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济全球化出现波折,国际经贸格局发生深刻变化,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抬头,中美贸易摩擦面临升级风险,科技创新贸易创造效应有限,国际形势中不稳定不确定因素持续上升,国内产业“恐慌式转移”趋势显现,外贸主力行业增长乏力,我国外贸发展面临的挑战因素明显增多,2019年全年外贸负增长或成大概率事件,稳外贸压力不容小觑。
国际经济政治大变局
逆全球化风潮不断蔓延。当前,备受关注的中美贸易战久拖不决,并大有升级之势,美欧汽车、数字贸易征税、日韩贸易摩擦愈演愈烈,未见缓解迹象。新任英国首相鲍里斯作为坚定的疑欧派和亲美派,增加了英国“无协议脱欧”的可能性,欧盟乃至全球市场恐将受到波及。逆全球化浪潮已然席卷全球主要经济体,全球贸易投资保护主义持续升温。
国际经贸格局发生深刻变化。上世纪80年代至2008年前后,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产业分工总体呈现互补性。这一互补性产业分工支撑了国际贸易快速增长。近年来,受技术进步、要素成本不断上升等因素影响,发展中国家产业转型升级步伐加快,同时发达国家积极鼓励制造业回流,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产业同质化程度在提升,二者互补性减弱,竞争性增强,甚至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竞争也日益加剧。在这一背景下,我国与发达国家以及发展中国家未来的贸易摩擦势必会增加,外贸发展环境不容乐观。
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加速变革。自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内外政策发生重大转变,一方面以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代替多边主义和区域主义,先后退出TPP、《巴黎气候协定》、万国邮政联盟等国际组织和协议,涵盖经贸、环境、外交等各个领域,另一方面借推动WTO改革之名,试图颠覆全球多边贸易体制规则基础,推行美国内规则范本,阻挠WTO上诉机构成员遴选程序,甚至提出取消对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和差别待遇。在多边主义与单边主义、自由主义与保护主义的较量中,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加速变革,新经贸规则体系正在孕育。
中美竞争与对抗关系呈长期性。随着我国经济总量持续增大,创新实力快速提升,未来与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正面竞争将不断加剧,并呈现长期性趋势。美对华示强的鹰派思维已经贯穿在两党的意识中,近期,美国FBI局长将中国形容为对美国全社会方方面面的威胁,需要得到美国全社会方方面面的回应,甚至有鹰派人士宣称“美国将成为中国的殖民地”。可以预见,2020年美国大选之后,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上台,对华政策均不会发生太大改观,中美竞争与对抗关系呈必然性和长期性趋势。
新技术革命货物贸易创造效应有限。原有全球贸易的高速增长有赖于上一轮科技产业革命所带来的垂直化专业分工,催生了大量以中间品贸易为代表的产品内贸易,促进了全球贸易爆发式增长。受各国要素禀赋趋同等因素影响,目前全球中间品贸易一直处于萎缩状态,同时,当前以数字技术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由于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可贸易产品,货物贸易创造效应仍然有限。由此看来,即便排除中美贸易战的影响,全球贸易规模爆发式增长的黄金期也已成过去式。
2019年上半年对外贸易形势
外贸增速大幅回落。2019年上半年,我国货物出口11711.53亿美元,同比增长0.1%,低于2018年同期12.4个百分点。其中,除去美国市场影响,我国对非美市场整体出口增长1.9%,也明显低于2018年同期水平,全年出口形势非常严峻。同期,我国货物进口9899.95億美元,同比下降4.3%,低于2018年同期24.3个百分点。
