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郭平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无数革命先贤经过不断地探索与实践,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相结合,创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起到了思想宣传和政治动员的重要作用。对此,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就指出,革命的胜利需要两个战线或者两个军队,一个是“拿枪的军队”,一个是“文化的军队”。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1]。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主要谈的是文艺工作者应当持有的立场、态度,以及工作对象和学习等方面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最终都指向了“文艺服从于政治”这一“有经有权”的论断。然而,在极左时期,这一论断往往被简单化和庸俗化,使得文学批评成为政治运动的附庸,也在某种程度上损害了文学批评的名声。新时期以后,文艺界一度出现了去政治化的声音,他们要求维护文学的“自律”,以表示对那种阶级政治的不满,但这种试图割裂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设想,却忽视了文学“他律”的应有之义,将文学悬置在现实之上,也损害了文学之为文学的社会影响力。针对新时期面临的形势和任务,结合文艺工作的特点,邓小平提出了有关文艺与政治关系的论断,认为文艺与政治是不能脱离的,但也不是简单的从属关系。进入21世纪以来,重建文学与政治关系的各种主张,再次凸显了文学批评的政治维度。
中国学者有关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之维的探讨,其研究旨趣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
第一,中国学者对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学文艺理论进行了梳理与分析,吴元迈在《关于国外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的思考》中认为,俄罗斯文论界对苏联时期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反思以及从中总结的种种经验与不足,足以成为我们建设中国文论所应汲取的东西;“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家所具有的国际品格、批判品格、时间品格,也值得借鉴”[2]。冯宪光的专著《在革命与艺术之间:20世纪国外马克思主义政治学文艺理论研究》(巴蜀书社2008年版),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文艺理论做了详细的梳理,是一部关于西方文学政治学的史论著作。这部著作结合政治斗争的不同阶段,将西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划分为两个阶段,认为传统马克思主义文论是为工人阶级的近期与长期目标而服务,新一代马克思主义文论则是对日常生活中的异化现象进行深入批判,以夺取葛兰西所说的“文化领导权”。范永康的系列论文《当代西方文论的“文化政治”化及其问题》(《人文杂志》2011年第5期)、《当代西方的文学政治学》(《国外社会科学》2011年第4期)、《后马克思主义的文学政治学——以约翰·弗娄和托尼·本尼特为中心》(《兰州学刊》2013年第4期)以及论著《文化政治与当代西方文论的政治化》(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以文化政治为理论核心,对西方的文化思潮进行了梳理,并构想了“文化政治诗学”。
第二,学者们还从创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之维需要注意和解决的方面做了构想。陆贵山在《重构文学的政治维度》《新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的历史经验和发展趋势》等文章中认为,重构文学的政治维度,需要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话语领导权,同时还要解决好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确认政治的性质;二是摆正政治的位置;三是熟练地掌握真理的具体性原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3]他还认为,应该将重构文学政治之维的意义上升到社会主义政治民主化进程的推进和社会主义政治体制改革的高度。王元骧指出,要解决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文艺工作者“要按照自己所属的政治共同体的理想与信念来塑造读者的思想灵魂,强化和提升人民群众建设国家的心理能量和精神动力,鼓舞和激励人民群众为实现这一政治理想和信念去奋斗”[4]。