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的西北实业公司何以几无工潮

岳谦厚 刘惠瑾

(山西大学 近代中国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阎锡山举全省之力兴建著名的西北实业公司，该公司成为近代山西工业体系建设的集大成者，在全国亦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注]该公司创办于1932年8月，全国抗战时期一度中断，抗战胜利后更名为“西北实业建设公司”。“公司所属的卷烟厂、化学工厂、洋灰厂等工厂在当时山西同行业中仅此一家。其他各厂在省内同行业中也占据主导地位，如西北毛织厂在全省毛织业中，资本额占90.6%，职工数占65.3%；西北火柴厂在省内火柴业中，资本额占58.1%，职工数占52.4%；西北窑厂在全省362家砖瓦厂中，资本额占40.7%，职工数占17.9%；西北发电厂在全省10家发电厂中，资本额占66.2%，职工数占30%。”“从资本额看，1936年西北实业公司33个工厂共有资本0.22亿元，占全国工业资本总额的7%，其中10个机器业工厂拥有资本524万元，占全国机器业资本总额的60%。从工人数量看，1936年西北实业公司所属33个工厂共拥有工人18597人，占全国工人总数的4.6%，其中10个机器业工厂拥有工人6843人，占全国机器业工人总数的40%。”参见景占魁：《阎锡山与西北实业公司》，山西经济出版社1991年版，第120—121、129页。尽管1937年日军入侵之时西北实业公司工人曾发起九一八事变六周年纪念大会及索要遣散费运动[注]解福谦：《山西军事工业工人运动史通览》，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53—55页。，但与上海、广州、南京等诸多城市工人运动的频率和强度相比，这一规模庞大的企业公司[注]企业公司就是“企业的公司”或“公司的公司”，带有投资、控股公司色彩，投资、参股厂矿企业，拥有或参与一系列单个工厂企业。公司不仅进行具体产品制造和经营，还进行资产经营和管理。参见张忠民：《艰难的变迁：近代中国公司制度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73—174页。则可谓少之又少、弱而又弱。当然，工潮或工人运动不会凭空发生，是多种因素合力的结果。换言之，工人运动须有运动的对象和起因，亦须工人具有运动意愿、行动自由、且在不受监控等情形下才可能发生。从工人运动的几个影响要素考量，西北实业公司不具备如此条件。本文将从西北实业公司内部治理结构着眼，分析该公司鲜有工人运动的原因并透视阎锡山是如何统驭工人群众的。

一、公司的“全民化”性质模糊了工潮的运动对象

西北实业公司是阎锡山兴建的一系列公营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山西省公营事业最初建设资本一部分源于阎锡山改铸钱币获利的360万元，一部分源于各县人民摊募筹得的140万元，两项计500万元。据公司董事长张耀庭所述，“资本原为500万元，其来源为民国七年社会上铜元缺乏，制钱充斥，当时各省竞制铜元，本省制钱流出省外，损失甚大，人民纷纷请求，愿拿上制钱，设局制造铜元。阎督军兼省长当时与各县人民约定：由人民拿上制钱，铸造铜元，除了工料等费外，所有盈余，作为山西人民共同事业的资本。遂呈准设局制造，结果共盈余360万元，这项盈余，照一般的处理办法，不是作为铜元局员工的奖励金，便由政府提作军政等费用，而阎督军兼省长却未如此处理，仍归全省人民所有。此外于22年起至25年止又向各县人民陆续随地方款收入摊募140万元，先后合计为500万元。”[注]《董事长张耀庭关于山西省民营事业起源及现状的论述》，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0-1-7。阎锡山通过改铸钱币、摊筹资金等方式从人民手中筹得兴办企业的启动资本，并将依此兴建的一系列企事业界定为公营事业，统称“山西省人民公营事业”，采用股份有限公司模式运营。以张耀庭所言，“山西全省民营事业[注]山西省人民公营事业董事会于1946年8月更名山西全省民营事业董事会，张耀廷出任董事长。是山西全省人民出资共同经营的事业。但其目的另含有社会性的意义，不只是自力发展利权，并含有节制资本及造福全省人民的意义，且是节制资本最简便、最圆满、最省力的办法，可以把剥削奢侈的特拉斯，变成为提高民生、发展民智、救济民困、强健民身，民营、民有、民享的经济制度。详细地说，此项资本出之于人民，管理之权属于人民，而所赚的利息仍用之于人民。”[注]《董事长张耀庭关于山西省民营事业起源及现状的论述》，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0-1-7。如此，西北实业公司作为公营事业的一部分自然属于全省人民所有，而公司亦常以此作为笼络工人的借口，即“长官于民国二十二年，就按照总理节制资本的主张，建设山西，走上了工业化的路子。同时并认定山西工厂是山西人民大家共有的财产，决不让少数资本家垄断。所以经营工厂的人在做法上都是和工友站在一条线上，朝着一个方向，采取一致行动，所有工友都认为是工厂事业的股东。在长官的领导下，绝对没有剥削和苛待工友的现象存在，并且时刻注意员工的福利。”[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经理对公司各产业工会联合娱乐会训话》，《西北实业周刊》1946年11月20日第35期。阎锡山将公司性质定性为全民所有，目标在于“提高民生”、“救济民困”。既然公司资方为全省人民，公司内无论管理人员或普通员工则均成为公司主人及其收益的受益者，劳资矛盾似乎由此纾解。

