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
六十多年前创办的“上海声乐研究所”,以其独树一帜的“咽音唱法”教学体系,傲视群雄,独步天下,在不到短短的十年间,培养、造就了一大批风格鲜明,唱腔独到的歌唱大家。
该所创建者林俊卿更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原本是医学博士、全科大夫、漫画名家,从未接受过音乐院校的洗礼,却能在业余学唱西洋美声的过程中不断探索和研究,从而创立了一整套严谨的“咽音唱法”歌唱体系,被歌坛公认为中国顶尖的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林俊卿受到党和政府的关怀和重视。盖因他在歌坛的造诣、建树和影响,为了更好地发挥其特长,为国为民所用,文化部在周总理的指示下,特在上海为他办了一所专门从事咽音发声研究及歌唱教学的声乐研究机构。这在中国是破天荒第一遭。
从此,林俊卿弃医从教,著书立说,培育新人,桃李满园。在影响深远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担任独唱、重唱的著名歌唱家王昆、胡松华、张越男、李光羲、寇家伦、徐有光等,都曾在此学习、深造,甚至工作过。最值得一书的是,许多失声演员来到此地治疗,而后重获新生,再登舞台时光彩依旧。
一、出访改变人生
林俊卿是福建厦门人,爱国华侨后裔,1914年,出生于中国的音乐之乡鼓浪屿。
他从小就在家乡浓烈的音乐氛围中熏陶、浸润,由于嗓音和乐感出众,青少年时代就显露歌唱才华。那时的林俊卿无师自通,学唱的一些欧洲经典作品,已是有板有眼,像模像样了。
虽然热爱歌唱和音乐,但因家庭原因,林俊卿18岁从厦门同文书院毕业后,还是选择了学医。在南京金陵大学医学院和北京协和医院的九年寒窗生涯中,他终日潜心苦学,从不懈怠,终获医学博士。
可林俊卿骨子里对音乐的热爱一直不曾淡去,空闲时还常练习哼唱。1941年夏,学成后的林俊卿回鼓浪屿探亲,同时在家乡举办了一场独唱会。请到的钢琴伴奏是一位当地的女学生许恬如,她出身名门,才貌出众且贤惠得体,林许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爱河,永结秦晋。婚后的生活幸福美满,育有二子一女,夫唱妇随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从1941年秋起,林俊卿开始在上海行医,但他的内心仍割舍不了对歌唱的热爱和痴迷,一直想重拾旧梦。
当时的上海十里洋场,有许多来此淘金、避难的欧洲一流音乐家。经同乡介绍,林俊卿跟随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的指挥、意大利音乐家梅百器学习西洋美声唱法。那时林俊卿行医的收入几乎都用作歌唱的学费,但他的内心却很高兴。经过几年严苛的修行,林俊卿的演唱已令人刮目相看,达到很高境界了。
但他从不满足,在一次歌唱沙龙的聚会中,他偶遇刚从美国过来的大都会歌剧院签约歌唱家莫那维塔。这位擅长“咽音唱法”的意大利人,在听了林俊卿的演唱后说:“你的歌声虽然迷人,但作为欧洲传统唱法中核心的混合共鸣的头声,你还不够理想,但我可以帮你解决。”好学的林俊卿,怎肯放过这从天而降的机会,旋即又全身心投入到莫那维塔的“咽音练声法”中。
