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黎
摘 要: 《女勇士》是华裔美国女作家汤亭亭最受欢迎的代表作品。本文在约瑟夫·弗兰克提出的空间形式视域下,分析《女勇士》中独特的叙事空间形式——并置和嵌套。通过研究发现,汤亭亭的空间书写方式受到中西方两种不同文化的影响。这样的书写,有助于凸显《女勇士》中两种文化从冲突到融合的流变过程。
关键词: 《女勇士》 空间形式 并置 嵌套
一、引言
二十世纪现代小说经历了文学作品从时间到空间的著名转向。它们纷纷弱化了文本的时间轴,展现了追求空间美学的趋势。美国华裔女性代表作家汤亭亭的作品《女勇士》,于1976年问世,受空间转向和中西文学叙事的双重影响,作品呈现出典型的空间小说特征。“在华裔美国文学建制者的笔下,空间是重要的叙事元素,华裔作家设计了多样性的空间再现形式”(董晓烨,2018:72)。受到中西两种文化碰撞的华裔女性作家汤亭亭,在叙事空间上呈现出了独特的风格。作为出色的华裔美国作家之一,她的三部代表性作品中,《女勇士》受到欢迎并取得了大的成功。这部作品,不仅在美国畅销书排行榜上占据一席之位,还获得了美国文学界的重要奖项。本文研究《女勇士》所呈现的叙事空间形式。空间形式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文学批评家约瑟夫·弗兰克于1945年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中提出。本文基于此理论所探讨的空间是指文本空间,即文本内部结构和叙事空间。受篇幅限制,本文主要探讨文本叙事层面的两种主要表现形式:并置和嵌套。总之,空间形式体现为作者有意地摆脱传统的线性叙事而在文本叙事上凸显空间性。
二、并置
并置是现当代文学作品中作者为了体现共时性而最常使用的策略,也是约瑟夫·弗兰克提出的空间形式理论中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叙述的时间流至少是被中止了:注意力在有限的时间范围被固定在诸种联系的交互作用之中。这些联系游离叙述过程之外而被并置着;该场景的全部意味都仅仅由各个意义单位之间的反应联系所赋予”(约瑟夫·弗兰克,1991:3)。
在叙事中,被并置的元素可以小到一个人物形象,大到一个故事,可以单个并置,也可以复合式并置。将看似并无关联的元素置于同一个意义层面,通过前后的对比参照,形成一个整体,使他们产生一种空间并置形式。这个空间编织行为需要作者和读者交互对话,这个虚拟对话是意识形态上的感知和认同。换而言之,作为认知主体的读者必须积极主动参与空间构建中,而且必须从整体意思上认知这个空间形式。
汤婷婷的《女勇士》是一本有关华裔女性的小说,它采用了中国传统的章回式小说结构,全书分为“无名女子”“白虎山学道”“乡村医生”“西宫门外”和“羌笛野曲”五回,分别讲述了家族中的无名姑姑,花木兰式的“我”、母亲勇兰、姨妈月兰和打破沉默的“我”的女性故事。这些故事如同章回体小说一样每一回叙述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具有相对独立性,但承上启下。四个女性都在男权主导社会和白人主流文化的战场上奋力拼搏、努力厮杀,最终蜕变成了披荆斩棘的“女勇士”,看似毫无关联的五回,其实都在围绕着一个中心,形成了叙事的张力。“叙事元素的并置,即将一些本不相关的叙事元素置于同一个层面,通过比较、对照、重复、呼应等方式,使他们产生一种空间上的邻近或相关”(方英,2018:119)。好比中国传统园林的亭台楼阁,各不相同又和谐统一,使布局优雅不俗,让读者在作者所构造的并置空间形式中构建一幅如建筑艺术之美的叙事图像。
除了文本结构的并置外,此特点更多体现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第一章中“无名女子”的对立形象同时并置在母亲和女儿“我”的讲述中。汤亭亭直接引用母亲的话开始了“无名女子”的故事“你不能把我要给你讲的话告诉任何人,你爸爸有个自杀身亡的妹妹……”(1998:1)母亲随着时间推移的讲述戛然而止于第九自然段,从第十自然段到本章结束则全是女儿的叙述,姑姑的形象在女儿的双重文化价值观的影响下体现出其双重性。在母亲的讲述中,姑姑在村民的羞辱和围攻下,抱着与人通奸生下的婴儿投井自杀。姑姑是整个家族的耻辱,母亲口中的姑姑形象说明了母亲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在女儿的讲述中,她摆脱了妈妈的影响,开始了与母亲截然不同的故事。姑姑一开始被想象为一个顺从强奸者的受害者,她受到威胁而不敢告诉家人,因为她作为一个旧中国的弱女子逆来顺受惯了。然后,姑姑又被想象成在欲望的驱使下爱上了健硕身材男人的浪荡女子,不过是为了翻云覆雨时的那点销魂。可是作为叙述者女儿的“我”马上又推翻之前的叙述,“不过,更可能是,我的姑姑不是出于微妙的缘由而喜欢她的朋友,她不过是个野女人,爱上野男人罢了,尽管把她设想为淫乱的女人是很不合适的……”(1998:7)。
