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芳 李建伟
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路浩浩汤汤,奔腾万里,孕育了璀璨的华夏文明。历代人民坚持不懈治理黄河,兴利除害,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黄河治理开发与管理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
水文是黄河治理开发与管理的基础支撑。水文资料在防汛抗旱、水利工程建设、水资源管理、生态环境建设、流域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水文人被誉为防汛的尖兵、耳目和参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来,治黄工作者团结一心,前赴后继,战胜了“58·7”“82·8”“96·8”“12·7”等各级大洪水和特异型洪水。安澜的背后是一代代水文人接续付出的心血、汗水乃至生命。
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山河衰颓,百废待兴,黄河水文事业亦是举步维艰。20世纪50年代,黄河流域水文事业进入发展高潮,水文队伍逐步壮大,虽然水文站条件简陋,但水文职工不惧艰险,豪情满怀地驻守在大河上下、穷乡僻壤,采集水文数据。从黄河河源到河口,他们遭遇困难重重,有时甚至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1955年春,王昌顺、李创姓、王际元、赵鹏举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建立黄河第一站——黄河沿水文站。任务就是号令,他们从各自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向兰州集结。黄河沿位于青海省玛多县海拔4200多米的黄河源区,人称“生命禁区”,那里各种物资匮乏,所有建站所需材料、设备、仪器和生活用品等,都得事先在兰州准备妥当。
1955年6月6日一大早,他们从西宁坐班车去玛多,500公里的路程,走了整整7天,6月12日才到达。王昌顺一行要建的黄河沿水文站选址在玛多县城边的黄河上。虽然这里的天空宛若纯净的蓝宝石,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如同盖着洁白的哈达,河水清澈,河谷遍地盛开着美丽的格桑花,但是美丽的景色抵挡不过高寒缺氧的袭击。他们谁也不想说话,浑身乏力,承受着气短、头痛、失眠的折磨,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如蚂蚁般执着地一点一点开展工作,6月21日,终于建成了黄河沿水文站,并开始采集水文资料。
在黄河沿的日子里,他们除了要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还要面对不时出没的土匪的骚扰。
1957年2月26日晨,李创姓和王际元像往常一样,带上测具仪器和自卫用的一支七九式步枪,按时到水文断面进行冰上测验,正当他们聚精会神在冰面上操作时,被隐藏在附近山沟的匪徒持枪袭击。王际元胸部中弹当即身亡,李创姓左胸中弹受伤,爬离测验断面十余米后,被追赶来的匪徒连刺两刀,也倒在冰血交融的黄河上。王际元,山东省寿张县人,时年24岁;李创姓,甘肃省永登县人,时年25岁。为了黄河水文事业,两位心怀报国之志千里迢迢来到雪域高原的青年,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二
龙门水文站位于黄河晋陕峡谷的出口,上扼数百里晋陕大峡,下连五百里三门峡库区,控制黄河流域面积约49.76万平方公里,是黄河中游洪峰编号站。所处黄河河段无风三尺浪,险滩激流众多,其水势之险有“三节浪”“煮人锅”之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龙门水文站站址位于山西河津一侧的险峻陡崖下,从禹门口到几孔石窑洞组成的站房之间,由一条紧临黄河的险窄小路相连。
闭塞的龙门大峡,山高水险,沿路荆棘遍布,路面布满碎石。风雨之时,山崖上常有险石坠落,让人防不胜防,由于地势非常险要,就连穿行敏捷的野兔也常常失足掉下山崖摔死。