“咽音唱法”至今被许多学院派视为旁门左道、不入流,其实它的产生是有其历史原因和背景的。那是三百多年前意大利的罗马教皇,不允许女人在教堂里唱赞美诗。但赞美诗基本都是多声部的混声合唱,没有女声声部怎么表现作品呢?于是一些音乐家就试图让男人用咽部发声来模仿女人声音,从而达到替代的目的。不料此举歪打正着,久而久之,有人逐渐总结出一整套的“咽音练声法”,成为歌唱的一个门派。
林俊卿是个极其用功又聪慧的歌者,他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从莫那维塔处学得咽音唱法的真谛后,不断地实践、体验、探索、创新、丰富,从而形成了自己独到的一套科学演唱体系。同时,他的舞台演唱水准也更上了一层楼,成为当时上海滩屈指可数的歌唱名家,经常举办独唱音乐会,深得观众欢迎。但歌唱对林俊卿而言,终究只是业余爱好、玩玩票罢了。
1953年初夏,当时还开着私人诊所的林俊卿大夫,有幸被选入由国内各界精英组成的中国青年代表团,去参加波兰华沙主办的世界青年联欢节,同时还顺道出访波兰、苏联、罗马尼亚和民主德国等。在联欢节上和出访期间,林俊卿的歌声给人惊鸿一瞥,倾倒无数观众。尤其是歌剧《塞尔维亚理发师》中,那首脍炙人口的咏叹调《快给大忙人让路》,他表现得成竹在胸,拿捏自如。原本这首男中音的代表作,是专为“英雄男高音”而作,音域很宽,节奏极快,演唱有很大难度,一般男中音很难驾驭,根本不敢触碰。但林俊卿自然诙谐、幽默从容的演唱,把音乐中的人物刻画得维妙维肖,表达得淋漓尽致。
对于林俊卿这种举重若轻的演唱能力,连欧洲观众也叹为观止,被深深折服。当地的媒体是连篇累牍地发文赞扬,称他的演唱比意大利人更加意大利。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作为西洋唱法诞生地之一的民主德国莱比锡音乐学院,竟来函照会中国使馆,正式聘请林俊卿出任该院的声乐教授。
国外对林俊卿的强烈反响,以及他在出访时为同行的多名歌唱、戏曲演员治疗声带的事实,引起文化部的高度重视。经过反复、慎重的研究,认为让林俊卿改行从事声乐教学和研究工作,他可能会作出更大成就。
二、初建声乐研究所
最初,文化部要调林俊卿去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任教,无奈,经论证,他的身体已不适应北方的气候。而近在咫尺的上海音乐学院普遍的声乐教学理念和方法,又与林俊卿的“咽音唱法”体系相悖,有些地方还格格不入。鉴于种种主客观原因,权衡再三后,又报经周总理批示同意,决定在上海单独为林俊卿建一所以他为主的专门研究、教学咽音唱法的歌唱研究机构,并定名为:上海声乐研究所。林俊卿为所长,一级教授待遇,直属文化部领导,上海市文化局代管。研究所工作人员和学员的招聘及所里的一切事務由林俊卿全权负责。周总理还特批了8000元经费,用于购买钢琴等相关学习器材及订购国内外有关书籍、杂志等。
1956年夏,上海声乐研究所正式开张。因初建时还没落实办公地点,故只能临时借用林俊卿私人诊所和家的所在地:愚园路1088弄的宏业花园52号。这是一幢西班牙式带花园的假三层连体小洋楼,底楼和二楼的部分,作为教学场地和办公及资料室。
林俊卿在研究所成立之初,就开始招兵买马了。除了夫人许恬如担任钢琴伴奏外,又把对“咽音唱法”感兴趣、有一定基础的年轻人,包括自己过去的弟子戚长伟、潘乃宪、薛天航、廖一鸣等招入麾下,当助理教员。
胡松华当年来此学习时,因尝到甜头而迷恋上了“咽音唱法”。他宁可暂停中央歌舞团独唱演员的优厚待遇,主动要求留在研究所,既当学员又兼教师。长时间的学习和实践,使胡松华后来在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演唱《赞歌》时能大放异彩。其中关键是他随心所欲地掌握了演唱蒙古长调的能力,这都是在声研所打下的坚实基础。