党圣元认为当下的马列文论研究,程度不同地存在着“单向度割裂”现象,或者说根据文艺学自身的知识话语需要,对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文本进行生硬地切割、简单误读,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的碎片化。这种马列文论研究碎片化现状中一个明显的事实是“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理论功能与政治功能之间的割裂”。因此,要么强调它的理论运用性,要么强调现实政治批评功能,这就萎缩了马列文论的全面性和综合性[5]。刘方喜则认为,马克思文艺思想的立足点和侧重点是“关系哲学”,即“人与物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从关系、整体的层面来研究文学,把文学政治维度的研究变为“关系研究”[6]。胡亚敏将政治维度作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国形态的重要理论成果,认为政治维度的核心就是要关注作品的思想倾向和社会效果,以维护人民大众的根本利益为基本价值取向,同时,政治维度也具有一定的未完成性,即对自身的问题的纠错能力和未来指向,“‘中国形态’的‘政治维度’在总结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中也悄然发生变化,逐步从宏观政治、阶级政治进入生命个体,并尝试与心理、审美乃至经济联姻”[7]。孙文宪认为,与现代文学批评模式相比较,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有其自成一体的研究范式,“阐释文学活动与各种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关联也因此构成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话语的基本内容”[8]。另外,张永清也在系列论文中探讨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特征,并提出了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应该注意的方面。《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文化转向》(《西北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当代形态》(《学术月刊》2011年第10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困境与出路》(《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等文章中指出:要想突破当前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困境,一方面要注意到文学批评的政治之维就是如何牢牢掌握文化领导权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要注重文学的政治之维的表意策略应是一种“文学性、审美性的叙事方式”。
第三,学者们立足于中国文学批评实际,试图创建体系化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政治学。曾永成的《文艺政治学导论》(四川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结合中外文学批评实际,将政治的审美之维与文学的政治之维相交叉,总结了中国文学批评的历史经验,建构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政治学体系,具有开创性的意义。王建刚的专著《政治形态文艺学:50年代中国文艺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从知识社会学的视角,考查了50年代文学与政治之间的关系,认为单一性政治文化视角是审视1950年代中国文学的一条便捷通道。
文学与政治之间应该是怎样的关系?学者们进行了多种类型的构想,主要有想象政治类型、政治文化类型、公共言说类型和异质同构类型四种。
第一,想象政治类型。这种类型认为文学批评所发掘的政治,并不是现实政治本身,而与现实政治有差异,是对现实政治的想象。这一论断以刘锋杰为代表。他认为,文学与政治之所以有紧密的关系,关键是因为文学与政治都是对人类美好生活的想象,不过文学相比于政治而言总是具有超越性,因而会对政治积极介入与纠正。这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文学对政治的统摄,而非相反。不过,刘锋杰还强调文学与政治是不能相互分离的,文学与政治之间的中介在于文学对政治的想象——“想象政治”。《试构“文学政治学”》(《学习与探索》2006年第3期)、《从“从属论”到“想象论”——关于文学与政治关系的新思考》(《文艺争鸣》2007年第5期)、《被放大了的“误读”与“想象”——中国古代文学与政治关系新论》(《东方丛刊》2010年第2期)、《文学“向内转”:由外而内的“去政治化”策略研究》(《文艺理论研究》2010年第2期)、《文学想象中的“政治”及其超越性——关于“文学政治学”的思考之三》(《西北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文学政治学的学科命名与形态——关于“文学政治学”的思考之四》(《河北学刊》2012年第6期)、《“文学政治”及其存在形态——关于“文学政治学”的思考之五》(《学习与探索》2013年第1期)、《文学与政治关系的中介发现与推进》(《南京社会科学》2013年第8期)、《为什么提出“文学想象政治”?》(《文艺争鸣》2014年第9期)、《“为文艺再正名”——新世纪“重建文学的政治维度”策略探析》(《文艺理论研究》2014年第2期)等系列论文围绕着“想象政治”这一核心概念,从文学政治学的学科命名、形态,制约文学政治学兴起的缘由,文学接受政治的影响方式等角度入手,比较全面地形成了关于“文学政治学”学科的构想与实施。
