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国家图书馆藏《说文长笺》刘凝批注述略

2019-12-17 11:30王域铖
国际汉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六书

□ 王域铖

法国国家图书馆藏Chinois 4430-4431《说文长笺》一百卷,明赵宧光撰,明崇祯四年(1631)赵均小宛堂刻本。书中遍布手书批注,并有钤印多方,部分印已模糊,较易辨识者有“刘凝之印”“二至氏”“及尔斋”“畸人”等。卷端有手书“南丰刘凝二至定”,且批注中常见“凝按”字样。由此可知,批注者为明末清初学者刘凝。

刘凝(约1620—1710),字二至,号籀堂。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由贡生官崇义县训导凡十五年,后返家著述,并修纂《崇义县志》,未成。其生平事迹,见于清道光丁酉本刘壎《水云村泯稿》附《二至先生传》及《南丰县志》《崇义县志》《建昌府志》《南安府志》等。刘凝著述甚富,有《六书夬》《韵原表》《石鼓文定本》《稽礼辨论》《及尔斋文集》《引书同异》等。惜其著述未受到太多关注,此《说文长笺》批注更是藏于海外,知之者甚少。本文拟对《说文长笺》刘凝批注的基本情况略加考述。

一、刘凝批注《说文长笺》及流传考

《说文长笺》前有一篇刘凝识语,位于刘凝手抄明崇祯四年钱谦益《说文长笺叙》、崇祯六年(1633)曹学佺《说文长笺叙》二序之后,云:

此二叙,《重订说文长笺》所载也。重较者,长洲顾听,字元方。卷次俱著录姓氏。视前刻纰缪特刊定什之一二,犹之未较,不足观也。然读二公之叙,钱牧斋有云“勇于自信,敢于作古”,曹能始有云“许氏之本文,终有所割裂”,得非意有所在欤?可谓谈言微中矣。

壬辰初夏,识于寄寄石室

叶德辉《书林清话》说:“有明一代,为《说文》之学者,仅有赵宧光一人。”①叶德辉:《书林清话》,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185页。《说文长笺》是明代罕见的文字学著作。因受当时思潮影响,赵氏在《说文》的编排、释义、收字等方面,自出新见,做了较大调整,加上其本人不免明人空疏不学之通病,故《说文长笺》受到了不少的批评。大致与刘凝同时的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二十一批评赵宧光“好行小慧,以求异于先儒”②(清)顾炎武著,(清)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208页。。后来的四库馆臣批评《说文长笺》:“又取《说文》五百四十部原目窜乱易置,区分门类,撰《说文表》一篇……其书用李焘《五音韵谱》之本,而《凡例》乃称为徐锴、徐铉奉南唐敕定,殊为昧于源流。所列诸字,于原书多所增删……然所增之字,往往失画方围,与原书淆乱。所注所论,亦疏舛百出。”③(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77页。刘凝在此借钱谦益、曹学佺之言批评《说文长笺》,虽出语温厚,但确实指出了《说文长笺》的弊病。

值得关注的是刘凝作此识语的时间。关于刘凝的生卒年,史籍无明确记载,肖清和曾详加考证,认为他应生于1620年,约卒于1710年。①肖清和:《清初儒家基督徒刘凝生平事迹与人际网络考》,《中国典籍与文化》2012年第4期,第45—46页。如此,则此篇识语中的“壬辰”当为清顺治九年(1652)。此后之壬辰年为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纵使此时刘凝尚在人世,年岁已在九十上下。刘凝之子刘都在《跋水云村吟稿后》中提到刘凝近80岁时“不复能作细字”,而此识语为蝇头小字,应非作于康熙五十一年。顺治九年,刘凝约32岁,现有材料未记载此时刘凝之事迹,笔者推测,这段时间刘凝应是乡居著书。刘凝在《说文长笺》批注中提到自己另外两种文字学专著《六书夬》和《说文解字夬》(详见下文所引批注),从语气来看,大致也作于这个时期,可惜此二书皆未有刻本传世,无法得知详情。可以说,此《说文长笺》批注集中体现了刘凝早年的文字学观点。

