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17 14:34何顺学
壹读 2019年2期
关键词:志成小云芒果

◆何顺学

鲁迅先生曾经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可在蒋云他们村,原本宽阔通畅的大路,却因为种种原因,成了走不通的路。

算起来,去年的国庆节过后,蒋云他们家这一带就没怎么下过雨,整个冬天几乎天天都是晴天,现在是2016年4月,蔚蓝的天空一尘不染,仰头望去悠远明净,红日高悬,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虽然还是春天,可在滇西的干热河谷地区,已经提前进入了盛夏。偶尔有一阵风从茂密的云南松林里穿过来,扑到人的脸上,热呼呼的,风里有混合着松香、坝子花、油菜花、金银花的香味。

蒋云仰面躺在小河边一棵野生番石榴树下面的大石头上,头上的这棵野生番石榴树生长了有些年头,树枝纵横虬劲,碗口大的主干光滑而苍劲,在距离地面半人高的地方分成了三个杈,每个杈再分成若干小杈,这些小树杈上再长树叶,于是地面上就被树叶遮得严严实实,灼热的太阳光被树叶挡在了外面。碧绿的树叶中间是谢花不久,长到大拇指大小的野生番石榴幼果。

这里管这种野生番石榴叫红心果,这种野生水果每年春天会开出白色的小花,花谢以后就会结出果实来,这种水果从三四月份一直生长到七八月份才会成熟,熟透了的野生番石榴果皮呈橙黄色,长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的果实,果肉呈鲜艳的橙红色。

成熟的红心果味道酸甜可口,放牛的小孩子最喜欢吃,牛、羊、猪这些牲口也喜欢吃,红心果成熟的季节,蒋云放牛的时候会背上一个背篓,下午回家摘一背篓红心果回去,倒在猪食槽里,猪们很快就把它吃掉了。

蒋云从红心果树的叶子缝隙里看天,天空就被这些椭圆形的叶片分割成了许多小小的碎片。

躺在石头上的蒋云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啃草的三头水牛,满意地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了下来……

他眯缝着的双眼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天空,更多的却是那些绿绿的小小的番石榴,怎么?树叶中为什么出现了那么多红的,黄的成熟的红心果,天气也不炎热了,吹拂过来的风也是那样清爽宜人,他轻盈地站了起来,竟然比树还高了,他伸手摘下了最大最红的那个番石榴,装进了衣袋,他要把这个最好的果子带回去拿给妈妈吃……

妈妈,啊!这个人就是妈妈吗?她长得多么漂亮啊!飘逸的长头发,嫩黄的纱衣,脚上穿的是一双粉红的高跟鞋……怎么?他只能看见妈妈的背影,妈妈却一直不转过身来,妈妈妈妈!他想叫住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更发不出声音,妈妈为什么不理他呢?他伸出手去,想抓住妈妈的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又酸又麻,根本动弹不了……看着妈妈在他眼前慢慢飘过,蒋云把刚才摘到的那个番石榴递了过去,妈妈却在村里那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尽头慢慢飘远了……蒋云着急得大哭起来……他想挥动双手,想跟妈妈打招呼,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被压在了头下,他抽出被自己的头压得又酸又麻的胳膊。梦,在他满眼的泪水中醒来……

蒋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梦中妈妈的样子跟挂历上的名星一个样,在他无端的想象里,认为妈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爸爸不止一次跟他讲过:你的妈妈可是个大美人。

过年是冬天的事情,小孩子们是喜欢过年的,喜欢过年也就喜欢过冬天,在蒋云他们这里,冬天一点也不冷,连霜也很少见到。冬天一到,家家户户都要杀年猪,村里只要有一户人家杀年猪,亲戚朋友都会去他们家帮忙,小孩子们自然就可以去到杀年猪那户人家,放开了肚皮吃肉。很多人家都会选择在冬天结婚,对蒋云他们这帮孩子而言,有人结婚,他们就可以去那里吃好吃的“九大碗”,还可以吃新郎新娘发的花生,瓜子,喜糖……如果运气好被选做喜童,陪着新郎新娘做完仪式后还有红包拿……

冬天虽然是让孩子们很开心的季节,但是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不下雨,对于牲口而言就比较难熬了,没有雨就意味着青草长不出来,所以在整个旱季,牲口们都得靠吃干稻草,干玉米秸秆,小麦秸秆充饥。这些秸秆的营养成分很少,所以冬天的牲口一个一个都长得瘦骨嶙峋。春天一到,只有靠近水边的地方才有青草,于是蒋云放牛就喜欢把牛赶到小河边去放,一方面那里有鲜嫩的青草,另一方面牛们感到炎热了,很方便地就会到河里去洗澡。

三头牛中的母子两头是蒋云家的,另一头骟牯是邻居陈琴芳家的。陈琴芳还在念六年级,蒋云去年七月份就六年级毕业了。

爸爸一直没有回来,蒋云小学一毕业就得到镇上去上中学,从蒋云家到镇中学要走八九公里山路,爸爸不在家,爷爷奶奶做不了主,蒋云就只好在家里放牛了。邻居陈爷爷看见蒋云家有人放牛了,就把他家的牛也牵了过来。陈爷爷告诉蒋云爷爷说,小云这两头牛是放,三头牛也是一样的放,那就连他们家的牛也一起放了吧。爷爷同意了陈爷爷的建议,把他家的牛也关进了自家的牛圈,三头牛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于是蒋云天天就赶着这三头牛出去放。

听爷爷说,爸爸妈妈生下他才九个月就一起出去打工了,后来爸爸回来过几次,妈妈却一直没有回来,有一次他问爸爸,妈妈去了哪里,爸爸就一脸愤怒地回答说,你妈死了!

蒋云知道妈妈肯定是没有死的,但是也不会回到这个家里了,很多时候,蒋云都会在夜里哭醒过来,他觉得自己好孤独,爸爸虽然偶尔也会寄钱回来,妈妈却是音信全无。为了让自己心里的难过少一些,蒋云就会找书来看,有时候他会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出去打工,打工就是为了过年的时候回家带钱回来吗?可是爷爷奶奶在家里种田,喂养牲口不是也可以挣钱的吗?

