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慧 肇庆学院美术学院
鞋垫在中国已传承了千余年之久,伴随着整个客家文化的形成与发展,甚至只要有客家女的地方,就有客家刺绣鞋垫。然而,进入现代社会以后,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青年女性进入社会各界工作的机会逐渐增多,刺绣鞋垫被许多新型的鞋垫所替代,其实用价值和民俗意义也随之减弱。当前,要求客家女完全投身于纯手工刺绣鞋垫的生产已不太可能,但鉴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需要,挖掘刺绣鞋垫不同图式的文化内涵、梳理其发展脉络,对现代设计仍有较大的意义。
在封建社会,中国女性往往被要求善女红,女红的好坏成为社会衡量一个女子巧与拙的标准。就连骁勇善战的花木兰,因为是个女儿身,也不得不“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文学作品《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亦被要求“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而唐代晚期画家张萱的《捣练图》、周昉的《挥扇仕女图》也都描绘了贵族妇女劳动的日常;宋代王居正的《纺车图》则呈现了民间村妇一边纺织一边照顾孩子的场面;明代韩希孟的“韩媛绣”不但受到董其昌等人的高度赞誉,还是刺绣工艺的顶尖代表。由此可见,无论贵族仕女还是农村妇女,都逃脱不了“被女红”的命运;也不管是纺织还是刺绣,均为中国农耕经济下“男主外,女主内”生活方式的体现,以致我们经常直接用“男耕女织”来形容这一社会形态。
刺绣鞋垫面积虽小,但一片小小的刺绣鞋垫,对于勤劳的客家女来说,却是一块大大的设计天地。她们的一双巧手能把最简单、低廉的材料,如废旧报纸、糨糊、碎布变成精致美丽的刺绣鞋垫,从而完成一次“化腐朽为神奇”“变废为宝”的奇妙旅程。具体做法是:选择一块较大的木板作依托,上面铺上一两张旧报纸垫底,将积攒起来的碎布,根据面积的大小需要沾上米汤,一点一点铺到报纸上。铺满之后,又要用新的碎布叠加上去,直到堆出一定厚度且均匀、平整的“布贴”。这个过程,粤东客家人叫作“打布板”,类似于中国古代传统工艺的“剔红”,即一遍遍地堆油漆。当然,要想完成这项工作,晴朗的天气是前提,因为“布板”需要晾晒才能硬朗,才能依据使用对象脚的长短剪成“鞋样”,最后包裹上一块完整的衬底。衬底通常是纯色,要锁上边线以防脱落,这样就可以开始鞋垫正面的刺绣了。
粤东客家刺绣鞋垫的工艺,与齐鲁、陕西、四川、赣南等地相差无几,但图式的变化却较为明显,其融合了畲族、苗族等百越民族的元素,开放地表达着“福禄寿喜”的吉祥文化。主要纹饰有动物类的鸟兽虫鱼,如蝴蝶、蜜蜂、蜻蜓、龙、凤、麒麟等;植物类的有花朵果实,如牡丹花、兰花、菊花、荷花、桃子、莲蓬、花生等;文字类的有“万事如意”“四季常春”“琴棋书画”“一路平安”“花好月圆”“龙凤呈祥”等,饱含着客家女对生命主题中平安、富足、健康、多子等的美好愿望[1]。就像古代先民懂得在彩陶上描绘动物、植物、几何纹饰一样,客家女虽然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但由于热爱家庭、热爱生活,常常能够细心观察,把自己朴素的情感通过纹饰表达出来,使其成为传情达意的美好礼物。
例如,爱人之间,姑娘送情郎的定情之物往往就是一双绣花鞋垫,上面绣有“龙凤呈祥”“不离不弃”“爱情”“真爱”“喜结良缘”“恩爱有加”“一生幸福”等字样;结婚之后,妻子送丈夫的鞋垫也常常是这些文字,或鸳鸯、对鸟、花卉等图案,取“鸳鸯戏水”“比翼双飞”之意;而新婚妇女在为自己设计鞋垫的时候,则喜欢刺绣“麒麟送子”图案或“连生贵子”字样,以祈“早生贵子”, 一如唐朝诗人孟郊的《游子吟》中所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亲人之间,新媳妇送家婆、小姑、叔婶、哥嫂等,也必然有一对刺绣鞋垫,而且是过门之前,要先问好尺寸再量身定做,相当于现在的“私人订制”。上面的图案大多是鲜花、八角纹(原型为人们日常所用的香料“八角”,具有祈福避凶的寓意)、几何纹等。这个带着美好祝愿和汗水的见面礼,打开了客家女从女儿转变为媳妇的新局面,是未来生活的良好开端。由此可见,刺绣鞋垫作为家庭“爱”的表达,是客家人亲友关系的润滑剂,于细微中见真情。在很多特殊时期,如战争年代,客家女对于外出的亲人,就会在鞋垫中心绣上一个“正”字、“安”字或“回纹”,寄寓平安归来的祈愿。
