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勺
在我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我妈对我的头发始终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她更喜欢利落的短发,但我跟每个着急长大的女孩子一样,对美的全部憧憬,都集于一头飘逸的长发。
我躲在房间里把短发梳到一侧,沉醉在长发飘飘的想象中,全然没注意到我妈站在门口。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说:“你的头发有点长了,我给你剪剪吧。”我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声说:“我不剪,我要留长发!”我妈问:“为什么?”我顿时语塞,小声说:“就算是丑小鸭也会爱惜羽毛的。”
我期待着我妈能体谅地摸摸我的头,从此许我长发飘飘。却不承想,她竟认真地摇着头说:“不对不对,丑小鸭是注定要变成天鹅的,当然爱惜羽毛。可你是一只火烈鸟啊,会从小丑到大的。”我双腿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咧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高中时,我一心扑在学业上,跟我妈关于头发的战争暂时进入停火状态。熬过了高考,我忽然发现对长发的执念消减了许多。但没想到的是,改变立场的人不止我一个。
上大学后,我妈开始游说我留长发,我觉得我妈是希望我能一夜间变身名门闺秀。我跟我妈之间关于头发的战争再次被激起。
寒假回家时,我一进家门,爸妈脸上写满了殷切的期盼,可这种喜悦,在我取下围脖、摘掉帽子的瞬间彻底凝结在了空气中。在回家前,我刮了个彻彻底底的光头。
我妈的表情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寒上几分,我忽然有了几分不可理喻的快意。这么多年了,在这场关于头发的战争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赢了。我妈却一下红了眼圈,转身进了卧室。房门关上的瞬间,我的心也跟着一颤,那点赢的感觉荡然无存。
我站在她的门外想了想,然后进去关上了灯。借着皎洁的月光,我凑到她膝边蹲下,说:“妈,你看我的头,是不是比月亮还亮?其实它还比月亮圆,不信你摸摸。”我拉着我妈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妈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在按自己的想法为你打扮,其实仔细想想,并没有真正平等地对待你。”她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头,像我小时候梦想的一样,只可惜少了一头长发。我抬起头,说:“妈,等我把头发留长,你给我梳小辫儿吧。”
后来,我妈因为心脏问题住进了医院,为了好打理头发,剪了寸头,出院后也没有留长。我觉得这发型更显她的瘦削和憔悴,于是变着法儿哄她把头发留长。我妈听完半天不说话,小声问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愣住了,看着她有点气闷又有点委屈的神情,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现在的我和当年的她是多么相像啊。当一个人感到迷茫无力时,就会拼命寻找一种安全的可控感。而这投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往往就演变成了控制,哪怕是在最细微的发丝之上。
想到这儿,我拉起我妈的手,郑重地告诉她:“如果你喜欢这发型,我也会因为你的喜欢而欢喜。”我媽孩子般灿烂地笑了。
我想,如果发丝会说话,它一定会为我们感到开心,因为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也正要从“头”开始。
(熹微摘自《少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