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他找来褡裢,装进牛肉干、糌粑、酥油,和两只木碗。
她说:“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他牵来儿马,配上雕花金鞍,和一袋豆子。
她说:“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他却登记好房间,把她抱进屋里。
此时,黄昏已经过去,子夜还未到来,
当然,人世的太阳,还在地球那面一个劲儿地往前巡视。
这个小镇居民,距离黎明,还有整整九个小时。
树缝里变形的云朵,脚底下干枯的树枝。
振翅高飞的红雀,已经逃离了弓矢。
我们打猎回来,麻袋里空空如也。
我们喝杯奶茶,那味道还是松枝的苦味。
这样的日子,只能在怀抱里诞生,最终也会被一一收回。
从高原的天空看桑多河,肯定是舞动的长长的银色丝带。
在斜阳桥上,我们看到的,只是一条腾挪而来的碧青的蟒蛇。
从银幕上看桑多一带,那肯定是众神出没的仙境。
在斜阳桥上,我们只看到广袤的桑多,被大雪渐渐掩埋。
仿佛此地是个起点,有人去了北京,有人去了西藏,
有人点燃了内心的野火,头也不回地去了国外。
只我们还爱着这里,和家人一起上街,一起登山,
在雪地里堆出小人,想减轻心里因为伤别而频生的疼痛。
她在昏黄的斜照中终于认出他来。
她认出了他的狂热,他的幻想、挣扎、懦弱和无助的透骨的苍凉味儿。
她说:“回吧,趁你还没死在路上。”
他靠在酒吧后的南墙下,想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
他花了二十年来反抗命运,而今却像一滩泥,倒在失败里,那战胜猛虎的勇气早就飞逝。
她说:“回吧,趁你还没在我眼前死去。”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故乡,又仿佛来自地狱。
他想勇敢地站起来,那天色,就忽然暗到了心里。
幸亏还有星辰悄然出现,照见了他的归途,照见他的女人:像棵干枯的树,陪伴在他的左右。
他跟着他的女人,加入了名叫锅庄的圆形的舞阵。
他抬脚,扬手,转身,顿足,甩袖,发出轻呼。
他瞥见女人的黝黑的脖颈,和粗壮的腰身。
三十多年了,女人始终陪伴着他。
三十多年了,他与岁月一起,把她从天仙般的少女,变成了失去奶水的粗糙的老妇。
当他俩渐渐步入舞阵的中心,他再也无法适应那极速的步履,跌倒在她身上。
众人善意地大笑起来。
他抱住了她,露出三十年前的羞涩的笑容。
在桑多森林里,做那猎人之梦——
松涛引来的狂风,将山上奇异的色彩,旋转成了旋涡。
狂风也解除了昨日的咒语,让它回到施咒者本身。
然而梦醒了!
被觊觎的麋鹿,还熟睡在洞穴里。
被跟踪的野猪,还深匿在密林深处。
我秘密种下的疾病般的树木,已经在黑夜里长出青铜似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