龙门水文站建站以来,曾经有五位水文职工在这种险恶的自然环境里,为黄河水文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1961年8月2日深夜,阴云密布,夜色苍茫,伏汛的浊浪拍打着岸边的悬崖,连续多日的测量劳作令人疲惫不堪,站上职工趁测洪间隙抓紧休息,留李天辈值守夜班,观测夜间水位。李天辈拿起手电筒走出紧临河边的窑洞,在暗淡的手电光照射下,去黄河边看水位,可万万没有料到,这竟是他20岁人生终点的最后几步……
睡梦中的同事惊醒后看看钟表,准点看水位的李天辈怎么还不见回来,便马上去河边寻找,但哪里还有李天辈的身影!天黑风大,地险路滑,李天辈可能在夜色中一脚踩空,失足跌入滔滔黄河,凶险的黄河早已吞没了他的身影。大家痛不欲生,默默为他祈祷。
当年,多数水文站都没有集体食堂,都是职工自己做饭。龙门水文站外出买面和采购生活用品绝非易事,来回要步行十几里,而且路途艰险。
李天辈牺牲一个月后,该站职工王世安从龙门站徒步去禹门口采购,购置好大家需要的面粉等生活用品后,踏上回站的路。天色已晚,他肩扛面袋,手提生活用品,在峡谷间顺着沿河小路艱难地前行,眼看前面不远就到水文站了,王世安脚下一滑,竟然跌下陡峭的河岸,再也没有回来……仅一个多月时间,险恶的地理环境和艰辛的水文工作就夺走了两位水文职工的生命。
1963年10月16日,该站职工张炳和在紧张测验,但采取水样时被洪水冲走,光荣献身。1989年11月20日,一生为水文事业辛勤奉献的老职工徐全舟是测验设施建设的行家里手,当他听说龙门水文站要架设新的测验缆道时,这位可亲可敬、临近退休的老职工,踊跃奔赴龙门水文站,不料,在施工中不幸牺牲。
龙门水文站职工在水文测验中,有的虽然幸免于难,但受伤致残的事也不鲜见。
1967年8月11日,黄河河水暴涨,浊浪滔天,流量达21000立方米每秒,是该站建站以来遇到的最大一场洪水。当时,站上测流全靠一条笨重的大木船,为防止木船被洪水冲走,用跨河钢缆牵引木船。当测船进入主流后,洪浪冲力骤然加大,木船剧烈地上下颠簸。突然间,一排巨浪扑打过来,只听“咔嚓”几声响,4根拴船柱断了3根,21米长的测船凭一根钢缆在大浪中颠簸,突然撞上山崖,测船出现了故障。当职工跑到船头排除故障时,听到“嘣”一声巨响,手指粗的吊船钢缆崩断,正在木船上奋力操舵的卢振甫猛然间被钢缆打倒,胳膊挂在吊缆上,下半身落水,他拼尽全身力气翻上船,只听同事大喊:“卢师傅,你的耳朵掉了!”这时他感到耳根火辣辣的疼,鲜血直流,一只耳朵掉在船板上。同事们都劝他赶快下船医治,但望着狂涛汹涌的洪水,想想下游防汛急需水情信息,看看大家都在抢测洪峰,卢振甫咬紧牙,坚定地说:“不要管我,抢测洪峰要紧!”卢振甫忍着剧痛,和同事们一起继续坚持完成测洪任务,但他的耳朵终身致残。后来,卢振甫被水电部誉为“硬骨头老船工”称号。
在龙门水文站,职工杨顺义也曾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1977年7月6日,黄河洪水来势汹汹,洪峰流量达14500立方米每秒,又是一场较为罕见的大洪水。该站全体职工争分夺秒,紧张地投入到抢测洪水的战斗中,杨顺义的岗位是负责在河岸观测浮标。正当他全神贯注操作仪器时,一阵强劲的洪流将测流缆道循环钢索扯断。眼前突发的一幕让他来不及思索,本能地疾步上前拽住断了的钢索,并尽力用钢卡卡钢索,可还没等卡子上紧,洪水猛然扯动钢索,将他拉翻在地,他一头撞上岸边的岩石后,滚落到波涛汹涌的洪流中……
“杨顺义落水了!”同事们急切地大声呼叫,但是大家都在各自测报岗位上,距离较远,根本无法当即营救,眼睁睁看着他被洪流裹挟走。杨顺义落水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上级单位,上级领导立刻组织搜救,可沿河数日奔波搜寻无果,只得着手准备后事……不料,却意外得到杨顺义还活着的信息。原来,杨顺义撞上岩石之后就昏迷了,被洪水冲出40多里后,搁浅在山西万荣县裴庄乡寺后村的黄河滩上。第二天上午幸运地被去河边拾柴捡鱼的村民发现救了回去,还把他送到医院治疗。头部受伤、左臂骨折、肋骨断了两根的杨顺义清醒后赶紧跟同事们取得联系。
三
“三花间”(黄河三门峡至花园口区间)的暴雨洪水始终是黄河下游防汛的最大威胁。1982年7月下旬,“三花间”出现旱涝急转,数十处水文站顿时进入紧张的测报状态。
7月30日,伊河暴发洪水,平日里碧波荡漾的河道里洪水裹挟着树枝杂草呼啸而来。东湾水文站全体职工迅速抢测洪水,测船载着8名水文职工在风雨中漂荡,在浪尖上颠簸,洪水在测流河段上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回流区。突然,“啪”一声巨响,船舵失灵,顷刻间,测船被洪水颠覆,8名职工全部被洪水卷走!
