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种子,在不断播撒

2019-12-20 06:33林剑峰
中国教师 2019年12期
关键词:情怀种子教室

林剑峰

2019年,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的三姑光荣退休了,30多年的教育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小姑再过几年也要退休了。当年小村庄里的姐妹师范生,用一生的芳华为新时代基层教育铺下了坚实的基石。她们一直是我家的骄傲。

教育的土壤

20世纪70年代初的农村,可谓一穷二白。那会没多少人读书,女孩子读书更是稀罕。能读完小学已然不错;读完中学,就很了不起;而上师范或大学,那可是村里一件隆重的喜事。其实,了不起的不是孩子,而是父母,省吃俭用供读书,在那个年代已然是一种伟大。

80年代初,两个姑姑读完师范,毕业后,顺利成为教师。在南方那个偏远小山村里可谓名噪一时,成了一段佳话。奶奶为此骄傲了一辈子。于我而言,这是一块教育的土壤,一直默默地滋养我。小时候常听母亲讲,两个姑姑读书要走十几里路,一天两趟,中午便在校园里吃自备的便当,夏天还好,大冬天里吃的就是冷饭冷菜了;其实也称不上是菜,大多是自家腌制的咸菜、压榨的菜干菜脯,根本没什么营养可言。

教育的影子

我是在老师的影子里长大的。从小,我便跟随姑姑去邻村学校,在办公室里被叔叔阿姨夸过赞过、捏过小脸摸过鼻尖,在教室里被大哥哥大姐姐围着逗着抱着。就像现在,儿子偶尔跟我到学校,经过教室时,学生总喜欢逗他一样。

模糊的印象中,校舍很简朴,没有高大的校门,没有琉璃装潢的屋顶,也没有红绿相间的跑道,但夏日里蝉鸣声很响,到处有斑驳的阳光,琅琅的书声,课间的嬉闹声。哇,一切都是那么淳朴。对了,墙上还有许多枣红色的大字。

20世纪80年代中期,刚进学堂的我还有印象,校舍就是几间极其简陋的老旧平房。简陋到难以形容,但那时却是我们的乐园。我还记得三年级的语文老师,他教学很严格,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有一副好嗓子,尤其爱唱革命歌曲。时隔三十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都耳熟能详,那时村头巷尾都能听到同龄人在唱,旋律振奋人心。嗯,好有时代气息,如今想起依然心潮澎湃。

教育的种子

教师的形象,在孩子的潜意识里尤其高大神圣。

那会经常与小伙伴在巷口玩,各种“土生土长”的玩法都使我们入迷,玩到忘乎所以。可是,如果突然间有一个孩子猛然跑开,那一定是因为他的老师经过。无须言语,只要一个身影,便可以勒住顽劣,那便是童年时期的师道尊严。

是否那时便已在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记忆画出一条长长的线,一抛就是20多年。1995年夏季,初中毕业前夕填报志愿时,姑妈姑丈便为我规划了一条从师之路:作为代培生考入艺术学校,成了一名中师生。1998年6月,夏季的风掺杂着热气,我们从老师手中接过毕业证书,第二天便奔回家。一群热血青年坐上绿皮火车,从长沙到广州,坐上大巴回到海陆丰的家。到教育局办完相关手续,经过一轮岗前培训,便换了一种身份,从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人民教师。

然而,那一刻,我却犹豫了。或许,教师这个行业对我来说已没新奇感,从两位姑姑的身上也见识过它的不容易。心底的意愿最终还是决定了我的方向。在我坦然接受这一身份转变的一刻起,心中的种子便开始吸收阳光。

教育的阳光

9月1日,农村的早晨空气清新,阳光正好。我早早地起床,骑上刚买不久的二手自行车,穿越一片田园山丘,准备迎接职业生涯中最神圣的“开幕”。我把教科书用红袋子绑在车头,一路上,都在琢磨:上台时如何开场?是严肃还是微笑?我该来个下马威吗?车轮辗转着思绪来到校园。预备钟敲响,我在教室走廊外等候,许多学生在门口探头探脑,还有的在窗边伸出半个脑袋,龇着牙,傻笑着。有几个在小声说着“这是不是新来的老师呀”“会不会很严”。我看在眼里,觉得有几分意思。

轻轻吸一口气,走进教室,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掌声,一切都很质朴。终于,我站上讲台,那一刻我不知什么表情,也许很温和也许很严肃。其实有些不知所措,心跳得有点反常,之前准备的“台词”全然说不出;脸竟有些辣辣的,还好自己没看到。记不起讲了什么话,也不知有没有自我介绍,只知道课间他们都叫我“林老师”;这三个字竟使我有点小骄傲。我不知怎样挨过第一个40分钟,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出是喜是忧。或许,是梦想酝酿的前奏。

教学生涯的第一个课间,我呆立在二楼走廊上,就在任教的四(3)班门口,任思绪随风纷飞。从毕业到工作,学生到教师,不过是月余,角色的转换太快了,即使有梦飞翔也来不及缓冲。一个小课间,我稀里糊涂地想了许多,像进入高墙耸立的胡同,难绕又浮躁。很多学生围了过来,他们对这个刚来的老师充满了无限好奇,却又不敢问。终于,有几个稍大点的孩子慢慢靠拢过来。“老师,你几岁了?”“老师,你是哪里人啊?”接着,有更多的学生问。“老师,你家在哪里啊?”“老师,你下节课会教我们吗?”“老師,你怎么这么严肃啊!”……看着孩子们淳朴的样子,我憨憨地笑着。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每天和孩子们说说笑笑、一起学习,不也很快乐吗?

