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非洲海上丝绸之路的故事*
——伊本·白图泰与郑和的航海记忆

2019-12-14 14:37
海交史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郑和西洋印度洋

万 明

一、在全球史视野下聚焦印度洋

中国与非洲各自的地理位置远隔千山万水,其间主要有海洋的间隔。非洲地处东半球西南部,北边是地中海南岸,西边是大西洋,东濒印度洋和红海。印度洋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文明交汇之地,在历史上曾将东西方文明中心连接起来,世界三大宗教在这里汇聚并相互激荡,印度洋成为世界多样性文化的交融之地。通过印度洋,中国与非洲发生了源远流长的海上联系。14世纪初,摩洛哥出了一位著名的旅行家——伊本·白图泰( 1304-1377)聚焦于印度洋,将14世纪初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与15世纪初中国航海家郑和在印度洋的航海记忆连缀起来比对,伊本·白图泰的旅行是个人的旅行,全部旅行包括3次,经历28年,是海陆兼程,并不都发生在海上;郑和率领庞大船队的使团,全部旅行包括7次,经历28年,从南海到印度洋,全部发生在海上。伊本·白图泰从印度洋西部到东部的海上经历,与郑和从印度洋东部到西部的海上经历前后相踵,交相辉映,二者均对古代丝绸之路亚、非、欧不同文明的交流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是印度洋东西方交往与融合的历史见证。

1325年,伊本·白图泰从北非出发,《伊本·白图泰游记》记述了从印度洋到南海,到达中国的航线上丰富的所见所闻,拓展了海上丝绸之路东西方文明的交往与知识的演进;1405年,郑和率领使团从中国出发,自南海到印度洋,跟随他的亲历者马欢撰《瀛涯胜览》、费信撰《星槎胜览》、巩珍撰《西洋番国志》,记述了亲眼所见的印度洋沿岸直至东非的各国实际情景,接续推动了海上丝绸之路上东西方文明的交往与知识的演进。如果说,伊本·白图泰的游记是一本关于14世纪上半叶印度洋连接的亚、非、欧三大洲历史的百科全书;那么,跟随郑和下西洋的亲历者马欢、费信、巩珍的记载,也可算是15世纪初印度洋连接亚、非、欧三大洲历史的百科全书。虽然伊本·白图泰与郑和二者航行的性质不同,一是民间的旅行,一是官方航海外交。伊本·白图泰的游历(1325-1354)与郑和七下西洋(1405-1433)在时间上,二人并无交集,在空间上,印度洋却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先后来到了印度洋,其在印度洋的所见所闻,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历史印记。虽然前后相距近一个世纪,他们留下的游记内容都十分丰富,涉及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外交、文化、贸易、文学、艺术、宗教、人文、科技、交通等方方面面诸多领域,推进了中国与非洲之间的友好交往关系,共同印证了世界文明的多样性与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他们的记述前后呼应,留下14世纪前半叶与15世纪前半叶海上丝绸之路上生动的历史记忆,是对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沟通印度洋周边各国与各族人民友好交往的真实呈现;他们讲述的海上丝绸之路的故事,为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为人类文明史知识体系的建构,连缀起不可磨灭的记忆,都为探索海洋,连接世界做出重要贡献。

二、伊本·白图泰的旅程与记述

伊本·白图泰是摩洛哥人,也是中世纪阿拉伯世界最负盛名的旅行家。他出生于摩洛哥古城丹吉尔,其城在公元前6世纪为腓尼基人始建,位于摩洛哥北端从大西洋进入地中海的入口处,扼地中海——大西洋国际航线的要冲。伊本·白图泰于1325至1354年三次出游,足迹几乎遍及整个世界。