“咽音唱法”是欧洲传统美声唱法中比较冷偏的歌唱流派,全世界也很少有此类学唱书籍。苦于没有现成教材的情况下,林俊卿就自己动手编写。他根据“咽音唱法”的鼻祖基里·可萨林唯一的一本著作,再结合自己这么多年来学习、演唱的体会和经验,编写了一套洋为中用、深入浅出又循序渐进的“咽音唱法”的理论书籍,用作教材。因林俊卿曾是翻译家傅雷的私人医生,又是近邻,当傅雷先生知道林俊卿在办学写书后,就主动要求为这些即将面世的新作中的一些文字、语句等统筹、修改、润色、校正,使其更加完美,经得起推敲。
从最初的《歌唱发音的机能状态》《歌唱发音不正确的原因及纠正方法》《歌唱发音的科学基础》,到后来的《咽音练声法》和《咽音唱法的八个步骤》等,林俊卿的初衷是想把原本高深奥秘、拒普罗大众于千里之外的西洋美声唱法道理,通过这几本著作,能详尽阐述以“咽音”为基础的练声体系,化作浅显易懂又人人力所能及可做到的简单歌唱方法,从而创立出一门介于声乐发声科学与医学的交叉学科:嗓音边缘科学。
这么多年来,学界对“咽音唱法”的科学性,一直争论不休。有质疑、有诟病,也有赞赏者,褒贬不一。我曾多次请教过声乐大师温可铮的看法。他告诉我,在旅美期间,买到了一本“咽音唱法”鼻祖基里·可萨林的新著,书中否定了自己多年前确立的一些观点和论述。但“咽音唱法”作为声乐艺术中的一个门类,无可厚非。林大夫非常适合此法,他把“咽音唱法”的技术运用到了极致。而平常的学唱者,要学习是有一定的条件限制的,因其缺乏普遍性。但此法对于治疗各种声带疾病,却很有奇效。
其实所谓“咽音唱法”,它的核心就是通过严格的科学训练,让咽壁的力量不断增强,使咽部能够成为收缩的“发音管”,而发出高而亮的声音。这对于声带病变者无疑是天大的福音,因为运用了咽音发声,可以掩盖声带的缺陷,甚至取而代之。简言之,用咽音练声发音,既可使失声者重放光彩,更可以让普通的演员大大增强其发声能力和演唱持久力。
三、新人倍出,硕果累累
研究所开办后迎来的第一批学员中,有来自空政文工团的张映哲。那时她才二十出头,演唱都用大本嗓,高音没有真假声的转换,因此音域不宽,很多作品不能演唱。在林俊卿的悉心调教下,张映哲对歌唱豁然开朗,进步神速。在充分发挥她豪迈奔放、气势磅礴的演唱风格的同时,更加强她高音的穿透力。待她学成回到北京后,即被作曲家刘炽选中演唱电影《英雄儿女》中的主题歌《英雄赞歌》,随着影片在全国的播映,张映哲气壮山河、激情无比的歌声也传遍大江南北。
王昆一向敬重林俊卿,两人情趣相投、私交甚笃。她从小参加革命,凭着天生的一副好嗓子,主演过几百场歌剧《白毛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虽跟随苏联专家学习过西洋科学发声,但毕竟不是科班,没有系统学习,加之不断频繁地演出,嗓子唱坏了。
林俊卿得知此情后,主动邀请她来上海声乐研究所治疗、学习。经过十个月的努力,王昆不仅恢复了原先的嗓音,而且音色更美了,演唱还提高了一个调。王昆是欣喜不已,到处替林俊卿充当义务宣传员。
不久,王昆又带了一位同样失声的北京著名京剧程派青衣新艳秋来所治疗学习。林俊卿根据她的嗓音问题所在,做出了相应的治疗方案,也是经过近十个月的努力,新艳秋重获艺术新生。
在一次外事活动中,刚恢复嗓音的新艳秋再次亮相时,完全让人耳目一新,颇感惊讶的周总理在了解详情后,赞扬了林大夫。