第二,政治文化类型。这一类型的基本观点是,政治与文学发生关系主要是通过“政治文化”这一中介来实现的。政治文化一词借用自美国政治家阿尔蒙德,主要是指在某一时期流行的政治信仰、政治态度以及政治情感。或者如刘锋杰所认为的“软政治”,与政治制度、政策条文这样的“硬政治”相对,对这一概念在文学批评上使用较有代表性的是孟繁华和朱晓进。孟繁华的《20世纪中国文艺学学术史》(第三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以及相关文章指出,中国当代文艺学的发展过程与中国政治文化中对群体共识的强调、对大写的“人”高扬有关。延安文学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继续发展以及国家意识形态对文艺工作者的不同要求,造成了中国当代文艺学的复杂路径,但国家意识形态是一切领域中的“决疑术”,为此造成了政治文化对中国当代文艺学的压抑。同时指出,“文艺学虽不能从政治文化中分离出来,但它必须遵守学科自身的发展规律”[9]。朱晓进在《从政治文化的角度研究中国二十世纪文学》(《文学评论》2001年第5期)一文中提出从政治文化角度研究中国20世纪文学的意义及可行性,并在其以后的研究中将之作为一个重要的立足点和尺度,特别是在《非文学的世纪——20世纪中国文学与政治文化关系史论》(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和《政治文化与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学》(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两书中作了充分论证。杨霞的《独特视角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评<非文学的世纪——20世纪中国文学与政治文化关系史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年第3期)、何平的《评<非文学的世纪:20世纪中国文学与政治文化关系史论>》(《文学评论》2004年第5期)、余荣虎的《评<政治文化与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学>》(《江海学刊》2007年第3期)都认为政治文化视角是解决文学与政治关系的最佳切入点。朱晓进的这两本专著以“政治文化”和“政治亚文化”作为评判文学现象的手段与方法。其政治文化是指主流的政治心理、感情和信仰,政治亚文化则指非主流的政治文化。这一论点在其主编的《非文学的世纪》(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一书中也有体现。另外,运用政治文化这一概念研究文学作品的文章也有不少,如李红梅的《冲突与契合——政治文化视角下的“解冻”文学与“百花”文学》(《俄罗斯文艺》2003年第6期),刘畅的《乡村政治文化的嬗变——新时期小说中的当代“新乡绅”形象》(《南方文坛》2010年第6期),沈兴培、姜瑜的《政治文化主导下的“文革”叙事——论新时期之初“文革叙事的限度及作家心态”》(《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3期),李玮的《鲁迅的“青年观”与1920年代中国政治文化》(《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张立群的《“功用与审美”的“二律背反”——中国新诗的政治文化价值考辨》(《辽宁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白杨的《政治文化语境中的个体经验表达——20世纪50年代洛夫诗歌的写作意识》(《学术交流》2010年第10期),等等。
第三,公共言说类型。这种类型立足于文学和文学批评的公共性,特别是对现实的介入功能,把文学与文学批评共同作为政治活动的实践方式。李建军就认为文学公共性虽有历史性特征,但其从根本上来讲,“无非是指一种责任意识、担当精神和批判精神,要求写作者积极介入公共生活,以反思、反讽甚至反抗的方式,表现自己对时代生活和社会问题的思考和判断、不满和希望。”[10]陶东风从文学的公共性与参与性层面来论证“所有文学批评是政治批评”的观点,旨在提升公民的政治参与热情与参与能力。这一方面的主要成果有论著《文学理论的公共性:重建政治批评》(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以及系列论文《重申文学理论的政治维度》(《文艺研究》2006年第10期)、《重建文学理论的政治维度》(《文艺争鸣》2008年第1期)、《文学公共领域的价值规范》(《上海文学》2008年第11期)等。此外,徐贲也认为,不同的环境,特别是文学家所在的公共空间的开放程度,决定了文学承担重负的不同方式。这样,文学的公共性问题就与在社会中的作家紧密相关,因而,带有作者个人独特认知和思考的作品,其在公共社会中的影响,就表达着文学自身的政治性,也就是说,文学的公共性即为文学的政治性(1)徐贲在《文学的公共性与作家的社会行动》一文中将文学的公共性延伸至作家的社会行动,认为,“文学的公共性与作为社会中人的作家是联系在一起的。离开了作为公共人物的作家和他的生存世界,便无法有效地讨论文学的公共性或公众影响。”《文艺理论研究》2009年第1期。]。