《伊本·白图泰游记》又名《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1)此游记由摩洛哥伊本·白图泰口述,摩洛哥伊本·朱甾笔录。中译本主要有马金鹏译:《伊本·白图泰游记》,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据杨怀中、马博忠、杨进:《古老而又年轻的中阿友谊之树长青——记<伊本·白图泰游记>中文译本在宁夏编辑出版的经过》(《回族研究》2015年第4期)介绍,此书已全部或部分地译为 15 种文字。马金鹏先生将埃及出版的阿拉伯文译为中文,宁夏人民出版社先后两次印制出版,北京华文出版社第三次印制出版。李光斌译:《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全译本)》,北京:海洋出版社,2008年,此本由摩洛哥著名的阿卜杜勒·哈迪·塔奇博士校订。关于伊本·白图泰的事迹,本文主要参考文献是以上中译本,[法]G.费琅(G.Ferrand)辑注:《阿拉伯波斯突厥人东方文献辑注》,耿昇、穆根来译,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2月第一版。关于游记版本,主要参考了朱凡:《伊本·白图泰游记版本介绍》,载《西亚非洲》 1988年第4 期。,是伊本·白图泰将近30年旅行的见闻记述。1325年,22岁的伊本·白图泰开始出游,按照时间顺序主要有三个旅程:第一个旅程包括从北非到东方之行。这是他的旅程中历时最久、路线最长、海陆并举的旅程,跨越印度洋的航海旅行就包括在第一个旅程之中。第二个旅程是西班牙安达卢西亚之行。第三个旅程是西非洲之行,都比较短暂,因此最重要的是第一个旅程。

伊本·白图泰第一个旅程时间是在1325到1349年,他沿着地中海南岸往埃及,目的地是去麦加朝觐。在将近24年的第一个旅程中,曾4次前往麦加。他首先到达了麦地那瞻仰圣寺与圣陵,也就是穆罕默德建造的清真寺和他的陵墓,然后赴麦加朝觐,对麦加的克尔白、黑石、渗渗泉等伊斯兰教圣迹,做了细致的记述,是极富价值的历史文化资料。在完成朝觐后,他前往伊拉克、波斯,游历了巴士拉、设拉子、巴格达等历史名城,再次朝觐麦加后西行。当时伊本·白图泰从阿拉伯半岛的萨那到亚丁,从亚丁到泽拉,沿东非海岸到摩加迪沙、蒙巴萨、基尔瓦,然后返回阿拉伯半岛,到达佐法儿、霍尔木兹。他记载:“亚丁是也门漫长海岸线上的一大港口,群山环抱,只有一面有路可入。亚丁也是一个大城市”,特别提到常有大船从卡利卡特等地开来。(2)《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中国游记( 全译本)》,第241-243页。他到达东非海岸的摩加迪沙,记述“摩加迪沙城十分壮观,大极了。居民善养骆驼,喜欢吃驼肉,每日宰杀二百头。他们养的绵羊也相当多。摩加迪沙人都是精明强干的商人”(3)《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全译本)》,第245页。。对于佐法尔,他记录:“佐法尔是也门国在印度洋沿岸最后一个城市。阿拉伯良种马就是从这里运往印度的”“我曾从印度的卡利卡特乘船,顺风驶向佐法尔。我们不分昼夜地航行,才用了二十八天的时间”。那里“使用的货币是用铜锡合铸的硬币,只在当地流通使用,别的地方不能使用。他们靠经商为生,没有别的营生”(4)《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全译本)》,第249页。。关于霍尔木兹,伊本·白图泰描述道:“是一座海滨城市,又名穆厄伊斯坦,隔海与新霍尔木兹相望。两城相距三法尔萨赫。我们到了新霍尔木兹,那是一座海岛,首府是格伦城,颇具规模,而且很美,市场也很繁荣。它是印度和信德商品的集散港,印度商品经这里运往伊拉克、波斯和呼罗珊。”(5)《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全译本)》,第260页。其后他又返回麦加第三次朝觐,再由麦加到吉达港,北上埃及,沿地中海北上,到达叙利亚、土耳其,经历君士坦丁堡、花剌子模、布哈拉、撒马尔罕,越过阿姆河到达阿富汗喀布尔。1333年,伊本·白图泰从中亚陆路到达印度德里苏丹国,苏丹任命他为大法官,后派遣他随元朝使团回访中国。(6)《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中国游记 ( 全译本) 》,第444页。他到古里(Calicut, 今印度喀拉拉邦卡利卡特,又译科泽科德)搭乘中国船驶往中国。他记述:“我们来到了科泽科德城,这是穆赖巴尔国中最大的商埠之一。中国、阇婆、锡兰、马赫勒、也门、波斯商贾都到科泽科德来,世界各地的商人也都云集于此。科泽科德码头是世界上最大的码头之一。”(7)《异境奇观——伊本·白图泰游记(全译本)》,第486页。他的航程辗转于锡兰岛、马尔代夫群岛、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孟加拉等地后,抵达中国海港刺桐,即今天的泉州,后来游历了广州、杭州、元朝大都北京(8)对于伊本·白图泰是否到过元大都,一直有学者质疑。。离开中国时,他又回到印度南部,到达科泽科德、佐法尔。回到开罗后又到麦加第四次朝觐。1349年,伊本·白图泰结束第一个漫长旅程,踏上故土。他的第二个旅程到达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第三个旅程是在西非洲大陆。相比之下,其一生的游历以第一个旅程为主,历时24年,海陆兼程,其中海上旅行主要是在印度洋航行。他从大西洋、地中海到印度洋,远至东方中国的旅行,沟通了非洲与阿拉伯半岛、波斯湾、西亚、中亚、南亚、东南亚、东亚各国与各地区间的友好往来,也促进了非洲、欧洲、亚洲三大洲的文化交流与互鉴。

