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玲
女人被带了进来,一身日常的职业装,头发优雅地绾成发髻盘在脑后,她没有化妆,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从我身边经过时,她看了我一眼,冷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讥讽。
女人就是蒋红玫。当年,我的婚姻正经历着七年之痒,生活平淡而乏味,像雨季来临前的半亩方塘。而我,就像陷在水底淤泥里几近窒息的一尾飞鱼,时刻幻想着能以一个漂亮的弧度跃出水面。
红玫的出现,无异于平静湖水里落入了一枚石子,瞬间激起了浪花朵朵。她足底一双带钻的高跟凉鞋,曼妙的身躯裹着一袭红裙,几杯蓝色的鸡尾酒落肚后,一双大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一种野性之美瞬间扑面袭来,隐秘中一股战栗酥遍全身。
我们彼此像猎人找到渴慕已久的猎物一般,很快纠缠在了一起。红玫成了我的情人,只差登堂入室。我终于不再另类,像鱼儿进了深水区,机会随之愈来愈多。
有几年,我官运亨通,顺风顺水。红玫也很快做到了部门的高管。豪宅几处,车子也越换越高档,利益的输送仍然源源不断,筹码日渐高涨。
夜里我时常后怕,噩梦不断惊扰着我的睡眠。梦中的我赤脚奔跑在无边的荒原上,四周寂然,唯有冷风凛冽。醒来后,冷汗铺满了我的脊背,顺着脖颈流下来。
然而,欲望就像一辆急速飞驰的列车,明知前面是深渊,理智却无法让它停下来。
家已形同虚设。妻无奈,一纸协议,离我而去。红玫和我早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她我只能不管不顾。
有一天,在我为她筑的爱巢里,红玫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再三追问之下,她终于道出了实情:她手底下的一家企业污水排放严重超标,有记者前去调查取证,双方起了争执,冲突中记者头部受伤,因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半天缓不过神来。红玫跪在我脚边,抓着我的手央求我。怎么办?怎么办?偌大的关系网,理不清的关系。一人失足,百人难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那一刻,我心急如焚,欲哭无泪,知道我们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再不收手真就来不及了。内心的悲凉夺走了我最后一点耐心,我恨死红玫了。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果真是欲壑难平,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火烧身。迟早有一天,任谁也救不了她,保不齐连我都得搭进去。
我恨不得立刻摆脱她,像一块抹布一样,将她从我的生活中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回想当年,刚踏入工作岗位时,我也曾胸怀大志,意气风发,而今却一步步走到了这步田地,不禁悲从中来。
法海无边,回头是岸。但我是否有头可回?
连日来的恐慌与焦虑让我寝食难安。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我漫无目的穿行在风景如画的游廊中,与在亭中埋头作画的女子擦肩而过。画面中,一抱绿竹青翠欲滴,正如眼前景。
人与画同名,一样的饱含墨香清丽可人。雨竹盈然而笑,我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安放灵魂的地方。
奇怪的是,自认识雨竹以来,我的运气莫名地越来越差,不断被纪委各种约谈。我曾笑着和她打趣说:“遇见你,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雨竹无言,只捉起画笔作画,各种竹,粗粗细细,深浅不一。她又题字,“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依。”
雨竹看向我,意味深长地笑。我不禁尴尬,遂自嘲道:我与君子,天地之别矣。雨竹说:“我素与高官往来,知晓许多人抱团只为了不见天光,于浑水中好摸魚。竹也常抱团,却一直向上,寻求更多的阳光。所以,我常画竹以明志,提醒自己不失了初心。”
一日,警笛鸣,警车至,雨竹不动声色放下画笔,与我一同进了警察局。她换了装束出来,一身警服,警帽警徽,英姿勃勃,我颓然低头,潸然泪下。
后来才知,雨竹与红玫本是大学同窗,曾是闺中知己,后竟步入殊途。一次醉酒后,红玫暴露了自己,也出卖了我。遇见雨竹,本就是一个预先设好的局。
又何妨?人生如戏,曲终落幕,不过早晚的事。
此刻的红玫,站在证人席上,历数我累累的罪行,欲减轻自己的责罚。我无可辩驳,也无意辩解。我已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往后高墙铁窗,漫漫孤夜,救赎之路,唯期明月常相伴。
悲哀从心头划过。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先遇见的是雨竹,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可世间并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