由于王昆在沪治疗嗓音期间,切身体验到声研所办学的不易,所以回京后,立即向有关部门如实反映。经她的努力撮合、奔走,上海声乐研究所于1960年搬迁,新址是武康路99号的一座英国乡村式独体三层别墅,另带一个大花园。此处原本是民族资本家刘靖基旧居,现今楼主是中共华东局书记魏文伯。当魏老得知自家庭院已被声研所相中,二話没说就搬走了。
有了新房的上海声乐研究所,规模更扩大了,来此进修的学员络绎不绝。这些学员,大多来自部队文工团和地方歌舞团中非音乐院校培养的歌唱演员。当年的歌坛新人马玉涛、郭颂、马国光、贾世骏、孟贵彬、寇家伦、董振厚、方应暄、罗荣钜,钟振发等在此地培训后,逐渐成为各领风骚的歌唱名家。
马玉涛的歌声能如此的厚实又明亮,主要得益于她吸取了“咽音唱法”的精华。她演唱的《马儿啊,你慢些走》给亿万国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除了作品本身旋律优美、朗朗上口和量身定作,其实马玉涛的二度创作也至关重要。经林俊卿的尽心调教,马玉涛在演唱此作中,天衣无缝地把民族、西洋唱法相结合,并揉进了一些戏曲风味,行腔别具一格。在作品起承转合的三个部分中,她准确把握运用了不同的感情、速度、韵律,使之更充满时代气息。
郭颂是在1956年的“全国音乐周”上崭露头角的,他代表黑龙江表演东北民歌《丢戒指》一举成名。那时的郭颂,会凭自身的嗓音和感觉演唱,从未接受过任何训练。因为王昆一直看好郭颂,力荐其来声研所深造。
在林俊卿的精心打造下,郭颂经过自己刻苦的努力学习和钻研,歌唱能力已提升了好几个台阶,不仅演唱的音域宽了,声音更明亮、通透,有了型体共鸣的感觉。在他回到黑龙江歌舞团后,演唱的代表作《乌苏里船歌》,已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1961年,上海市文化局招收一批年轻学员,分别办了管弦、合唱和歌剧三个音乐培训班,为芭蕾舞《白毛女》剧组、上海合唱团和上海歌剧院分别培养各类后备人才。其中歌剧班的培训任务,由林俊卿及声研所的教员负责。在这批学员中,后来涌现了大名鼎鼎的朱逢博及钱曼华等一批歌唱家。
林俊卿的教学,是量体裁衣、因人而异、有的放矢的。办学这些年,教学一直行之有效,成绩斐然。
因此,许多剧种的戏曲演员也慕名纷至踏来。林俊卿不仅教他们正确的发声、科学的气息,还为厉慧良、常香玉、小彩舞等几十位有着各种声疾的老艺人们治疗,使之重获艺术青春。
林俊卿还曾帮助过80多位戏曲学校的少儿学生,顺利度过“变声”关。著名歌唱家孙家馨、马国光的严重声带病变,也是林俊卿给治好的。
“咽音唱法”虽饱受争议,不太能为音乐院校所接受,但北京、上海乃至全国的声乐专家教授沈湘、蒋英、张权、周小燕、蔡绍序、谢绍曾、高芝兰、葛朝祉及温可铮,都对林俊卿的学术很感兴趣,并听过他的大课,评价也甚高。
在上海声乐研究所的鼎盛时期,林俊卿与他的助教及学员们,曾在上海音乐厅举办过多场音乐会,盛况空前,一票难求。
“文革”开始后,上海声乐研究所也同样受到冲击,不久便自动消亡。身为声研所长、创办者的林俊卿,更是首当其冲,一时成了资产阶级文艺黑线的代表人物,隔三差五地被拉到上海甚至北京的许多音乐文艺单位“批斗”,受打挨骂是家常便饭,以后还被强制劳动达五年之久。
爱妻许恬如为此整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时时唯恐丈夫有恙,遭遇不测,长此以往,心力交瘁,最后有一天,许恬如突然倒地不起而猝死。这突如其来的无情打击,致使林俊卿一家悲痛欲绝,一时不知今后日子怎么过?