二、公司恩威并施的治理策略消解了工潮的起因

1.提供有序便捷的工作环境

西北实业公司工作环境井然有序、工作岗位分工明确，工人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如西北炼钢厂在厂长之下设工程师室(内设设计股、分析股)，动力课(内设原动股、发电股、线路股、修理股)，工务课(内设机械课、建筑课)，炼焦课(内设洗煤股、焦炉股、副产股)，炼铁课(内设制铁股、原料股)，炼钢课(内设煤气股、原料股、平炉股)，辗钢课(内设设计股、辗制股、修理股)，线材课，总务课(内设文书股、庶务股、人事股)，会计课(内设普通会计股、成本会计股、出纳股)，调度课，运输课。[注]《西北炼钢厂组织机构》，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3。整个工厂根据业务职能范围划分为若干课，课内根据业务流程分为若干股，部门和层级遵循生产规律，设置较为合理。进一步说，按照职能划分部门可以实现资源集中和有效利用，三个管理层级可以节约管理成本、提高管理效率。从具体工作场所来看，如西北铸造厂建有办公室28间、绘图室8间、会议及陈列室6间、试验室5间、翻砂厂房94间、制罐厂房21间、化铜炉22座、反射炉1座、蘸钢炉1座、旧式小化铁炉4座、旧式大化铁炉1座、新式化铁炉1座、汽锤厂房3间、截料机厂房5间、烤模窑12座、烤罐窑2座、木工机器厂房60间、吹风机房4间、煤汽机房4间、磨粉机房4间、铆钉厂房29间、打铁厂房83间、锅炉房3间、机器厂房47间、钳案厂房21间、法兰房2间、库房18间、茶房3间。[注]王在文、李梅雨：《本厂之设备情形》，《西北实业公司铸造厂第一周年纪念刊》(1935年9月)，山西省档案馆资料，第105—107、109—121页。整个企业无论职员还是工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岗位和工作场所，分工明晰有序。而分工细化不仅可以提高工作效率，还将工人牢牢束缚在工作岗位上；工种的唯一性既让工人体现自身价值，又使工人身心受到工作流程牵制。同时，管理的规范有序亦避免了工人因工作混乱而产生不满。

优化厂内通讯、交通，使工作便捷化。如西北铸造厂“关于电话方面，计有分电机一具，设于本厂之收发室内，电话机五具，分设于厂长室、收发室、木工部、钳工部、铸工部五处。凡由太原市普通、军用两处及长途电话均可与本厂各部直接通话，本厂各部之直接通话更无论矣……关于轻便铁路方面，东由厂内铁路干线东部之北旁起，经铸工部翻砂厂化铁炉，向北行，分支路而至铆工部，以供搬运铆件之需；干路西行，至木工部之东，迤北而又折西，直达于保管部，以供搬运材料之需；在木工部西北角又分南北支路二，南入油漆房，以供油漆机器搬运之需；北入成品保管库，以供成品入库搬运之需；干路由保管库折南而至技工部，经该部一二三厂之东，直达于厂内铁路干线中部之北。凡铸工部之铸铁笨重毛坯，送至机工部工作，或机工部制品完成后，转由铁路运出厂外，或向外方购回材料，由铁路运输入库时，均由此轻便铁路转运，不再感受以前交通不便之若干困难矣。”[注]王在文、李梅雨：《本厂之设备情形》，《西北实业公司铸造厂第一周年纪念刊》(1935年9月)，山西省档案馆资料，第105—107、109—121页。通讯与交通的便利减轻了传话、搬运等非生产性劳务，提高了工作效率。尤其西北实业公司能够根据生产流程巧妙设计厂内铁路线布局，使工作紧密衔接，工人从工料、半成品、成品远距离搬运中解脱出来，大大减轻了工人工作负担。