8名水文职工在抢测洪水中同时落水,这在黄河水文测报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重大事件!
落水后的8名职工被激流打散,冲向下游。李培金拼命地划动双臂试图游向岸边,却被无情的巨浪抛回洪流,不幸遇难。其他7人在洪流中奋力挣扎,努力抓住冲过来的树木杂物,尽力保持漂浮。洪水出峡谷后,河道变宽,水流渐缓,他们拼命挣扎呼救,终被群众营救上岸。历经生死劫难,他们又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担负起水文人的使命。
四
选择水文就意味着选择奉献,奉献自己的青春、人生,甚至是家庭。
杨玉祥的奉献令人心痛。20世纪50年代以来,他坚守在黄河入海口的水位站,先后在四号桩、罗家屋子、钓口等3个水位站工作,在黄河尾闾的罗家屋子水位站工作近20年。
罗家屋子水位站位于黄河口三角洲的“孤岛”。最初,站房建在黄河大堤上,由于堤角每年汛期受水流冲刷,渐渐坍塌,水位站站房也随之坍塌。以后,站房改成了1.5米高的木板房,遇大堤坍塌时方便迁移。
后来,杨玉祥调到钓口水位站,借了一间平房当作站房。
1975年1月,黄河口发生了一次严重凌洪,洪水推着冰凌挤上滩地,道路被淹,水位不停地上涨,方圆数里一片汪洋,由于站房地势高没有被淹,但杨玉祥和前来避险的农民被困在这里,储备不多的粮食很快被大家吃完。
正在大家焦急万分之时,救援部队到了,受困群众一批批被接了出去,但是杨玉祥却表示自己的岗位就在这里,拒绝撤退。救援人员只得留下食品,嘱咐他注意安全。不久,巨大的冰块被洪水掀上堤岸,站房也进水了,杨玉祥只得裹上被褥,带着测量工具和水文资料爬上房顶。他在房檐上找了一处稳固坚硬的地方,刻上一个印记,作为观测水位的高程,坚持准时观测水位,在房顶上艰难地坚守了两天两夜,水位渐渐回落,杨玉祥保证了这次凌洪资料的完整。
楊玉祥年复一年在水文一线艰苦付出,却不知他背后的家庭也面临着毁灭性的灾难。
他的妻子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老家,妻子下地干活时,就把两个孩子锁在家里。一天,妻子正在地里干活儿,忽然有人跑来报信说家里着火了,当她疯一般地跑回去,熊熊大火把房子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两个孩子也葬身大火……
噩耗传到杨玉祥的耳朵,这位坚强的汉子禁不住失声大哭,哭声久久回荡在黄河口……
1978年,杨玉祥出席了黄委“学大庆、学大寨”先进表彰大会,并作了典型发言,与会代表无不为之悲伤和感动。
五
水文工作的艰难与危险不尽相同,黄河口滨海区水文测验,历来被黄河水文职工视为最危险的工作。海上无风三尺浪,一般人难以承受浪尖上的颠簸,更难以忍受船上生活的艰苦。黄河口水文水资源勘测局的老职工大多经历过海上生死考验,遇到危险时他们都是做好牺牲自己保全水文资料的准备,被影像记录下来获救经过的边春华就是这样一个集体的代表。
2001年9月24日,黄河口滨海区水下地形测量正在进行,边春华与所租渔船船主两人驾船执行潮水位观测任务。上午9点左右,海上风暴突起,4米多高的巨浪扑向小渔船,他们凭经验意识到——“豹子风”来了!船主一边喊边春华收工一边驾起小渔船,顶着风浪返航。边春华曾在“克凌”船机舱内担任过多年轮机员,是一位老水手,有十几次出海经历,曾多次遇到过“豹子风”,深知此风的厉害。他没有迟疑,熟练地把正在使用的通信、观测等设备转移到船上比较安全的地方,把观测到的资料用塑料纸裹了一层又一层,再装进塑料袋……
相似的情形边春华不是第一次经历。1992年初秋,边春华乘所租11米长的渔船观测海潮水位。观测已进行了一个多月,一天,边春华正在船上整理潮水位资料,忽然一阵狂风从海上刮起,刚刚还风和日丽一派平静的海面,霎时间卷起狂涛巨浪。“不好,‘豹子风来了!”船主大喊,“快来,扳舵返航!”边春华当即停止工作,和船主协力拼命稳住船舵。