面对这些问题,满脸沧桑的爷爷总是一口一口悠悠地咂着旱烟,然后就是一声声长长的叹息,奶奶则会背过身去,不让蒋云看见她的脸,自己却是无声地抹去那盈满眼眶的泪水。

有一次,爷爷被蒋云问得烦了,回答他:“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们这里穷啊!因为出村没有路,有钱谁愿意背井离乡去打工,咱家里有钱你妈妈怎么会跟别人跑了……”

这时,奶奶对爷爷说道:“你这死老头子,给咱孙子说这些干啥,小云才十来岁,他知道个啥……”

爷爷听奶奶这样一说,只好闭了嘴,用爱怜的眼神看着蒋云,然后又是长长的叹息。蒋云特别不喜欢看到爷爷奶奶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老是做同样的梦:他梦见爸爸妈妈一起回来了,自己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爸爸妈妈都说回来了就不再出去打工了,可是每次他的梦醒过来,家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爸爸妈妈依然只在他的思念中……

在这棵红心果树下躺了很久的蒋云心里难过起来,他想上学,他想上初中,高中,如果可以,他还想将来上大学……天天赶着牛到山上去放的日子让他看不到一点希望,家里的猪呀,鸡呀,猫呀,狗呀什么的,老让他觉得心烦,他不想过天天一模一样的生活,小学毕业前有一天老师曾经告诉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外面的世界也精彩得很。老师还说过,只有走出大山,只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老师曾经给大家读过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字很少,蒋云把内容记得很清楚,因为只有几句对话,现在他都能在心里背下来:“有人在山上看见一个放羊的小孩,这个人就问小孩:小孩,你放羊干什么?小孩回答:我爹说了,将来把羊卖了给我娶媳妇。又问:你娶媳妇干啥?小孩回答:生娃。又问:生娃干啥?小孩回答:放羊。”

当时老师念这篇文章的时候,大家都笑了,现在蒋云放了半年的牛,再想起这篇文章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放牛,其实跟老师念的那篇文章里那个放羊的小孩一样。

太阳慢慢往西方移动,地上的树影就慢慢指向东方。水牛们在小河里躺下,不时摇晃一下脑袋,鼻子浸到水里,再使劲一吹,水就从两只鼻孔喷出,它们是想用这些喷出的水驱赶身上的牛虻和苍蝇。

小河的对岸是一条通往山外的路,听爷爷说,这条路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修的,当时还是大集体时代,田地都是集体的,路也是集体的,所以修路是不用考虑占到谁家的地的问题,路修得很宽,那时候这路是可以过大汽车的,后来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集体的土地都分给了各家各户,道路两边的田地也分给了村民,很多人家就把路挖掉,种上了玉米,红薯,有水的地方,5米多宽的路面被挖掉一半,开垦成了水田,用来种水稻。

时间一长,这条路两边的土地经过村民们持续的开垦,路变得弯弯曲曲越来越窄,汽车再也开不进来了。偶尔进来一辆摩托车,还必须小心翼翼,不然一不留神就开到路旁边的田地里去了。

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音由远而近传了过来,蒋云看了一眼泡在小河水塘里的牛,牛们也都齐唰唰竖起了耳朵,将目光投向对岸的路上。

开过来的是一辆绿色的摩托车,车上骑着的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三十来岁的男人。摩托车开得很慢,车开到小河对岸时,停了下来。

骑车人对着蒋云笑笑,说道:“小伙子,过来一下。”

蒋云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赤脚趟过小河,来到摩托车跟前。骑车人又对他温和地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他顺手递给蒋云一瓶红罐子饮料,蒋云知道,这就是电视里老做广告的那种饮料。

骑车人说:“小伙子,你知道蒋富文家住哪里吗?”

蒋云说:“我当然知道,蒋富文是我爷爷!”

骑车人笑了起来:“哟,你就是蒋云啊!”

蒋云惊异地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骑车人这时从包里掏出一摞表格,抽出其中一张递给蒋云,说:“看看这张表,你们家的情况都在上面了。”

蒋云接过来一看,表头上印的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基本情况表》,表格把他们家有4口人,2头牲口,10亩地, 30亩山林这些情况都填写得清清楚楚。

看到这张表,蒋云想起了去年村长和村书记到他们村一户一户调查的情形,当时他刚刚从学校回来,村长还说今年要搞精准扶贫,像他这样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的学生都得去上中学,还说国家现在实行了“两免一补”政策……

骑车人说:“我叫周志成,是县农业局的农科干部,今年被分到你们村做驻村扶贫干部,你们家正是我挂联的建档立卡户呢,以后我会常常来你们家,帮助你们家脱贫。你叫我周叔叔吧。我家里也有一个小孩,叫周艳,今年十一岁,比你小一岁呢,以后你们会见面的,你得叫她妹妹了。现在我和你一起把牛赶回家,然后你得陪着我去你们家到处转转。”

蒋云顺从地把牛赶了出来,周志成也不骑他的摩托车了,他把车推到路边树荫下,跟蒋云一起回了家。

推开家门,爷爷奶奶都在,关好牛,蒋云把周志成介绍给爷爷奶奶,奶奶和周志成打了招呼就进厨房做饭去了,爷爷和周志成坐在坎檐下的凳子上聊天,周志成还拿出一张空白的表格,不时在表格上填上几个字。

爷爷是个老党员,年轻时经常到镇里,县里开会,他可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管周志成叫周技术员,周志成是县农业局的农艺师,叫他技术员也不错。严格地说他俩并不能算是在聊天,因为是周志成提问,爷爷一一做答:您儿子出门几年了?儿子和儿媳妇什么时候离的婚?您老今年多少岁了?平时身体怎么样?老伴的情况呢?你们家每年收入多少?等等等等。

这位周技术员的问题总是那么多,然而尽管有那么多的问题,爷爷的回答却一直是不紧不慢,就在两人的一问一答间,周技术员把好几张表格都填好了。

见周志成填好了表格,爷爷这才说:“唉!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村里的分支书记,带着村民挖水渠,修公路,什么时候落后过,哪里想到到老来儿子出门打工就没了消息,孙子又还小,我们老两口也干不动活计了,被列为贫困户,我这是给党和政府拖了后腿,给党的形象抹了黑呀……”

周志成安慰他:“蒋叔,我驻你们村之前了解过您老的情况,像你们家这样的贫困户其他村也有好几户,尽管致贫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我始终觉得你们的贫困都是暂时的,你们的孙子还小,可他会一天天长大啊,只要孩子在健康成长,努力读书,将来就有希望。”

蒋云见爷爷他们聊天没他什么事,就进厨房跟奶奶一起做饭。

奶奶告诉蒋云,今天来的这位周技术员可是咱们家的贵客,不能怠慢的,今天的午饭有肉,有鸡蛋,还有油炸花生米,煮白菜。

饭桌上,四个人吃得很开心,吃完饭,周志成说:“叔叔,婶婶。蒋云这孩子我看他挺机灵的,你们让他就这样放一辈子牛可不成,现在是四月份,初一年级已经是下学期开学都一个多月了,现在让他去中学也不行了。这样,等到了明年九月份,我去中学校跟老师说说,得让他重新进学校。”

“可是,可是我们没钱呀,”爷爷为难地看着周志成,“再说,再说蒋云他爸爸也是好几年没有音信了,我不敢给孩子做主呢!”