2.满足工人的基本生活条件

西北实业公司工人不需离厂，在厂内即可实现工作、食宿及工余消遣。如西北机车厂厂长认为“以德服人，才是使人效忠的无上威权”，故积极兴办各种福利事业。生活方面有员工消费社、职员食堂、工友食堂、职员单身宿舍、工友宿舍、职员眷属宿舍、职工菜圃、缝纫部、职工互助会，卫生方面有医疗所、职员浴室、工友澡堂、理发室，文化教育方面有职工补习学校、职工子弟学校、书报室，体育方面有篮球组、网球组、排球组、乒乓球组、田赛组、径赛组，娱乐方面有戏剧组、音乐组、余兴组(包括围棋魔术等)，还计划筹建图书室、洗衣室、补衣室、国术组、职业介绍所、职工储蓄会等，“以达到工厂小社会之目的，使职工专心致志，效力于生产工作。”[注]倬齐：《谈西北机车厂职工的福利》，《西北实业周刊》第74期，1947年8月25日。又如西北化学厂，1937年职员和工人工作时间均为9小时，其“福利设施有：(1)宿舍：设有职工宿舍三处：第一处为新厂宿舍，有房20间，居住职员眷属40余人，并有自来水、浴室等项设备；第二处为旧厂宿舍，有整修旧房9间，现住职工眷属20余人；第三处为印刷厂旧址宿舍，占用厂房12大间，现居职工300余人。以上各宿舍逐日由厂派厂夫一名或数名办理担水、打扫等事项，并设共有伙房，供给煤炭及一切厨灶用具，此外晚上有工警守卫戒备。(2)食堂：除工友食堂正在计划筹备外，现有职员灶两处、工警夫役灶一处，职员灶专派一人管理，用厨夫5名，上班职员100余人，每日两餐饭厅设备及厨房用具一切颇为完备。工警夫役灶，则有上班警役60余人，所有伙食管理亦系由厂指定专人办理。(3)诊疗所：诊疗所设置于厂内中心，周围树木林立、空气新鲜，并设有食堂，对于伤员职工之饮食疗养，甚为适宜。所内医师3人、护士3人，专司医疗事宜。医药设备大致完全，如有缺少，即由公司医院供给之。(4)理发室：因职工增加，故对于理发匠由2人增用至3人。室内设备亦颇完全，每日打扫洗濯等事，颇为勤慎。理发时间上午为职员，下午为工友，以免紊乱，价目较为市价减半。(5)浴室：为谋员工身体康健起见，设有浴室两处，室内设备俱全，每日有专人管理，换水打扫等事。(6)体育场：在厂内中心诊疗所前面，开设运动场数处，其中有排球、篮球、网球、足球、跳远等数部，以供职工业余锻炼体格、联络感情之用，运动者甚为踊跃。(7)农园：就厂内空地，开辟农园两处，约有5亩，按季节种植各种蔬菜。此外又将东山及姑姑沟(前炸药厂旧址)用地17亩租给村民耕种，按种植田禾收租，廉价售给职工食堂以供职员午餐之用。(8)员工消费社：自设立消费社以来，为时已久，惟因基金缺少，仅办理职工少数之用品及购配事项，现正在积极进行扩充业务中。(9)图书室：图书室设置已久，历有国内外购到关于化学工业书籍及各种科学周刊等200余册，有专人负责管理，职工借阅均有规定手续。(10)阅报室：订阅本市及外埠各种报纸，计有大公报、中央日报、复兴报及民众报等数份，除在室内设备坐凳，以便员工阅览外，并在院内公布栏粘贴两份，俾众浏览。(11)俱乐部：俱乐部创办以来，首先购到中外乐器10余种，员工在工余之时，欢聚同乐，互相研究学习，并拟组织各种戏剧团，现正进行中。(12)工友训练班：每日下工后，由绥署派来军事教官二员训练自卫，并由高级职员讲解工作上的技能，以及改进工作上的普通学识。(13)询问代笔室：厂内工友文盲甚多，由本厂劳务股指定专人兼办关于工友询问一切有关文字常识等事宜，并代为家属往来信件。(14)洗衣补衣室：设有洗衣补衣室一处，按设自来水、洗衣盆及各种用具等，以便员工使用。(15)其他：以上各种福利设施，业已次第实行，在生活困难的今日各职工所得实惠，实在不少。今后更为迎合职工生活的需用，正在计划筹设托儿所、职工子弟学校、工友识字班、职业介绍所，并扩大员工消费社等项，使各职工专心致志，效力于生产工作。”[注]《西北化学厂概况》，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3。截至1935年9月西北铸造、农工两厂工会书报室所存书报杂志有社会科学类25册、语言文学类7册、自然科学类13册、应用技术类118册、报纸9类、英文原著106册、杂志33类。[注]李乾元：《铸造农工两厂工会书报室存书目录》，《西北实业公司铸造厂第一周年纪念刊》(1935年9月)，山西省档案馆资料，第155—169页。其他各厂工人福利待遇基本相似。较为完备的生活设施和福利保障使工人倍加珍惜现有工作和生活，而物质条件的基本满足则使工人安于现状，厂内丰富的消遣活动则充实了工人工余时间，并使工人较少与外界接触。

太原解放前夕，解放军包围太原，在物资严重匮乏的情况下，阎锡山为稳定工人情绪，要求必须维持工人基本生活。这一时期，更明确指出要“断绝工人与外区的商业行为，稳定工友生活，使与外间不发生联系”。[注]《肃清工厂阵营安定工人生活维持工人情绪增加工作产量办法》，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35。甚至要求西北实业公司各厂做到“按时发给员工应得粮饷，不克扣、不拖欠；工作上事事竞赛、生活上彻底平等；可能范围内解决员工之困难；职工不分上下打成一片；同情工友困难，体贴工友辛劳，适时地予以劝慰鼓励。”并规定“事事民主，广泛采纳工友意见；不论情面，严格执行奖惩”。[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裁员减粮后应如何鼓励全体员工努力生产讨论总结》，《组织简讯》第8期，1948年9月23日。这一姿态及有关政策的实施保障了工人基本生活，对工人予以尊重则在很大程度上达到笼络人心、遏制工人运动的目的。