结构优化态势持续。上半年我国一般贸易出口增长3.2%,明显高于加工贸易出口,占我国出口总值的58.7%。高技术、高附加值产品出口增长较快,其中电动载人汽车、太阳能电池和金属加工机床等出口分别增长80.3%、48.5%和16.7%。外商投资企业出口下降5.0%,民营企业出口增长7.0%,民营企业出口占我国出口总值的比重达50.7%,首次占据半壁江山,外贸发展内生动力不断增强。
对美贸易下滑明显。排除“抢出口”以及季节性因素等造成的波动,我国对美贸易总体呈大幅回落态势,贸易战影响持续显现。1-6月,我国对美出口1994.03亿美元,下降8.1%,美国成为我国出口增长率下降幅度较大的市场(仅次于对巴西-8.9%的出口增长率)和出口额下降最多的市场。受我国对美反制措施影响,我国自美进口589.23亿美元,大幅下跌29.9%。
衰退式顺差不断扩大。上半年,我国自美大豆(HS1201)进口23.7亿美元,下降64.6%。相比而言,我国反制措施见效更快主要是由于我国自美进口产品主要是大宗农产品、飞机等大型设备,进口主体相对集中,因此与有众多微观主体进口的产品相比,决策调整也更加灵敏。此外,受国内需求疲弱等因素影响,上半年集成电路、越野车和数控机床进口分别下降6.9%、23.9%和13.9%。由于进口增速下降幅度明显大于出口,上半年我国贸易顺差大幅扩大33.9%。不过,我国对美现有反制措施的影响在下半年进一步上升的空间不大,全年贸易顺差走势仍存不确定性。
当前外贸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
传统出口大类增长乏力。受中美贸易战影响,占美对我国征税清单约70%的机电产品上半年出口下降0.6%,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占我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为58.3%。作为拉动我国出口增长的传统大类,机电产品出口增速“拖后腿”在近二三十年亦属少见,欧盟也取代美国成为我国机电产品第一大出口市场。此外,传统七大类劳动密集型产品整体出口同比增长0.7%,较2018年同期下滑1.4个百分点,占我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为18.8%。其中,服装及衣着附件出口下降4.9%。
纺织服装行业出现全产业链转移趋势。在中美贸易摩擦的大背景下,上半年我国纺织服装出口面临很大压力。1-5月,我国对美出口被加征10%关税的纺织服装产品共19.5亿美元,同比下降16%。随着6月15日开始执行25%关税,预计涉税产品出口降幅将继续扩大。虽然此前纺织服装行业已经出现向外转移的趋势,但中美贸易战无疑加速了这一进程。从国外因素来看,越南是我国纺织服装行业转移的主要目的地,目前其80%的面料仍依赖进口,根据其纺织服装业发展规划,预计到2025年实现65%的面料自给率,此外,最新签署的越南-欧盟FTA也设定了严格的面料原产地要求。从国内因素来看,严苛的环评标准给服装印染企业也带来很大压力,部分地方政府为了追求政绩甚至在国标基础上继续加码,使印染企业不得不谋求环保成本较低的区域进行转移。受此影响,我国部分纺织服装企业开始加大在越南等地的上游织造染整投资力度,全产业链转移初见苗头。例如,我国针织服装出口企业前十强宁波狮丹努集团在越南建立的面料基地2018年底投入运营,预计年产针织面料8万吨,可供其东南亚成衣工厂50%的面料需求量。
传统外贸行业就业压力攀升。出口下降、订单转移意味着对企业经营和就业形势形成巨大压力。经对纺织服装行业主要输美企业调研,一旦美开始对我国30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大型企业尚可勉强维持经营,对中小企业则将是致命打击,恐将出现大量企业关门倒闭的局面。据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粗略测算,当前我国纺织服装全行业直接就业人数约为2千万人,其中与出口相关的约1千万人,作为传统民生行业,保持劳动密集型行业的稳定对于当前稳就业工作非常重要。此外,外资占比较高的机电行业也面临订单加快转移的情况。我国对越南、印度等地集成电路出口增长迅猛,上半年分别增长47.6%和141.9%。主要原因在于下游生产环节的向外转移带动了相关电子元器件的出口。特别是,大型跨国公司基于其分布全球的生产网络,能够根据现实需要更灵活地分配订单,转移生产线,这种转移一旦形成规模也会增大我国稳就业压力。
下调增值税税率难以惠及外贸企业。年初,为减轻企业负担,我国将制造业等行业现行16%的增值税税率降至13%,这一优惠政策对多数企业来说无疑属重大利好,然而对于外贸企业特别是不具有议价能力的小型外贸企业而言,却普遍反映很难在此分得一杯羹。因为一方面在实践中大部分工厂不会因为增值税税率的降低而同比例降价,另一方面外贸企业出口退税率会随着增值税税率的降低而下调,反而挤占了外贸企业的利润空间,减税利好也主要由上游生产企业获得。