第四,异质同构类型。这种类型强调政治生态是文学活动各个系统的生成环境,同时也是促成文本内容中的政治因子。为此,研究文学既应该从宏观上窥察政治生态与文学活动的复杂联系,也应从微观上探究政治意识与文本表现之间的深微关系。朱德发指出,文学研究的“去政治化”在拨乱反正的年代确有积极意义,将文学从极左政治的牢笼中解放出来,但“去政治化”也造成了“矫枉过正”,使得文学脱离了现实政治,最终导致文学研究无法破译“一些历史政治密码”。为此,对文学的研究应该注意到,文学与其所处的政治背景不仅相关,而且两者具有同构性,文学文本的内容组成以及文学的生成语境都与政治相关,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是文学的“实质本体”[11],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文学史就完全是一部政治史。贺桂梅则强调希望能突破“个人的”与“政治的”这种表述中所隐含的二元结构。在“个人的”与“政治的”这种表述中,过于强调两者之间的对立的、分离的状态,也就遮蔽了“个人的”与“政治的”之间的互通性,也就是说,这两者不可能单方面地存在。为此,她强调应该将个人的境遇所生成的经验升华成带有普遍意义的能够影响社会价值判断的一种言语/实践行为。(2)贺桂梅:《“个人的”如何是“政治的”——我的性别研究反思》,载《南开学报》2014年第2期。蔡翔也认为,文学史与社会政治史之间存在着某种互文关系,因此,他坚信,“在文学性的背后,总是存在着政治性,或者说,政治性本身就构成了文学性——只要我们愿意重新讨论这个世界,这一讨论本身就是政治的。政治的歧义化乃至多义化,也就构成文学的复杂性。”[12]
与国内学者的研究成果相比,国外学者对文学与政治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即文学中具有怎样的政治和文学如何起到政治的效能。
伯明翰学派和法兰克福学派都注重文化与意识形态的紧密关系,主张将意识形态批判作为文化研究的核心。雷蒙德·威廉斯就认为,现实社会中的各种关系都会以特定的语言形式呈现出来,写作也不是一种独立性的存在。对文学文本的分析要在寻找文本与社会联系的同时,找寻文本中究竟表现了怎样的感受结构,而这有助于人们“通过经验改变某种行为准则”[13]。威廉斯也指出了英国马克思主义分析文学作品的一种共性特征,即在面对文学作品时,着力寻求文学与社会的联系。特里·伊格尔顿在《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中认为,文学总是与价值关联在一起的,而价值却是植根于种种信念结构之中,并且与社会意识形态之间有着紧密的关系。文学批评从根源上就是试图研究文学与权力的关系以及文学在何种程度上加强或者弱化了某些意识形态。(3)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伍晓明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7-18页。马尔库塞认为,艺术既可以承载传统的力量,也可以反抗这种力量。因而,艺术同时兼具两种功能,即对现存文化的肯定或者对现存社会的否定,也就形成了艺术的两种存在状态,即作为现存社会的依附者或者否定者。通过对艺术形式的革新也就参与了对现实社会的改造(4)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94页。。阿多诺认为,现代艺术对形式的追求,是因为新的形式本身就是对现实形势的一种反抗。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就是革命的,在反对政治的过程中参与了政治。(5)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35页。詹姆逊则认为文学作品本身就是以政治无意识的象征结构而存在,并为现实政治提供一种想象性的解决方法。因此文学批评或者阐释并不是一种孤立的行为,总是处于公开或者隐蔽的政治立场的相互冲突之中,政治视角也就成为文学阅读与阐释的绝对视域。在詹姆逊看来,那些否认意识形态分析或者反对意识形态性的理论主张,这就是一种受到意识形态支配的观念。(6)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政治无意识》,王逢振、陈永国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7页。托尼·本尼特在《形式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一书中认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所做的工作就是在文学文本内部找到政治因素,从而达到政治上的建设。(7)Tony Bennett .Formalism and Marxism.London:Routledge,2003:136.