更令林俊卿痛心的是:他苦心孤诣、耗尽平生心血逐渐积累起来的可装满三间房间的歌唱试验记录、各类声乐书籍、唱片及录音带等所有资料,全被毁于一旦、消失殆尽。
被剥夺教学和登台演唱权利的林俊卿,在被强制劳动五年后“解放”,分配到一家地段医院当内科门诊医生。即使在那样艰苦困难的岁月里,家庭又遭遇不幸,但林俊卿内心对歌唱的炽热情感,丝毫未被那狂风所扑灭。那时,他在每天的工作之余,还在摸索自己所钟爱的“咽音唱法”的规律和门道。每逢节假日,他还会骑着自行车,一人去空旷的郊野放声高唱。这样既保持了自己歌唱的能力,又尽情地渲泄了内心的痛楚。
只要火种在,终有燎原日。1976年的10月后,中国又迎来了文艺的春天。虽然此时的上海声乐研究所已经停办了十多年,但林俊卿对自己独到的歌唱体系研究,一直在延续,从未停息。
林俊卿声乐事业的新篇章,在粉碎“四人帮”后又翻开了新的一页。此时,他虽年近古稀,仍充满着青春活力和工作激情。在那段日子里,他又陆续撰写了《介绍咽音练声法》《如何保持嗓音健康》。另外,他的《咽音练声体系》一书,在香港出版后,还远销东南亚。此书的全部收入都捐给香港浸会学院音乐系,用来设立“林俊卿声乐奖学金”,以鼓励学子、培养新人。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学习美声唱法是一种时尚,且蔚然成风。林俊卿作为歌坛声名显赫的教父级人物,来拜师求学者是门庭若市、应接不暇。那时,但凡来到上海的歌唱名家,也都会专程或抽空来拜望林俊卿先生,与他聊歌唱,请他诊断声带、嗓音……
1979年,广州部队文工团来沪招考,考点就设在重庆南路上的一幢公寓里。此处是我堂姐她家,她也是该团的钢琴演奏员兼此次报考的考官之一。我从小就受二舅影响,喜欢歌唱,那时还正跟随声乐名家学习中。此次堂姐家的招考,我几乎每次在场聆听、感受各种声部和唱法演绎那个年代的作品,感觉真是过瘾。记得第一次在现场聆听到当时最负盛名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邓韵演唱的《颂歌献给毛主席》,顿时热血沸腾、激情难抑。那天回家时,我听堂姐说,明天要陪战友邓韵去林大夫那里看病。
事后我才知道,林大夫就是林俊卿,看病即治疗嗓音。由于邓韵在“文革”后期红极一时、如日中天,她演唱了《千年的铁树开了花》《毛主席关怀咱山里人》《红色女话务员》等难度极高的花腔女高音作品,受到亿万人民的欢迎。但她演唱后,声带经常会充血。久而久之,声带生息肉、长小结,歌唱有些困难了。
林俊卿在为邓韵仔细诊断后,觉得她的声带条件应该像是女中音,根本不能唱花腔之类的作品。于是就建议:马上停止演出,禁声一段时间后,待声带恢复再界定演唱声部。原本为她量身定作的电影《海外赤子》的主题歌《我爱你中国》,就此只能忍痛割爱,讓给中央音乐学院的教师叶佩英演唱了。
不久,邓韵跟随郭素珍学习后改唱女中音了,由此也充分证实了林俊卿的判断。邓韵自改唱女中音后又旅美学习,成为美国大都会歌剧院签约的第一个大陆歌唱演员,遗憾的是,她因再也没有自己的代表作,而被歌坛逐渐淡忘。
林俊卿的学术成就,尤其是他治疗嗓音的本领,引起了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关注。1981年,他赴美探亲,看望在那里定居的弟妹,同时应邀去美国的几所名校讲学。
林俊卿在美期间,所到之处均受到隆重接待。因为林俊卿医治嗓音,可谓世界一绝,故美国的许多学术研究机构,都对其研究成果很感兴趣。甚至有人已通过美国的有关部门,为他开设了一所治疗嗓音的研究机构,以期能成为医治全世界演员嗓音的场所。
林俊卿对于美国朋友的盛情和好意,表示感谢,但婉拒了。他认为,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还没有在祖国广泛应用。如果担任美国的嗓音研究所所长,就没有时间为自己祖国的人民服务了,但欢迎美国的歌唱家来中国看病治疗。因为自己是中国人,所有一切都应听命于祖国。林俊卿就是这样一位爱国者。