三、郑和七下印度洋的航海记述

郑和七下西洋——印度洋,与伊本·白图泰在整个印度洋的旅程多有重合。二者都完成了环印度洋区域航海世界的旅行。伊本·白图泰是从西方出发一直向东,从西印度洋到东印度洋,到南海达中国;而郑和下西洋的旅程方向正好相反,从东方出发一直向西,从南海到西洋——印度洋,到环印度洋区域的海上世界,直至东非,即西印度洋的尽头。

明初永乐、宣德年间郑和下西洋,马欢《瀛涯胜览》、费信《星槎胜览》和巩珍《西洋番国志》(9)(明)马欢著,万明校注:《明本〈瀛涯胜览〉校注》,广州:南方出版传媒、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明)费信著,冯承钧校注:《星槎胜览校注》,北京:华文出版社,2019年;(明)巩珍著,向达校注:《西洋番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是记载下西洋的 3 部最重要的史籍。其中,记述详实、史料价值最高的是马欢《瀛涯胜览》。因为马欢是通事,懂得“阿拉毕语”,所至 20 国出自亲历,记述详细。巩珍《西洋番国志》中关于各国的记载,也是 20 国,主要内容与《瀛涯胜览》相同,可以视为马欢《瀛涯胜览》别本,其书主要价值是书前三通“敕书”和《自序》。费信《星槎胜览》记载的国家比之《瀛涯胜览》和《西洋番国志》都要多,共是 45 处,前集 22,后集 23,前集称国者 14,后集称国者 16,共 30 国,内容扩展到了非洲。但书中有不少并非出自亲历,一般认为作者亲历的是前集 22 处,其他则是出自传闻和抄自元代汪大渊《岛夷志略》(10)(元)汪大渊著,苏继庼校释:《岛夷志略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等文献记载。

聚焦在印度洋上,郑和的海上航行与伊本·白图泰所至有很多重合之处,这些重合之处,无一不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郑和从南海到印度洋,第一次航海的目的地是印度西南海岸的“古里国”,那里就是此前伊本·白图泰乘坐中国船只前往中国,从中国返回印度时所到之地,也是此后葡萄牙人达·伽马首次来到东方的登陆之地。历史上的古里是印度洋上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由此可以得到充分证明。值得注意的是,郑和使团的航海活动只是在印度洋沿岸与各国交往,并没有深入内地与印度德里苏丹的第三个王朝图格鲁克王朝 (1320—1413)发生联系。这一点也可以作为郑和航海外交并不是谋取政治权力,仅仅是“宣扬国威”的一个证明。