风越刮越大,海浪越掀越高,一会儿把小船托向浪尖,转瞬又重重摔向谷底。几番摔跌下来,船主趴在船上呕吐不止,对边春华说:“我不行了,这么大的风,船是保不住了,你赶快想办法逃命吧!”边春华也是被颠得筋疲力尽,意识到了死亡的威胁。此时此刻,他首先想到了水文资料!辛辛苦苦在海上漂泊一个多月的观测成果,是与黄河口滨海区8000平方公里区域水下地形测量同步观测的配套资料,一旦损失,大家对这8000平方公里的测绘成果将前功尽弃。边春华挣扎着爬进船舱,迅速收起资料,写明详细地址,用塑料纸层层包裹,用绳子捆扎起来,再撕下一片雨衣又裹一层,才把包好的资料紧贴胸膛捆紧,再穿上救生衣,做好牺牲的准备。他想,即使自己死了,只要有人打捞到他的尸体,资料也会保存下来。最终,这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豹子风”,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他们逢凶化吉。
但是,这次的“豹子风”要比以往遇上的凶猛得多。边春华凭着经验,站在船主身边,一边安慰鼓励船主,让他稳定情绪,一边观察海上的风浪形势,镇定地用对讲机向驻地报告:“东营,东营!我是边春华,我们突遇‘豹子风,正在返航,目前船只状况良好,请领导放心!”“明白,注意安全,全速返航避风!”
小船穿过层层巨浪,离岸边越来越近,眼看着避风码头就在眼前, 突然,小船停机了。失去动力的船只无助地在风浪中打转,码头近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即。这时,边春华还十分冷静。他到机舱检查,发现推进器早已被汹涌的海浪无情地吞没,就果断地向海里抛锚,并取出包裹好的资料,紧紧地贴身捆住,再扎紧救生衣。再次抓起对讲机向驻地报告遇险情况,然后拼命地用脸盆把船里的水向外泼。
一边是全身被海水浸透的边春华,忍着寒冷,不停地舀水泼水,焦急地等待救援;一边是单位领导迅速向海上救援部门请求施救,救援船随即向事发海域进发,单位领导也迅速赶往码头,焦急地等待着。
下午1点,救援船终于找到了在风浪中漂荡了4个多小时的遇险渔船,边春华和船主已经浑身无力,只是机械地死死抓住船舷。下午2点,边春华被救援人员搀扶上岸,浑身哆嗦的他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但他第一件事就是解开救生衣将资料交到单位领导手中,然后緊紧抱住同事失声痛哭……
在黄河水文战线,因工受伤和牺牲的同志不胜枚举,据不完全统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牺牲的水文职工有31人。当然,黄河水文职工无私忘我的付出也得到了各级领导和社会的广泛肯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黄委水文局有140多位职工获省部级以上荣誉,赵安林、谢会贵、田双印还分别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如今,通过一代又一代坚持不懈地进行黄河水文现代化、信息化、自动化、智能化建设,工作条件大大改善,安全系数极大提高。
铭记过去是为了更好地前行。我们不会忘记、黄河不会忘记,那些为建设美丽祖国在黄河水文战线奉献一生的水文人,他们的事迹激励着新时代的黄河水文工作者,继承前辈的光荣传统,不忘初心,勇于担当,接续奋斗,弘扬“艰苦奋斗、无私奉献、严细求实、团结开拓”的黄河水文精神,努力建设好“三个水文”,为黄河治理开发与管理事业的发展、流域经济社会的腾飞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