林俊卿探亲、讲学期满归国后,他带回的不是彩电、相机,也不是录像机、录音机,而是300多册沉甸甸的英文版声乐参考书。他为此还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更大的热情,去翻译这些书籍,为中国声乐事业服务。
1982年8月,中央电视台录制播放了一部林俊卿的歌唱与教学电视纪录片,引起社会巨大反响。全国有无数观众写信,要求学习林俊卿的练声法。
此时,他的一群曾经学有所成的歌唱家学生们:王昆、胡松华、张映哲、张越男等联名给中央写信,要求给林俊卿和上海声乐研究所落实政策。此事后经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批示:要求有關部门调查情况后尽快落实政策,充分发挥林俊卿博士一技之长。
1985年3月,中断了将近20年的上海声乐研究所搬到了北京,改名为北京声乐研究所,由文化部艺术局直接领导。林俊卿仍担任所长,副所长张映哲负责日常工作。新研究所的宗旨是:“研究声乐、治疗嗓音”。
重建后的北京声乐研究所,也取得了十分喜人的成绩。它训练、治疗了各类学员、患者一千多人。董文华、郁钧剑、吴国松等歌唱家也在此学习过。沈阳部队文工团的男高音张立军在学习三个月后,就在音乐会上成功演唱唐尼采蒂的歌剧《军中女郎》中选段《啊,多么快乐的一天》,歌曲中出现九个高音C,演唱难度极大,但深得其法的张立军却能举重若轻地驾驭,显示了学习成效。
最近,我与中国第一位国际声乐大赛金奖获得者、第一届央视“青歌赛”第一名的旅美男高音歌唱家刘捷,一同策划了一档关于歌唱的系列电视、网络访谈节目。在送我他的一本新著《歌唱之我见》时,聊起了林俊卿的学术成就和歌唱地位。刘捷告诉我,他在旅美学习期间,买过多本林俊卿“咽音唱法”的专著,这些书在美国很畅销。他仔细拜读后很受启发。相比以前读过的中国其他声乐家撰写的歌唱理论书籍,林俊卿的著作更有其学术价值,经得起时光的检验……
刘捷认为:过去的老一辈声乐专家,大多是学者型的,没有名利思想,把教学视为一种毕生追求、奉献的事业。而现在的声乐教师,基本都把教唱当作了一个饭碗。天价的教学费,成了无形的摇钱树。诚然,当今中国的声乐水平整体下降,已被韩日超越,这是需要我们反思的。在当下,林俊卿对待事业的这种精神,更值得我们学习、发扬。
林俊卿于2000年在上海去世,那些年曾培养的近百名学员,如今也大多作古,但林俊卿的“咽音唱法”仍后继有人,会发扬光大的。
后记
记得年少时,我的声乐启蒙者二舅,曾带我与他的同门师兄刘秉义一同去过上海声乐研究所公干。那里的许多歌唱场景和各种模仿动物声音的练唱声,此起彼伏,交相成辉,印象深刻,从此难忘声研所。
二十多年前,我在采访忘年交歌坛宿将戚长伟时,专门询问、详细了解到他所知道的有关声研所的一些往事。随即在新民晚报副刊上发表了《声乐苑中的奇葩》一文。
打那后,我一直想写一篇全面、真实、详尽反映该所创办历程的长文,以期能在中国音乐史上留下这段逐渐被人遗忘的史实。
由于上海声乐研究所存在年代已久远,许多当事人也大都先后作古,而且林俊卿没有传记,研究所也没留下详实的文字资料可考证。但出于对研究所的好奇,一直想解开它的迷团。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刻意寻访、搜集、积累与声研所相关的人物和事件的素材。
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初春,我几经周折,终于寻访到了有关本文的关键人物——林俊卿的长子:年近八旬的生物学家林青先生。在与他的多次长谈中,收益颇丰。上海声乐研究所的创办始末,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经过几个月的反复斟酌、修改,终于完成本文,也了却我多年的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