古里是一个西洋大国。郑和下西洋,古里是第一个目的地,也是后来每次必到之地。郑和下西洋时期,古里是在札莫林王国统治之下。郑和在古里,有册封,有立碑,均见之于马欢记载,“古里国乃西洋大国。从柯枝国港口开船,往西北行三日可到。其国边海,出远东有五七百里,远通坎巴夷国。西临大海,南连柯枝国界,北边相接狠奴儿国地面,西洋大国正此地也。永乐五年,朝廷命正使太监郑和等赍诏敕赐其国王诰命、银印,及升赏各头目品级冠带。统领大舟宗宝船到彼,起建碑亭,立石云:‘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皞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11)《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57-58页。伊本记载世界各地的商人都云集在那里,认为科泽科德码头是世界上最大的码头之一。费信《星槎胜览》记载那里“亦西洋诸番之马头也”,(12)《星槎胜览校注》,第53页。正是此意。《瀛涯胜览》有郑和使团在古里市场上公平交易的活灵活现的描述:“其二大头目受中国朝廷升赏,若宝船到彼,全凭二人为主买卖。王差头目并哲地、米纳几即书算手、官府牙人等,会领舟宗大人议,择某日打价。至日,先将带去锦绮等物,逐一议价已定,随写合同价数各收。其头目、哲地即与内官大人众手相掌,其牙人则言某月某吉日交易,于众中手拍一掌已定,或贵或贱,再不悔改。然后哲地富户才将宝石、珍珠、珊瑚等物来看议价,非一日能定,快则一月,缓则二三月。若价钱较议已定,如买一主珍珠等物,该价若干,是原经手头目、米纳几计算该还纻丝等物若干,照原打手之货交还,毫厘无改。”(13)《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61页。郑和使团兼有政治外交与经济贸易使命,在海外进行公平贸易活动,由此可以得知。

古里在印度洋具有特定位置与意义,明朝人对此有确切了解,这不仅从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目的地的选择可以了解到,而且还表现在“郑和通番自古里始”,即郑和囊括了整个印度洋的航海规划,也大多是从古里出发的。作为印度洋的交通枢纽,根据《瀛涯胜览》《星槎胜览》的记载,郑和下西洋以古里为中心,有如下5条航线:

1.古里至忽鲁谟斯国(14)《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86 页。

忽鲁谟斯 (Hormuz),古国名,在今伊朗霍尔木兹海峡,扼波斯湾出口处。伊本记载有新旧两处,到了新霍尔木兹,那是一座海岛。郑和时代的记载可以与伊本·白图泰的记载相对照,了解新旧忽鲁谟斯的确切位置。忽鲁谟厮即波斯语Hurmoz的对音,位于阿曼湾与波斯湾之间霍尔木兹(Hormuz)海峡中格仕姆岛(Qishm)东部的霍尔木兹岛。原旧港为《大唐西域记》中的鹤秣城,边海一城,是中古时期波斯湾头一个重要海港。13世纪城为外族所毁,故迁至附近的哲朗岛(Djeraun),是为新港,仍名忽鲁谟厮。《大德南海志》称阔里抹思,《元史》云忽里模子,《异域志》记为虎六母思。《郑和航海图》作忽鲁谟斯岛,在图中绘为一岛(15)向达整理:《郑和航海图》,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62页。。马欢记载了使团到达那里的所见所闻:“自古里国开船投西北,好风行二十五日可到。其国边海倚山,各处番船并旱番客商都到此处赶集买卖,所以国人殷富。”(16)《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86页。此处“边海倚山”,系指旧港而言,处于亚欧海上重要孔道,也是海上与陆上的国际贸易交汇之地。伊本提及那里是一个商品集散港,印度商品从海上运往陆上腹地伊拉克、波斯和呼罗珊。马欢进一步记述那里海港的繁华景象:“国王以银铸钱,名曰底那儿,径官寸六分,面底有文,重官秤四分,通行使用。书记皆是回回字。其市肆诸般铺店,百物皆有,止无酒馆”“此处各番珍宝货物皆有,如红雅姑,青、黄雅姑,剌石,祖把碧,祖母喇,猫睛,金刚钻。大颗珍珠若龙眼,重一钱二三分者。珊瑚树珠并枝梗,大块金珀珠、神珀、蜡珀、黑珀,番名撒白值。各色美玉器皿、水晶器皿。十样锦剪绒花毯,其绒起二、三分,长二丈,阔一丈。各色梭幅、撒哈剌、氁罗、氁纱、各番青红丝嵌手巾等类,皆有卖者”(17)《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88、91页。。

