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季节的水回溯（节选）

◆寸杨勇

十二月，我等着被淹没

我等着夜晚来淹没

像星星，像船一样

在海上，在遥远的年岁里醒着

我等着旧梦来相拥

像空文，像一望沙漠

在希望的谎言里

在透不过气的风暴里游泳

金色的，动听的你

请别担心——

记忆已经开始清扫门庭

每一条河流都会慢慢澄清

那些暧昧的诗句

每一棵树都在悄悄撕毁

那些金色的信件

我等着

我等着被淹没

大雪来，或者梦如狂

九月，降临

秋天端坐头顶

我赤脚站在坚硬的粮食上

我和天空只隔着一圈明亮的网

黑色的雁群，酸痛的字句

红色的时辰在金色的房子，暗语

一朵花的两头

悄悄对峙的岩石

我向日子的裂缝摸索

而清凉的泉水已经退走

石头有着火一样的梦

而天空降下的阴影

真实而且美丽，如光明

来自生活的敌意

骑在青砖墙头

撩拨十月的光阴

从天空，也降下精致的绳子

在风里轻轻晃动

七月，母亲躺在医院的床上

母亲躺在医院的床上

微微动着嘴向我说道

这时间真难熬啊

一滴药水好像一年

从早晨到下午傍晚，

四万五千多年的时光

接续不断地走入她的血管，像一支军队。

母亲躺在医院里

滴水不能进，见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她想坐在村头那眼泉水的中央。

病中的母亲越发矮小了

即使庄重地喊她母亲

她也难以高大起来了

一个和尚从食馆外走过

但他没有跟我说话，没看我一眼

苦海无边啊，回头是岸

哪怕只是这敷衍的一句

我希望他向我走来

六月，幸好

幸好天空和土地都没有眼睛

不然，它们对彼此该是多么厌倦

幸好每一棵树都不曾记忆

否则，它们将迎来怎样无味的春天

飞鸟飞不过宇宙

太阳和月亮没有过畅谈

死去的人都没有回来

幸好夏天有夏天的模样

孩子有孩子的偏见

幸好，记忆隐藏了世上大半的过往

幸好，快刀不能斩断我们的悲伤

幸好我们不曾相遇

在一万个日夜的荒原

一万个日夜，掏空又填满

浮游在梦里的浅淡的云

幸好，我们还不曾遇见

一如玫瑰还未开放

白雪不曾降临，火还在天边

五月的狐狸

把你们寄来的明信片都贴在窗子上

给窗子对面的象山读，给风读

槟城，上海，北京，青岛，大连

这些城市一定令从不出门的山觉得新鲜

把你们寄来的明信片贴在窗子上

等雨天的雨来读，等飞过的鸟儿来读

也给夏季的萤火，闪烁的星光读

和它们相视而坐

北海道孤独的车站

油菜遍开的门源夏季

香格里拉六七月的雪山

山很沉默。风吹凉的回忆

把你们寄来的明信片

一一贴在窗子上

四月里

在农村，斑驳的传统中

四下无人

苹果悄悄长大，绿色椅子

摆满季节的庭院

楸木花，静静的村路

四月，低低地

点下玉米和向日葵

云雾浸入梦中

咬破第一颗樱桃

亲吻布谷鸟半圆形的歌

二月，酒杯空空

二月

酒杯常常空着

空无一物

寂寞或者孤独

消耗着，时光

但诗人

本来就是

一只空空的酒杯

等待一个故事倒入

盛满，溢出

成为一只眼睛

一月，在一张纸上生活

一月，在一张纸上

生活

一支笔写下日出

用一块橡皮涂去

在一张纸上想你

不去触碰，令它永远洁白如新

在一张纸上旅行

画下船只，长篙，青箬笠

在一张纸上写诗

在病句里，和自己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