“正是因为孩子爸爸不在家,你们才不能让错误的决定毁了孩子一辈子的前程。中学是一定要上的,家里没钱也没关系,现在国家对九年义务教育实行‘两免一补’政策了,你们家蒋云到了学校里是免除学杂费、课本费,补助生活费的。说简单点就是在学校里不用交学费,课本费,吃饭住宿这些都不用花钱的。这些钱呀,国家都统一由财政负担了。”

“唉!咱们住在这偏远的山村,虽然去年七月份小云回来也给我们说过什么‘两免一补’,可是我也有好多年没到乡里县里开会了,我们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原来想,小云小学六年级毕业,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字,学到了那么多的文化,在农村生活一辈子是够用了,你看我们这些人大字不识几个,还不是活到了六七十岁。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看来还真是咱们的错误决定让小云不能上初中呢。如果国家真有那么好的政策,咱们一定让小云九月份去上中学!”爷爷说。奶奶这时也显得很兴奋,蒋云听了周志成和爷爷奶奶的对话,心里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放下碗,周志成拉着蒋云的手说:“小云,现在你带周叔叔到你们家的田、地、山林转转。对了,把锄头也带上。”他指了指门后那把锄头。

蒋云家的田就在院子周围,因为有小河从院子后面山上流下来,河水清澈,他家的田里已经泡上了水,秧苗在秧床上长到了五叶一心,周志成知道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移栽到大田里了。

顺着蒋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引水渠上面是一些浇不到水的旱地,蒋云说:“这些是我们家的山地,种包谷和红薯。如果到了六月份还不下雨,爷爷奶奶就会点上包谷种子,然后去水渠里挑水浇地,要一直浇到玉米出土,雨水下地呢。”他们家的山林就在走完山地后小河的对岸,两人趟过小河,来到山上,这座小山地势舒缓,长着一丛一丛的灌木,灌木林下的草还没有发芽,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周志成说:“咱们去山上转转,看看你们家的山林到底有多宽。”

两人在山上转悠,蒋云指着山上的树,告诉周志成说哪棵树上有鸟窝,在哪丛树下曾经看见过野兔子。

周志成不时停下脚步,用锄头挖一下地,仔细端详挖出来的土,时不时问蒋云一个问题,诸如雨季天山上有没有蘑菇啊,冬天这里打不打霜啊,家里种了些什么水果啊。这位周叔叔的问题总是那么多,有些问题蒋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推给爷爷。

下午,周志成要走了,他说他得回村委会去住。蒋云以前上的小学就在村委会的旁边,所以他对村委会很熟悉。村委会坐落在离蒋云他们家四五公里远的国道旁,一所大大的四合院,院门正对着国道,院子里可以停放十多辆小汽车,四合院的正西方是一栋三楼一底的大楼,大楼最下面那层是个办事大厅,大厅里有村委会的主任,总支书记和文书,副主任的办公桌,平时他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办公。大厅上面的二楼三楼是宿舍,周志成说他就住在楼上的207房间,他告诉蒋云,有什么事可以去那里找他,也可以直接打他的电话,他的电话尾号是3768的中国移动号码。

出门的时候,周志成塞了一百块钱给奶奶,说是今天的伙食费,奶奶说什么都不肯收,她说你是来帮咱们脱贫致富的贵人,怎么能收你的伙食费呢?咱们乡下也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一些家常菜,本来已经很对不起你了,现在你还要给钱,这让我们一家人心里都不安呢!

周志成说:“我是驻村扶贫工作队员,我们有我们的纪律制度,您老要是不收我的伙食费,以后我再来你们家,就不能吃你们的饭了,那样我就得饿肚子了,您老也不会让我饿着肚子扶贫的,对吗?”

爷爷听他这样一说,就对奶奶说:“老婆子呀,既然周技术员都这样说了,你就收下吧……”

奶奶听爷爷这样一说,只好收下了那一百块钱。

两天以后,周志成径直把摩托车骑到了蒋云家的院子外面,这次,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拴了一大圈白色的塑料水管,两边还分别挂了一个编织袋,每个袋子里都装了树苗,这些树苗露在袋子外面的叶子修长,碧绿碧绿的,他把袋子取下来,蒋云看见每棵树苗的根部都带着一团泥土。

周志成一边往下卸东西,一边招呼蒋云过来帮忙,爷爷奶奶也跟着蒋云一起过来,帮着他们卸,等他们把树苗和水管都放在地上了,周志成这才对一脸迷茫三个人说:“我前次跟小云去你们家的林地里仔细考察了一番,回到农业局还查看了你们这里的自然环境资料,发现你们这个地方呀,海拔不高,只有一千米左右,全年温暖,非常适合种植芒果。芒果是一种需要大量水和肥料的热带水果,你们这里旱季虽然很长,没有多少雨水,但是有一条小河流过,现在是最干旱的四月,这条河里还有那么大的水,所以我们只用将河里的水用管子引到山上,就可以给芒果树浇水了。你们看,水管我都带来了。”

爷爷说:“芒果是一种什么水果呢?我活到七十多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水果呢。”

周志成说:“芒果是一种在热带地区广泛种植的水果,由于它有营养丰富,味道甜美,口感细腻这些特点,拥有‘热带果王’的称号,我今天给你们带来了两百棵苗,这些芒果苗是我们农业局从海南省引进的优良品种——金煌,这些苗在苗圃地里都已经嫁接过了,你们把它种到山上去,三年以后就可以挂果了。你们来看,这就是嫁接的接口”。

蒋云这才注意到每棵芒果苗离根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疤痕。周志成把一袋芒果苗放到屋里荫凉的地方,然后走到院子一角找来一根竹子,把竹子破开,做成小竹片。他叫蒋云拿起这些小竹片,自己扛起那袋芒果苗,招呼蒋云和爷爷奶奶带上锄头跟他一起去山林。

到了山上,周志成拿出一个皮尺,他叫蒋云拉着皮尺的一头,横向拉20米,再纵向拉出来20米,圈出一块地后,他又要求蒋云按照长3米,宽3米的规格在地上钉上竹片做标志,标志做好以后,他就将每个小竹片所在的地方按照长宽高都分别为80厘米的规格挖坑,挖好几个坑后,周志成又找来一些腐熟的牛粪,生石灰什么的混合着挖出来的土再回填到坑里,做完这些,他才把芒果树苗种下去,种好以后,又用塑料管引来河水,浇透定根水。

周志成手把手教蒋云一家种了几棵树,便告辞了,他说他在邻村还挂联着其他贫困户,还得到那里去看看,爷爷和奶奶把他送到地边,不大一会儿,蒋云就听到摩托车的马达声渐渐远去了,他们三个人回到山上继续挖坑,种树。

祖孙三人整整干了一个星期才把这两百多棵芒果苗全部种下了地,再来看这片种了芒果的山地时,只见纵横生长着整整齐齐的芒果苗正迎风轻轻摇动着叶片。由于每株树苗的根部都带了一团泥,种到地里后很快就成活了,最先种的那几棵由于及时浇水,芽苞已经在萌动,看起来马上就要破芽而出了。

种完芒果苗时,秧苗也可以移栽了,蒋云的爷爷请邻居们相帮着把秧苗都移栽到了大田里。

两个星期以后,周志成又来到蒋云他们家,在山上,他看见自己拿来的两百多棵芒果苗都被种了下去,还全部都成活了,心里非常高兴。

还是在坎檐下的凳子上,周志成非常开心地对蒋云他们祖孙三人说:“叔叔,婶子,小云,你们看,种芒果真的一点都不难,芒果这种水果只要最低气温不低于五度,一年四季都能生长,一般情况下,它可以抽七次芽,所以生长速度是相当快的。我给你们家送来这些芒果苗在苗圃地里已经长了两年了,你们今年种下去,明年可能会开一些花,也能挂几个果,但是我不建议你们让它大面积挂果,每棵树最多让它挂一两个就可以了,后年就可以让它多挂一些了。我见你们的林地还有很多是空着的,我打算让这些空地都种上芒果树,等一下小云跟我去山上,再打一些桩,做上标志,你们先把树坑都挖好,我向单位再给你们家争取五百棵凯特芒果苗,三百棵金煌芒果苗,我想在你们家先推广一千棵芒果。芒果这个东西不怕多,就怕少,只要你们的数量上去了,外面做生意的老板就会开着他们的大货车来收购,你种得太少,人家开一辆大车过来,拉不到几个果,他们就不会再来了,所以一定要多种一些。你们看怎么样?”