2.古里至祖法儿国(18)《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70-72页。

祖法儿(Zufar),古国名,在今阿拉伯半岛东南岸阿曼的佐法尔一带。马欢记载:“自古里国开船,好风投西北行十昼夜可到。其国边海倚山,无城郭。东南大海,西北重山。国王、国人皆奉回回教门,人物长大,体貌丰伟,语言朴实。”在伊本·白图泰时代,从卡利卡特不分昼夜的航行,到佐法尔需要28天时间,而郑和船队却只需要10个昼夜即可到达,反映了中国船队航海技术的发展。伊本记载那里靠经商为生,没有别的营生,后来的中国使团则在那里进行了大量交易活动:“中国宝船到彼开读赏赐毕,王差头目遍谕国人,皆将其乳香、血竭、芦荟、没药、安息香、苏合油、木鳖子之类来换易纻丝、磁器等物。”伊本记录那里使用的货币是用铜锡合铸的硬币,而且只在当地流通使用,别的地方不能使用。对于那里的货币,马欢记载尤为详细:“国王以金铸钱,名倘伽。每个重官秤二钱,径一寸五分。一面有文,一面人形之纹。以红铜铸为小钱,约重三厘,径四分,零用。”可见此时祖法儿国货币,早已不是伊本记述的仅在本地流通的钱币,而是国王所铸金钱倘伽和铜钱。倘伽,在《岛夷志略》朋加剌条作唐加。倘伽、唐加皆阿拉伯语、波斯语tanka的对音,又称tanga, 译为天罡。本为波斯货币名,指金银小钱币,也即伊斯兰地区金币或银币名。在波斯和讲土耳其语的地方传统发音是tanga或tange, 印度次大陆用tanka,又译坦卡。从货币通行的记述,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祖法儿商贸市场的发展在郑和到达时已是今非昔比了,成为印度洋上繁盛的国际贸易中心地之一。

3.古里至阿丹国(19)《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74-77页。

阿丹(Aden),古国名,今译作亚丁,故地在今亚丁湾西北岸一带,扼红海和印度洋出入口。伊本·白图泰称亚丁是也门漫长海岸线上的一大港口,是一个大城市。马欢记载:“自古里国开船,投正西兑位,好风行一月可到。其国边海山远,国民富饶。国王、国人皆奉回回教门,说阿剌壁言语。”在那个大港口城市,郑和使团也进行了大量商贸活动:“开读毕,王即谕其国人,但有珍宝许令卖易。其时在彼买到重二钱许大块猫睛石,各色雅姑等异宝,大颗珍珠。珊瑚树高二尺者数株,又买得珊瑚枝珠五柜,金珀、蔷薇露、狮子、麒麟、花福鹿、金钱豹、驼鸡、白鸠之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王用赤金铸钱行使,名哺噜嚟,每个重官秤一钱,底面有文。又用红铜铸钱,名曰哺噜斯,零用此钱。”哺噜嚟,是波斯语fuluri、阿拉伯语fulurin的对音,意思是金币,是金钱aureus的对称。这种金币本不是阿拉伯、波斯的传统货币, 是发行于中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florin。1252年佛罗伦萨铸造了一种佛罗林金币,重3.5克,成色为纯金。这在当时是精确保持重量的金币,因而很快就在地中海贸易中广泛使用,在西欧、北欧广泛流通,成为中世纪时期的全欧金币,是欧洲最重要的通货之一。阿拉伯人、波斯人也称之为菲卢林(Filurin)。哺噜斯即弗鲁斯fulūs,是阿拉伯语、波斯语fulus的对音,意思是铜钱,Fals的多数,是中亚广泛使用的铜币,又译为辅鲁,不被当作复数。(20)《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77页。货币的使用,使得我们对位于红海入口处海港亚丁连接欧洲与亚洲的重要地位有了清晰的认知。

