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少妻的中年危机

文/徐逢

曾经沧海的爱，重新明亮了起来。

嫁给怎样的人，就是嫁给怎样的生活方式

人人都在国庆长假安排了旅行，吴梦是例外。她跟同事说：“我家老叶要赶项目，国庆加班，忙。”

她在撒谎。哪来的项目要赶？老叶就是懒，懒得出门游山逛水看人头，懒得没精打采、暮气沉沉。

“老公，要不我们开车去附近玩两天，找家农家乐住一晚吧？”畅快睡了几天懒觉，吴梦提议到附近乡下转转。

“农家乐有什么好玩的？去过好多趟了。”

“那，总得带轩轩出去逛一圈，七天长假，不可能哪儿都不去吧！”

吴梦拔高嗓门，脸上挂了霜。叶文凯见势不妙，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当然，当然要出门走走。”

结果他们去了大卖场，吴梦陪儿子打电玩，又陪坐在儿童游乐场里，看儿子玩各种游戏。老叶呢，进门就嫌人多气闷，勉强陪了母子俩半个钟头，溜到卖场附设的有WIFI的咖啡馆里，一杯咖啡，一只手机，偷得浮生半日闲。

坐在游乐场边的矮凳上，听着大卖场里流淌的音乐，吴梦觉得她老了。

嫁给怎样的人，就是嫁给怎样的生活方式。吴梦是大叔控，十八岁时爱上成熟、沉稳的叶文凯，大学一毕业就嫁了他，好日子没过几年，才三十岁，她就不得不陪着四十五岁的老叶，提前迈入中年。

萝莉爱大叔，除了种种世故的、现实的因素，当然少不了爱情。吴梦爱老叶，爱他的一切，包括相隔十五年造成的各种差异。然而吴梦骗不了自己：一年多来，尤其是最近半年，她有点嫌弃老叶了。

倒不是少了床笫之欢，也不是她吴梦爱上了别人，而是，他们之间对很多事情的态度，从前能互相欣赏、包容的，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小石头，时不时硌他们一下，硌得人非痛非痒，那滋味，怪不得劲儿的。

“吴梦，吴梦！”忽然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张望，是苏菲。

两人很久没见了，寒暄之后，苏菲打量着吴梦，夸赞她身段苗条，皮肤嫩滑如少女。

吴梦撇撇嘴：“有什么用？心老了。”

两人正聊着，叶文凯晃晃悠悠地过来接她们母子。苏菲做猎头出身，人情练达，冲吴梦眨眨眼，“后天同学会，你来，保证你的心态变年轻！”

不再殷实的家境

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吴梦不爱参加同学聚会，倒不是忌讳这一点，而是觉得无聊。她结婚生子时，大家忙着在职场站稳脚跟；她忙着更新家具家电时，同学聚会时的讨论内容，是房价何时下跌，何时凑齐首付买房结婚。婚姻使她比同龄人少奋斗十年，同学聚会，她与大家格格不入，但又有点儿高处不胜寒的优越感。

这一次，坐在热闹的餐桌旁，她依旧无话可说，心情却有些惆怅。

大山在筹建新公司，峰子计划干掉他的竞争对手做部门老大，小健正经受着失恋的痛苦，李波前年去了武汉发展……活力、野心、沉稳又不乏冲劲儿，三十岁的男同学们，让吴梦想到老叶。准确地说，是从前的老叶。初识他时，他也跟他们一样啊。

女同学多半结婚不久，因为怀孕生子，职场陷入停滞不前的状态中。她们羡慕吴梦，儿子大了，家境又好，不必像她们一样，家庭事业都想兼顾，焦头烂额，往往哪一头都没顾好。

“我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快乐？”吴梦苦笑，“就像爬一座山，你们正在朝山顶爬，我呢，我还没体验过爬坡，已经从山顶下来了。”

同学们多半已醉了，借机罚她喝酒，揶揄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苏菲替她挡了酒，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吴梦边上，一本正经地问她是否愿意去一家公司做行政主管。

“我看过你的简历，资历一般，但我知道你的本事——这家公司托我找个行政主管已经很久了，前景还不错，目前待遇却不够吸引人。对你来说，我觉得是个机会。”

苏菲在过去几年间，曾以私人身份托吴梦帮忙，好几个会议组织及办公室装修合同，都是吴梦替她搞定的。

“你不是担心自己心老吗？那间公司全是年轻人，保证你过去之后活蹦乱跳的，今年三十，明年二十八。”

吴梦拿不定主意，回家跟老叶一说，原以为他准会劝她一动不如一静，老叶却只是笑，神态表情暧昧得很，倒像是希望老婆出去吃苦受累。

吴梦很生气，故意说：“其实我哪儿都不想去，最好在家待着，你养我。”

