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诗歌创作的“真意”

2019-12-11 10:13王小敏
教育·综合视线 2019年11期
关键词:饮酒

王小敏

摘要:陶渊明《饮酒》组诗中,“典型意象”有酒、菊、鸟等,其中第五首又是陶诗典型意象比较集中的一首。诗中之“象”展示诗人辞官归隐后悠然自适的田园生活,“象”之“意”透示出诗人返璞脱俗的精神世界。本文通过赏析《饮酒》(其五)一诗中的意象, 把握诗人“欲辨已忘言”的创作 “真意”。

关键词:《饮酒》(其五) ;典型意象 ;酒 菊 鸟

《饮酒》(其五)约作于诗人辞官归隐后的第十二年。此时正值东晋灭亡前夕,诗歌开篇两句写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在人世间盖茅屋居住,生活在尘嚣世俗之中。这两句看似写诗人的栖身之所,实际上交代了诗歌的创作背景:政局动荡导致社会乱象,人境之中车马喧腾,人们为了追名逐利竞相奔走,正如史学家干宝在《晋纪总论》中所写的“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闲之举”。结庐在这样一种为世俗气息所扰的环境中,诗人却可以做到处之如无物。三四句诗人自问自答,交代“问君何能尔”的缘由是“心远地自偏”。诗人的心远离了喧嚣的人境,即使身在其中也能够享受僻远之地的清幽。然而远离人境之后的“心”又将归依何处?陶渊明通过描述日常生活中的典型意象来抒发心志,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分析诗中出现的“酒、菊、鸟”等意象,以此了解与把握诗歌创作的“真意”。

寄酒为怀

《饮酒》组诗二十首均是陶渊明“ 既醉之后”所作,其序云:“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欢。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从组诗小序中可知,这些诗有酒后所写,也有托酒之故以作醉语,都是兴之所至的真情流露。诗(其五)虽未直接出现“酒”这个意象,却是无酒不成诗。要深入理解这首诗歌的创作真意,“酒”是绕不过去的典型意象。诗人身在乱世之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绝不仅是曹操一人的感慨,魏晋名士们放浪形骸、纵酒佯狂已是生存的常态。《五柳先生传》中陶渊明自诩“性嗜酒”,尤喜饮后以酒入诗,颇示己志。萧统在《陶渊明集序》中也提到“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也”;说的正是陶渊明在其诗作中借酒抒发胸臆。陶渊明之所以偏爱饮酒作诗,陈寅恪在《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中以为“实为一种与当时政权不合作态度之表示” 。诗人早年也曾怀有建功立业、匡时济世的抱负,但当他看尽官场险恶、世俗污浊之后,便选择借酒发挥,在《饮酒》(其七)中诗人写到“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此作中诗人直呼酒为“忘忧物”,饮酒足以使诗人心生避俗之情,而且一饮不足直到酒壶倾竭。同样在《饮酒》(其五)中诗人直言“心”要远离“人境”另寻栖所,虽是酒后之作,却以“我独醒”的姿态表现出对世俗的不满,意欲远之而后快,恰如苏轼所说,此公“言醉时是醒时”。

诗人虽欲远离世俗却已没有他人入世不得的悲戚,“性本爱丘山”的率真使陶渊明毅然寄情于向往的田园生活寄酒为怀,在田园中饮酒感受更多的是胸中的酣适与心境的愉悦。《饮酒》(其五)的写景部分,诗人在自己的庭园中闲来采菊,不经意间抬头,目光恰与南山相会,正所谓人与南山两悠然,这种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山的境界被王国维誉为“无我之境”。诗人举目所见南山之物:日暮之岚绕于峰际,飞鸟成群结伴而归。酒后得以妙赏此番美景,诗人内心已經收获了一种不可言传的人生真意,正如在《饮酒》(十四)中诗人写到“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这“酒中深味”出于俗世而归于自然,是诗人从心所欲而做出的最终选择。

守身如菊

菊最早被古代文人赋予象征意义是在屈原的作品中,作为其诗歌中众多香草美人的典型代表,菊旨在体现诗人理想人格中的高洁操守。陶渊明继承并发扬了屈原赋予菊的精神内涵,使得菊成为诗人笔下出现最多的植物意象之一,是酒之外陶渊明的另一种象征。

《归去来兮辞》中诗人写道:“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当诗人终于脱离了官场,“载欣载奔”回到家中,心爱的菊花以盛放的姿态呈现在面前,此时的菊成为作者长久迷失之后“犹存”的坚守,诗人坚定了自己的隐逸之志,远离世俗转而亲近自然,悠然“采菊”成为诗人隐逸生活的一部分。在《饮酒》(其五)中诗人以白描的笔法勾勒了一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庭园采菊图,将悠然自得、洁身自好的隐逸人格灌注于菊之象中,以至魏晋之后,只要提到菊,人们就会想到隐士陶渊明,从而使菊也被赋予了高洁的隐逸之风。