4.古里至剌撒国(21)《星槎胜览校注》,第77页。

剌撒,古国名,故地旧说在今索马里西北部的泽拉(Zeila)一带,那里是伊本到达过的地方。后认为在阿拉伯半岛南岸,(22)参见陈佳荣、谢方、陆峻岭:《古代南海地名汇释》,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980页。或以为可能是阿拉伯文Ra’s的对音,义为岬,即也门沙尔韦恩角。(23)许永璋:《剌撒国考略》,载《西亚非洲》(双月刊)1989年第5期。总之,剌撒地位重要,是在红海与东非交界之处。费信《星槎胜览》将它列于前集,记载:“自古里国顺风二十昼夜可至,其国傍海而居,垒石为城,连山旷地,草木不生。”又记那里:“地产龙涎香、乳香、千里骆驼”,与之交易,则货用金银、段绢、磁器、米谷、胡椒等。(24)《星槎胜览校注》,第60页。

5.古里至天方国(25)《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93页。

天方(Mecca),古国名,今沙特阿拉伯的麦加,麦加因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诞生地而著名。我们知道,在伊本·白图泰的海上旅行中,麦加对他具有特殊意义,在第一次旅行期间他共有4次到麦加朝觐。麦加,今沙特阿拉伯城市,是伊斯兰教的圣地。马欢《瀛涯胜览》记述了明宣德五年(1430)郑和第七次下西洋,马欢等七人从古里出发到“天方国”,也就是麦加,“即默伽国也。自古里国开船,投西南申位,船行三个月到本国马头,番名秩达,有大头目主守。自秩达往西行一日,可到王居之城,名默加国。其回回祖师始于此国阐扬教法,至今国人悉遵教规行事,不敢有违”(26)《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93页。。他对于克尔白圣堂、圣陵等都有比较详细的记录,还记载了明朝人在那里的贸易活动:“赍带麝香、磁器等物,附本国船只到彼。往回一年,买到各色奇货异宝、麒麟、狮子、驼鸡等物,并画天堂图真本回京。”(27)《明本〈瀛涯胜览〉校注》,第97页。

还需要提到的是,古里的地理位置,是郑和最终选择古里作为第一个目的地的重要条件。费信诗云“古里通西域,山青景色奇”,(28)《星槎胜览校注》,第56页。明朝人对于从西洋通西域的认识非常明确,是从海上通西域。郑和下西洋全面贯通陆海丝绸之路的作用,也由此凸显出来。

郑和亲立的福建长乐《天妃灵应之记》(又称《天妃之神灵应记》碑,俗称“郑和碑”。)碑表述:下西洋“抵于西域忽鲁谟斯国、阿丹国、木骨都束国,大小凡三十余国,涉沧溟十万余里”(29)郑和等《天妃灵应之记》碑,碑文见萨士武《考证郑和下西洋年岁之又一史料——长乐“天妃之神灵应碑”拓片》,载《郑和研究资料选编》,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5年,第103-105页。。明宣德六年(1431),正使太监郑和、王景弘和副使太监李兴、朱良等人在第七次出使西洋前夕,在福建长乐等候季风开洋,在重修长乐南山的天妃行宫、三峰塔寺并新建三清宝殿之后,镌嵌《天妃灵应之记》碑于南山殿中。此碑记述下西洋航线从印度古里延伸到波斯湾的忽鲁谟斯国、红海的阿丹国,还有非洲东岸的木骨都束(Magadoxo,今索马里摩加迪沙)等国,都称之为西域。

