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杨
牛头临下班接到小竹电话,说家里的大乌龟失联了。
牛头心底一笑,一只三岁孙女大的乌龟,怎么就能随便与主人失联了呢?
“你快出现场!”老婆在电话里命令公安局长。
牛头第一时间赶回家。
牛头不与妇人一般见识,妇人就是太现实,目光短浅,容易发胖,比如牛头老婆的“报案”,一再强调案值大,棱皮龟通人性,珍稀值钱,绝不会联想到,失联的这只大乌龟会给牛头带来什么政治后果!
老婆小竹还夸张地说,要不,叫技侦科老陈来一下?
牛头横老婆一眼,老婆噤声了。
牛頭换上软拖鞋,叫老婆拿几只买菜用的红色薄膜塑料袋,当手套戴上,牛头刑侦自己的家,不破坏脚印和指纹,老婆看得紧张又好笑,明显政治觉悟不高。
难不成这只老龟成仙了?牛头拍拍双手,扔掉塑料袋,一无所获。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家里破案,却宣告败北。
小竹对颓然扎进沙发里的公安局长说,只听说过蟑螂有缩骨法,难不成这只老龟也会?
这一句点醒牛头,他刚才重点勘察了阳台,阳台的窗全部关闭,窗外有不锈钢围栏,但如果这只巨大的棱皮龟缩骨侧身,挤挤还是有空挤出去的——如果是这样,案件的焦点就集中在谁帮助棱皮龟侧身出栏?
小竹说已下楼看过,没发现老龟的踪影,“生不见龟,死不见尸。”很有点憋气。
牛头住八层,乘电梯下楼微服私访,在自家阳台正对着的楼下转悠了几圈,没见到有重物落地的痕迹。
找不见,牛头心里就发毒誓:你这只乌龟王八蛋就永远别再现身!
老婆却不同,一阵阵不甘和不解,还说笑笑回家就没坐骑了。
牛头道,这不急,笑笑得圣诞节过了才回来,还有大半年嘛。
笑笑是生在美国的牛头与前妻的孙女,小竹如同己出。
一边晚餐一边听新闻联播,牛头漫不经心地扒拉家里饭菜,新闻联播后是本市“新闻快车”,头条新闻却让牛头整个儿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办案一辈子,从没有这样被惊吓过。新闻报道:下午在某小区发现一只乌龟,体重达百余斤,省农科所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领导已赶赴现场。据称这只棱皮龟为国家重点保护珍稀动物,现已暂时安置在野生动物保护基地中心,等待失主前来认领。
老婆撂下碗筷。这回思想觉悟提高了,说这能认领吗?
师慧的尖沙咀被王峰叫做“好望角”。
师慧不满地披上大浴巾,扔回一句说这叫强盗逻辑。王峰光着身子亦步亦趋,说翻译成汉语,意译也可以叫做“小别胜新婚”。
他俩这样“新婚”了三年。淋浴中师慧对给自己搓背的王峰说,你是我的例假。
王峰哈哈大笑,差点滑倒。
师慧在香港一大陆派驻的金融部门工作,王峰在一衣带水的对岸西海市做警察。王峰说,每月一过关,我呀总有看警匪片的感觉。
谁是警谁是匪?师慧在他怀里不依不饶。
我是匪我是匪。王峰忙说,又觉得不妥,但一时又觉得不能不妥。
师慧却眯起媚眼,我觉得你这匪总占便宜,强占民女到了香港地,你说,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王峰被师慧的玉指直戳心窝。他扪心自问过无数遍,不舍昼夜,捻断数根头发,每月都必须请示领导,口头兼纸质报告,题旨就是“我要结婚!”他对分局李政委说,望领导行行好,结束我与未婚妻的“蜜三年”。
李政委是北京人,听成了“蜜三刀”,不便于笑,严肃地代表分局党委回应:请相信组织,严格按文件精神办事。
王峰委屈地说文件是死的,组织是活的。
李政委更严肃地盯着他。
王峰发觉自己说错了,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组织可否考虑一下,可不可以换另一个角度以保护大陆警察为名,批准我与师慧成婚?
喔?李政委倒是换了一个角度打量部下。
王峰忙把昨天在香港与师慧研究出来的锦囊妙计奉献给领导,说是这样的,香港这地,政委您也知道,我一忠诚中国人民警察,如何以法律来保护自己的爱人?唯有《婚姻法》。
喔?李政委这回要好好听听部下有什么新“释法”。王峰说政委,只有批准我与师慧结婚,不说香港,就算是美国,也不敢破坏我们这一军婚!