3.实施严格的纪律惩罚制度

对于特殊工厂和在特殊时期，阎锡山都针对性地制订了严格的纪律和惩罚制度。对于国防性工厂员工出台极其严厉的制度，“有左列情事之一者，除名或遣归编组或停止全年或半年优待粮花及罚工与记过之处分：不守厂规，故意与厂方为难者；有不良嗜好屡戒不改者；故意损毁机具浪费材料者(除赔偿外，执行上列处分)；因怠工与过失而致厂方蒙受损害者(除赔偿外，执行上列处分)；对主管人员之领导阳奉阴违者；托故旷工，在请假期内另操副业者；未经管理人员许可擅离工作岗位或私行离厂者；无故旷工达五日以上者；喧哗吵闹斗殴暴行妨害他人工作者；在厂内聚赌或宿娼者；出入厂门不受厂警检查或越栅爬墙不走厂门出入者；饮酒昏醉入厂者；污秽公共用水及机具者；不按规定时间上下班者；在厕所外随意大小便不顾公共卫生者；消极怠工、玩忽职守者；遗失证章及通行证者；上列惩处事项如有未尽者得由厂方负责主管酌情处理之。”如发现有工人运动，发起者及参与者将面临处死或充兵役处罚，“有左列情事之一者呈请处死或罚充兵役，无年限不优待：捏造是非鼓动工人罢工者；煽惑工友作反动工作者；捣毁重要设备致使厂方蒙受重大损失者；藉故结伙行凶有意扰乱厂方秩序者；在厂内私售毒品或盗卖厂内枪弹器材者；有意引火或以爆炸性药品危害厂方安全及他人性命者；泄露厂方重要秘密者。”[注]《西北实业公司国防性工厂工友服务规则》，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20。太原解放前夕，阎锡山为增加工业生产、保障军事供给，制定了严格的工作纪律，规定“凡是机关员役，及公民营事业工厂员工，对承办工作迟缓贻误，影响作战，如有左列情形之一者，依本纪律惩处之：因懈怠贻误，致战事蒙受损害者；因迟缓贻误，减低作战情绪或工作效用者；因计划准备不周，浪费人力物力者；无特殊原因，未能按时限进度圆满完成工作者；对紧急事项未能即时办理者。除故意迟缓，意图利匪者另案办理外，犯前条各款之一者，按情节轻重予以左列处分：警告、自省、检讨、罚劳役、撤职。”[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战时工作纪律》，《西北实业周刊》第140期，1948年11月29日。尤其为杜绝工人与共产党的联系，制订了极严厉的惩罚制度，即“为坚定战斗成员之意志，彻底清除伪装，特制定本纪律。凡犯下列之一者处死：通匪者；倡议投降或阴谋暴动者；明知伪装而隐匿或窝藏不报者；造谣惑众为匪宣传者；以军用物资资匪者；假借职权乘机敛财者；破坏军事设备、公共建筑或扰乱治安者。凡犯下列之一者，按情节轻重，分别予以游行示众、罚金、罚物资、罚劳役或斗争等处分：逃避参军、参战、助战工作者；隐匿或抗拒征用、征借、征购军用物品者；包庇或逃避负担及差务者；故意怠工或贻误工作者。”[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战斗城纪律》，《西北实业周刊》第142期，1948年12月13日。严厉的纪律和惩罚制度使工人产生恐惧心理，时时事事皆须小心谨慎。而且，纪律或制度在规范工人行为过程中逐渐内化为工人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触犯纪律或制度的工人则会被其他工人视为罪人，这无形中给每位工人增添压力并使之遵纪守法。工人只要有一点“反动”行为就会被视为异类，被严厉惩处。在执法方面，大多数工厂都拥有庞大的执法队伍，如西北制纸厂工警由1945年20余人扩充到1947年280人，“本厂地处山野，匪叛时时觊觎，而工警仅20余人，不足防范，于三十五年五月扩充为120人，现扩充为280人，并增筑碉堡两座，堑壕若干以资防卫。”[注]《西北制纸厂概况》，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3。

对于工人个体来讲，公司提供了有序便捷的工作环境、全面持续的生活保障，面对严厉的惩罚制度一般不会铤而走险。从另一个角度，亦反映出阎锡山在管控工人方面恩威并用的高超手腕。

三、阎锡山频繁的思想教化泯灭了工人的运动意愿

1.阎锡山亲自训话收拢人心

阎锡山将工作、工厂和工人生计联系起来，鼓动工人珍惜工作、爱护工厂，要和破坏工厂之人做斗争，“首先你们对工厂要有个新的认识，要认成工厂是你们的家庭，机器是你们的财产，产品是你们的生活，也就是你们工作生活的凭藉。如认成工厂是公司的，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因为工厂是你们工作的地方，工作即是你们的生活，假如今天没有了工厂，当下你们就无工作的地方。无工作的地方即无生活，不只是你个人无生活，并且是影响了全家无生活，所以你们必须要认成工厂是你们的家庭，机器是你们的财产，产品是你们的生活，也即是你们工作生活的凭藉。可以说，工厂的发达是给你们增加了资本，机器的增加是给你们增加了财产，产量大了是给你们优裕生活。因此你们职工全体要一致努力，扩大工厂，增加机器，改良技术，尤其要实行严格的产品检查制度，使产品不但要多，而且要精良。要时时刻刻注意铲除破坏工厂的人。这些破坏工厂的人就是要置你们于死地，一定对这些人要毫无顾忌地把他全铲除了。”[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阎总经理对公司各产业工会联合娱乐会广播训话》，《西北实业周刊》第35期，1946年11月20日。阎锡山甚至还歪解共产主义和共产党，污蔑共产党掠夺资产、随意杀人，对工人群众进行洗脑，“什么叫共产？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也叫按需分配。他实行的方法就是先从地主股东手里拿出土地与工厂机器来，给了农人与工人。然后再把农人打下的粮食，工人生产下的东西全数要回来，再按你需要多少给你分配多少，不管劳力的大小与技术的优劣其享受是一样。这就是共产主义。执行这个主义的就是共产党。他从地主股东手里拿土地与工厂时，地主股东当然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个杀，后来再向农人工人手里拿食粮和产品时，农人工人又是个不愿意，不愿意又是个杀，所以第一步先杀有钱有地的人，第二步是杀工人农人，杀的人太多了，一定要杀的血流成河，街上的血把街染红，地下的血把地染红，这就叫赤化……他们这个主义既不利于地主股东，又不利于农人工人。社会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因此就实行不通，实行不通就用赤化手段，杀的叫人害怕了来实行，此点大家要深刻地认识了……而共产党为了实行他的主义，时时想法把他的人打入我们的工厂做罢工、离间、破坏、放火等工作，总之要把我们的厂子闹塌了。因此你们要爱护工厂、保护机器，更要肃清破坏我们工厂的伪装分子，如此你们的生活才有保障。”[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阎总经理对公司各产业工会联合娱乐会广播训话》，《西北实业周刊》第35期，1946年11月20日。

同时，阎锡山经常组织公司各厂高级干部进行集体学习，各高级干部经过洗脑学习后还要对阎示忠。如西北炼钢厂各级干部在经过阎氏培训后集体上呈效忠信：“主任兼主席：此次三自传训中，恭听钧座训示及各位长官讲话，确认工厂是我们的家庭，是我们生活的凭藉，也是戡乱复兴的依据；同时对奸叛的魔术迷人，煽惑欺骗，了解更加彻底，提高了我们的警觉，武装了我们的头脑，我们今后愿以最大决心做到下列数事：一、我们要做自清的一颗谷子，高度地发挥警觉，对可疑的人随时随地注意考查，不使有一个伪装潜伏在我们工厂里。二、我们要互相保证，互相监督，实行宿舍的留客必报告，新来的工人必考查，严防伪装趁机打入。三、精练军事技能，加强自卫力量与匪奋斗到底。四、不偷懒不怠工，爱惜机器保护工厂，加大生产充实戡乱力量，谨献敬祝，万岁！——西北炼钢厂三自传训全体参训人员代表梁海峤徐树声等175人呈。”[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西北炼钢厂三自传训参训人员呈主任兼主席献志书》，《组织简讯》第3期，1948年7月1日。