刘凝批注本《说文长笺》流传法国,与法国传教士马若瑟有关。1698年,马若瑟离开法国到中国传教,当年抵达广州,次年到达江西建昌(今南城),1721年之前,马若瑟大部分时间居住于此。至少有一次,在1701年马若瑟访问了南丰,也就是刘凝的故乡。1724年,清朝驱逐传教士,马若瑟离开江西至广州,1732年被逐至澳门,后卒于澳门。刘凝与马若瑟交好,对马若瑟学习、研究中国文字给予了很多帮助。马若瑟在其中文著作《六书实义》中提到了刘凝,并直接引用了刘凝的观点。1728年10月16日写给傅尔蒙(Étienne Fourmont,1683—1745)的一封信中,马若瑟明确提到了刘凝批注本《说文长笺》:“明代的赵凡夫是为《说文解字》做注的作者中最重要的一位。他的集注被称作《说文长笺》,有100卷之多。……我有他的这本书,不过已由一位研究《说文解字》长达60年的中国人亲笔修订过。这是我的私人财富,在中国没有别的人有!”②龙伯格著,李真、骆洁译:《清代来华传教士马若瑟研究》,郑州:大象出版社,2009年,第41页。马若瑟应该是在离开江西也就是1724年之前,获得了刘凝批注本《说文长笺》。在1731年8月30日的一封邮件中,马若瑟提到自己可以获得一笔费用,用于为王室图书馆购买中文书籍。③同上,第71—72页。而在1733年10月6日,马若瑟给傅尔蒙写了一封短柬,说起“他将给比尼昂教士的王室图书馆一个箱子,里面有217部中文书籍,包括‘十三经’、《康熙字典》以及其他一些作品”,并且提到“学者刘凝写的一些评注”。④同上,第80—81页。这里的“王室图书馆”即法国国家图书馆前身,很有可能在此后不久,刘凝批注本《说文长笺》入藏法国国家图书馆。1853年儒莲(Stanislas Julien,1797—1873)编写的目录《王室图书馆新藏中文、满文、蒙文和日文书籍目录》(“Catalogue des livres chinois,mandchous, mongols et japonais du nouveau fonds de la Bibliothèque impériale rédigé”)中已著录此《说文长笺》。

二、刘凝批注内容

刘凝批注的内容大致包括总体评价、六书研究、体例说明、补充材料、补充释义、注释、订正等七个方面。需要说明的是,以上归纳只是为了方便论述,实际上往往互有重合。

1.总体评价

刘凝批注中包括对原书(包括他人序跋)观点的总体评价。如:

赵均《刻说文长笺成敬题》页眉有刘凝批文:“是序论许氏处,句句精确,并可作吾《说文解字夬》序。”

赵宧光《长笺解题引》后有刘凝批文:“凝按: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实犁然有当于人心。惜乎赵凡夫之撰述,有瑜有瑕,而瑕者尤甚,不克副其言。然此文不可不存也。凡叙例实可□行者,毕录其解题诸序,以俟后之作者。”

虽然刘凝认为赵宧光“有瑜有瑕,而瑕者尤甚”,评价并不很高,但对赵宧光言之成理之处,不吝赞美之词,可见刘凝的学术态度是客观公允的。

2.六书研究

刘凝撰有《六书夬》,可见六书研究在刘凝文字学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在《说文长笺》批注中有不少关于六书的阐述,可以说,六书研究是《说文长笺》批注中最能体现刘凝文字学理论的一部分。举例如下:

《说文长笺》卷一“东”字,刘凝云:

凡会意之字,以有定位者为母,以无定位者为子。诸字结构大抵皆然。如草木有定位者也,日无定位者也。在木中为“东”,在木上为“杲”,在木下为“杳”,在草中为“莫”。“枭”字义同。故“东”“杲”“杳”“莫”“枭”,从木、从草。叔重本旨,确不可易。凡夫意主遵许,何妄改从日、从鸟,眩惑后人。读书之法,必当求古人之义,不可偏徇己见。万不得已,亦当旁通其意,或笺附异说,以存两解。盖阙疑,古道也。子曰:“述而不作。”旨哉斯言。