李政委说那是后来的事儿,但批准你俩结婚,首先就是破坏我们法规,你明白的。
王峰顿时语塞。瞅着李政委操正步离去的背影,又揪起了头发。
等下月师慧过了“例假”,王峰就依旧上报例假获批,去香港向师慧汇报“敌情”时,师慧连上床的指数都降低了。她刚撂下妈妈逼婚的电话,妈妈说得对,就一个配偶不能在境外,硬生生把才貌双全的闺女“闲置”三年?把一个山青水灵的少女,苦成一大龄“香港剩女”。师慧的妈妈是苏州医院儿科医生,刚退休两年,跃跃欲试抱孙,也是每月来 “例假”赴港探女,当然时间与王峰的“例假”错开。
王峰对师慧的床乐此不疲,甚至是急不可耐。他说在大陆做了一个月和尚,就等这一天开荤,能不喂饱吗?
师慧啐他一口。
王峰学政委一脸严肃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师慧再啐一口说,你拿什么来负责?我还怕你负责呢!
这一说,含娇带嗔的,王峰更明白“保护军婚”的必要性了,忙哄道慧慧,我们静观其变,不是说了嘛,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我实话告你,就在刚才,你刚通关奔我这路上,我妈比我更不耐烦,她发话了,你这身份,不合规矩婚娶,合规矩婚娶的可是能塞爆维多利亚港。
王峰说这倒是真的,千真万确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请娘子息怒,待小生再生一计。
王峰哪能再生得出什么妙计呢?他用的不过是未婚妻不愿揭穿他的缓兵之计。
周一中午食堂午餐时,他端着饭盘凑近李政委,李政委搁下筷子主动传达说没有新文件新精神。王峰说,我是来汇报一个工作,一宗前车之鉴的沉痛教训。
李政委哦了声。
王峰说,上个月吕家新出轨事件,我觉得应该为我们警局敲响警钟。
此钟怎敲?
政委您想想,吕家新作为一个卧底,长期饥渴难耐,每晚鬼混于美女床笫,总有一天饥不择食,必然擦枪走火……
李政委拉下老脸皮,说意思是你与你未婚妻不结束两地分居状态,你就会出轨?
不是出轨,是并不了轨。
见政委一脸懵懂,王峰说,这样下去再不图变,可能使我违反法纪——未敲钟先吃饭。
政委感到了隐隐地威胁。
未婚先孕,未排队取得生育指标就加班生产,往重了說是破坏计划生育。王峰饭也咽不下了,委屈地说,我未婚妻这边就得处理她,我俩在西海市的房子按揭,全靠我吸金能力强的未婚妻,如果真的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政委,只能牺牲我了。
这回轮到李政委咽不下饭了。
王峰惭愧地说政委,我知道嫂子送孩子去澳洲上学,您独守空房几个月也不易,我向您学习,向你检讨。
李政委识破他诡计,说你这小子,是在倒逼我吧——不,你是在嘲讽我老了,没了欲望——告诉你小子,你嫂子下周就回来洞房。
牛头连连摇头说,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电视台送回市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的棱皮龟,中心高主任打电话来,说再给牛局长送回来。
高主任说寄养您家,辛苦了牛局长,给牛局长一家增寿添福。