中美贸易战不确定性影响企业信心。当前,中美贸易战久拖不决已经严重影响到企业信心,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针对一千家企业的问卷调查显示,上半年企业信心指数为47.7%,创近年新低。由于中美贸易战前景不明朗,美对我国加征关税的范围和力度也在不断调整中,这一不确定性使得大多数企业只能采取观望态度,无法及时调整经营决策,通过技术引进、“机器换人”等措施内部消化加征关税的负面影响,结果就是企业有单不敢接,长单变短单,甚至出现裁员、停产和恐慌式转移的情况,特别是对皮包、家具等附加值较低、在国外没有投资布局的小企业影响较大。
隐形贸易壁垒增加出口成本。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世界各国关税水平的稳步下调,降低关税所带来的贸易创造效应逐渐降低,而与贸易便利化相关的各类隐形贸易壁垒上升为阻碍我国产品出口的重要因素。例如,我国机电产品进入国外市场时通常需要提供符合对方要求的标准认证,但往往存在认证费用高,认证时间长,甚至因为资质问题需要由第三国机构提供认证服务的情况,不仅增加了相关产品的出口成本,也严重削弱了企业开拓市场的动力。
对策建议
受上半年人民币较2018年同期贬值影响,以人民币计价的出口和进口增速均明显高于美元计价增速,预计下半年二者差距将会缩小,这也意味着下半年以人民币计价的外贸增幅也将回落。此外,考虑到中美经贸摩擦的负面影响正加快显现,即使下半年美不再对我国出口产品加征新的關税,预计全年出口按美元计也会下降3%-5%,如果特朗普一意孤行按期启动对我国3000亿美元产品加征10%进口关税的升级措施,我国出口降幅将进一步扩大,全年稳外贸压力不容小觑。
继续优化营商环境。当前围绕营商环境的竞争已经演变为全球性,在中美贸易战不断升级的背景下,面对外资企业加速向外转移订单和生产线,我国应继续全面深化“放管服”改革,鼓励制度创新,加快打造市场化、法治化、便利化、国际化的世界一流营商环境。特别是要着力改善中西部地区的投资环境,实现优化营商环境行动区域全覆盖。积极有效扩大内需,释放国内市场巨大潜力。不断增强外资企业深耕中国市场的信心,营造持久吸引力。
对制造业“恐慌式”转移予以适度管控。在中美贸易战前景尚不明朗的背景下,针对部分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恐慌式对外转移需引起足够重视。建议积极采取短期管控措施,精准施策引导产业有序转移。营造良好的舆论环境,稳定企业信心。正确处理贸易与对外投资的关系,强化贸易与产业政策协调。鼓励企业优先向我国中西部地区和境外经贸合作区转移。积极发挥商协会等机构的作用,帮助和引导企业进行投资接洽。重点监控我国对中美贸易战主要获益国家(如越南、印度等)的产业转移,必要时给予适度引导和管控。
及早阻断重要行业全产业链转移。针对当前部分行业出现的全产业链转移趋势,应予以高度重视,及早规划布局,避免重要行业出现“连根拔起”的情况。例如,织造染整行业生产科技含量高,且需要人工少,已逐渐成为目前国内纺织服装产业的核心竞争力,但近年来织造染整行业向外转移趋势明显,对我国纺织服装外贸的转型升级和科技创新带来不利影响。目前,东南亚各国还没有完整的产业链,纱线、面料织造染整等环节缺乏,很多国家电力和土地成本甚至比国内还高。建议及早加大对纺织服装上游织造染整行业的扶持力度,灵活执行环保政策,严格限制地方政府针对环保标准层层加码的行为,避免我国纺织服装全产业链的向外转移。
双向提升贸易便利化水平。我国提升贸易便利化水平应在改善国内环境的基础上,更多关注如何优化贸易伙伴的通关便利条件。建议通过积极商签自由贸易协议和贸易便利化协议,从标准认证、技术壁垒等软约束领域着手,加快我国产品通关速度,扫除隐形障碍,为企业开拓多元市场提供便利。
降低我国反制措施的负面影响。尽快启动我国反制清单豁免程序,组织各行业商协会和专家学者对我国反制措施的相关影响进行评估研判。如果我国对美加征关税给企业造成“严重经济损害”,且相关产品短期内既不能实现自给又无法从美国境外获得,则允许该产品申请一段时间的过渡期或豁免期,以降低我国反制措施对国内产业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对外也可将此作为与美谈判的筹码,为我国争取最大谈判利益。▲
(——自《国际贸易论坛》全文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