卷一“式”字,刘凝云:“凡形声俱兼会意,所谓声能该意,意不能该声也。《说文长笺》每加意兼声,有三不可:一,割裂古人成书;一,不免重复;一,失六书次第。凡夫深于此道者,当是偶失,闻此必快为同心。”

卷三十二“三”字,刘凝批注:“凡会意言‘从’,指事不言‘从’,三为指事,言‘从’者何也?与‘二’训同义。‘二,地之数也,从偶。’‘二’‘三’俱近会意,然不云‘从二一’‘从三一’,而云‘从偶’‘从三数’,故定为指事。”

卷三十三“矤”字,刘凝云:“六书中惟形声独声,会意则皆合声也。”

卷一“工”字,刘凝云:“象形。凡上文有‘从’字,或象或形,均为会意。上无‘从’字,则为象形。此‘工’字是也。”又云:

按:壬,象人怀妊之形,承亥,壬以子生之叙也。与巫同意。又按:巫,象人两袖舞形,与“工”同意。此“工”注亦曰与“巫”同意。则“工”“壬”“巫”三字皆象形。与“丨”“三”“王”三字不同。“丨”“三”指事也,“王”会意也。制文之始,绝不相溷。叔重恐人误因其形之偶同,以六字相贯而生,故于“工”“壬”“巫”三字皆曰同意,所以别指事、象形、会意之义也。

卷一“巨”字,刘凝云:“象形。虽上有‘从’字,然下无字可会意。”

卷一“丰”字,刘凝云:“六书惟指事、象形、形声、会意四者是体,若转注、假借二者是用。凡有所加,皆是会意,非转注也。诸家论六书,惟凡夫独精,至转注一门,则亦失焉。岂惟凡夫而已,从前诸家皆瞆瞆于此,真千古之谬也。说见《六书夬》。”

3.体例说明

刘凝批注中有对《说文》及《说文长笺》体例的说明。如:

卷一首页页眉,刘凝云:“篆文笔迹小异者,徐氏于新修字义略言之。《长笺》于每篆作数体,以考笔迹之不同。余又别书一小篆于下者,盖原本止有一篆,从其朔也。”

卷一“东”字,刘凝云:

原本“得红切”三字细书,盖徐氏取孙愐《唐韵》增入。凡《说文解字》之音,所云某声者,则汉;所云某切者,则唐。于此可得古今音之不同矣。○“文二”,原本附部末,《长笺》移置部首。后凡文几重几、文几新附皆然。

卷一“巧”字,刘凝云:

《说文》“从某某声”,宜“从某”句绝,“某声”句绝,不宜中间添字,非惟古音不存,且失原文句读矣。○古今音不同,观《诗》《骚》等韵可见,非叶音,乃古音也。《说文》凡“某声”处,可得古音之遗,正不宜增加。此谬之大者。

4.补充材料

《说文长笺》一书,材料颇丰,刘凝在赵氏的基础上,又补充了大量材料。如:

卷二“弘”字,《说文长笺》除引《说文》“弘,弓声也。从弓,厶声。厶,古文肱字。胡肱切”之外,还补充了一句“因声义借训大殹”。刘凝则补充材料,论“弘”与“”之关系以及“”音旦的原因,云:

李肇《唐国史补》卷上“谭 受”,《演繁露》引之作“谭洪受”。则 乃弘□。弘、洪音同。又柳子厚《故襄阳丞赵君墓志》:“曾祖曰弘安。”注云:“弘安弟弘智,《唐史》有传。”今吴志伊《字汇补》引柳文作“ ”,云“都叹切,音旦”。凝按:音旦者,因弹字重文作“ ”,“ ”又讹作“ ”,“ ”与“ ”相近,故音旦。

卷二十三“牂”字,《说文长笺》引用《说文》“牂,牡羊也。从羊,爿声,则郎切”,并云:“《诗》【小雅】(笔者按:【】内文字为小字注释,下同)‘牂羊坟首’,解‘牝羊’,与此反。又人名,《春秋》:‘以顿子牂归。’”刘凝则引用《尔雅》及郭璞注,对《三国志》裴注中的一句话进行了分析:

《三国志》裴注《焦先传》:“‘本心为当杀牂羊,更杀其羖 邪。’郡人不知其谓。会诸军败,好事者乃推其意,疑牂羊谓吴,羖谓魏。”○凝按:《尔雅》牂属羊, (笔者按:《尔雅》原文为“羖”)属夏羊。景纯亦有谓“吴羊白羒(笔者按:郭璞原文为“羝”)”之注。则牂指吴、羖指魏无疑。以二种之羊分指吴、魏。

这些材料,或直接或间接地对《说文长笺》进行了补充,宏博可观。

5.补充释义

刘凝对《说文长笺》中的释义进行了补充,如:

卷一“风”字,《说文长笺》引用《说文》后,有较长论述,但未增加字义解释,刘凝则补充云:“又,水名。《水经注·伊水》:‘狂水又东【宋本作“西”】,八风溪水注之,水北出八风山,南流径纶氏城西,西南流,入于狂水。’”

卷一“飘”字,《说文》解作“回风”,《说文长笺》未增加释义,刘凝则引用高诱、郑玄、陆德明之说,云:

《吕览·观表》:“圣人则不可以飘矣。”高注“飘,疾也。”又借为“猋”【猋,大走皃,从三犬,甫遥切】,《月令》:“猋风暴雨总至。”郑《注》:“回风为猋。”陆《释文》:“猋,必遥反,徐芳遥反。本又作飘。”○“猋”即“飙”字。

6.注释

刘凝的部分批注,起到了注释原书的作用,有助于读者理解内容或查找、核实材料,如:

原书卷首上许慎《说文解字叙》云“五曰缪篆”,刘凝云:“缪篆不解其义。按:徐官《古今印史》云:‘缪字,今人多读作缪误之谬,去声。以理推之,当读如绸缪牖户之缪,平声。盖言篆文屈曲填满,如绸缪也。’又按:《汉书》注,颜师古曰:‘缪篆,谓其文屈曲缠绕。’”

卷六十六“禽”字,《说文长笺》云:“《左传》:‘献禽之未至。’献麋鹿殹。”刘凝云:“宣十二年。”

7.订正

刘凝订正《说文长笺》之处极多,往往将原文划去,加以批注。此举一例以见其概。卷一“工”字,赵宧光云:“有形可象作象形,无形可见作指事。工巧无形,当是指事。”刘凝云:“工训巧饰,彡训毛饰画文,故古文加彡。撇却饰字,故误以为无形。”

刘凝不仅对《说文长笺》正文部分进行订正,对各序跋中的问题,也加以指出。如赵宧光《说文长笺自叙》云:“尝读《南海寄归传》朗禅师以文章杂史积为大聚,裂作纸泥。”刘凝云:“按:《南海寄归内法传》是善遇法师,非朗禅师。”赵均《刻说文长笺成敬题》云“许氏之信斯翁”,刘凝云:“叔重不专宗李斯。”

三、刘凝批注特点

1.尊崇许慎之说

《说文长笺》卷首上许慎《说文解字叙》后有刘凝手书《书说文解字叙后》:

文字原流,许叔重本叙详且至矣。自仓颉造字而后,代有更改,至楷、草而变极焉。许氏起而修葺旧文,真字学之大成,不得复有增减。大氐古来更改之大者有四。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此更改一也。史籀箸大篆,与古文或异,此又更改一也。此二者更改之善,执必有趋,不得不然尔。至秦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此更改一也。新莽自以为应制作,颇改定古文,此又更改一也。是二者不能尽如三代以上更改之善。秦书八体,不列古籀,所谓古文由此绝,岂不为宇宙一大厄载?是秦不惟焚书,并文字亦焚之矣。嗣后新莽六体,又漏籀文大篆,与秦之不列古籀,其罪均也。然则古文之灭裂也,秦倡之于前,新和之于后,不有许氏,此道不几坠地哉。秦八体、新六体,叔重引之,以见文字废兴之故。今人不识叔重之意,反以八体、六体为成训,岂不悖邪?至于汉,所谓虚造不可知之书,变乱常行,以耀于世,其流愈不可砥矣。许氏鉴二氏之失,悲世俗之讹,作《说文解字》一书,观所云“今叙篆文,合以古籀”,则许氏一以古籀为归。郦道元谓许氏专释于篆而不本古文,其说谬矣。或又云许氏一宗李斯小篆,尤为呓语。叔重讥世人皆不合孔氏古文,谬于史籀,其本书必合孔氏古文与史籀无疑。然则许氏正举孔氏为高曾者也。千万世以孔氏为依归,得不以许氏为标的乎?然世俗不遵许氏者,其弊有三:一曰骇所未闻,一曰狃于常习,一曰执其迷谬以为要妙。骇所未闻者,世人少所见、多所怪,不知文字之原,反群相讥诋,如叔重云“世人大共非訾,以为好奇者”是也。狃于常习者,父训其子,兄教其弟,以讹传讹,一入耳目,万不可祧,如叔重云“父子相传,何得改易”是也。执其迷谬以为要妙者,守一先生之言,欢欢自是,此虽贤知,往往不免,如叔重云“怪旧执而善野言,以其所知为秘妙,究洞圣人之微旨”是也。乌乎。三弊之中,贤知一弊尤甚。人用己私,是非无正,许氏重慨之矣。末云“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叔重岂惟自律,正以告后世之为字说者矣。观许氏一叙,反覆历代兴废,咨嗟当世狂惑,独奋然力追仓颉之遗踪,凡所修纂,合乎仓颉者存之,不合于仓颉者去之。其中芟留之故,必有微旨,惜乎今不可复考矣。班孟坚云“《凡将篇》《急就篇》《元尚篇》皆仓颉中正字,《凡将》则颇有出矣。”是则字书增益,不合仓颉,非司马长卿作俑哉。古籀将泯,楷草已极,讹俗之字,日以益加,叔重不得不起而删野言、集大成。侯刚氏而后,得不以叔重为嫡统也哉。历代以来,读《说文解字》者,无论不能尽识本书之微妙,即一叙文,罕有知之者矣。古今选事推昭明,亦未罗入集中。岂非字学湮替,故不能洞晓其旨邪?

按:班固《艺文志》中,与此叙略同,但有纰缪。《汉书》永平中受诏,至建初中始成。《说文解字》起于永元庚子,上书于建光辛酉。自建初中至永元十二年,相去仅廿余载,虽孟坚、叔重先后不甚大远,同为一时人,然孟坚必未见《说文解字》之书。叔重多本班氏而更正其失,合《艺文志》观之可见也。

刘凝对历史上四次大的文字变革进行了论述,并指出学者不遵许慎的弊端。可以看出刘凝对许慎之说的尊崇,他的文字学观点也基本建立在许慎学说的基础上。

在批语中,关于具体的文字学观点,刘凝也多从许慎之说,如卷七十五“斅”字,刘凝云:

《说文》“斅”为“学”之正文,“学”为“斅”省,即一字也。《书·说命》:“惟斅学办。”自孔《传》以下,以“斅”训“效”,音亦如之,是分二字矣。及读《学记》引《兑命》作“学学半”,则知《说命》本“学”之一字重用。兼用二文,非有二意也。若非《学记》所引凿凿明证,则几疑《说文》与《尚书》相背戾。甚矣,后人之不考也。《书》意原云:学于人者与自为学者,其道相半。自学为始,学于人为终,成己成物,原非两事,必人己兼成,终始主于学,则德日进而不自知矣,故曰“学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按《学记》郑注云:“言学人乃益己之学半。”是郑康成亦未尝以上“学”字音“教”。即孔子(笔者按:“子”当作“安”)国于《书传》止云“斅,教也”,亦弟训其义。若“斅”“教”即一字,又何须训释。后人以义做音,其失颇多。如“庶人之挚匹”,康成止训“匹”作“鹜”,后人亦遂以鹜音匹,相传谬妄,竟未有辩者。陆德明《释文》极称淹博,亦蹈此弊,可为浩叹。又《通鉴》“董允欲斅费祎之所行”,胡三省《释文辨误》云:“史照《释文》曰:‘斅,教也。’余按‘斅’字固以教为义,但言董允欲教费祎之所行,上下文义殊不通,‘斅’当作‘效’。”胡身之能正史照之非,而不知“斅”即“学”字,盖以“效”训“斅”则可,径以“斅”作“效”,不亦谬乎?