与上述观点相对,国外有些学者则认为,文学空间还是可以自足自立的。法国著名文学理论家帕斯卡尔·卡萨诺瓦以拉丁美洲的文学发展情况为例,认为政治经济力量和文学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因此,建立一个相对自治于政治领域的文学空间还是有可能的。如果要探究文学与政治的维度的话,那也只能在文学空间内展开,文学空间内存在着语言统治、文学统治和政治统治。(8)详见帕斯卡尔·卡萨诺瓦:《文学作为一个世界》,载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页。顾彬在评价中国当代文学时就认为,文学与政治有关,但是文学作品还是可以有一定的独立性的。他曾反驳那些说中国1979年之前没有好作品与政治原因有关时指出,民主德国在1949年与1969年之间尽管也遭遇了很大的政治压力,但他们却创造了很好的作品。两相比较之下,将是否受政治因素的影响作为作品好坏的生成环境,只不过是一个遁词而已。(9)顾彬:《什么是好的中国文学》,载《文学自由谈》2011年第5期。不过,有学者对“无处不在的政治”提出的质疑。富里迪就认为,政治的无处不在,恰恰表明了社会体验的破碎感,而这让人们沉溺其中,在满是选择的路途中显得无所适从。(10)弗兰卡·富里迪:《恐惧的政治》,方军、吕静莲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3页。
对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论述还体现在文学如何发挥政治功用上。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对审美形式与艺术的政治功用辩证关系进行了一番阐述,认为艺术要想发挥革命功能,需要让政治受制于艺术的审美形式,审美形式的变形便是政治目标的实现。他还认为,艺术的根本是“建构出全然不同和对立的现实”[14],所激发的审美憧憬就成为革命的有机组成部分,也就实现了文学艺术的政治潜能。萨特在《文学是什么》中指出,写作就是介入,“一篇作品就是一项事业”,写作者的写作意图能为大众提供一个选择(11)详见:Jean-Paul Sartre.“What is literature?”and other essays,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136.。阿尔都塞认为,文学剧本要么维持观众原有的意识,要么发展一种新意识。而这种新意识具有未完成性,会在戏剧演出结束之后,盘旋在观众的头脑中。(12)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43页。伊格尔顿认为话语与现实关系紧密,通过话语,我们可以“批判、合理化、压制、解释或改变我们的生活条件”[15]。
当然,国外学者也从政治的视角对中国文学进行了研究。荷兰学者佛克马以影响研究的方法对中国文学(1956-1960)与苏联文学的关系进行了比较研究,认为这一阶段的中国文学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共同影响的结果,因而中国文学既非独立于国外文学也非自发生成的产物,特别是中国当时所面临政治情势影响着中国文学的生成与发展,同时也决定了中国文学批评的机制。(13)荷兰著名学者杜威·佛克马在其著作《中国文学与苏联影响(1950-1960)》中对苏联与中国文学的关系进行了比较研究。该书由季进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日本学者对中国新时期的作者与作品进行了解读,认为,新时期的文学不再处于那种“千篇一律故事的自大的传统闭塞的社会”[16]中了,对于这一社会转型,作家的身世经历与作品内涵的表达显然都无法抹去时代政治的影响。
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政治维度,并不只是从政治的视角来审视、评价文学作品以及分析文学批评文本,还需要重视其他研究方法对于这一研究的积极意义。
首先,坚持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两个最高准则,即历史的和美学的。文学总是处于特定的语境中,形成了对特定时代、特定社会的书写。从文学发展的进程来看,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文学书写所呈现的历史特征。相应地,文学批评也会呈现这样的历史特征,就是说,文学批评对文学文本的选择、所使用的批评方法、遵循(包括潜在)的批评标准无一不具有历史的痕迹。为此,在文学批评中,我们必须正视“历史的”这一准则。文学批评不能在历史虚无主义的前提下对文学进行随意阐释,而是需要审视文本所描绘的时代环境、文学书写者的历史处境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这是我们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重要前提。同时,文学批评者也不能不审视自己所处的历史环境。这样文本所描写的历史时代、文学书写者所处的时代环境,文学批评者自身所在的历史语境这三者就形成了较为复杂的关系,也就决定了文学批评不能只强调其中的某一方面忽略了其他方面,这就需要遵循辩证唯物主义,以历史发展的眼光来批评文本,这会使得文学批评真正发挥批评的作用。当然,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维度的研究不只是要坚守“历史的”这一准则,还应该充分地发掘文学的“美学”特征。无论是对文学“文学性”的研究抑或是文学的“审美性”特征分析,都说明了文学在人的全面解放层面所发挥的积极作用。同样,文学批评不能只是抽象概念在文本中的演绎,这会使得文学批评演变为逻辑的推演,变成没有文学的文学批评。为此,就需要在批评中融入批评者的真实体验,需要批评者将自己的人生阅历、审美情趣、政治立场融入到文学批评过程当中。这样,文学批评既能给人提供以知识方法,同时还能引发人们的情感认同,也就为文学批评的研究提供了一种审美的视角。为此,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维度的研究需要坚持历史的和美学的最高准则。