阎锡山的思想教化可谓切中要害。对于普通工人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生活，阎氏一方面将工人生活与工厂联系起来并告诫工人失去工厂就是失去生活，工人则必然会誓死保卫工厂；另一方面又将破坏工厂、破坏工人生活的罪名抛给共产党，工人则必然主动抵制共产党。由于工人无法接触到共产党，不了解共产党方针政策，加上阎氏蒙蔽，则只能忠心于阎氏并拼命保卫其濒临灭亡的政权。

2.通过组织宣传统驭工人思想

阎锡山积极鼓励公司各级干部加入民族革命同志会，并定期召开会议商讨在特殊时期加强统治的方法和手段。该组织内部刊发《组织简讯》，只供组织内部人员传阅，旨在通过此种方式交流经验；其中强调最多的一种方式就是宣传，通过各种身份的人时时处处宣传，营造政治稳定、前途光明的虚假氛围，实现对普通干部及工人的思想统驭。正如该刊所载，“如何才能提高干部的革命企图，坚定干部剿匪戡乱革命奋斗的意志，培植种能干部？结论：第一，多灌输我们的政治主张及号召，适应戡乱剿匪工作，把共匪的罪行，多宣传讲解，武装干部头脑，力求意志集中。第二，保证干部的生活与工作，提高干部的素质……如何教育训练，才能使干部人人能下情多说，利贞的多说，热情的说，人人成个剿匪戡乱的救国疯子，动员全民努力戡乱？结论：高级干部多说，影响下级干部多说，组织下情多说队，在训练实习多说竞赛，组织多说宣传队下乡宣传，动员学生参加剿匪工作，利用学生街头宣传，动员民众戡乱。”在积极传递所谓“正能量”之时要从另一个方面遏制“负能量”传播，要“揭穿谎言，突搫说泄气话的人；反映并鼓励坚定的同志，检举并打击动摇的人。”[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我们如何努力才能保证了我们的成功讨论总结》，《组织简讯》第4期，1948年7月29日。在解放军兵临太原城下时，西北实业公司已出现裁员断粮情况，而阎锡山仍不懈地进行思想教化，要求公司领导向职工解释说明“目前裁员减粮只是暂时的不是长期的；现在的困难能换得将来的安乐；最后五分钟的努力会换得胜利；工作上加倍努力，克服人少的困难，维持原来的生活；勒紧裤带，克服粮少的困难。”而且要求各厂领导“要不惜磨破嘴的说明裁员减粮系当前过渡难关之必要措施；要不指定时间，不论群众多少，随时随地讲解说明。”[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裁员减粮后应如何鼓励全体员工努力生产讨论总结》，《组织简讯》第8期，1948年9月23日。在1949年3月太原解放前夕，阎锡山政府仍对工人群众进行蒙蔽，以国民党高官的同情与美国的有限援助作为激励工人安心工作的理由，甚至自欺欺人地宣称：“太原保卫战开展以来，我们粉碎了敌人的六次进攻，消灭了敌人20余万，在古今中外的保卫史上写下了光荣的一页……按目前国内外形势讲是比总统下野与北平投降以前好转多了，表现在国外的是美国及其他爱好和平国家的积极援助，表现在国内的是政府官员对保卫太原意义的正确认识，这些事实都说明了我们的保卫战在客观上增加了有利的条件，所以过去的战争是纯粹靠我们自己来奋斗，而今将会得到国内外的同情与援助……工厂的制造是我们获胜的基本关键。”[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38年度第一期工厂组织工作纲要》，《西北实业周刊》第154期，1949年3月21日。

由此发现，阎锡山的一种重要统治手段就是“说”，通过他自己说、各级干部说，甚至组织专门的多说宣传队，时时地说、处处地说。“说”即是宣传，通过宣传使工人群众相信困难是暂时的，在城破之时仍能安心生产。而且，这种“说”并非漫无目的胡乱地说，而是有目的有内容有组织有技巧地“说”。阎锡山将所要宣传的内容进行简化，编成口号或歌曲，便于民众记忆。上海中央日报社记者在参观太原时发现太原有三多，其中一多就是“口号多，假使一个人初到太原，一定会面对着许多口号而感觉新奇。如果你要了解这许多陌生的口号，倒也并不烦难。记者走马太原，匆匆一过，听到很多的口号，而未暇加以统计。不过，有一点印象就是许多口号都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产生，每一种口号都代表着一个迫切的现实问题。为了肃清潜伏的共党伪装份子，为了实行组织民众武力，为了扶植人民自治的力量，有 ‘自清、自卫、自治’运动的‘三自’口号。为了普遍动员民众，有‘生活平等、是非平等、牺牲平等、劳动平等’的‘四平’口号。还有许多教条式的口号，如‘反左右倾、反贪污、反扰民、反剥削、反不平’的‘五反’，以及‘不许贩毒、吸毒、赌博、伪装、不公道、不劳动’的‘六不许’等等，意义都虽单纯，而目的是要深入民间。口号是便于宣传的，为了要使政令容易贯彻到最下层，口号是含有新鲜的刺激而能帮助人民记忆的。从太原的许多口号里，我们可以认识它的‘斗争’的环境，也可以看出行政当局对于组训民众工作的努力。”[注]逸民：《碉堡、口号与烟囱——太原的三多》，《山西工业的新姿》，山西省档案馆资料，第11—12页。此外，还通过一些歌曲的传唱污蔑共产党、损毁共产党声誉，如《共产党残忍》的歌词为：“共党残忍杀人如割草，无论贫富皆难逃，富人要觉悟，穷人要知道，共党来了一齐都糟糕。”[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防共歌九首》，《西北实业周刊》第106期，1948年4月5日。将共产党描述成凶残的形象并灌输给见识较狭窄的工人，使工人自觉抵制共产党，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共产党工运工作的作用。