教育的故事

心静下来了,便有了故事与远方。

第二节的铜铃敲响了,学生们走进教室。“其实也不错”,我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我没有上新课,而是跟他们聊天,也回答了刚才七嘴八舌的问题。这时,我发现学生们的脸上都绽放出了笑意,那是好奇心得到满足的一种愉悦的表达。那一刻,梦想开始起航,就在三尺讲台上。

也许是为了弥补第一节课的缺失,第二节课我说得比较自然,就像讲故事一样。我跟学生们分享了刚刚结束的中专生活,新奇的生活逗得他们呵呵傻笑;那一双双闪烁着笑意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此刻很快乐,我又何尝不是呢。

轻松愉悦的课总是过得特别快。这一刻我似乎有了方向感,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了丝丝期待。我知道,种子已发芽,将长出嫩叶。

那年的清晨,满山遍野的绿。绿油油的蔬菜和熟悉得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就在车轮翻滚间茁壮成长;田间小路弯曲起伏,看似无路,一个拐弯抹角,路又出现了;脚下的路和心中的路何其相似,总是柳暗花明。这是上班之路,也是教育之路,有惊喜,有惬意,也有一些出其不意。从自家村到邻村,骑车得近半小时,但年轻的脚步从不迟到。有时,实在来早了,便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等,静看校园里那棵大凤凰树。尤其喜欢夏天,站在凤凰树下,飒飒的凉风吹动树叶,也吹乱那流行一时的稍长碎发。当年的心境,很清;青春,很明;浑身上下,有干不完的劲。每天,一站上讲台,总是精神抖擞,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意气风发也不过如此吧。

教育的历程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我从农村调到城镇,又从小学调入中学,从没远离教育航线;教了一批又一批学生,认识了一批批善良的同事。其中的曲折与苦累,已随岁月成了恒态。

渐渐地,出了一些成绩。看着所教班级的分数攀升,心也由喜悦的清凉转为温热,然后慢慢升温。时间、青春、情怀,甚至是人情味,通通都埋葬在血红的分数里。教育的田地开始有了杂草,也开始慢慢地荒芜。

某一天,我迷茫了。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2008年,教学的第一个十年。偶然的一次机会,我被派去参加省作文观摩活动。白天听课,晚上听专家点评。看着台上老师的自若,我唯有深深的自叹。不管是技能还是理念,我都跟不上。尤其台上老师那份淡定的人文情怀,更使我羞愧万分。点评时,专家与老师间的互动是那么精彩与深刻,他们所说的一些理念我竟然浑然不知,我才知道,自己落后了多远,过去的自己只是坐井观天,从不知道天外有天。于是,我决定重新梳理自己。经过一年的梳理,2009年,我举行了一个校际小讲座,把自己这些年零碎的教学方法尝试汇总为理念,也算小所收获。自此,我插上学习的翅膀,心不再浮躁。我开始爱上写字,开始尝试写文章;我也开始审视自己的教育观,开始思考当前的教育理念。教育情怀,从这一刻开始蔓延,教育田地又恢复绿意。

教育的诗与远方

真正使我改变的,是2017年那场广东省初中语文乡村教师的置换培训。跨年培训,每年一个月。那时,我就像一个学生,经历漫长的暑假后重返校园,竟有些窃喜。这场培训,我见识了各名家大师的风范,他们渊博的学识、对教学的理性思考,都使我顶礼膜拜。两年的两个月里,我对学习如饥似渴,从没有过如此迫切的学习欲望。我开始爱看书了,开始向外投稿了。半年期间,我竟在省市教育刊物、網络写作平台发表了20多篇文章。也就在这两年期间,我开始静下心教书,不再向分数妥协,而是朝着自己的教育情怀前进。我终于明白,静心读书、静心教学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2018年,我又迈上了一层。现在的我,只围着教学教研转,以自己的情怀影响着周围的人。坦荡荡地行走在教育的大道上,一切云淡风轻,惬意自若。

20年来,环境变了,周围的人变了,教学技能也变了,我不再是当年那个踩单车上班的小伙子。然而,20年来我从没忘记过教育与被教育,也从没忘记岁月埋下的情怀;从第一节课的茫然到如今的坚守,我终于明白当年那说不出的感觉。

用一生的情怀去塑造无数的爱,这是教师的结,是教育的“恒”!日复一日,心恒则成,三尺讲台也是梦想起飞的甲板!童年埋下的种子,已茁壮成长。生长在教育之家,成长在教育之家,我的周围遍布教育之树。我的姑姑、姑丈、爱人、弟弟、弟媳、表妹都是基层的人民教师。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代代相传;一朵云摇动一朵云,生生不息,教育的种子一直在生长。

本文系“70年,我的教育故事”主题征文二等奖作品。

(作者单位:广东省陆丰市玉燕中学)

责任编辑:胡玉敏

huym@zgjsz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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