爷爷说:“周技术员啊,你这样帮咱们,是为了什么呢?”

周志成说:“叔,我帮你们这是中央的大政方针呢。咱们国家要在2020年消除贫困,你们家在之前的精准识别中被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家里只有老的和小的,壮劳力一个也没有,可是你们这里的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咱们是在守着金山银山受穷呢。我们县农业局早在十多年前就从海南引进了芒果苗进行试种,经过这十来年的试验,我们选育了三十多个最适宜本地种植的品种,金煌和即将给你们的凯特就是这些品种当中非常好的两个。咱们县农业局的苗圃地里还有好几十万棵芒果苗,这些树苗都是要免费发放给像你们这样的建档立卡贫困户的。芒果苗种下去以后,前面三年是没有收入的,我们县农业局会帮你们垫付一些肥料款和农药款,等到芒果卖出去以后,你们有收入了,要还我们局里一部分款子。另外,我们局最近开会还研究决定要在芒果树在一千株以上的果园里,建一个可以蓄水五十立方米的水池,还要在园子里铺设水管。”

蒋云家祖孙三人听周志成这样一说,开心得不得了。蒋云问:“周叔叔,你们这么帮咱们,需要咱们做些什么事情呢?”

周志成说:“小云这孩子真聪明,不去读书太可惜了,他的问题总是能问到点子上。对了,虽然咱们国家上至中央,下到咱们这样的偏远山村都在搞脱贫攻坚,这说明党和政府都在关心着咱们这些弱势群体,那作为咱们这些建档立卡贫困户,是不是就可以坐在原地等着政府来帮咱们,拖着咱们脱贫呢?不可以的。咱们作为贫困户,必须得自强自立。就像坐船过河,咱们是坐在船上的人,要过河咱们自己得奋力划桨,我们这些政府派下来帮助大家脱贫的工作队员,村镇干部就像是拴在渡船上的绳子,你们在船上要用力往对岸划,我们这些绳子一起用力也往对岸拉,大家形成一股合力,就可以到达理想的对岸,具体到你们家而言,对岸就是小康生活。

“我帮你们家算过一笔帐,咱们要建一个有500棵金煌,500棵凯特的芒果园,三年后就是2019年了,到时候每棵树最少可以挂果10公斤,一千棵树就可以挂果10000公斤,按现在每公斤芒果8元的价格计算,你们家到2019年就可以收入80000元了,咱们脱贫的指标是年人均收入超过3200元,你们家现在4口人,年收入超过13000元就脱贫了。所以你们现在一定要有信心,三年后按照这个标准,肯定是可以脱贫的。三年后,小云也应该初中毕业,进高中了。现在啊,你们再加把劲,把剩下那800多个树坑都挖出来,等你们树坑挖好了,我会给你们家拉肥料来回填,再把嫁接苗也拉过来,树苗种下地以后,我向咱们局里再争取帮咱们的果园建一个蓄水池,在芒果园的地上都铺设上水管,以后浇水只要打开水龙头就可以了。对了,叔,咱们要建蓄水池,得拉水泥,沙子这些材料,你们村这条路不成啊,又弯又窄,得好好修整一下,您老组织还在村里的人把路重新平整修理一下,没有通畅的路,什么都干不成呢!”

蒋云爷爷说:“那咱们先把树坑都挖好,种下这些树苗,前期树小的,咱们就用水管子引水来浇,冬天我就请咱们村组的组长组织村里人来平整这条路,你看怎么样?”

周志成说:“好的,我回去也跟村镇干部和农业局的领导反映一下这里的情况,争取取得上级部门的支持。”

蒋云家祖孙三人每天吃过早饭就把牛赶到山上,然后开始挖树坑,三个人一天可以挖二十来个坑,这800多个树坑他们干了一个多月,树坑全部挖好那天下午,爷爷打电话给周志成,请他过来看看,周志成第二天开着一辆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着来到蒋云家门前,车里拉的都是肥料,还有生石灰。车子趟过小河径直开到了果园,卸完车,周志成去清点了树坑,一共846个,他很满意蒋云家的工作效率。

周志成把肥料,石灰都搬到树坑跟前,告诉爷爷回填多少泥土后就开始放肥料和石灰,石灰放多少,哪种肥料放多少,他都做了详细的说明,一边做示范,一边还叫蒋云用笔把肥料和石灰的配比都记下来,后面的所有树坑都要这样弄。

当蒋云他们把树坑回填到一半时,雨季到了,回填的工作在雨中也可以做。当他们回填完所有树坑时,时间已经到了七月,周志成又用三轮车把树苗也全部拉来了,在雨中种树,不用浇水,成活率更高。种完所有芒果苗时,最先种下的那些芒果苗已经在抽第二次新梢了。

七月中旬,学校放假了。这天,周志成把他的女儿周艳带到了蒋云他们家。周艳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穿一身红色的运动服,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还背了一个粉色的双肩包。她一下爸爸的摩托车就跑过来大大方方地拉着蒋云的手喊他哥哥,蒋云在家挖树坑,和爷爷奶奶一起种田种地,那双手又糙又黑,被周艳那粉嫩的小手一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蒋云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他想抽回那只让他丢脸的手,周艳却一点也不在乎,嘴里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要小云哥哥带她去摘红心果,带她去树林里采蘑菇。

蒋云从屋里找来一个背篓背在背上,奶奶在他的背篓里又放了一个曾经装过米的编织袋,这才让蒋云带着周艳往山林走去,周志成见两个孩子一点也不生分,心里很高兴,他跟爷爷交待完事情就去了另一个村,在那里还有他挂联的贫困户。临走时,他把周艳托付给蒋云一家,蒋云奶奶说:“小周啊,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孩子放在我们家你放心好了,他跟咱们小云看上还挺投缘呢,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周志成说:“九月份一开学,我们家周艳就该上初中了,你们家小云在家里待了一年,九月份必须跟咱们周艳一起去读初中,我跟学校也联系一下,到时候让他们一起去,这个假期里,让小艳帮小云补习一下功课,不然到时候跟不上学习进度就不好了。”

交待完这些事,周志成骑上摩托车往另一个村驶去。

在山上,蒋云爬上一棵红心果树,专挑那种熟透了的红心果摘了丢下树来,周艳在树下接,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很快他们就摘到了一堆果子,这时周艳在树下叫道:“小云哥不要再摘了,够了够了。”