这的确是没别的意思,牛头领养的几棵银杏树还在郊区公园,这是组织安排的,牛头还领养闹市中三层立交桥下的一片草地,还是某个社区的“局长片警”,某个街区的爱国卫生创文明城负责人。这些说白了,都是挂名的,而私养这只棱皮龟,用高主任的话来说就是给有条件的人认养,是发自牛头内心的喜爱,对野生动物的呵护与关怀,不像小老百姓们庸俗的想法,吃野生动物,把这龟炖煲大补靓汤。牛头是戒贪律己的身先士卒带头人,这不是说牛头思想觉悟党性多高,用牛头大会小会的话来说“出生入死过的人,活多一天赚多一天,要那么多干嘛?”牛头是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牛头说,是战友用身体压响地雷,我是打里三层外三层的尸体里钻出来的鬼。
牛头就是用鬼的形体性情来活的,他将贪欲早就置之度外。
牛头没有告诉老婆棱皮龟将被送回来,他知道老婆年轻,立场不坚定。他对老婆说,小竹,今晚我外出工作餐。
牛头的工作餐安排在西海市的民权街,民权街是野味一条街,本地人都忘记了民权街,你说民权街,出租车一时还不容易回过神来。
野味街一不高档,二不宽敞,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市肆街巷,唯一特别的地理位置是靠近动物园。但动物园的动物从来没有流进过野味街,野味街得以闻名,是因为食客们所啖之野味,皆为家养,也就是说是养殖公司豢养的野味。在西海市,野味十分齐全,如各种长蛇、飞鸟、穿山甲、果子狸、竹鼠、山(地)龟、猫头鹰、鳄鱼、猴子、砗磲和虎纹蛙等,这些都是当地人炖汤大补佳品,配以佐料八角、陈皮、红枣、黑枣、枸杞、桂圆、桂皮、丁香、草果、白芷、肉蔻和沙参等,文化不高的本地人只会说出核心四个字:滋阴补阳。全市也只有这一条民权街的野味餐馆是合法经营的,有关部门的考虑是便于集中管理。
牛头常去的这间野味餐馆夹在野味街中间,名叫“大自然生态野味馆”,门头门面修饰经营毫无特色,一点也不招眼,不打广告,不挂横幅,更不吆喝打折,从来没有过门庭若市、食客如云的大卖景象。
这天牛头点了一道穿山甲,餐馆王老板回厨房吩咐厨师去做时,厨师说老板,野生穿山甲这两天未见送来。
王老板挥挥手悄声说,上冰柜的。
牛头前几年第一次被请到这间野味馆吃工作餐时,是提拔的一位下属升官当了西海市森林公安局局长,那位野生动物保护中心高主任就是在这次野味中认识的,但牛头对这餐野味最核心的一道“硬菜”皱起了眉头,那是一对丰满的熊掌。森林公安局朱局长与高主任相视一笑,高主任说牛局,我们这道菜叫做“废物利用”。
牛头紧皱眉川,指着烧得金黄,浇着海参浓汁的熊掌说,这叫废物?
高主任陪着笑脸说动物园那头高龄狗熊死了,罗园长请示朱局长,朱局长管政策法规,我管业务,就由我依法处理,利用上了餐桌。
身边的朱局长已打通动物园罗园长的手机,说下班了吗?过来验收你的狗熊掌。
动物园罗园长过来带头下了第一筷,夹了一筷熊掌给牛头,说这头狗熊临死都办妥了一切手续,余温尚存,乐于奉献,我们就利用起来了,牛局长你尝尝,保管鲜美!
牛头军人出身,风餐露宿,脾胃虚弱兼风寒湿痹,几位工作上的战友,特地为他留下了熊掌。牛头吃好了第一口,身体逐渐像公牛一样强健,这就收不了口,上瘾了,像他工作餐上的口头禅:“咱不瘾吹嫖赌饮,就好这一口。”
小竹有时揶揄他几句:“别把野味吃成了家常菜。”小竹不是无中生有,都说吃啥像啥,她越来越觉得牛头全身散发腥膻的野味,工作像百兽之王,走路威武如狮,虎背熊腰,床上一打滚,变成一头大公牛。
一条野味街,都是圈养的假野味,就牛头这家工作餐的馆子,是真家伙。
但真的缺货,谁也保证不了不假。
牛头是吃惯了,嘴刁,他尝了一口穿山甲汤,说今天的汤,有点泥味。
王老板是高主任的小舅子,忙用小汤匙盛上一小匙,嘬起大嘴巴,吹了吹,也试了一口说,这是远方的穿山甲,不是咱十万大山的。
哪的你也试得出?牛头很喜欢这个野味老板。拾您剩汤喝多了,不能喝出一个大概,不是白捡了?
