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燚
清朝时候,洪山镇有一家姓金的富户人家,金员外偶感风寒,一病不起,遗憾离世。好在儿子金来财已经成年,先前跟着爹学得一手生意经,稳稳当当地撑起了门户。
金家家大业大,除了镇外有一百亩良田外,镇上还有三家店,米店、布店和茶叶行。金来财虽然精明能干,可是太年轻了,没有经过多少世事,一下子掌管着这么大的家业,未免有点心高气傲,加上身边吹牛拍马套近乎的多了,就有点忘乎所以,目空一切。那些平时胡作非为没事也想闹点事的富家公子们,动不动就拉着金来财聚在一起,声色犬马,花天酒地。
母亲柳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说。金来财听的时候唯唯诺诺,离开母亲身边后,仍然我行我素。柳氏就想,趁早给儿子娶亲,有媳妇常常吹着枕边风,应该会有所收敛。
经过柳氏严格把关,挑选了水姓姑娘和金来财成了婚。水氏虽然出身寒门,但是温婉贤良,深得柳氏喜爱。水氏深明大义,常常推心置腹地劝说金来财,不要和那些纨绔子弟来往,把心思放在生意上,金来财才有所收敛。
可是,时间一长,禁不住那些会来事儿的勾魂摄魄,金来财也不把水氏的话当回事了,慢慢地夜不归宿起来。水氏来找婆婆诉苦,柳氏怒火冲天地叫来金来财,好一番训斥。金来财不敢忤逆母亲,俯首垂耳地接受教导,出来后就对水氏一顿呵斥,噎得水氏当场哭倒在地。
柳氏听说后,好一阵叹息,经过深思熟虑,把金来财叫进内室,说道:“儿啊,娘管不住你,愧对你的父亲,想搬回娘家去住,也好图个耳根清净。”
金来财急忙跪倒在地,喊道:“娘啊,你这不是折煞儿子吗?”如果母亲回到娘家去住,金来财就会背负不孝的名声,让人戳着脊梁骨耻笑。柳氏痛哭着说:“你与不三不四的人为伍,金家的家业早晚被你折腾光,与其那时候走投无路让人耻笑,为娘不如早作打算。”
无奈柳氏去意已决,金来财苦苦哀求不果,最后采用了折衷的办法,柳氏回到金家乡下祖屋去住。祖屋在大洪山脚下,依山傍水,环境幽雅,还有几亩薄田。
柳氏搬走的那天,召集亲戚朋友过来,摆了道别酒席。在酒席上,柳氏含泪声言,无论儿子金来财将来富贵也好,贫穷也罢,都与她无关,互不牵连。柳氏带走了自己当初出嫁时的嫁妆,亲戚们主持公道,让金来财又拿出一千两白银,用作柳氏日常用度。
其實金来财骨子里还是有孝心的,虽然柳氏不允许他去看望,逢年过节时,仍会让用人送一些银两过去。
就这样过了两年,有一天,有个叫冷连建的商人,鼓动金来财去杭州开丝绸店,雄心勃勃的金少爷也想把家业扩大,就带着银子,和冷连建一起去杭州考察。杭州是个花花世界,这一去,正合了金少爷的脾胃,留恋在烟花巷柳里,再也醒不过来,迷上了一个叫婉儿的风尘女子。
冷连建本来设想通过合伙开丝绸店,慢慢地昧走金来财的银子,没想到金来财是个色中呆子,正合冷连建的意,就伙着婉儿设局打麻将赌博,吞噬金来财的银子。任你有金山银山,也搁不住小人的惦记,不知不觉中,金来财身边的银子花完了。
没有银子了,金来财打算回家,可是又对婉儿恋恋不舍。冷连建看出金来财的优柔寡断,就说道:“金兄,小弟有一个主意,我回去帮你去拿银票,金兄就免了舟马劳顿,也不用徒添相思之苦。”金来财大喜过望,写下字据按了手印,交给冷连建,冷连建就打马回洪山镇找水氏拿银子去了。
水氏一看字据,竟然要银子一万两,不禁花容失色,盘问冷连建银子用在何处。冷连建花言巧语地骗说,丝绸店开张顺利,需要银两囤货。水氏筹措了一万两银子,换成银票,并写了书信一封,交给冷连建。书信上告诫金来财,家中存银不多,还要用来三家店铺周转,如需再要银两,望亲自回家一趟共商,单凭字据,不会再给银子了。水氏是担心金来财在外有个三长两短的,才把话说得如此决绝。再说了,家中存银确实不多,当初带走两万两,现在又拿走一万两,只见拿出,不见进项,再殷实的家底,也搁不住这样消耗。
一万两银子,用不了多时,就掉进了赌博的无底洞里。冷连建就让金来财出字据赊账,不知不觉中,大半年过去,金来财赊了三万两银子。当冷连建拿着三万两借据要金来财结账时,金来财才如梦初醒。
金来财和冷连建一起回到洪山镇,把所有良田店铺住宅抵押,才结清欠账。当然也不是这么巧,所有家当刚好值三万两银子,而是冷连建趁火打劫,把他的家当都按最低价折算,往三万两这个框子里装。冷连建本来还想把金来财的祖屋拿来抵账的,听说柳氏已经与儿子断绝关系,于是作罢。金来财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
水氏抱着小儿哭哭啼啼地埋怨金来财,金来财虽然满心悔意,却于事无补。
这时,水氏的家人来接水氏和小儿,金来财没有脸面,不好跟去。眼看年关将近,寒风料峭,金来财只得厚着脸皮去找几个平日相好的狐朋狗友,却被他们奚落一番后,赶了出来。短短几天时间,他白天四处乞讨,夜宿屋檐下,尝尽了世态炎凉。
这一天,夜色将近,金来财站在涢水河边,想了结这痛苦的生命。一名老乞丐忽然蹿出来拉住他,劝道:“蝼蚁尚且偷生,你这么年轻,来日方长,何苦来着?”金来财痛哭着说:“穷困潦倒,生不如死,何须苟且偷生?”