蒋云从树上抱着光滑的树干跐溜一下就到了地上,像只灵活的小猴,看着他从树上那么快就溜到地面上,周艳就笑个不停。

蒋云把地上最大最红的那个果子递给周艳,说:“小艳,你吃这个,这个是太阳晒得最多的。”

周艳接过果子,一口咬掉果蒂,露出了鲜红的果肉,吃一口,酸酸甜甜的,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味道跟城里水果摊上卖的完全不同,这里的红心果只有甜味和微微的酸味,城里水果摊上的却有一股酒味,蒋云告诉周艳说,有酒味的红心果是摘下来放的时间超过三天了,新鲜的红心果是不会有那种味道的。

尝过了红心果,他们把这些果子堆在石头上,果子上面又采了一些树叶盖上,这才往山林深处走去,他们要去山上采蘑菇。

七月的山林里到处都是青草和蘑菇,蒋云知道,很多蘑菇都长在背阴的树林里,向阳的树林下面的草丛里长的是一种被当地人叫做“三把菇”的菌子,这种菌子有些地方又叫鸡枞,是一种和白蚁共生的真菌,鸡枞是所有菌子中味道最好的,不过这种菌子似乎有灵气,运气好的时候才能碰到,蒋云好希望他们今天能碰到这种菌子。

走进树林不久,他们就采到了几朵青头菌,继续往山里走,又在腐朽的树干上采到了木耳,在草丛里他们还采到了金黄金黄的鸡油菌,浑身上下长着豹纹的“麻鸡婆”,圆球形的“马粪包”……他们背的背篓里也有小半篓了,蒋云说咱们回去吧,周艳也有点累了,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到了他们放红心果的地方,蒋云把编织袋拿出来,装上那些红心果,周艳提着这个编织袋跟着蒋云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他们走到一块包谷地边时,蒋云停下了脚步,周艳正要问他为什么停下,他兴奋地指着地里的菌子,周艳一看,好大一片菌子呀,雪白的菌盖上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泥土,一片,两片,三片,总共有三片呢,分散在包谷地里,似乎正等着他们来采,这些菌子正是“三把菇”,是昨夜才从地里冒出来的,蒋云知道,在这些菌子长出来的地方一定会有一个白蚁巢穴,两个月前第一次下雨的时候,这里的白蚁就长着翅膀在满天飞呢!

他们兴奋地来到这些鸡枞跟前,蒋云告诉周艳说:“采三把菇的时候,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用铁器挖,不然这些精灵明年就不会再来,跑掉了。”周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看蒋云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真的悄悄地把这些菌子从地里拔起来,装进背篓里。

回到家里,已经是中午一点过了。奶奶把午饭都煮熟了,还没有做菜,她见两个孩子采到那么多的蘑菇,心里很高兴。她吩咐蒋云把鸡枞洗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那些说是叫周艳她爸拿回去让她妈妈也尝尝。其他那些菌子全部洗干净,然后到地里摘了一些青辣椒,又从屋里拿出一块腊肉,还找来一些大蒜,准备做腊肉青椒炒蘑菇。厨房里的铁三角上架着的锅里的水也要开了,他叫蒋云去地里采了小白菜,准备煮小白菜。

奶奶把菜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叫周艳打电话给她爸爸,说是午饭都准备好了,可以回来吃饭了。

电话打过去,周志成告诉女儿,他正在来蒋云家的路上。果然,十多分钟后,他们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周志成进院子看见背篓里那些新鲜的鸡枞,问周艳:“这些鸡枞都是你采的?”

周艳神气地说:“是我和小云哥哥一起采的。看看,好新鲜的鸡枞。奶奶炒了一部分,剩下那些奶奶说叫你拿回去给妈妈尝尝呢!”

说话间,奶奶把饭菜都摆上了桌子,五个人很开心地吃午饭。

听过饭,周志成准备回家了,奶奶把那些剩下的鸡枞装进背篓里递给了周志成,说:“这些鸡枞都是小艳和小云在山上采的,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周志成也不推辞,装好鸡枞,带着周艳,摩托车往村外驶去。

蒋云家往西翻过两座小山坡就是陈琴芳家,她家里平时只有三个人——爷爷奶奶和她。陈琴芳的父母也在城里打工,听说她爸爸在建筑工地上搬砖头拌水泥什么的,妈妈在饭店里帮人洗碗端盘子。他们每年春节都会一起回来过年,平时会经常汇一些钱回来,两家人是离得最近的,很多活计都是并在一起来做。

精准扶贫工作开展以后,蒋云家因为爸爸妈妈都没有消息,也没有钱寄回来,就被列入了建档立卡贫困户,陈琴芳家情况好些,爸爸妈妈都一直跟家里人通着电话,他们家的经济情况比蒋云家要好很多,所以不是贫困户。

平时陈琴芳要上学,没有人放那条牛,陈爷爷就跟蒋云爷爷商量把牛关在蒋云他们家里,让蒋云帮着照看一下,现在学校放暑假了,牛又关回到了陈琴芳家,让陈琴芳在假期里来放那三头牛。

蒋云的爷爷和陈琴芳的爷爷说了开学还得让蒋云跟他们家小芳一起去上初中的事,陈爷爷说,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我们这些老家伙真不能因为自己的糊涂决定耽误了孩子们一辈子的前程。

周艳回家没几天,就吵着要跟爸爸一起来蒋云他们家玩,她还要跟小云哥哥一起去山上采蘑菇,摘红心果。

这天,三个孩子聚到了一起,陈琴芳,周艳,蒋云。周艳是个开朗活波的姑娘,跟陈琴芳也是一见面就亲热地拉起了她的手,有说不完的话。陈琴芳的个子跟周艳差不多高,只是陈琴芳是瓜子脸,皮肤比周艳黑一些,因为经常在家里干活的缘故,体格看上去比周艳更强壮一些,她比周艳大两个月。三个人赶着两家人的三头水牛上了山,蒋云和陈琴芳各背了一个背篓,周艳背了她的那个粉色双肩包。

临出门前,蒋云奶奶给蒋云准备了一些生的红薯,说是到了山上,可以烤熟了吃。七月中旬早已经进入了雨季,不时会下一场雨,今天早上虽然晴朗无云,但谁也不知道中午会不会下雨,昨天夜里已经下过一场中雨了,地面很潮湿,这样的天气是不用担心孩子们上山放牛会引发山火的,所以奶奶在出门前还给他们准备了打火机和雨伞。

蒋云建议把牛赶到更远一些的山上去放,那里会有更丰茂的青草,蘑菇也会更多一些。

他们的村庄坐落在大山里,走出村庄往西再走三四里地,似乎就来到了森林的腹地,这里的树跟蒋云他们家种芒果那片山上的树完全不同,那片山上的大都是灌木,而这里的却是高大的乔木,这些大树都是十多米高的云南松。

水牛们一走进这片森林,便跑到青草最茂盛的地方啃草去了,看着牛们在专心啃草,三个孩子便在树林里到处走,周艳对森林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毕竟她是第一次看到原始森林。

