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重修《龙游县志》的创新精神

2019-12-15 05:47胡巧利
广西地方志 2019年4期
关键词:龙游县重修志书

胡巧利

(广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广东 广州 510055)

龙游是方志之乡,有着优良的修志传统。民国余绍宋修《龙游县志》为一代名志,深得梁启超先生赞赏。1991年中华书局出版的首部新编《龙游县志》,于1992年获全国地方志评比一等奖。2018年方志出版社出版的重修《龙游县志》,自然引起了笔者的浓厚兴趣。认真拜读之后,深感这是一部颇具创新精神的方志佳作。全志分上、中、下三册,57卷,洋洋洒洒300万言,其贯通古今之气势、传承文化之使命意识,令人感佩,可资借鉴学习之处亦颇多。

一、独具一格的《叙例》集中体现了编纂者的创新精神

叙例,通常称凡例,也称序例、义例、例言,用来说明志书的编纂宗旨、体例规范,是编纂志书所当遵循的法则。例之重要,前人多有论述,唐代史家刘知几所言尤为精辟:“夫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1]志书乃鸿篇巨制,众手成书,若无例可循,参与编纂的“众手”必将无所适从,全志必将杂乱无章。所以,凡修志,必先定例。近代学者甘鹏云说:“纂修通志,以规定义例为最要。义例不定,如裘无领,如网无纲,非法也。”[2]由于志书寓论于叙,直录其事,编纂者不能随意对所记人事物加以议论,其编纂思想便更需要借助例、序、跋等体裁加以表达。方志史上,编纂者常极用心于例,例因而成为方志理论的重要载体。当代修志,随着对志书规范性要求的提高,对如何编制凡例作了越来越详细的规定。《当代志书编纂教程》等著述,对凡例的内容构成进行一一列举,包括指导思想与编纂原则、记述范围、时间断限、结构层次、体裁形式等,达16项之多[3]。《地方志书质量标准》第九条对凡例作出明确规定:“关于编纂志书的指导思想、原则、时空范围、体裁、人物收录标准、资料来源、行文规范、特殊问题处理等要求,清楚明确。”[4]凡例的条款内容表述越来越规范,然而毋庸讳言,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刻板划一的情况。无论省志、市志,抑或县区志,凡例内容几乎千篇一律,如出一辙,篇幅大抵县志在五六百字左右,市志、省志在一千余字。如首轮《昆山县志》凡例492字,《始兴县志》凡例858字,《南京市志》凡例1249字,《淮南市志》凡例1158字;第二轮修志,《佛山市志》凡例1563字,《汕尾市志》凡例955字,《汕头市濠江区志》凡例688字,《南澳县志》凡例579字。内容表述大多简单,如关于体例结构的条款,较有代表性的表述是:“本志由概述、大事记、专志、人物、附录五部分构成。按事物性质分类,横排竖写,分篇、章、节、目,全志共25篇。”[5]简则简矣,但本应体现独特编纂思想的凡例,成了没有个性的定式公文。

当看到长达3万字的《龙游县志·叙例》时,则有耳目一新之感。该《叙例》13条,其中指导思想、断限、入志资料、体例结构、行文规范5条,为各级志书通用的条款,但其阐述更加详细。如“体例结构”一条,内设7款,多达855字,其中关于概述的设置,阐述道:“和类目体相适应,本志加强了概述的撰写,除全志之首设《概述》以外,门、类、目之首大部分也撰有无题概述,对各自所统属的内容,作必要的概括提要和总体叙述。目的在于克服传统志书结构松散,甚至类书化的弊病;为了突出记述主体,强化终端信息;也为了省却一些结构性语言,使行文更为简洁,标题更加醒目。”这样,不仅说明了“是什么”“怎么做”,更分析了“为什么”。后面8条是地理、居民、设施建置、经济、政治、文化、人物、丛录,是与常见的凡例不同的条款,主要阐述了各篇内容及其设置的原由。如,“经济”一条说,含“《农业》《林业》《养殖业》《建筑业 房地产业》《金融业》《商贸服务业》《旅游业》《税务 财务》《物价》《经济行政管理》11卷。第一产业之所以分成《农业》《林业》《养殖业》,是因为林业(特别是毛竹)、养殖业(特别是养猪、养鱼)所占经济份额颇重,在全县经济结构中也甚具特色,如果仅作为《农业》中的部分,记载很难充分。”可以说,这是关于志书谋篇布局的整体思路,集中体现了方志编纂思想,可以让读者更好地理解全志结构的内在逻辑,更好地理解志书内容、时代特点和地方特点。这是方志学术水平的直接反映,可谓独具匠心。

在凡例几乎成为定式公文、表述趋于刻板类同的当下,重修《龙游县志·叙例》不从众、不跟风,体现了编纂者创新的精神。每一条例言不再是冷冰冰的条款,而是包含了编纂者的理性思考。讲明了为什么?何所据?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不仅体现了方志的高度学术性,更体现了编纂者的方志文化自觉和方志文化自信。

