌,所以在论著中多有攻讦。其实,王肃并未完全赞同贾、马的学说,而是剔撅出贾、马与郑氏的相异处,以此来反对郑氏解说。但无论如何,贾逵、马融等人的努力,促进了古文经学在后世的影响与发展。
今文经学在西汉以来的成功,表明了统治阶级中某一部分人凭借学术在政治上暂时得势,今文经学的强势让经生远离古文经学,而古文经学仍然希冀与今文经学平起平坐。今文经学发展至汉哀帝时,因今文经的家法经注体系遭到打击,已经显出了颓势,不受家法束缚的古文经注趁势崛起。在刘向、刘歆等人不遗余力的倡导下,古文经占据了一席之地。今古文之争,促进了学术争鸣。
贾逵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家、通儒。通过自身的不断努力,试图改变国家的政治生态、文人心态以及学术动态。贾逵借助统治者之力,通过校书、著书立说及教授生徒等努力,吸取今文经学优点,克服古文经学的不足,积极引导、宣传、推广古文经学,化解今古文之间存在的严重分歧,引导经学整体的学术走向,将古文经学推向大众。贾逵虽然极度推崇古文经学,希望力排众议将古文经学立于学官,但并不像今文学家排斥诋毁古文经学那样,而是取长补短,鼓励门生摒弃“幼童而守一经,白首而后能言”的习经方式。
贾逵等人的努力证明了研习古文经学的效用。越来越多人研习古文经学,壮大了古文经学的阵营,直接改变了东汉及后世文人的心态。中央与地方权术斗争,也极大地促进了今古文经学甚至整个学术生态的变化。治经开始融合今古文经,学者专注一经的潮流已经一去不复返,专才向通才转变。经学家更加重视博通兼学,影响了东汉的社会动态。在贾逵、班固、马融、许慎、郑玄等人的助力下,古文经学的发展达到了成熟,使今古文经学及其以外的学术派系中的学术思想传承朝着更加成熟、更加多元化的路线发展。在思想领域,思想的单线发展向双线或多线性发展转变,丰富了文化内涵,促进了社会的进步,形成了今古文经学对政治生态、文人心态及学术动态的积极作用,为相攻若雠的两汉今古文经学的发展找到了一条较为平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