需要指出的是,刘凝虽然遵崇许慎,但对《说文解字》中的问题也不讳言。如卷一“蟊”字,刘凝云:“《尔雅》:‘食苗心,螟。食叶,蟘。食节,贼。食根,蟊。’《疏》云:‘孙炎:皆政贪所致也。’‘螟’训,《说文》偶误,当以《尔雅》为正。”

2.多引三《礼》类材料

从上文所引可以看出,刘凝批注旁征博引,经史子集四部俱全,但值得特别注意的是,《说文长笺》批注中征引三《礼》类材料较多。刘凝于礼学颇有造诣,撰有《稽礼辨论》,入《四库全书》礼类存目,四库馆臣评价刘凝“于三《礼》之学颇勤”①《四库全书总目》,第203页。。这里举一条篇幅较长、引用比较集中的批注为例。卷一末(笔者按:卷二有“弓”部诸字),刘凝详引《周礼》及郑注、贾疏,以释“弓”部诸字:

《周礼·司弓矢》:“王弓、弧弓,以授射甲革、椹【甚】质者;夹弓、庾弓,以授射犴侯、鸟兽者;唐弓、大弓,以授学射者、使者、劳者。”郑《注》:“王、弧、夹、庾、唐、大六者,弓异体之名也。往体寡,来体多,曰王、弧。往体多,来体寡,曰夹、庾。往体来体若一,曰唐、大。甲革,革甲也。《春秋传》曰:“蹲甲射之。”质,正也。树椹【甚】以为射正。射甲与椹【甚】,试弓习武也。犴侯五十步,及射鸟兽,皆近射也。近射用弱弓,则射大侯者用王、弧,射参侯者用唐、大矣。学射者弓用中,后习强弱则易也。使者、劳者弓亦用中,远近可也。劳者,勤劳王事,若晋文侯、文公受王弓矢之赐者。故书椹【甚】为鞎,郑司农云:‘椹【甚】字或作鞎,非是也。《圉师职》曰:‘射则充椹【甚】质。’又此《司弓矢职》曰:‘泽共射椹【甚】质之弓矢。’言射椹【甚】质自有弓,谓王、弧弓也。以此观之,言鞎质者非。’”《大射》:“大侯九十,参七十,干五十。”郑《注》:“大侯,熊侯,谓之大者,与天子熊侯同。参读为糁,糁,杂也,杂侯者,豹鹄而麋饰,下天子大夫也。干,读为犴,犴侯者,犴鹄犴饰也。大夫将祭,于己射麋侯,士无臣,祭不射。”又《考工记·工人》:“往体多,来体寡,谓之夹、臾之属,利射侯与弋。往体寡,来体多,谓之王弓之属,利射革与质。往体来体若一,谓之唐弓之属,利射深。”《释名·释兵》:“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其末曰箫,言箫梢也。又谓之弭,以骨为之滑。弭,弭也。中央曰弣。弣,抚也,人所持抚也。箫弣之间曰渊。渊,宛也,言曲宛也。”○“弣”,俗当用“拊”。“渊”即“ ”字。“箫”字,《弓人》贾疏又用“萧”,详“萧”注。

《说文解字》研究在明代式微,相关著述非常罕见,直到清代方始振兴,至乾嘉而大盛。明末清初正是《说文解字》研究由低谷而兴盛的承前启后时期,作于这一时期的刘凝批注,对明代赵宧光《说文长笺》做了大量订补,征引广博,材料丰富,不仅体现了刘凝文字学尤其是六书研究的成就,而且有助于认识《说文长笺》的得失。又由于此批注与马若瑟关系密切,可以由此探求马若瑟的中国文字学思想渊源,应引起相关研究者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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