二、将传承地方文化作为修志的重要使命

关于方志功能,上世纪八十年代起表述为“资政、存史、教化”六字,近年改为“存史、资政、育人”。将“资政”与“存史”顺序对调,是鉴于当代方志的资政功能已不及古代显著;将“教化”改为“育人”,是鉴于“育人”一词更具现代性,“教化”是封建时代的说法。这两种“六字”表述,文字上虽有调整,但从本质上来说并无区别。重修《龙游县志》没有采用这两种表述,而是表述为“记载历史、传承文明、服务社会”,在阐述编纂指导思想时提出:“发挥县志记载历史、传承文明、服务社会功能,全面、系统、客观地记述龙游县自然、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的历史与现状。”这里,“记载历史”与“存史”同义。“传承文明”则着眼于地方文化的保存、弘扬,着眼于长远,立意似更加高远。“服务社会”的含义较之“育人”“教化”显得更为丰富而宽广。近年来已有论者提出,除了存史、资政、育人,方志还有兴利、科研等功能,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采用“服务社会”的表述或许更符合当代方志编纂的意义。

《龙游县志》较好地贯彻了其《叙例》所提出的编纂指导思想,尤其在发挥“传承文明”的功能方面,既有思想自觉,更有行动自觉。编纂者自始至终把保存地方文化放在核心地位。他们说:“县志本身是地方文化的权威载体,要反映时代特点和地方特色,要有利于地方文化积累。”2007年,《龙游县志》重修工作启动时,就对第一轮《龙游县志》进行了总结反思,找出文化所占比重较低的不足之处,并力求重修县志时予以避免。他们认为:“重修县志,无非就是找文化。习近平总书记说要记得住乡愁,这也是这本书所承载的任务。”“只有在文化中,我们才能心安。我们的使命,就是让真正的地方文化成为影响和推动龙游发展的软实力。”朴素的语言、坚定的态度,体现了编纂者高度的传承文化的使命意识。《龙游县志》在《叙例》中强调:“本志以社会变迁和经济发展,作为贯穿全志的主线。以影响全县大局,关系国计民生,反映时代特点和地方特色,有利于地方文化积累,作为安排资料的出发点。”把地方文化积累作为安排资料的出发点之一,重修《龙游县志》似属首例。

在重修《龙游县志》中,随处可见编纂者把地方文化积累的使命担在肩上的实例。一是改续修为重修。全国各地的二轮修志基本上是续修,龙游县志办最初也拟定了续修方案,记述上限与首轮《龙游县志》(1991年版)下限对接。但经过研究后,发现续修在内容上难以与前志对应,无法连续不断地反映历史脉络,毅然改为重修。重修县志贯通古今,意味着要追溯至历史的源头,梳理数千年发展之脉络,不仅工作量大,且需要对许多历史进行重新审视,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编纂者敢于挑战,不仅是勇气,更是传承文化的使命担当。二是多种形式收录历史资料。《龙游县志·居民部》含《聚落》《氏族》《宗教》《风俗》《居民收入与消费》6卷,主要记载人们的生活状况和相应的社会形态”,作为“记得住乡愁”的载体。其中聚落卷,“县城以小区为单位,乡村以自然村为单位,记叙沿革、居民变迁、地名变化等内容,已消失的村庄也予以记载。”《居民收入与消费》包括了家庭积累,为大多志书没有的内容,并以《山头村村民收支实地调查》作为典型进行具体剖析,具有较强的说服力、生动性且接地气,很值得借鉴学习。众所周知,行政村是“美丽乡村”建设的主体,随着城镇化步伐加快,行政村近年变化很大,不少村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龙游县志·地理部》设置了《行政村》卷,记述行政村的沿革变化,重在存史,属于抢救历史,尤其可贵。又如,志书附有一套电子光盘,明清、民国、1991版县志都被影印保留,保存了历史资料,补充了地方文化。又如,电子光盘录有《方言和普通话读音对照》音像片,此举是积极抢救方言文化的主动作为,可以让传承了几千年、蕴含着丰富乡土文化内涵和深厚人文底蕴的语言信息保存下来,在方言逐渐弱化的当下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很值得各地借鉴。三是全志人文内容所占比例超过经济内容。新方志编修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部类所占比重偏高,有的甚至超过50%,而人文内容比重相对偏低。如《南京市志》也是贯通古今,上限追溯至事物发端,下限为1999年,全志98卷,其中6-65卷为经济类内容,达60卷,占总卷数的67.35%;79-98卷为人文类内容,共20卷,占总卷数的20.41%。《南京市志》经济类卷目数与人文类卷目数之比为3:1。再来看重修《龙游县志》,共55卷,经济11卷,设施建置5卷(水利、电力、交通运输、邮电通信、城乡建设),可归入经济部类,合计16卷;居民6卷(聚落、氏族、宗教、风俗、方言、居民收入与消费),文化8卷(教育、科学技术、医疗卫生、体育、文化事业、文物、文学艺术、著述),人物4卷(人物传、人物录、古代人物表、现代人物表),丛录4卷(诗选、文选、公牍选、杂录),均为人文内容,合计22卷。人文内容卷数比经济内容卷数多出6卷。卷目设置是编纂者指导思想的具体体现,重修《龙游县志》对地方文化的重视、编纂者强烈的传承地方文化的使命意识由此可见一斑。