蒋云很喜欢那种又大又直又高的云南松,因为这样的松树是可以做木材的,蒋云的三爷爷,也就是爷爷的三弟在本地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木匠,他会把那些因为太高大而自然倒伏的巨大的松树请人裁锯成需要的原木,再运到木材加工厂锯成木板,然后把这些木板运回家,用家里那台机床加工成各种各样的家具,看到一棵原木经过一道道工序最后被做成了桌子、柜子、凳子、椅子……蒋云就特别崇拜他。

眼前这片森林里到处都生长着巨树,有些树干上生出了绿白色的“树胡子”,“树胡子”是一种寄生在大树树皮上的苔藓类植物,只有在高山上才会有这种植物长出来,只要雨水充足,“树胡子”就会一直长得很长,由于它越长越长,一阵风吹来,“树胡子”会随着风的吹动飘动起来,树皮苍老粗糙,生长在上面的“树胡子”却轻柔飘逸,微风拂来,就像大树爷爷在轻轻捋着的长长的胡子。

周艳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树胡子”,感到很新奇,她摘下一把又摘下一把,不觉手里就拿不下了。

陈琴芳对她说:“小艳,你把这些‘树胡子’放在背篓里,咱们拿回去洗干净了,请奶奶放上花椒、酱油、醋这些佐料,凉拌‘树胡子’是一道很爽口的小菜呢!”

蒋云和陈琴芳都爬上了树,他们在树上把“树胡子”摘下来丢到地上,周艳负责把地上的“树胡子”拾起来,捋去杂质装进背篓里,采“树胡子”是一个很简单的活,只要有充足时间和耐心,想采多少就能采到多少。没采多大一会儿,周艳就仰头对树上的两个人喊道:“你们都下来吧,已经采了很多了。”两个人很快就从树上溜了下来。

他们今天来的这片森林的西边是一大片水冬瓜树林,水冬瓜是一种阔叶乔木,长着这种树的地方即使是在最干旱的三四月份,地面也是潮湿的,蒋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这种水冬瓜是水源林。他们面前这片水冬瓜树林很大,树长得也很密,树林里有大树也有小树,有些大树有脸盆大,有些有水桶大,小的也有手指粗的,也有胳膊粗的,这片水冬瓜树林下边的小河里正流动着山泉水。

周艳捧起一捧山泉就要喝,被陈琴芳制止了,她说:“小艳,这个水可不能喝,你看,水里到处游动着的这种小东西我们叫蚂蝗,不小心喝到肚子里可不得了,它会在你肚子里吸你的血呢?”

周艳定晴一看,还真的是。她赶紧把手里的水洒到地上,那些小小的蚂蝗在地上蠕动起来,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离开小河,蒋云说去水冬瓜林里找蘑菇。陈琴芳和蒋云都知道,水冬瓜树林里的泥土最肥沃,树下最喜欢生长鸡枞和马粪包这些菌子。

三个人在齐腰深的野蕨苣草丛里走了没多大一会,就找到了好些鸡枞菌,还有很多的马粪包,马粪包这种菌子的名字取得很难听,但是它的味道却很好,刚刚长出地面的马粪包大的可以长到馒头那么大,它表皮黄白色,切开表皮,里面是嫩嫩的雪白的菌肉,这时用大蒜腊肉青椒炒出来吃味道是最好的,要是等它长老一些,切开以后里面的菌肉就变成黑色了,黑色的菌肉也可以炒着吃,只是这时的它的味道就会变得软而糯。

山里孩子对这些菌子的样子,味道都非常熟悉,哪些菌子可以吃,哪些菌子有毒不能吃,这些知识大人们都会教给他们,蒋云四年级时上山放牛,爷爷会把他采回来的菌子全部倒在地上,一朵一朵鉴别,一边鉴别一边告诉他这些菌子的名字,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无毒可以吃的。

现在上山,蒋云只会采那些无毒而美味的菌子,不认识的或者有毒的,他都不会采回去。

“小云哥,小芳姐,你们快来看,这朵菌子好漂亮呀,咱们把它采回去呗!”周艳在一边大声喊道。

蒋云和陈琴芳一起走过来,他们一看,这是一朵有着红色菌盖,菌腿上还有斑点的菌子。

“别碰它。”蒋云对周艳说,“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叫黄毒伞,吃了会让人产生幻觉,如果吃多了会中毒死人的。”陈琴芳说。

周艳缩回了手,疑惑地看着他们俩。

“是真的,小艳。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有人因为误食这种菌子被毒死的。”蒋云说。

“看来这森林里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好东西呀!”周艳感叹说。

正午时分,三个人都感觉有些饿了,这时,蒋云建议生一堆火,把奶奶给他们准备的红薯烤熟了吃。

在森林里生火很简单,蒋云去大树下找来一些干柴,又找来一些干草,打着打火机,点燃干草,再在干草上面架上干柴,火很快就燃了起来。这时,天慢慢变阴了,太阳似乎钻进了黑云中,蒋云抬头看看天,说:“怕是要下雨了。”

陈琴芳也抬头看了看天,说:“是要下雨了。不过没事,咱们都带着伞呢。”

他们找来很多干柴,火烧得更旺了,没多大一会儿,火堆里就积下了厚厚的火炭。蒋云折了一根树枝,把火炭扒开,将奶奶给他们准备的红薯全部放到火炭中,再盖上更多的火炭,在火炭上继续烧火。

这时,牛们也都吃饱了,看见主人的火堆,它们便慢慢往主人们这边一边啃草一边聚拢过来。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蒋云用木棍扒开刚才的火堆,红薯的表皮被烧得黑黑的。他把一个大的红薯扒到一边,用手一按,已经软软的了,大的都烤好了,其他那些小的肯定也没有问题了,他把所有的红薯都扒出来,招呼周艳和陈琴芳一起过来吃烤红薯。

刚刚扒出来的红薯还很烫,得凉一会儿,三个人便去找来一些树叶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这时,红薯也凉得差不多了,陈琴芳拿了一个在手里,先拍打去上面的灰和烧焦的表皮,掰开,露出红红的红薯肉,她把红薯递给了周艳,说:“小艳,你快尝尝,这是最好吃的红心红薯。”

周艳接过去咬了一口,味道真是不错!软、糯、香甜。为什么在城里买到的那些烤红薯没有这种味道呢?她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

蒋云问她:“城里也有这种红心红薯卖吗?”

