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书目的集部在分类上有明显的变化,类目的设立符合当时的实际状况。从北宋目录书没有单独著录词,到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开始著录词,再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大量著录词集,可以看出词由不著录到著录的变化,且数量明显增加,究其原因,首先是词的雅化使其文学性增强,地位得到提升。其次是词集的大量刊刻促进了词以文本的形式传播。
关键词:宋代;目录书;词;著录情况
作者简介:武悦(1995.4-),女,汉族,河北省张家口市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2-0-03
宋代各体文学都得到充分的发展,其中宋词最有时代特色,最有艺术活力和创作个性,词以宋称,体现了宋词作为一代文学之代表的特殊地位。然而,在北宋书目的编撰中,词并没有如此高的地位,到南宋以后,词集大量刊刻,词的传播形式改为文本传播,词的地位才逐步提升。这从宋代目录书对词的著录情况即可看出。
一、北宋目录书没有单独著录词
北宋书目未单独著录词,即使有所涉及,也未设类,无专论,没有对内容进行评述。官修书目《崇文总目》将集部分为总集、别集、文史三类,没有把词单独分为一类。史志目录《新唐书·艺文志》、《宋三朝国史艺文志》、《宋两朝国史艺文志》、《宋四朝国史艺文志》都没有设立专门的词曲类。
在晚唐五代至整个北宋前期主流文体观念中,文体是有尊卑、雅俗之分的,时人往往尊古文、诗、赋而卑词,多视词为“小道”、“末技”、“诗余”,词人地位多不高。词体在宋人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无法与诗、文相并举,北宋前期的文人尤其轻视词,欧阳修《归田录》道出同时代文学家钱惟演“平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欲阅小词”[1],表现出对词的轻视。陈世修为其外舍祖冯延巳的《阳春集》作叙云:“为乐府新词,俾歌者以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2]”指出词的主要功用是娱乐和抒情,词的创作是为了应歌,主要依靠宴席上或舞榭歌楼上歌唱表演来传播。词的内容题材,不像传统诗文那样为时、为事、言志、载道,而是簸弄风月,陶写性情,所以长期受轻视。
二、南宋目录书对词的著录
(一)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不著录词
南宋初年的藏书家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也没有将“歌词”单独归类,歌词类散见于别集之中,还没有设立专门的词曲类。
晁公武对一般作家的词集皆不著录;对本族长辈词作,如晁冲之、晁补之的词作一本不录;对以词见长的大家的别集,如周邦彦、秦观等人的别集都只论诗文,不提且不评词。可见其思想较保守,尊诗卑词,没能摆脱文体尊卑之樊笼。
(二)尤袤《遂初堂书目》开始著录词
词作的单独著录始见于《遂初堂书目》,尤袤在集部末设立了“乐曲”类,收录了词集十四部:《花间集》《冯延巳阳春集》《黄鲁直词》《秦淮海词》《晏叔原词》《晁次膺词》《东坡词》《王逐客词》《李后主词》《杨元素本事曲》《曲选》《四英乐府》《锦屏乐章》《乐府雅词》。
《遂初堂书目》收录的词集不仅数量少,而且很多没有标列出词集名称,只是用作者名加上“词”字构成,如《黄鲁直词》、《晏叔原词》、《晁次膺词》也没有进一步的细分,词集、词选、曲选混为一编。总之,《遂初堂书目》虽然设立了乐曲类,但是著录的内容非常有限。
(三)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大量著录词集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大量著录词集,单独设立“歌词类”,著录词集一百二十种,并撰有解题,著录词家113位,另有曹洪、曹杓2人为词集作注。《直斋书录解题》除了三部五代时期的作品外,其余都是宋代的,比《遂初堂书目》多出106部,不过《遂初堂书目》中著录的《王逐客词》、《四英乐府》、《锦屏乐章》等,《直斋书录解题》中未见著录。
歌词类仍然没有进一步的细化,从内容上看,词集、词选、曲选混合在一起:
词集一百一十種:如《珠玉集》、《张子野词》、《六一词》、《东坡词》、《晁无咎词》、《漱玉集》、《稼轩词》、《晦庵词》等。
词选八种:《花间集》、《乐府雅词》三卷《拾遗》两卷、《家宴集》、《复雅歌词》、《阳春白雪》、《类分乐章》、《草堂诗馀》、《群公诗余前后编》。
曲选两种:《五十大曲》、《万曲类编》。
解题内容或介绍作者仕履,如:
《闲适集》一卷。晁端礼次膺撰。熙宁六年进士。两为县令,忤上官,坐保甲事,中以危法废徙,晚乃以承事郎为大晟府协律,三阅月而卒。其从侄说之志其墓。[3]
《晦庵词》一卷。李处全粹伯撰。淳熙中侍御史。[4]
《默轩词》一卷。豫章刘德秀仲洪撰。庆元中为签枢。[5]
《吕圣求词》一卷。檇李吕渭老圣求撰。宣和末人,尝为朝士。[6]
《嬾窟词》一卷。东武侯置彦周撰。其曰母舅晁留守者,谦之也。绍兴中以直学士知建康。[7]