从前她也说过这样的话，老叶一口答应。那时他春风得意、职场顺遂，那时她刚刚怀孕，妊娠反应强烈。时光啊，仅仅过去五六年，老叶只是觑了她一眼，说：“随便你，反正就算我没以前赚得多了，饭总有得吃。”

吴梦的心拔凉拔凉的，却不得不承认老叶说的是事实。从前老叶为他们的小家庭创造积累了一些基础，这两年由于老叶在职场上竞争优势不再，他们家只出不进，已不复从前的殷实。

“离婚”两个字，突然出现在吴梦的脑海中。她摇头拼命甩掉了这该死的、可怕的念头，仍然心有余悸。她是怎么了？太平日子过腻了吗？她竟然会想到离开老叶，换一种生活。

其实，男人比女人还怕老

吴梦跳槽去做宝兰公司的行政主管，颇有些赌气的意思，去了之后才知道，多赚一倍的薪水，她得付出比从前多两倍的辛劳。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身为行政主管，隔周还得出趟差，去武汉的分公司巡视工作。

熬过最初的不适应，吴梦撑了下来。反正她加不加班，家里都是同一幅场景：老叶对着电视机喝茶，儿子轩轩趴在书桌上做功课，偶尔跑出来问他爸爸几道题目。

夫妇俩一起逛街的时候少了，难得出门逛商厦，遇到宝兰公司销售部的一个女孩，女孩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吴经理好！伯伯好！”

老叶从鼻子里哼一声，吴梦假装没听到女孩说什么，擦肩而过后，她挽着老叶的手说：“从前人家笑话我是你女儿，你不是挺得意的吗？”老叶长呼一口气，辩解道：“我是替你担心！宝兰公司有前途吗？请这种没眼色的人做销售，产品能卖掉吗？”

吴梦本来只把这小插曲当笑话看，这会儿听见老叶话里有话，不觉也动了气。

“宝兰公司没前途，宝兰公司请的人都是傻瓜、蠢货！包括你老婆。”

她甩开老叶，径直出了商厦大门。老叶既不追上来，也没个道歉的电话，半夜三更才回家，带回来几个购物袋，全是给他自己添置的新衣新鞋子，款式年轻，颜色鲜嫩。

男人啊，比女人更怕老。吴梦原谅了老叶，心里却更添一层寂寥。

冬去春来，吴梦去武汉出差时，老同学李波打来电话，邀她去武大赏樱花。吴梦这辈子除了老叶，几乎没跟男人单独约会过，但她接受了李波的邀请。

漫步在花海人流中，身边是与她年龄相仿的李波，吴梦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

“你怎么就嫁给了老叶？班上多少男生喜欢你，你看都不看一眼。”李波忽发感慨。吴梦瞥他一眼，心动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手袋里的手机狂震起来。老叶，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不早不晚地打来电话，劈头就说：“老婆，我刚刚靠在办公椅上打了个瞌睡，梦见你嫌我老，要跟我离婚……”

“神经病！”吴梦啐道，脸颊如火烧般滚烫。相识十二年，结婚八年，老叶与她已像亲人般互相了解。他们从不在现实生活中讨论年龄差距带来的问题，却在梦境里补上了这一节。

大概就是从这次出差回来开始，吴梦发现老叶变了。跟恋爱时一样，他再次喜欢上给吴梦打电话，喜欢为她挑选服装、化妆品，还喜欢在双休日时在附近风景区定个房间，把儿子托给外公外婆带两天，他与吴梦共度二人世界。职场上大概没什么突破了，老叶迷上了市郊云镇的莲花山，每个月都要呼朋唤友，以家庭为单位，爬山健身，享受新鲜空气和大自然的野趣。

这个周末，他们去了一趟海滨渔港，看渔船出海又归来，吃海鲜，夜宿海滨度假小木屋。

“老公，你怎么越来越帅了？”

“因为我有危机感……你换了工作后，变得又能干又迷人。”

“可你怎么会越来越有活力呢？”

“听说过沙丁鱼和鲇鱼的故事吗？嗯……这就是原因。”

夫妻俩的深宵情话，甜蜜肉麻，也推心置腹。吴梦把头埋在老叶的臂弯中，满足地沉沉睡去。

据说，西班牙人爱吃沙丁鱼，但沙丁鱼十分娇贵，极不适应离开大海后的环境。渔民为了延长沙丁鱼的存活期，在长途运输过程中放几条沙丁鱼的天敌鲇鱼在鱼群中，为了躲避天敌的吞食，沙丁鱼快速游动，避免了因缺氧而死亡。

同样的，越是看上去安全稳定的婚姻，越是容易因为缺乏危机感而暮气沉沉，继而死亡。从前吴梦过着大丈夫身边小女人的日子，老叶心里笃定得很，等她摇身变成干练又风情的职场丽人，老男人慌了，自然而然不敢老，也不服老了。

于是，曾经沧海的爱，重新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