3.通过文学作品进行价值引导

西北实业公司发行刊物，通过文学作品营造祥和繁盛的景象，以此劝告工人珍惜“美好生活”。如关于裕华工厂工人王二的“典型塑造”就是极好的案例：

一个春色怡人的三月艳阳天气。吴经理从“华胥国”漫游归来，太阳刚好爬上屋脊……当裕华工厂上工的时候，吴经理照例要到工作各部去巡视一周。今天自然不是例外，当上工的汽笛奏起拍子，吴经理的影子也随着出现在机器房了。正在汽锅下添煤的王二，挥着豆般大的汗珠，不住气地将煤送在炉里。吴经理听了轧轧发动的机声，看了职工辛勤的工作，他笑了，他的心房也在微微地笑了。王二是裕华厂里看锅炉的工人，每月的工资虽只12块钱，但因他没有无益的消耗，所以家里有母亲妻子，总共约摸三四口人的生活，也还能够维持。他小时没念过书，更不会写字，幸亏有水牛般强壮的身体，有水牛般的力气，所以在农村破产的当儿，还能拿血汗换面包。王二向来是好动不好静，他不会打篮球、网球，更不会像蚊子哼哼似的唱梅兰芳的“梅龙镇”或是“贵妃醉酒”……要讲到跑百米、踢足球倒是王二的拿手好戏，你看他天生就两条飞毛腿，跑起来好比流星一样，所以王二在裕华体育会里还算是顶呱呱的好脚色，并且每当竞技的时候，胜负一概服从评判员判断结果，从不和人计较，所以裕华体育会里的许多同志，很称赞他懂得体育的真精神。“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是古圣贤说过的，然而王二毕竟要算例外，或者王二不是下愚之流吧。吴经理为提高工人学识起见，特成立了一个裕华补习学校。王二自从进校学习以后，久而久之，他那单纯的脑子里竟平添了许多皱纹，譬如你说吸食“淡巴菰”不合于卫生，他能迅速地给你补充一句“因为含有猛烈的尼古丁”；你如告他说赌博不是一种正当的消遣，他立刻会提起那是古人所说的“牧猪奴戏”。王二虽然是裕华工厂工会里的委员，然而他从来没有鼓动工潮，利用工人罢工为自己造机会，他只知道忠于职守，站在工会的立场上，为工友谋利益；因为他相信工人的人格是高尚的、是伟大的。在离城不远的一片广场上，那里有不少的半新式的住宅，四周围了一层白色的围墙，那里是裕华职工的宿舍，在屋子的四周种着碧桃和杨柳，空气清新，没有都市里的一些尘嚣烟火气，每当天气晴朗的晚上，夕阳影里，柳丝飞舞，远山凝翠，“人面桃花相映红”，几疑身在武陵源了。在工友宿舍的许多屋子中间，靠墙角有两间屋子，那便是王二的宿舍。太阳从纱窗上射进屋里来，光线异常充足，屋子中间的一张铺了白色台布的桌子上白丁香插在一个盛满清水的玻璃瓶子里。“花气袭人知书暖”，在王二的屋子里格外觉得春在人间了。裕华工厂的汽笛威武地又叫了起来，职工们拖着疲倦的身躯一窝蜂地从机器房涌出来。这时，厂里的俱乐部却伸出了巨大手掌，将带着疲倦的职工一个个接了进去，在靠窗的一排桌上，王二坐在许多人的中间，拿着一册书报，凝神静气地正在那里欣赏艺术。这时屋门呀地响了一声，接着踱进一个人来，和王二打了一个照面，他是吴经理，他笑着，他依旧微微地笑着。月挂柳梢头，夜之神依旧降临到人间。这时，裕华宿舍里，灯火荧荧，职工们正在进晚餐，在亮亮的电灯光下，稀粥与米饭俱陈，菠菜共香椿一色；四面欢欣的空气里，没有香槟酒的芬芳，没有咖啡茶的浓郁，没有淫靡、堕落，只充满了生气、朴实、艰苦的精神，燃烧着生命的火花。春来了，在裕华工厂早晨鸣鸣的汽笛声里，在裕华职工的宿舍里，在王二的屋子里。[注]禹书：《劳工的新生活》，《西北实业公司铸造厂第一周年纪念刊》(1935年9月)，山西省档案馆资料，第217—219页。

这段文字塑造了王二这一典型的工人形象，从工作环境、居住环境、饮食消遣等方面描述王二一天的生活，烘托出一种和谐舒适的工作生活环境，引导工人珍惜现有生活而不参与工潮。

