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青春之歌》拍摄前后

2019-12-13 07:12杨庆华
传记文学 2019年12期

杨庆华

昨天给李英敏同志写了封信报告情况。也给青年出版社张羽同志写封信询问我的稿子情况。《烧不尽的野火》在今年四月底,我已全部完成了,约三十五万字。这对我来说,真是艰巨的工程。青年出版社是愿意出的,他们将为我另誊写一遍,由阳翰笙同志负责审阅。他答应五月十五日以后开始看。五月三号我就离京了,也不知近来情况如何,故去信问问。

我来沪时,先把原稿拿给君超看了,他愿意考虑改编成电影剧本。他对后半部,正如我自己一样,是较满意的。对前半部,他认为主人公林道静这个人物写得有些软弱。他的意见是对的,将来如能修改,我要把她改写得好一些。

这是1955年6月5日作家杨沫在妹妹白杨上海家中写的日记。日记中提到的君超是白杨的爱人,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蒋君超。《烧不尽的野火》出版前改名《青春之歌》。《青春之歌》出版并不顺利,一波三折。中国青年出版社看完书稿后,拿不定主意。1956年,时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秦兆阳将稿子转给了作家出版社。1958年1月,《青春之歌》出版。小说改编成电影同样不顺利。小说出版前,蒋君超就将《青春之歌》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上海电影制片厂准备投拍,由白杨出演林道静。但北京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北影厂”)认为杨沫是北影厂的编剧,故事又是发生在北京,认为这个题材应该由北影厂拍摄。经过文化部领导同志做工作,最终北影厂拿到拍摄权。小说作者杨沫担任编剧,崔嵬和陈怀皑联合执导。

杨沫著《青春之歌》

1959年初,当杨沫完成《青春之歌》电影文学剧本第一稿时,《中国青年》和《文艺报》对小说《青春之歌》初版本展开讨论。讨论内容主要集中几个方面:一、林道静的小资产阶级感情问题;二、林道静和工农结合问题;三、林道静入党后的作用问题。北影厂为慎重起见,在影片开拍前,联合《北京晚报》召开几次座谈会,邀请文艺界、新闻界、电影界的代表就小说《青春之歌》改编电影进行讨论。杨沫根据讨论中提出的意见,对小说和剧本进行了补充和修改。关于饰演林道静的演员人选,北影厂通过《北京晚报》发布消息,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多数群众的意见是起用新的年轻演员。经过多轮的筛选,饰演林道静的人选最后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狄辛、北影厂的秦文和武汉歌舞剧院的谢芳三个人角逐。一个月后,穿着一件月白色短袖旗袍的歌剧演员谢芳走进摄影棚,她饰演的林道静和于是之饰演的余永泽开始了幸福的初恋。

电影《青春之歌》剧照

海边大岩石上,余永泽和林道静对海了望,他们坐了下来。他们并排坐在岩石上,余永泽对林道静朗诵诗人雪莱的诗篇:“喃喃的海波安歇了,云彩都各自去游荡,天空的笑颜就映在海洋的蔚蓝的胸上,这一刻,好像是从碧霄外飘来的时光,弥漫在这儿的落日的余晖,也仿佛是来自天堂。”林道静歪着头静听余永泽所念的诗篇,脸上流露出无限欢欣神往的神情。林道静的鞋被海浪打湿了。(摘自《青春之歌》电影分镜头剧本)

林道静同余永泽从爱恋到同居的过程,是小说《青春之歌》上半部的重要情节,比较充分地暴露出林道静的天真、幻想、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感。小说上半部比下半部写得好,因为符合生活的真实。杨沫用细腻的笔触,写出了人物成长过程中的复杂性。

她站起身向屋里各处望了望——难道真的就要和自己曾经热爱过的男子分手了吗?难道这个曾经度过多少甜蜜时光的小屋永远也不能再回来了吗?……她看了看那个捆好的铺盖卷,看了看将要带走的小皮箱,又看看屋子里给余永泽留下的一切什物,她的眼睛忽然潮湿了。“赶快离开!”一霎间,她为自己的彷徨、伤感感到了羞愧。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她拿起被卷就往外走。可是走到门边,她终究还是回过头来坐在身边,迅速地写了一个条子:

永泽:我走了。不再回来了。你要保重!要把心放宽!祝你幸福。

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摘自小说《青春之歌》第19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2月第3次印刷)