这话说的,食野味生野趣,一桌子都笑开了。王老板心知肚明,只有一道主菜穿山甲是充假的,其它的野味肯定以真身争气,让领导们吃得野气横生。
王峰第一次爽约师慧的香港“例假”纯属意外:一个从上而下必须强化学习的封闭培训班,使他发觉身体非常不爽。这个月的错过,等于两个月才能见一面师慧,这一节外生枝,逼他对整个春天格外愤怒。
这愤怒,王峰在去派出所取顺丰快递时,突然转向他管辖的“野味街”发泄。
王峰的野味街与牛头工作餐的野味街不一样,王峰的野味街叫幸福街,只有一道野味:鸡或者叫野鸡。王峰这晚刚从“集中营”学习出来,一身休闲装与幸福街擦肩而过,他本来不想加班执行任务的,但在一棵菩提树下,一个长得像范冰冰的娇小女孩在人海中多看了他一眼,王峰不用察看,凭感觉就知道这是一个站街女。
令王峰恼火的是一辆黑色宝马突然斜冲过来,拦在他与“小冰冰”之间。
“宝马”与“小冰冰”当王峰是嫖客,当着王峰的面,价也不砍,直接搂“小冰冰”上车,喷了一屁股尾气给王峰。
王峰骂了一声,抹一把灰脸,招手叫一“摩的”吊上宝马,路上打电话叫上两位值班同事,留出恰当的时间给“宝马”与“小冰冰”发生贸易关系,然后破门而入。
“宝马”裤头也来不及提,“小冰冰”倒是抽过一只垫腰的抱枕,一脸霉相。
带走!王峰朝同事挥挥手。
打着酒嗝的“宝马”却赖下来不走,对王峰吼道你这是钓鱼执法!知法犯法!我才不怕你,我叫我律师来!
王峰的同事暂扣了“宝马”的手机,“宝马”掏出另一台手机,王峰的另一个同事出手快,也给收缴了。这下他跛了足,当着“小冰冰”的面鼓成一只牛蛙,嚷道你们不是要罚款吗?给手机我,打电话叫人送钱给你们,要多少,开口!
王峰的同事说,放肆,我偏要请你享用几餐牢饭!
“宝马”毫不示弱,嚷道就算坐牢,你也得给我通个电话,叫人送衣服到哪个号子啊!
王峰知道“宝马”是想打电话叫人捞自己,就公事公办说有什么回派出所说。
押回派出所,“宝马”与“小冰冰”分开审,“宝马”老实多了,说我叫我姐夫来。
高主任来认领“宝马”时,当着几个警察的面骂了一通“宝马”,说你好歹也算一个老板,开个小餐馆,你小子三妻四妾,女朋友一箩筐,怎么回事?
他舔了舔厚嘴唇,说姐夫你息怒,我就有这毛病,该死,罪该万死,好这口野味。
高主任内心那个急呀,是小舅子晚餐喝多了那个穿山甲汤,顶不住了?他以圈养充野味的野生动物,都是他用激素喂大的,那个冲动,野生动物都想干人,何况那些吃了野生动物的人。
看着小舅子快变成无赖的野生动物了,高主任直后悔,捏着手机小声跟王峰嘀咕了几句,王峰狐疑地盯他一眼,高主任就拨打森林公安局朱局长的电话,朱局长在电话里骂道,这个王老板,开个野味馆,还吃不饱,真去叫野鸡了?我说你高主任啊,野味吃得多了,太补了也不行,王老板就违反治安管理条例走野路了吧?
高主任知道朱局长刚从“大自然生态野味馆”喝醉了三鞭酒,也回不了家,还在森林转悠,就忙自报现在哪个辖区,朱局长的酒气传过来,说我给你找他们辖区领导。
一会儿,王峰的手机响了,李政委打来的。
王峰走远去接听政委指示。
王老板得意地说,这就对了,哪有当官的吃野味,百姓不能叫野鸡的。
高主任狠狠踢过去一脚。
王峰出奇不意地“抗旨”不放人。他知道这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这晚从野味馆工作餐回来,牛头办了老婆一场,这场仗打得势如破竹。牛头的老婆就叫符小竹。高主任打牛头手机打了三遍,牛头已累得鼾声如雷。是牛头老婆发现来电显示的。
小竹小过牛头十多岁,牛头命好,命好的人,先从命硬开始。牛头打了一场中越硬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能不给这种闯过鬼门关的人当官?牛头的命就好起来了,好到什么程度呢?中年丧妻。
小竹年轻到什么程度呢?用牛头直爽的口头禅来说,就是人生荒唐透顶!小竹当初是作为一名小学生,坐在数千学生中,听台上的战斗英雄牛头作英雄报告。多少年后,小竹成为一名协警,只因市局牛局长多看自己一眼,多说了一句“辛苦了协警符小竹同志”,小竹就不用马路上日晒雨淋,坐办公室了。但牛头从不发一句话,说一个字,关于怎样关照符小竹同志。那时,牛头的发妻病危,牛头心不敢野,一直握着发妻的手,看着发妻咽下最后一口气,帮发妻抚拢眼皮,脱下警帽。牛头的发妻是一名户籍警,牛头记得当年出嫁前夕,发妻亲手把户籍迁进自己的户籍本里,说了一句“是人是鬼都迁做一起了。”
想不到,人死了变鬼,就要销户。牛头有情义,利用特权,保留了与发妻同一户籍的这本户口本。
不是局長,而是这一义举,打动了小竹。
小竹不想叫醒牛头。这头牛快要退耕还林了,还得深耕细作,犁一片肥沃的田地,多么鞠躬尽瘁啊!但想到牛头说的电话就是战斗号角,小竹就轻轻推醒了局长。
牛头瞪开牛眼,睡眼惺忪地听完高主任的汇报,说这王老板野味还吃不够呀!