最后,姑姑又被想象为一位勇士,为了保全她所爱之人的名誉,为了将这个男人的名字永埋心底,她默默地分娩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勇敢地投井,而她自己的名字却被所有人刻意地遗忘了。在女儿“我”的心中,全家人故意将她遗忘才是对她最残酷的真正惩罚。当毫无关联、判若天渊的姑姑形象并置在母亲和女儿口中时,读者只能通过母女两种声音背后的隐喻解构和重塑姑姑形象。女儿“我”在叙述时,姑姑的形象总是扑朔迷离、摇摆不定,这一点可以通过叙述者多处使用“也许、可能”得到体现,这反映出在两种文化夹缝中生存的女儿矛盾的双重价值观。毫无疑问,主题是空间并置叙事策略的灵魂和纽带,虽然母女口中四种姑姑的形象好似没有因果关联,没有时间顺序,但他们都统一在一个主题之下。反过来,作品的主题特征也掩藏在并置的空間结构之中。
三、嵌套
嵌套的叙事技巧因其与俄罗斯套娃一个套一个的外形相似也称为“故事套故事”。嵌套已然成为空间形式的重要组成概念之一,它具有多层叙事的特点。换而言之,不同叙述者的叙事构成多层叙事,不同层次话语相互嵌套。叙事层次被分为里层、中层和外层,每层的叙述者分别为角色、异故事叙事者和隐含作者。与并置空间叙事策略相同,嵌套也强调作者和读者的交流对话,并注重角色的动态变化和读者的地位。
与单层小说叙述方式不同,汤亭亭大胆创新,采用了多层交叉叙事。“无名女子”章中包含了三层叙事嵌套,每层叙述者从里到外分为:1)故事角色“母亲”,2)异故事叙述者“女儿”,3)与读者秘密交流的隐含作者。布思(Wayne C. Booth)在其代表作《小说修辞学》提出了“隐含作者”这一概念,在他看来“隐含作者”就是读者从作品中推导出来的作者的形象,是作者在具体文本中表现出来的“第二自我”(申丹,2004:219)。因此,隱含作者是隐藏在文学作品中由读者虚构、想象的形象。倘若叙述者的言行与隐含作者的规范无法一致时,多层叙事将油然而生。所谓规范(norm),即作品中事件、人物、文体、语气、技巧等各种成分体现出来的作品的伦理、信念、情感、艺术等各方面的标准。(申丹,2006:134)
在里层故事叙述中,母亲讲述无名姑姑的故事是出于对女儿的告诫。在这段讲述中,被剥夺了话语权的“女儿”始终保持沉默,受限于母亲控制的讲述中。在中间层故事叙述中,通过对无名姑姑颠覆性的讲述,女儿赢得话语权。她将姑姑想象成为一名受害者、一名为爱情牺牲的女勇士试图摆脱母亲的控制。在外层的故事叙述中,汤亭亭化身为与读者深入、秘密交流的隐含作者。母亲带着教育性目的讲述这个故事,她的意图会使读者怀疑母亲是否会扭曲事实真相,达到教育和警示的目的。两个叙述者前后矛盾的讲述使读者开始“解码”(decoding)以还原真相,并推断出隐藏在“女儿”身后的隐含作者的观点。隐含作者大胆重构无名姑姑的故事,变身为一个与男权抗争的真正的女勇士。母亲显性和女儿隐性的叙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有意通过对比完成读者与隐含作者的思想交流,展现文本主题。为了充分理解文本主题,读者必须在整体意识下使用“反应参照”的方法“重复阅读”文本。弗兰克认为“反应参照”就是把事实和推想拼合在一起的尝试,实现反应参照的前提是“重复阅读”。因此,通过三层叙事空间的转换,从不同人物、不同视角、不同层面的故事叙述,作者将原本内涵意思零相关的故事巧妙地糅合在同一个主题之下,使文本形成无形的叙事张力,并赋予文本新的意义。故事始于母亲,终于女儿,两者合二为一才使故事得以完整。就如文本所示,自然段结束,作者并未使用后引号结束母亲的讲述,而是让女儿继续这个未完的故事,母女所代表的两种文化在说故事中实现了共存共荣。
四、结语
《女勇士》中的并置和嵌套的空间形式减缓或打断了叙事时间,实现了小说的空间性铸造。这样的时间碎片化揭示了汤亭亭笔下的女性在男权和文化夹缝之间生活困境和女性言说的艰难。同时,时间的断层给予了读者自由想象的空间。汤亭亭这样的写作策略有利于表现人物性格和命运、反映权力关系和推动情节发展。采用空间叙事的视角分析这部作品,读者将能更好地发现作品主题。母女不断变化的“交流”路程即为作者构建空间的过程,从双方的各说各话到如同独唱似的声音重合标志着母女关系从对抗走向融合,同时也暗示着“女儿”已经成功蜕变成一位真正的勇士。通过全面分析,本文指出汤亭亭的空间叙事是服务于揭示文本的文化隐喻的。女儿的心路成长历程反映了作者的意识发展过程,从文化冲突到和谐共存为美国华裔的文化寄托开辟了一条理想出路。
参考文献:
[1]董晓烨.《家园》的空间叙事和种族伦理[J].山东外语教学,2018(4):71-80.
[2]方英.绘制空间性:空间叙事与空间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18(5):114-125.
[3]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第三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申丹.何为“不可靠叙述”?[J].外国文学评论,2006(4):133-143.
[5]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6]约瑟夫·弗兰克,著.秦林芳,编译.现在小说的空间形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基金项目:2015年四川文理学院高教一般项目“华裔美国文学的空间叙事研究——汤亭亭作品为例”,项目编号:2015GJ 019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