四、公司的层层组织网络拘束了工人的行动自由

1.控制工会并干预工运工作

在土地革命时期较长一段时间内，中共在工运工作上，认为当时的黄色工会是体制内工会，赤色工会的发展前提就是要彻底打倒黄色工会、消除黄色工会在工人中的影响。[注]田明、岳谦厚：《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七年黄色工会问题再探讨》，《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8期。中共没有很好地利用和发动现有工会而是主张另起炉灶，建立赤色工会以对抗黄色工会。这种鲜明的排他性使阎锡山能够借机控制工会。如西北实业公司铸造厂建立工会的目的即为增进职工感情、谋得整体利益，尤其避免意志薄弱工友受外间“不逞分子”煽惑与利用，或做出“越乎正轨的反动行为”。该厂工会简章规定：“本会会员对于危害国家及破坏本会之反动分子，有随时调查及告密之义务。”此外，还宣称具有两大优点，即入会不受阶级、等级限制和入会不须缴纳会费，“按本工会有两大特殊精神：第一，参加分子不分阶级，上自厂长主任，下至厂夫差役，均可为本会会员。第二，不论任何会员，概不纳费，所有会中一切开支，均由厂方设法筹拨，从未摊收分文。盖前者所以打破因职务上不同而发生隔阂之观念，俾能上下一致、精诚团结。后者所以谋求工友方面之真正利益，虽咄嗟间未能达到此项目的，但亦不愿因此而加重工友之负担。以故本厂全体同人相互间均属感情融洽，毫无闲言，营业昌盛，良有以也！”[注]李乾元：《本厂之工人运动》， 《西北实业公司铸造厂第一周年纪念刊》(1935年9月)，山西省档案馆资料，第146—147页。由此，工人广泛入会且由厂方支付费用，工会便成为拉拢、控制工人的最好工具。

山西省政府代主席梁化之在对工运干部训话时强调要积极干预工运工作，要改变作风、想办法团结工人，还要尽力维护领导形象、巩固领导地位，即“今后工运工作应向哪些方向努力呢？首先每个同志应确立一个新的认识，即一个有政权的组织的工运工作作风与一个推翻现政权的组织的工运工作作风是截然不同的。前者的工作目标是团结工人、鼓励运动、保护机器、加大生产；后者的工作目标则是号召消极怠工、煽动工人暴动、破坏生产工具、挑起劳资纠纷。今天我们的工运工作必须彻底去除地下组织作风的色彩，才能保证工运工作的顺利开展。如果在我们的工运工作上，保留一份地下组织推翻现状的作风，就是增加本位工作上的一份障碍，减少整体工作上的一份效用。这是政治原则上必须切实认识与牢牢掌握的一个问题。关于工运工作的重心，应向团结工人、加大生产、巩固领导、纠正错误诸目标努力。”[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目前形势与工运工作的方向——梁主任化之寅江对工运干部训话》，《西北实业周刊》第156期,1949年4月4日。政府控制工会尤其控制工运干部，就可很好地了解工人动向并实现对工人的价值引导，使工人运动朝政府既定方向发展。

2.通过“民族革命同志会”笼络工人

1938年2月16日，阎锡山在临汾西南温泉村召开“第二战区抗战工作检讨会议”，会上发起成立“民族革命同志会”。该会最初任务在于联合各阶级力量、加强领导、争取抗战胜利，而抗战胜利后则成为一个效忠于阎氏的防共反共政治组织。阎锡山积极倡导工人入会，其在1948年6月西北实业建设公司民族革命同志会领导组首次联席会议上讲道，“今天是个组织的时代，有组织才有力量，强大的力量只有坚强的组织才能发挥出来。今天要想存在发展，必须有健全的组织……西北公司的组织机构虽已建立两年多，我感到大家的认识赶不上时代的需要，对工厂组织工作领导不够。今后各厂领导组由公司领导组集中领导，你们一定要在这一领导下积极地加强你们的工作。首先要健全领导组的机构，健全你们的人事和会议制度，负责人没有参加组织者，你们要多说服，多争取，使他们对组织有了正确的认识与信仰，再介绍他加入组织。领导组会议要定期召开，研究公司成败的事，你们的工作要有计划、有布置、有执行、有结果地按部就班进行，以期收到我们预计的效果……最后我再叮咛你们，在工作上要多下辛苦，深入到我们的群众里，争取工人团聚同志，巩固我们的工厂，扩大我们的戡乱生产，希望你们本此好好努力，表现出组织的效用来。”[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会长对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首次联席会议训词》，《组织简讯》第2期,1948年7月1日。

阎锡山训话之后，西北实业建设公司民族革命同志会领导组随即向阎氏献志：“会长钧鉴：职等恭听训词后，深知组织在今日时代里之重要，没有组织便不能存在发展，过去工厂组织工作没有做下成绩，是我们努力的不够，以后决本钧座训示，做到下列三事:一、我们领导组未参加组织者愿请同志介绍加入，并先行健全领导组机构，定期召开会议，认真研究组织及公司成败的事。二、主动地努力工厂组织，积极地发展产业基干上的事，并动员起所有员工为组织表现效用。三、团结员工，争取同志，巩固工厂，扩大戡乱生产。上呈三点愿以最大努力完成之，谨此献志敬祝健康并请放心。”[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首次联席会议人员呈会战献志书》，《组织简讯》第3期,1948年7月1日。阎锡山组建民族革命同志会的目的在于想尽办法拉拢工人入会，借“同志”名义与工人拉近距离，实则是组建具有政党性质的、忠诚于自己的政治组织。

3.通过“员工消费合作社”掌控工人生活

阎锡山在西北实业公司成立员工消费合作社，“公司为响应阎兼主席平民经济的政策号召，吻合现实环境的需要，须将旧设消费社结束，另照合作法规及平执会颁定合作社章则，重新组创‘有限责任西北实业建设公司员工消费合作社’，以期谋员工整个的利益、供需的平均、困难的解除，达到生产必须加大的目的。”[注]西北事业建设公司编审委员会：《公司创立员工消费合作社组织及筹备工作纪要》，《西北实业周刊》第88期,1947年12月1日。该社以平价为所有社员提供米面、杂粮、酱、醋、糖、杂货、布匹、文具等生活必须品及理发、沐浴、洗衣、膳食等服务。按照该社章程，员工须经社员两人以上介绍或直接以书面请求理事会同意后报告社员大会通过，并认购一定股份，方能入社。[注]《西北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员工消费合作社章程》，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19。后期却强制员工加入，要求“凡公司所属太原市各单位之员工及眷属均须加入本公司之员工消费合作社，接到入社愿书后，须普遍征询各员工并鼓励入社之情绪，尤须说明入社之好处，如不入社，嗣后想买面、布、盐、炭均无处可买。”[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员工消费合作社筹备委员会函(西消筹字第1号)》，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129。强制工人及眷属加入消费合作社,既实现了资源匮乏时期在经济上的统制，亦实现了工人在生活上对政府的依赖。