三、对传统类目体进行了创新发展

类目体式可谓方志的正宗体例,自宋代方志成熟以后,一直是主流体式。现代,在西方著作体裁的影响下,地方志书大多采用了章节体,而重修《龙游县志》坚持采用类目体式,但并非完全照搬传统类目体,而是进行了改造和创新。全志有部、门、类、目、条五个层次,共设8个部、55个门(即卷);“条”即条目。该志体例的最大特点,就是记述的基本单元是条目,主要有两个优势。一是从条目设置上来说,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条目之间大多不要求具有严密的逻辑关系,因此设置比较灵活;二是从条目记述内容来说,具有内容的单一性和要素的完整性,可以集中、完整、系统地反映记述对象的发展过程和基本情况。三是从条目写作上来说,要求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行文简洁,因此可省却许多无意义的、不断重复出现的名词。

重修《龙游县志》发挥类目体之长,在设置条目时,将行政部门、事业单位及各种代表性企业设为条目,“单位”类条目所占比重极高。如卷二十二“工业”之“三、国有工业”有10家企业设条目记述,“四、乡镇工业”有9家企业设条目记述,“五、民营工业”有17家企业设条目记述。笔者查阅了一些志书,还没看到像重修《龙游县志》这样对“单位”记述如此之多的志书。重修《龙游县志》重视“单位”的记述,自有其编纂指导思想:“因为事物的变化和发展,最终是由相应‘单位’数量的增减,以及其规模、设施、职能、管理等方面的变化来体现的,唯此最能说明问题。”笔者比较认可这种看法,认为这一做法对于第三轮修志颇具启发意义。第三轮修志时限内,正是市场经济体系不断完善发展的时期,各种资源的配置更多地由市场决定而不是由政府决定,志书编纂者很难全面掌握行业事业发展资料,因此,在抓住大势大略的基础上,抓重点抓典型,更多地写好典型“单位”会更加切实可行。我们应该理性地看到,历史发展过程中并不是所有的事例都具有存史、资政和教育意义,选择具有高信息、代表性、时代性的典型,更加符合当代方志编纂工作的实际。

针对类目体存在的整体性较弱的局限,编纂者通过增加述体的运用以尽力弥补。全志首设《概述》,门、类、目之首大多有无题概述,概括提炼和总体叙述该门、类、目的基本情况和发展脉络。无题概述贯串全志,使独立、单一的条目有所统领,增强了记述的内在逻辑性。

重修《龙游县志》在体例上的亮点还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地图的运用丰富而得当。共13张地图,其中旧志图4张:《龙游县境图(原载清康熙癸丑《龙游县志》卷首)》《龙游县城图(原载明万历壬子《龙游县志》卷首)》《龙游县治图(原载明万历壬子《龙游县志》卷首)》《龙游学宫图(原载明万历壬子《龙游县志》卷首)》,从县境、县城到县治、县学,由宏观到具体,由面及点,反映了最具代表性的事物,体现出编纂者在史料选用上颇具匠心。9张彩色地图:《龙游县在长江三角洲区域位置图》《龙游县政区图2005年》《龙游县地势图2005年》《龙游县交通图2005年》《龙游县城图2005年》《1936年龙游县县图》《1992年“撤扩并”前龙游县政区图》《1945年龙游县城区镇图》《1988年时的龙游县城区图》。通过地图,清晰地反映出区域调整的历史脉络,也反映了县城发展的历程,起到了一图胜千言的效果。二是将《计划统计审计》归入政治部类。《计划统计审计》一直以来都是放在经济部类,重修《龙游县志》则将之归入政治部类,记述宏观层面的社会政治结构和相关行政事务,这是创新,也经得起深入推敲。审计、计划、统计实际上不限于经济领域,也涉及政治、文化、社会领域,是地方党委政府对一地经济社会发展的宏观管理行为,笔者认为归入政治部类更加合理。三是在卷末设《引用和参考书目》。多年来,学界对志书资料不注明出处一直有异议,有人认为影响了志书资料的权威性。《龙游县志》除了在正文中直录引文时注明出处,还专设《引用和参考书目》,解决了志书资料引用上的局限。

当然,《龙游县志》也有不尽完善之处,有些内容的处理值得商榷。如《水利卷》设有“附录《建设事例》”,记录了几个具有代表意义的建设事例,如首建西塘边水库、三爪垄示范水库、社阳水库“大会战”、西垄水库管涌抢堵、龙门桥渡槽双曲拱吊桥、乌溪江引水工程负担政策、乌溪引水工程渠系改线、用竹帘片对付流沙层。这些都是具有典型意义和单一性的重要事件,在类目体中设条目加以记述应是更好的表述方式,归入附录反而降低了其重要性。然而,瑕不掩瑜,《龙游县志》给各地志书编纂提供了十分可贵的经验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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