《鹤林词》一卷。简池刘光祖德修撰。绍熙名臣,为御史、起居郎,晚以杂学士终。蜀之耆德。有文集,未见。[8]
或阐明词集名由来,如:
《家宴集》:“末有清和乐十八章,为其可以侑觞,故名‘家宴也。”[9]
《冠柳集》:“词格不高,以‘冠柳自名,则可见矣。”[10]
或评价词集内容,如:
《东堂词》一卷。毛滂泽民撰。本以“断魂分付潮回去”见赏东坡得名,而他词虽工,未有能及此者。[11]
《赤城词》一卷。陈克子高撰。词格颇高丽,晏、周之流亚也。[12]
《复雅歌词》五十卷。题鲖阳居士序,不著姓名。末卷言宫调音律颇详,然多有调而无曲。[13]
或评价词家人品,如:
《乐章集》九卷。柳三变耆卿撰。景祐元年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世号柳屯田。初磨勘及格,昭陵以其浮薄罢之,后乃更名永。其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尤工于羁旅行役。若其人则不足道也。[14]
《小山集》一卷。晏几道叔原撰。其词在诸名胜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其为人虽纵弛不羁,而不苟求进,尚气磊落,未可贬也。[15]
《漱玉集》一卷。易安居士李氏清照撰。元祐名士格非文叔之女,嫁东武赵明诚德甫。晚岁颇失节。别本分五卷。[16]
《海野词》一卷。曾觌撰。 孝宗潜邸人,怙宠依势,世号“曾龙”者也。龙名大渊。[17]
《鹤林词》一卷。简池刘光祖德修撰。绍熙名臣,为御史、起居郎,晚以杂学士终。蜀之耆德。有文集,未见。[18]
三、词的著录情况变化的原因
北宋目录书没有单独著录词,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开始著录词,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大量著录词集。词由不著录到著录,且数量增加,可以看出时人对词态度的转变,这是由于词的雅化使其更符合文人审美,且南宋刻书业繁荣,词的传播形式改为文本传播,词的地位在不断提升。
(一)词的雅化
词在书目中由不著录到著录的变化,是因为词的文学性增强,地位得到提升。词产生于燕乐,最初在民间流行之时,其主要的目的是入乐与歌唱,所以在词句上难免俚俗,文人士大夫们对这些俚俗之词很不屑,所以,词进入文人视野之后不得不作出让步,以获得生存空间,词的雅化是必然。在此过程中,不利于词发展的因素如绮艳柔媚的俚俗歌词,有失端庄的侧艳之词被排除在外,而词的功能也得到扩展,具有了与诗一样的“言志”功能,更符合沉郁顿挫、讽谕美刺的雅正审美传统,当它由佐酒侑觞的歌曲转变为与诗文并驾齐驱的文体时,词的文学性增强了,其地位也得到提升,所以在书目中开始著录词。
(二)词集的大量刊刻
词集从《遂初堂书目》的十四种到《直斋书录解题》的一百二十种,数量明显增加。尽管其中可能存在某些诸如爱好之类的个人因素,但陈振孙能看到如此多的词集,至少说明词集在当时是普遍的,这与最初“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那种形态不同。词的传播方式是文本形式传播,而不是歌曲的形式。这是词从音乐性到文学性的转变。
南宋以后,词的传播已无法靠传唱来完成,而是借助文本来推行。在此情形之下,词集文本的优势凸显出来,而词集的刊刻为词的传播提供了数量众多的副本。如:辛弃疾的词集因“流布于海内者率多赝本”,所以其门人范开“裒集冥搜,才逾百首,皆亲得于公者”,“将以祛传者之惑焉”[19]。尹觉为其师赵师使编刊《坦庵词》,以让观者识其师“性情之自然”[20]。王兆鹏、王伟勇《两宋所传宋词别集版本考之二》一文所考的十七家词集,多为南宋时所刻,如黄庭坚《山谷词》,北宋时有无版本已不可考,南宋时至少有七种版本传世;晁端礼《晁次应词》南宋时至少有三种刻本;秦观《秦淮海词》南宋时所传可考知的有七种;晁补之《晁无咎词》南宋时有种刻本等。这表现出南宋时词的流传主要是以文本为主的情况。
南宋以后,书坊刻书为词的流传提供了便利。《直斋书录解题·笑笑词》: “自《南唐二主词》而下,皆长沙书坊所刻,号‘百家词。其前数十家皆名公之作,其末亦多有滥吹者。市人射利,欲富其部帙,不暇择也。”[21]由此可知南宋中后期词集的刊刻已经很普遍,出现了大规模的词集丛刻。据陈振孙的著录,自《南唐二主词》至《笑笑词》一共有词集九十二部,数量庞大。又《草堂诗余》二卷、《类分乐章》二十卷、《群公诗余前后编》二十卷、《五十大曲》十六卷、《万曲类编》十卷,都是书坊编集。如此众多的词集刻本对词的流传产生的影响之大远非“歌儿酒使”的传唱可比。词集文本的繁多还可以从词选中看出,如曾慥编的《乐府雅词》,“凡三十有四家”[22]而无名氏编的《复雅歌词》五十卷,“兼采唐、宋,迄于宣和之季,凡四千三百余首”[23]。黄升《绝妙好词》十卷“得数百家”[24]等。黄升《花庵词选续集》记载了很多词人有词集传世,如康伯可,因其詞为皇家所喜爱,“书市刊本皆假托其名”,黄升所依据的是官本,“乃其婿赵善贡及其友陶安世所校定,篇篇精妙”[25];刘叔拟“吉州刊本多遗落”,故黄升“以家藏善本选集”[26];张宗瑞“有词三卷,名《东泽绮语债》”[27]等等。
正是因为刻书业的发展,有大量词集文本的传播作为支撑,词的著录数量增加才成为可能。
结语:
从宋代目录书对词的著录情况,能够看出时人对词这种文体态度上的转变,词的地位在逐步提升。宋代目录从不著录词到著录词的变化,是由于词的雅化和文学性增强。南宋以后随着刻书业的繁荣,词集大量刊刻,词的流传从歌唱转变为以文本传播为主,使目录书对词的著录数量明显增加。
注释:
[1]欧阳修《归田录》卷2,中华书局,1981,24.
[2]严可均《全宋文》卷1661,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第76册,144.
[3]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17.
[4]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7.
[5]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8.
[6]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5.
[7]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6.
[8]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9.
[9]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15.
[10]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19.
[1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18.
[12]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0.
[13]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32.
[14]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16.
[15]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18.
[16]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1.
[17]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30.
[18]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9.
[19]范开《稼轩词叙》,《全宋文》卷6431,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第283册,17.
[20]尹觉《坦庵词叙》,《宋六十名家词》,中华书局编:《四部备要》,中华书局、中国书店景印,1989年版,集部,第98册,第277页,上栏.
[2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629.
[22]曾慥《〈乐府雅词〉叙》,《乐府雅词》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集部,第428册,第168页,下栏.
[23]黄升《〈花庵词选〉叙》,《花庵词选》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集部,第428冊,第306页,下栏.
[24]黄升《〈花庵词选〉叙》,《花庵词选》卷首,景卬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集部,第428册,第306页,下栏.
[25]黄升《花庵词选续集》卷1,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集部,第428册,第394页,下栏.
[26]黄升《花庵词选续集》卷5,景卬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集部,第428册,第458页,上栏.
[27]黄升《花庵词选续集》卷9,景卬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集部,第428册,第503页,上栏.
参考文献:
[1]欧阳修.归田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尤袤.遂初堂书目[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3]张焕.片玉词叙[M].北京:中华书局,1989.
[4]范开.稼轩词叙[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5]曾慥.乐府雅词[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5.
[6]黄升.花庵词选[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