4.通过编组编队操控工人行动

阎锡山在西北实业公司成立互助团，规定所有在厂员工均为团员，每5—15人组成一个互助团，团长由厂内主管兼任，副团长由团长指定，团员则要保证做到以下各项：不参加非法团体、不为非法行为、不违反所在工厂利益、不危害团员生活安全。各团员有以下权力：检查权、纠正权、检举权、检讨权和集体制裁权。各团员有以下义务：互助义务、遵守决议义务、服从规定义务、向团长汇报情报义务、接受批评和制裁义务。[注]《西北实业公司员工互助团规则》，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17。阎氏以互助之名组织工人成立互助团，实则在于管控工人群众。通过分组了解工人详细情况，逐个排查，以期所有员工实现“自清”，即所有员工断绝与共产党的任何联系。如西北修造厂“为安定工作起见，与三十五年四月份起组织自卫小组(七月份奉命改为生活互助团)实行员工普遍考查，各课长由厂长考查，各职员由主管课长考查，全厂工友分为91小组，各职员兼充小组长，分别考查各员工之详细经历、家庭情况、生活习惯、思想认识，均作数次约谈，以期详悉其情形，而为肃伪之根据，并为进一步肃伪计，曾于三十五年十月一日起至十五日止为自白期间，凡将过去与叛匪联系或在叛匪各部分及工厂服务情形向厂方自白交清关系者，保障其继续在厂工作，并规定各职员向厂长自白，各工友向所管小组长或径向厂长自白。实施以来，计自白员工102名，对肃伪工作实多利赖，今后仍本既定步骤，在各员工之言语、行动、思想、认识上，日常生活、日常工作中，作更进一步的实际考查，并对已自白员工随时注意其行动，以期做到肃清伪装，确保厂方安全。”[注]阎树松：《西北修造厂一年来工作之回忆与前瞻》，《西北实业月刊》第3卷第6期，1948年1月1日。在守卫太原过程中，因兵源不足，阎锡山即组织老百姓参战助战，18—35岁男性编为甲级参战队伍、36—47岁男性编为乙级参战队、48—60岁男性编为老年助战队、13—17岁男性编为少年助战队、7—12岁儿童编为儿童助战队、10—55岁女性编为妇女助战队，甲乙参战队负直接参战任务，少年助战队负消防、岗哨、“肃伪”等任务，儿童助战队负传话宣传、“肃伪”等任务，妇女助战队负缝洗、慰劳、炊事、看护等任务，老年助战队负运输、担架、做工、守护等任务。又以10—20人为一小队，30—60人为一分队，90—180人为一中队，以机关团体为单位或按地区若干中队编为一大队。[注]《各机关团体男女成员编队实施细则》，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22。编组编队，工人直接参战或为战争提供后勤保障，工人成为某一团队一部分并承担一定任务，一旦缺席就会被发现或检举，因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工人行动自由。

无论工会、民族革命同志会还是特殊时期的编组编队，成员均被赋予检举密报权利，形成一种人人皆可密报、人人皆可能被密报的政治环境，以此来迫使工人不敢运动。阎氏提出“要提高警觉，防止说泄气话的人、打击造谣的人、监视可疑的人、发觉怀疑的人、考虑动摇的人，立刻密报。人人要做个义务警察宪兵，以冷静头脑、怀疑态度，人人怀疑、事事怀疑、时时注意，互相监视、检举密报。”[注]《第十九次督进小组会讨论总结》，山西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B31-1-35。这样就使每个人都处于大家监视之中，营造了一种人人自危的政治气氛。此外，阎锡山还培植了一批专门从事特务工作的人员，在民族革命同志会中选拔一批人员进行特殊训练并给予特殊权力，使之绝对服从自己。阎氏要求“在会员中选拔为我们组织坚决奋斗的同志、与共党势不两立的同志及助我、靠我的民众。”这些会员作为基干由各单位专任组工人员负责领导，其可与各工厂领导组直接联系，亦可用信件直接与公司领导组联系，公司领导组会指定专人办理，同时还统筹印发基干信纸、信封等。民族革命同志会要求这部分基干人员每周或每两周必须向工厂领导组报告一次，每半月向公司领导组报告一次，如遇有紧急情事者或“对可资参考与有价值的情报，随时报告”。[注]西北实业建设公司领导组：《我们如何努力才能保证了我们的成功讨论总结》，《组织简讯》第3期，1948年7月1日。

总之，在“造产救国”的旗帜下，阎锡山从工业方面寻找突破并取得显著成就，山西社会经济实现快速发展。虽然阎氏选择了错误的政治道路，但不得不说其在工业建设、工人管理方面具有自己的一套策略，使整个西北实业公司迅速成长为全国性大型企业公司，而且几乎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工潮。不懂政治而又受阎氏掌控的工人拼命生产、积极助战间接导致太原迟迟未能解放。阎锡山正是通过一系列政治手法和治理策略，将工人从身体到精神、从工作到生活时时事事均操之于股掌之中；或者说，在阎氏明暗兼使、软硬兼施、恩威并用的手段下，工人既不愿“运动”又不敢“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