下西洋从东印度洋到西印度洋的重要延伸,是从第四次航行开始的。东非的航线,是郑和印度洋海上航线的新发展。东非海岸地区,是指今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起至莫桑比克索法拉的沿印度洋的海岸地带。著名的印度洋季风,每年11月至第二年4月刮东北风;6月至10月刮西南风,东非海岸成为西亚、北非和东亚间海上交通的重要通道。《天妃灵应之记》碑中提及的所至东非国家名称有木骨都束国、卜剌哇国。根据费信《星槎胜览》的记载:木骨都束“自小葛兰顺风二十昼夜可至,其国濒海,堆石为城,垒石为屋”(30)《星槎胜览校注·后集》,第106页。。卜剌哇与木骨都束相连接:“自锡兰山别罗里南去二十一昼夜可至。”(31)《星槎胜览校注·后集》,第110页。卜剌哇国即今非洲东岸索马里之布腊瓦(Brawa)。费信还记载了与木骨都束山地连接的竹步国( Jubo) ,竹步国即今天非洲东岸索马里之朱巴。(32)《星槎胜览校注·后集》,第104页。

明人茅元仪《武备志》卷240《航海》中收录的《郑和航海图》(全称《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后简称为《郑和航海图》),是对于郑和下西洋航路的全面记录,以龙江关为起点,自长江至海, 从南海到印度洋沿岸、阿拉伯半岛、非洲东岸的广大海域, 以40幅地图描绘出来。根据向达先生研究,《郑和航海图》所收地名达 500 多个,其外国地名约 300 个,认为 “十五世纪以前,我们记载亚、非两洲的地理图籍,要以这部航海图的内容为最丰富了”(33)向达:《郑和航海图·序言》,第5页。。《郑和航海图》标明了许多非洲地名,东非海岸从“葛儿得风”(今瓜达富伊角)、“哈甫泥”(今哈丰角)开始,向南延伸到“麻林地”,一共有15个地名,实际位置都在印度洋沿岸。这部航海图是 15 世纪西方航海东来以前的中国与印度洋最为丰富的历史图籍,根据《郑和航海图》,郑和船队沿非洲东岸南行,航线延伸到今索马里的摩加迪沙、肯尼亚的蒙巴萨、坦桑尼亚的基尔瓦、马达加斯加岛、莫桑比克的莫桑比克港和索法拉。(34)参见沈福伟: 《郑和宝船队的东非航程》,载《郑和下西洋论文集》 (一),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5年; 沈福伟:《十四至十五世纪中国帆船的非洲航程》,载《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朱鉴秋、李万权主编:《新编郑和航海图集》,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8年,第74页。

以上可以说明郑和七下西洋,是全覆盖的印度洋航海活动,马欢《瀛涯胜览》将全部所到之处,哪怕小至山村,都无例外地称之为“国”,彰显了郑和七下印度洋的国家航海外交理念与实践。这是与伊本·白图泰航海旅行迥然不同之处。

今天我们知道,印度洋是世界第三大洋,沿岸有30多个国家,面积7411万平方公里,约占世界海洋总面积的五分之一,拥有红海、阿拉伯海、亚丁湾、波斯湾、阿曼湾、孟加拉湾、安达曼海等重要边缘海域和海湾。在古代,印度洋贸易紧紧地将亚、非、欧连接在一起。郑和七下印度洋,从东到西的印度洋航行,与伊本·白图泰从西到东的印度洋旅行线路相互重叠,包括印度洋上丝绸之路的许多重要节点,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兴盛的历史见证。

结 语

摩洛哥的伊本·白图泰在28年中的三次陆海旅行, 旅程将近“长达12万公里”, 足迹遍及30多个国家和地区(今天的44个国家);中国的郑和在28年中七下西洋,从南海航行到印度洋,足迹也遍及30多个国家和地区。二者重合的部分就是覆盖印度洋的海上旅程,成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记忆。古代历史上中非的航海活动,推动东西方相互认知达到历史的新境界,拓展了文明对话发展的新视野。今天,我们重温伊本·白图泰和郑和在印度洋上的历史记忆,对于助推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和构建中非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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