“我们买到的都是白色的心呢!”周艳说。

“白心红薯我们也种着一些,白心红薯这种我们一般都是喂猪呢,因为它味道没有这种红心的好,不过产量高。”陈琴芳说。

吃完了烤红薯,天还是黑黑的,却没有下雨。牛们也在不远躺了下来,在悠闲地反刍,嘴巴一张一合,时不时咕嘟一声,把草团返回到嘴里咀嚼,或者把咀嚼好的草团又咽进胃里。

蒋云说:“牛都吃饱了,咱们回家吧。”

他们把牛都轰了起来,赶着慢慢往家里走去。

整个暑假,周艳和蒋云,陈琴芳三个人大多数时间都在一起学习,放牛。按周艳的话说,他们三个组成了“铁三角”。每天上午放牛,下午按周志成的要求,有时候会一起到芒果园里施肥,除草,周志成会买来一些肥料,农药,教蒋云的爷爷怎么使用,蒋云他们则会在一旁帮忙。有时候周艳和陈琴芳会帮着蒋云读书学习。

只要是周艳在乡下的日子,晚上她都会去陈琴芳家,跟陈琴芳一起睡,两个女孩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开学了,周志成找到中学的校长,把蒋云的情况跟校长一说,校长二话不说,就把他安排进了初一年级的五班,周艳和陈琴芳也在那个班,“铁三角”在中学里再次相聚,三个人都很开心。

老师们给他们安排了宿舍、教室,还免费发给了他们教材,一天三餐饭食也不用交钱,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充实而有趣。

蒋云在家里放了一年的牛,老师原来担心他会跟不上教学进度。蒋云也知道自己丢下书本一年,得努力赶上同学们学习的步伐,因此他一进学校就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学习。周志成也嘱咐周艳,说你蒋云哥如果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你和陈琴芳一定要帮他。

两个月过去了,蒋云也没有感到学习上的困难,三个孩子中,他的成绩却成了最好的,在全班52个学生中,期中统测他排名到了第9。这样的成绩让当初接收他入学的校长、班主任都放下心来。

周末了,蒋云用学校里发的生活补贴买了一些糕点和陈琴芳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在互相用刚刚学会的几句英语对话。英语课在小学学过一些,都是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一进初中,就开始学习语法和单词,一开始蒋云有些茫然,后来周艳和陈琴芳一有空就找到他,说是要一起互相抽查单词,背诵课文,坚持了几个星期,蒋云觉得英语也不是那么难了。

从学校到家得走七八公里的路,省道上车来车往,道路两边是一棵棵高大的桉树,桉树是一种很容易养活的树,生长速度很快,有些树已经长到脸盆粗,养路工人不让树长得太高,一般到了冬天都会把长得太高的树留下四米高的树桩,多余部分都锯掉了。

在几棵桉树桩的缝隙里,有一条通往蒋云他们家那个村的支路,支路延伸到了国道西边,再过一座水泥桥,路便一分为三,一条往东,一条往南,一条继续往西。蒋云和陈琴芳家那个村在南方,两人往中间那条路走去。

越往南走,道路越窄,路两边的田、地将路挤得弯弯曲曲。道路穿过一道陡坡便进入了一片梯田,路两边的梯田里都是收割了稻谷后留下来的谷桩,田里还泡着水,蒋云看到了一丛谷桩上又长出了绿绿的稻叶,这就是爷爷常说的再生稻。有几串谷穗已经饱满起来,低下了头。蒋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再生稻,他感兴趣的是再生稻谷桩下面那一个一个的小洞洞,看见这些小洞洞,他把书包和给爷爷买的那些东西都一股脑塞给了陈琴芳,叫她帮他拿着,自己脱了鞋子,挽起裤腿,轻轻进了水田,初冬的水冷得刺骨,他知道刚刚下水的那几分钟捱过去了,等脚下适应了也就没那么冷了。

等他适应了水的温度后,便用手指插进一个小洞,轻轻捅那个洞,眼睛却紧紧盯着洞的出口,果然,他的右手打破了水下的沉静,浑水随着他手指的抽动涌进了洞的里面,这时一条黄鳝从洞的另一头探出了头,蒋云一见黄鳝的头,便用左手三个指头迅速将它夹住,陈琴芳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那条黄鳝已经被丢到了路上,像蛇一样在地上游动着想重新回到水田里,蒋云叫陈琴芳腾出一个袋子将它装了进去。

没多大一会功夫,蒋云已经从水田里捉到了二三十条黄鳝,足足有两斤多重了,蒋云这才从水田里出来,洗去脚上的淤泥,重新穿上鞋子。他们要先经过陈琴芳家,然后才到蒋云家。在陈琴芳家门口,蒋云看到陈琴芳的爷爷正赶着他家那头水牛出来放。见两个孩子回家了,爷爷就说,小云啊,你回家吃了饭就把你们家那两头牛也赶出来,把我家这头牛也一起放了吧。蒋云点点头说:“好的,陈爷爷。小芳,那些黄鳝你拿回去吧,我待会放牛的时候再抓几条就可以了。”

陈琴芳接过装黄鳝的口袋,推门进了院子,蒋云还得翻过两道小山坡,才能到家。

爷爷奶奶见到蒋云给他们买的糕点,都很开心,爷爷说:“小云啊,以后学校发给你的生活补助你可不要再买这些东西回来了,你得都用到学习上,买书本笔墨,我和你奶奶在家里呀,有饭吃就可以了。”

蒋云说:“爷爷,你们再辛苦几年,等我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咱们的芒果也卖到了钱,我们家就是小康之家了。我在街上看到有芒果在卖呢,四块多钱一斤。”

奶奶说:“小云上了中学,懂事了。奶奶真是高兴,以后啊,咱们的芒果要真是能卖到四块多一斤,按你周叔叔的算法,那咱们一年的收入轻轻松松就超过十万元了,谁愿意永远当贫困户啊!”

蒋云说:“周叔叔说了,要想富先修路,爷爷,咱们这条路又弯又窄,大一点的车都进不来,以后咱们的芒果可以卖了,难道那么多的芒果得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出去吗?”

“是啊,所以这个冬天咱们得修路,咱们这条路啊,其实也不用怎么修,主要的问题是很多人把路占为自己的田地,在田地里种庄稼,我按你周叔叔的意思,曾经一家一家找他们说了,可咱们村这些人一个有一个的想法,都有不想把地让出来的理由,他们只考虑自己家,根本不考虑路,修这条路啊,还真是有点难度。”爷爷说。

蒋云说:“爷爷,您是村里的老党员,从前做什么事都走在别人的前面,这次修路的事您也一定可以解决的。”

爷爷说:“小云啊,快别说党员这事儿了,爷爷入党也有四十多年了,老了却弄了个建档立卡贫困户,真是羞人呢!”

“所以您得带领着咱们村如期脱贫呀!”蒋云说。

“唉!我是老了,很多事情是想得到做不到了。自从包产到户开始,大家习惯了各自为阵,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过自己的小日子,很少有像你周叔叔那样为整个村考虑的人了。”爷爷感叹道。

尽管修路的事情千头万绪,但在村镇干部和扶贫干部的极力争取下,县交通运输局还是拨了资金,从省道到村里的公路还是在一点一点掘进,周志成跟爷爷说,乡政府和村公所干部的意思是边施工边动员公路周边的农户让出他们侵占的公路用地,他们这里是边远山区,并不是像城里那样寸土寸金,他驻村这两年通过走访,发现这里的村民家在当年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分到了很宽的林地,有些三四十亩,有些甚至上百亩,相对于修公路占到的那点土地,根本算不了什么。再说土地的所有权是国家的,修公路占到的那点最多只能给一些青苗补偿费,不需要购买的。

爷爷明确了土地的问题,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可那天周志成来蒋云家的时候,告诉蒋云爷爷说有个叫陈冬生的村民硬是不同意让出他侵占的路基,还故意刁难修路的施工队。

蒋云爷爷告诉周志成说他那并不是真的不想让路修进来,他自己也有一辆三轮车嘛,我见有些路窄得连他那辆三轮车都过不了了,不修路怎么办,让他的车子停在村外面吗?