高主任不能实话实说,说今晚吃的穿山甲不是野生的——何况说了,人家就会信吗?牛局长会信吗?牛局长吃了效果这么好,会是假的吗?假得了吗?朱局长会迷失森林吗?高主任想假的都这样厉害,害到王老板这小子路过幸福街都忍不了叫野鸡,如果换成真的,那还了得!
当牛头听说一个小警察居然敢违抗分局政委的“特赦令”,勃然大怒,趿拉着拖鞋问这警察叫什么?王峰,好样的,就得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婆小竹一旁听得直想笑,等牛头挂了两个电话,她说这小警察有个性。
有个屁!牛头说也是给憋坏的,野味馆王老板反咬一口,说这警察与他争野鸡,报复执法。说完牛头也笑了,刚才分局老李打电话来,说这警察与香港女友恋爱了三年多,两地分居也够呛的。小竹说恋爱就是必须得两地分居的呀,难不成未婚同居?
王峰“嗯”了声。
一层厚厚的野性血渍。师慧说,难闻死了。
王峰担心师慧,他知道师慧不吃野味,女生不杀生不奇怪,奇怪的是今晚师慧力挺自己走入虎穴,能解决实际困难,哪怕结婚之后两地分居吗?王峰为一个夫妻合法身份,甭说吃野味走野路赴野宴,连死在荒野的心都有。
踏进装饰如山洞的野味馆,王峰变成了他的生肖属相,一只木讷的猴子,猴子向师慧一一介绍领导嘉宾,师慧盲目地点头,火锅烟雾里,她只看见为首的一头牛魔王,还有一头虎精,一头棕熊,一条食人鳄,末座的那头大灰狼一瞧就看出是嫖客王老板。
牛魔王说来来来,香港来的金融女博士,我先敬你一杯鹿茸酒。
王峰替师慧接杯,说各位领导,她喝酒过敏,我来敬各位领导一杯。
虎精站起身来虎虎生威,嗡声道我只见过代驾的,哪有代喝的——嘁,你要喝,可不是这个酒了,你要喝虎鞭酒!
棕熊腆着大肚腩,摇摇晃晃要站起来换酒,食人鳄拉住了棕熊,大着舌头说喝了咱的——虎鞭酒,又吃了咱的——穿山甲,那今晚就是花果山的洞房花烛夜啰!
一众野生动物围桌狂笑。
王峰连干几杯,也不知道是鹿茸酒还是虎鞭酒,反正像马尿一样喝得难受死了。
师慧见酒过三巡,就对牛魔王说,您是咱王峰的领导——
牛魔王掐断她的话头,指着虎精说他才是你家王峰的领导。
师慧说你是顶头上司,你说话比他虎精管用……什么?你说什么?一桌野生动物怪叫起来,齐声问香港金融女博士,你叫李政委做什么?你叫政委做虎精?
虎精拍案而起,不仅不生气,还崇拜地说她还真说对了,我生肖属虎,当年也是我们公安战线上的“五虎将之一”。
一桌野生动物又怪笑起来。
师慧诧异地环顾野生动物们,说这有什么好发出怪笑声的?
棕熊问我们怪笑了吗?
各头野生动物都说我们没有怪笑呀。
王峰在桌下不断踢脚,把师慧的高跟鞋都踢飞了,责怪师慧说领导们都挺平易近人的,发出的是和蔼可亲的笑声。
师慧不禁对自己疑惑起来,心想不会是我耳朵里面装了一个什么变声器了吧?怎么听出了丛林兽类怪叫声?她忙向各位领导道歉,又害王峰被罚了几杯。
牛魔王关心地说,听说你早上赶来的,累了大半天,你喝点汤,竹鼠汤。
虎精转了一下转盘,把一盘野味转到师慧面前,说你尝一下,滋阴龙虎凤,那可是大蟒蛇。
棕熊、食人鳄和大灰狼都热情地向师慧推荐各色野味,师慧心领了,对牛魔王说我吃野味吃得多了,吃了三年多。
食人鳄笑着打趣道是家养的野味吧?