粤东客家刺绣鞋垫花纹的色彩以黄、白、红为主,因其背景布料大多为浅色,因而对比强烈、纹饰鲜艳,有时还用粗布、棉线挑花,装饰性强,与民间审美趣味和使用目的默契吻合。
由上可知,一双鞋垫鲜明地标识出了一个客家女的不同身份:妻子、母亲、妯娌、朋友,虽是小设计却有大学问,赋工艺以情感,融艺术于生活。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仍有它不可替代的精神内涵,因而铸就了刺绣鞋垫在中国民间艺术史上的独特地位。其丰富了中国纹样史的研究,具有很强的传承价值,值得现代设计借鉴。
粤东客家人主要生活于“世界客都”广东梅州,经五次迁徙而来,尤以南宋时期迁来的北方居民居多。“客家人”意为“客居他地的人”,其语言也保留了大量南宋中原汉语,现在称为“客家话”。由于客家人迁徙艰难,一路披荆斩棘,梅州山区又气候温暖、潮湿,交通不便,以致粤东客家人与汉族其他民系在生活方式上有着较大的差异,并且形成了开拓进取的奋斗习惯和精神内核。
客家人的出路非常集中地体现在两个方面:读书与参军。因此,客家男人、女人中有许多离开家乡外出生活的,刺绣鞋垫也随着远行的人们,走向了中国其他地区乃至世界各地。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客家女人的一双“大脚”。出于生产和生活的需要,客家女子往往不缠足,以“天足”为美,无意间逃过了畸形病态的“缠足”之痛,成为最早女性解放的代表。因而,粤东客家刺绣鞋垫的图案一般采用写实的手法来表现,少量应用几何形状,与中国传统工笔画有着较大的相似之处。其纹饰特色与风格也体现出了客家女强烈的“务实”态度,是她们生活方式的反映。由个案观整体,莲花象征着客家人积极向上、品格高洁的精神追求,蛟龙象征着客家人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族群文化,鲤鱼象征着客家人激流勇进、人才辈出的美好愿景[2]。而刺绣鞋垫的实践过程,逐渐帮助客家女养成了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的人格特征。
粤东客家刺绣鞋垫是中国传统工艺的一个缩影,其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由兴而衰的过程,在现代社会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其工艺与纹饰也发生了与时俱进的变化。
工艺方面,手工制作的刺绣鞋垫,有机器不能比拟的人性温暖和传承脉络。尽管机器缝制的刺绣鞋垫精致、均匀、漂亮,却不如人工的结实、温情,带着一点“瑕疵美”,这是我们依然眷恋它的主要原因。由于现代社会十字绣、串珠、皮具制作、手工编织、陶艺的兴起,刺绣鞋垫并不是当下年轻人“DIY”的唯一方式。但作为“创意手工”,这一针一线里,仍有其他手作形式不可替代的成分,赋予了生活美学以新的内涵。
纹饰方面,刺绣鞋垫新增了“QQ企鹅”“北京奥运”“上海世博”“熊猫”“老鼠爱大米”“走向成功”“清廉高节”等图案,既反映了时代风貌,又充分体现了广大民众对国家大事和热门话题的关注,体现了当下人们真实的生活情境和社会和谐观。难怪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博导李砚祖先生说:“在纹样的样式形态里面,包孕着文化和哲学的精髓,纹样是历史文化和哲学的镜子。”
功能方面,刺绣鞋垫的制作可以为现代人减压、缓解焦虑、改善心理健康,还可以增添生活情趣,装点生活。作为礼物,亦是维系人际关系的良好媒介,尤其能帮助老年人打发时间、排解忧烦。
综上所述,鞋垫虽小,文化却大。“吉祥文化”作为中国人审美意识中极其重要的精神皈依,以“图必有意,意必吉祥”为造型原则,在衍变过程中呈现出了较强的文化性、时代性、多样性、普适性和创新性,是中华民间艺术的瑰宝。在当今倡导“工匠精神”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背景下,仍有深远的图式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