陈冬生是陈琴芳家的叔叔,三十来岁,一个人一家,早些年也曾结过婚,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老婆跟一个来村里做木工活的外地人私奔了,陈冬生就一个生活到现在。

自从老婆跟别人走了以后,原本踏实忠厚的陈冬生喜欢上了喝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精准扶贫工作开展以来,他见蒋云他们家和其他几户被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而他没有,觉得是村干部故意跟他过不去,有好几次他喝醉了酒,红着眼睛跑到村公所,找村主任,找村总支书记,要求他们把自己也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

村干部见他喝醉了,知道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便安抚他先去醒酒,等他清醒的时候告诉他:精准扶贫的第一步是精准识别,像他这样身强力壮,三十来岁的独人独户是不能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因为他有车——一辆时风牌三轮农用车,靠着这辆车,他帮村里人拉货,得到的酬金,再加上他种水稻,种包谷,种红薯这些收入折算成钱,已经远远超过了3200元的指标。

尽管村干部苦口婆心地给他解释,陈冬生也听明白了,清醒的时候他也知道被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然而看到像蒋云他们家那样的贫困户有帮扶干部帮他们建果园,买肥料,再对比一下自己这冷冷清清的家,心里一下子就不平衡了。

心里一有想法,便想着要给村干部们找点麻烦,当蒋云的爷爷找到他,叫他把公路边上那块包谷地让出来,村里要修路时,陈冬生表面答应了,背地里却又往路上再次挖进去了一尺来宽。

一月中旬,学校放寒假了,蒋云和陈琴芳一起回到了村里,一回家就有干不完的农活,但是看到爷爷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他们不干爷爷奶奶又干不动,很多活计又不能不干,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中学生,假期里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这天,蒋云和爷爷一起背着周志成帮他们家买来的喷雾器在果园里打农药,才打了一半,陈琴芳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他们说:“蒋爷爷,小云,你们快去帮帮我叔叔,他的三轮车开到水田里去了!”

那天,施工队的搅拌机,农用车,正在外面干得热火朝天,陈冬生要进村回家,他从正在施工的路上摁着喇叭开过来,施工的人和车只好给他让开一条道。他从修好的路上开过时,可能是习惯了走修好的宽公路,进入这个窄路面没有多远,还没有来得及拐弯打方向,车子便径直开进了水田里。这个弯以前是没有的,因为公路下面的人家开田的时候把田往路基的方向挖进去了一米多,于是这条直路就变成了弯路,路面仅仅只够三轮车通过。

这块水田里的淤泥很深,三个轮子已经陷下去了三分之二,所幸的是车子还没有倒。陈冬生把裤脚高高地挽起,看着深陷到水田里的车子不知所措。

蒋云和爷爷到了现场,看蒋云他们来了,陈冬生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蒋伯,您老帮我想想办法呢,您看我这车现在要怎么弄?”

蒋云爷爷说:“还能怎么弄,拖出来啊!”

“可是凭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三四个人,怎么拖得出来啊!”陈冬生哭丧着脸说。

蒋云爷爷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往修路的工地走去。

不一会儿工夫,爷爷和周志成带着施工队的十多个工人来到了陈冬生的车子前,他们用粗大的绳子拴在车上,一个人喊号子,其他人一起用力拖,三轮车总算被拖回到了路上。陈冬生赶紧过来给拖车的人发香烟,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

周志成说:“冬生啊,咱们这路很快就修到你们家那块地了,你看你这车子现在算是给你拖出来了,要是路过你们家那块地再陷进去,就不好拖了哦!”

陈冬生说:“周同志啊,我这人是太浑蛋了,以前总想着要给你们找点麻烦,现在自己的车也陷进了水田,我知道是我错了。你们放心,路修到我家地的那一段,你们想占多少地就占多少地,什么青苗损失费这些一分钱也不用出。”

“你这话是当真的吗?”蒋云爷爷问他。

“男子汉说的话还能不当真?”陈冬生煞有介事地回答。

蒋云看了一眼旁边的陈琴芳,两人会意地笑了。

周志成和工人们又回到了工地上,陈冬生叫蒋云他们帮忙提水洗去车上的泥污,试着发动了一下,车子响了起来,他邀蒋云和陈琴芳还有蒋云的爷爷他们坐他的三轮车,可三个人都连连摆手,他们可不想再次被他的车子带到水田里,见没人愿意坐他的车,陈冬生只好小心翼翼地往村里驶去。

2017年的春天到了,蒋云他们村里到处都呈现出一片春的景象,一条四米宽的公路将村庄和外面的世界连通起来,虽然还没有铺上水泥,但较之前那条又窄又弯的路,已经相当好了。

蒋云家的芒果园里,县农业局帮助他们建起了一个大水池,从水池里往果园铺设的管道也全部弄好了,浇灌的时候,只用打开水龙头,水就直接流到了树下,有几棵长得特别快的芒果树,还悄悄开了几串花……

陈琴芳的爸爸妈妈回家后就决定不再出去打工了,他们听了周志成的话,芒果园也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精心管理了。

像蒋云陈琴芳他们家这样外出打工的人家在村子里还有很多,周志成有一次在村民会议上说:咱们这里山好水好,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咱们村这么多人去城市里打工,我对打工这事最有发言权,因为我是从城里来到咱们村子里帮助大家脱贫的人,我知道外面的世界虽然很精彩,但更多的却是无奈。所以大家还是要立足本地,现在公路也修好了,我和村委会干部商量好了,今年让雨水淋一下路基,先把基础夯实了,明年再向上级争取资金硬化一下,咱们这个贫困村变成小康村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过完年没几天,就到三月,该开学了。

在学校里,蒋云遇到了送周艳来学校的周志成,蒋云过来拉住他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他周叔叔。安排好学校里的事情,周志成把三个孩子叫到一块,他把他们带到学校外面的饭馆里,安排了一顿午饭。

饭桌上,周志成高兴地说:“我向老师了解了你们三个的情况,老师说你们三个进步都很大,特别是小云,原来我担心你放了一年的牛,回学校会跟不上,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那我呢?我上学期期中考20名,期末考的时候都13名了呢!”周艳打断她爸爸的话,不服气地说。

“你也不错,还有小芳,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周志成笑着说。

“来,新学期,新气象,咱们以茶代酒喝一口。你们还会变得更好的。”周志举起了茶杯。

四个人都举起了茶杯,大家喝了茶开始吃饭。

吃完饭,周志成说:“小芳的爸爸妈妈都不再去城里打工了,小云的爸爸听说也要回来了,到时候啊,你们就不再是留守儿童了。咱们的精准扶贫工作也要接近尾声了,你们三个呢,现在虽然才十三四岁,但是我觉得你们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们会成为最有希望的一代人。孩子们,开学后一定要好好学习,未来的好日子在等着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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