尽管陶渊明进一步丰富了菊的精神内涵,但周敦颐还是在《爱莲说》中写道: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后世之中鲜有陶渊明的同道之人,人们对菊的鲜爱并不仅仅在于它寓意着隐逸之途,还在于它不同于象征富贵的牡丹。归隐后的陶渊明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始终过着清贫的躬耕生活,“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窘境成为其生活常态,甚至到了晚年还要为饥饿逼迫出门“乞食”,陷入“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的悲惨境地,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处境中,诗人的居所始终是“秋菊盈园”,在《和郭主簿二首》(其二)中写道:“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诗人始终与菊为伴,并赞美菊花经过风霜的洗礼变得更加高洁的品性,如同自己经过污浊的官场和贫苦的田园生活磨砺之后变得“穷且益坚”。当菊与人一样有了“不戚戚于贫贱”的释然,也就被赋予了守身安贫的象征意义,纵然后人无不向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在生活,但这样的认同与追求大多也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汲汲于富贵”的世人往往匮乏了像陶渊明一样欣然付诸实践的勇气,在衣食无忧时“采菊”的雅兴人人可有,但在衣食不继中依然能够“独爱菊”就是一种超然境界了。

自喻化鸟

在陶渊明的诗文中,“鸟”这个意象反复出现。这不仅是因为“鸟”这个意象本身蕴含着丰富的诗意,更重要的是该意象的某些特质与诗人的精神追求相契合。陶渊明笔下的鸟大致分为三类:猛鸟、羁鸟和归鸟, 它们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化身,折射出了诗人由入世到归隐的精神蜕变历程。

青年时代的陶渊明也曾踌躇满志,意欲出世为官有一番大作为。在《杂诗》(其五)中诗人写道:“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诗中志存高远的飞鸟展现出诗人的远大抱负和功业追求,所以纵然在官场中并不适意,“少壮时”的陶渊明还是在不断尝试入世。但是一方面诗人性本爱慕田园,另一方面污浊的现实令他身陷泥淖之中,注定了他的“猛志”难以实现,诗人为此徘徊不定、痛苦不已,此时他笔下的鸟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由振翅欲飞的猛鸟变成了受困笼中的羁鸟。在《归园田居》(其一)中诗人写到“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其中的“羁鸟”是诗人壮志难酬、心为形役的寄托和表达,此时的诗人像一只渴望自由却被困笼中的鸟,意欲挣脱种种羁绊,远离不适意的官场回归到自由的田园生活,最终以一篇《归去来兮辞》宣告了自己的回归,从此诗人笔下的“羁鸟”变“归鸟”。

归隐之后,陶渊明笔下的“鸟”得以回到眷恋的“旧林”之中,于是这些“鸟”集中表现出了日暮则返、倦飞知还的特点: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其五);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饮酒》(其七);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归去来兮辞》;

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颃,相鸣而归。《归鸟》。

以《饮酒》(其五)中的飞鸟为代表,陶渊明晚年诗歌中鸟的天性得以释放,朝则入山林自由翱翔,暮则返巢中悠然栖息。林中之鸟如同园中之人,在长久的迷途之后,最终还是回归到人生的港湾,回到可以寄托身心的家园。在《读山海经》(其一)中诗人写到“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其中流露出诗人与鸟身处自然之中的满足与欢愉,山林为鸟的栖息之巢,田园则是陶渊明肉体身心止泊之处。

《饮酒》(其五)中诗人借助酒、菊、鸟等典型意象抒发自己遠离俗世、回归自然的生命真意,为再现诗人出世归隐、寻找真我的精神历程,朱光潜先生对这段寻觅过程的论述是:“陶渊明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和我们一般人一样,有许多矛盾和冲突;与一切伟大的诗人一样,他终于达到调和静穆之境。读他的诗欣赏他的冲澹,不知道这冲澹是从几许辛酸、苦闷得来的。”在酒、菊、鸟这些意象中既蕴含了诗人的辛酸苦闷,也流露出隐者的冲澹平和,多种典型意象的融合极大拓展了诗歌的审美空间,篇末诗人的“真意”,更增添了诗歌的含蓄之美,将其中无尽的精神内涵留给读者去品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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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任江维.陶渊明诗歌典型意象研究[D]. 西北大学,2011.

(作者单位:北京汇文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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