是。师慧望向王峰说,是你们家养的,跑到我这边撒野,给我猎食的。
这一说,惹得满嘴野味的领导们哈哈大笑,整片森林都野趣盎然,精彩纷呈。
虎精说不瞒你说,香港金融女博士,你俩能“蜜三年”,全凭这一招野味菜谱,你想想,三年要是家养的,不离,也早就食之无味了。
棕熊点头说言之有理,现如今不说离婚,说闪离。
食人鳄感慨道,现在没有野味就没有秩序,家常菜怎么可能制裁和对野味发动战争呢?明明大家的口味都偏向野味了,就像我们西海市,一条短短的野味街,就树立了西海食城的大名,舌尖上的野味,准备就在我们野味一条街开拍。
牛魔王洪亮地哞了一声,摆摆双手,说离题有点远了,有点远了哈。我当过兵,理解香港金融女博士与我们人民警察苦恋三年只能野味的心情,这与你们这些不爱家常菜的野食客是不同的情怀。但是,但是你们就是没有站在对方的胃口想一想,三年野味已变成家常菜,他俩向往的婚姻才是未来的野味。
师慧看见的是众野生动物的狂笑干杯,王峰看见的是领导们微笑致意、关怀体贴,把杯中的虎鞭酒一饮而尽。
牛魔王拉过王峰与大灰狼,一左一右搂着,说好、好、好了,酒过四五巡,你俩不打不相识,王老板给打了三百大板,也向王峰同志道歉了。现在,一饮抿恩怨,军民共建鱼水情——
下面齐应万年长万年长!
王峰又对饮了三杯。
牛魔王郑重地端起一碗伏苓炖金钱龟汤,端向师慧。师慧步步后退,她看见龟头充血,昂在汤碗上,那双寒光刺人的绿豆小龟眼,忧郁死了,死死盯住自己,突然,嗤出一声嘲笑。
师慧突然手捂嘴巴飞出包厢。
王峰忙拨开森林一般的桌椅碗碟,领导们看见一只猴子跃过茶几沙发,直冲出餐馆。
师慧手抚胸口,在一棵白玉兰花树下狂吐。
这是恶心的,还是怀孕的……王峰嗫嚅着。
师慧止吐,回过头来,是一张夜色中苍白的雪狐脸。
牛头有点醉意回到家,推开门瞬间,迷离视野里,窥见一只竹鼠敏捷地在长沙发里滚下来。他使劲揉了揉牛眼。
從长沙发走下来的小竹忙停下看世界新闻周刊电视,给牛头沏解酒茶。
牛头不忙着喝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一看见你有一个竹字,还小,就知道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你这只牛头,胡说些什么呀?小竹嗔怪道。
我告诉你小竹,今天我都看见你的同类了,满满一桌野生动物。但我不吭声,我看他们出丑,表演各种蹩脚的伎俩。
小竹端起茶杯给他,说你看人家是什么,人家也看你是什么。
牛头长长哦了一声,接过茶杯说,这可不是一个协警能说出来的,我知道你的来路。
小竹说,你别屡拿老眼光瞧低了人,人家不能进步的吗?
进步?不,我觉得是退化。牛头喝了一小口信阳毛尖,把一毛尖芽嚼进牛嘴里,反刍般说,比如我就能看出他们的本性,看出他们是哪种野生动物。
这就好了,他们也能看出你。小竹坐回沙发,又看起电视里的新闻。
别整日看两大国互掐了,帮我分析一下野味案情。牛头仰天哈哈一笑,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用家养的野生动物来给我食用?呸!
听牛头这一说白了,小竹心里一怔。
牛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斜在长沙发里打起了鼾声,鼾声打扰了看电视的小竹,她闻到了牛头浑身上下散发出腥臭的野味,就想,还不晚,让他小睡一觉,等下要他洗洗再上床。
牛头就在沙发里梦见了棱皮龟叩门回来,牛头厉声喝问,你那天怎么能自己逃到楼下去的?
棱皮龟说,心一野,就长出翅膀了。
主持人:林苑中
责任编辑:朱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