老乞丐说:“我可以收留你,不如跟着我乞讨,好死不如赖活着。”
金来财瞅瞅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叹口气说:“我如乞讨,金家祖祖辈辈脸面何在?我儿子将来又有何面目面对他人?”
老乞丐说:“其实,你还没有走到绝路,岳丈家不收留你,你还有老母在啊,不如去投靠她。”
金来财连连摆手,说:“我实在无颜去见我妈,悔不当初啊。当初我要是能够听进她的劝解,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老乞丐劝道:“天下最慈父母心,想来她会收留你的,你不如暂且投靠老母,谋取出路,也好有机会他日翻身,挽回金家颜面。”
经老乞丐这么一劝,金来财慢慢地往老家走去。等到了老家门前,已经是半夜时分。金来财刚敲了一下门,门就“吱呀”开了,柳氏掌着灯说:“我儿,娘正等着你呢,怎么现在才来?”金来财扑进母亲怀里大哭。
等到止住哭,一抬头,发现水氏抱着小儿,正泪眼汪汪地站在柳氏身后,金來财忍不住又是泪眼滂沱。柳氏和水氏好言劝慰,金来财才止住哭,进到屋里,桌上一个红泥小炉上,正煨着喷香的菜肴。
吃过饭后,柳氏告诉金来财,冷连建清算店铺时,她就得到消息,急忙托人送信给亲家,把水氏接过来,不要委屈了儿媳。她之所以没有让亲家把金来财一起接过来,就是让金来财尝尝世态炎凉的滋味。她担心金来财自寻短见,就花钱请了一个老乞丐悄悄跟着他,关键时候搭救一把。
柳氏语重心长地说:“儿啊,少年得志,未必是好事。你不要怪娘当初不顾你的颜面,非要与你分开过。如果不那样的话,娘的嫁妆和老屋薄田,只怕都不会让冷连建放过,我们全家就真正是走投无路了。”
虽然是粗茶淡饭,好歹有个温饱,又能全家团圆,这个年过得还算不错。转眼春天到了,柳氏对金来财说:“儿啊,你得学会上山砍柴下地干农活了,虽然只有几亩薄田,一家子还指望你养活呢。”
金来财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如今万般无奈,只得跟着村民重新学起。手上也不知打了多少泡,肩膀也不知道磨破多少层皮,他终于成为一把种田的好手。
秋收的时候,捧着金灿灿的稻谷,这可是他辛勤劳作的成果啊,他禁不住热泪盈眶。柳氏在旁说道:“这点粮食,你流了不少汗水才收获得到的,够我们一家一年的口粮了。可是,说起来,也就值个几两银子而已,比起当年的万贯家财,真正是九牛一毛啊。你现在知道了,金钱其实是来之不易的吧。”
一席话说得金来财黯然无语,其实,他心底里有个梦想,就是想重振金家雄风。可是,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白手起家,几乎不可能。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柳氏对金来财讲,她娘家有位远房表叔,姓冯,买下了金家的老茶叶行,想让他去帮把手。冷连建就是一个混混,不懂经营之道,把金家的三家店铺卖了,茶叶行被冯表叔买下了。
做生意对于金来财来说,比种田在行多了。冯掌柜年纪大了,很少管事,给了金来财两成干股,放手让他去干。金来财很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兢兢业业地做事,诚诚恳恳地做人,从不乱花一文钱,茶叶行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慢慢地,昔日的狐朋狗友又来找金来财玩耍,被金来财一概冷言拒绝。那些人以为金来财只是一时抹不开脸面,想尽一切办法诱惑骚扰金来财,可是金来财毫不动心。过了将近半年时间,那些人知道金来财是真心不与他们为伍了,就再也没有上门找他了。
转眼过了两年,金来财靠着两成干股,手里积攒了一些银两,找到冯掌柜,想把分得的红利入股,多赚一些钱,将来好东山再起。冯掌柜微笑着说:“孩子,这得回去问你妈,看她同意不同意。”
金来财带着一丝狐疑,回家给母亲说了想法,问为什么冯掌柜要让母亲表态?柳氏微笑着说:“茶叶行是我的,当然得我表态了。”
柳氏讲,她把陪嫁过来的金银珠宝典当了,加上带走的那一千两白银以及平时金来财送的,将近五千两白银,托冯表叔买下了茶叶行。她之所以不敢让儿子知晓,就是担心他禁不住狐朋狗友的诱惑,走上老路。经过这几年的观察,金来财确确实实脱胎换骨了,所以才向他讲明,打算让他执掌茶叶行。
获悉真相,金来财如梦初醒,母亲当初吵嚷着要单独过,其实是给他留下了一条东山再起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