改编电影时,谢芳和于是之在导演崔嵬和陈怀皑的启发下,这样设计林道静和余永泽分手这场戏:余永泽拿起一本书,又拿起一本,再拿起一本,潜台词:“我还拿这些干什么,去它的”,直接一摔。走的时候,退了三步,不紧不慢的。然后盯着林道静,走了出去。林道静知道余永泽走了,慢慢转过头来,百感交集,眼里含着泪水。

电影《青春之歌》剧照

小说《青春之歌》是一部“成长小说”。在林道静的成长道路上,引路人是卢嘉川、江华和林红。小说若隐若现地描写了林道静和卢嘉川之间的爱慕之情。

卢嘉川的心里这时交织着非常复杂的情感。这女孩子火热的向上的热情,和若隐若现地流露出的对于他的爱慕,是这样激动着他,使他很想向她说出多日来秘藏在心底的话。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必须克制自己。

(摘自《青春之歌》第16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2月第3次印刷)

导演崔嵬在改编电影时,把小说中描写的林道静和卢嘉川之间的爱慕之情“一刀斩去了”。崔嵬认为,卢嘉川“悄悄地喜欢上这个女孩子”,这对卢嘉川有损,大大削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形象。崔嵬的看法,在当时是有代表性的。《青春之歌》摄影师聂晶在《〈青春之歌〉摄影手记》中写道:“小说描写卢嘉川与林道静之间有一种不很明显的爱情,这是不好的。因为那时林道静是一个有夫之妇,他们没有权利相爱。这些描写对这两个人物有损害。”

电影《青春之歌》是国庆十周年献礼片。北影厂集中了强大的创作阵容。演员来自北京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影片上映后,中国戏剧家协会和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联合召开《青春之歌》表演艺术座谈会。与会者普遍认为于洋饰演的江华缺乏色彩,看不到这个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情感的起伏,缺少动人的力量。

江华在小说《青春之歌》中是很重要的人物。卢嘉川牺牲后,党的领导者形象主要由江华来体现。杨沫在1957年10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昨天读校样的成绩还不错——已经开始读第二部。我忽然也爱起江华这个人了。过去虽然我叫林道静爱他,和他结了婚,但我并不爱他。昨天,我看了他在定县的那一段表现,我感动了。真真确确像那么一个可爱的同志在那儿,我从心里涌上了一股敬爱的情感。……”小说中,杨沫大胆而细腻地描写了林道静和江华之间的爱情冲动:

道静抬起头,默默地盯着江华。沉了一会儿,她用温柔的安静的声音回答他:

“可以,老江。我很喜欢你。”

江华对她望了一会儿,突然伸出坚实的双臂把她拥抱了。

夜深了,江华还没有走的意思,道静挨在他的身边说:

“还不走呀?都一点钟了,明天再来。”

江华盯着她,幸福使他的脸孔发着烧。他突然又抱住她,用颤抖的低声在她耳边说:

“为什么赶我走?我不走了。”

(摘自《青春之歌》第515页—51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2月第3次印刷)

这样的爱情描写,在当时的文艺创作中是罕见的,触碰了创作的禁区。因此改编电影时,林道静和江华的感情戏也被编导“一刀斩去了”。江华这个角色在影片中从头至尾没有什么激情,对林道静也没有什么感情。于洋塑造的这个人物不理想,不单是演员表演的问题,跟剧本改编和导演的处理也分不开。

叛徒戴愉在电影中只有几次出场。演员赵联对这个人物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刻画得惟妙惟肖,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林道静同戴愉的斗争,是小说下半部的主要内容,也是非常重要的情节。戴愉叛变后又混入党内担任重要工作,进行一系列破坏活动,林道静正是在极端复杂的斗争环境中从幼稚走向成熟。导演崔嵬认为这样写“就贬低了我们党的能力和工作”,建议杨沫改编剧本时删掉林道静和戴愉进行斗争的情节。这使林道静的性格刻画受到相当大的影响。

小说《青春之歌》初版本中,没有林道静在定县与农民相结合的情节。改编电影剧本时,在“左”的思潮影响下,杨沫增加了林道静在定县农村教书,江华领导农民割麦斗争等场景。1960年小说再版时,其中变动最大的,是增加了林道静在农村的七章。

1959年9月,电影《青春之歌》摄制完成。摄制组主创人员应邀到中南海西花厅做客,为周总理放映《青春之歌》。崔嵬就林道静和工农结合问题向周总理请教。周总理回答说:“中国知识分子同工农结合,只有到抗日战争开始在解放区才有这个条件,不顾时间与空间笼统地提出与工农结合的问题是不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