其次,坚持宏观视野与微观分析相结合。从宏观角度分析文学文本,有助于从整体上把握论题的研究方向,特别是能够就文学现象的产生、发展进程以及可能的走向做出通盘的考察,从而避免因立足于单个文本造成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将某一个不具有典型性的文本作为发展潮流来看,从而有可能对整个文坛造成误判。当然,从微观视角研究文学文本,有助于对文学的内部结构进行深入解读,对作家的写作理念以及书写方式产生直观的认知,从而使得研究避免陷入空洞抽象的说理,将面目各异的文学文本在某一概念或者专业术语的统领下变成“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既要从宏观层面进行建构,探讨文学与政治的整体性关系,比如我们在梳理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中有关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过程中,就能看到政治化(阶级政治)、去政治化和再政治化(生命政治)的总体发展脉络,从而对于今后建构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提供宝贵的经验,使得两者的关系得到良性发展。同时在文学批评的过程中,我们又要充分重视多元化视野下微观体验的积极性、多样性,具体来说,每个时代的人们总有一些共同的经历和体验,也会有一些共同的情感,不过,我们不能因为这种“共同”就忽略了每个个体的独特感知,不能因为相似就遮蔽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应该说,正是因为每个人对世界的独特感知才使得这个社会变得丰富多彩,使得文学总是会触及某一类人的心灵深处。为此,坚持两者的有效结合,既注重宏观建构,同时又强调挖掘文学批评背后的个人性感知,最终使得论题本身既具有整体性,又不丧失灵活性。
再次,辩证的立场。我们要强调现实对文学批评的影响,即突出文学批评是在一个总体性的语境中发生、发展的;我们强调“政治”对人们的政治认同强化的同时,还要看到“政治”也生产了它的反面,即产生了有悖于其预设政治目的的政治体验。如当前“生命政治”成为学界的重要话题,一切与人相关的问题都纳入到政治的视角之后,我们就会觉得人在发展进程中逐渐认识到自身的不足以及所面临的现实的以及可能的异化,从而自觉地将人的全面健康发展作为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前提和支撑。但是,我们同时也会发现,如果将一切都纳入政治的视角来审视的话,就有可能造成人们认识事物的“偏废”,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将所有的问题都当成政治的话,这种试图摆脱人的异化的解决路径又会将人重新陷入“政治”的恐慌和“政治”的异化中,正如富里迪所说,人们就会陷入“恐惧的政治”的圈套当中了。同样,在文学批评中我们既要看到文学在呈现人的异化问题方面所发挥的积极作用,同时也要注意文学本身其实也是在现实或者可能的“异化”环境中生成的,也就不可避免地是异化本身的产物。那么,如何来审视这一现实问题?用辩证的视角来看待文本、看待文本的写作者,都有助于发挥文学批评的批评功能。只有坚持唯物辩证法,方能在论证的过程中不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同时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从而有助于分析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之维的张力。
最后,注重理论分析与案例解读的结合。我们在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政治维度过程中,需要对相关的特征进行理论分析。中国马克思主义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具有理论的自觉,对中国不同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既遵循了中国社会的发展实际,更是将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为此形成了不同时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形态。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政治维度有着怎样的特征,其生成机制又是什么,值得我们深入分析,并将之上升到理论的高度。然而仅仅是理论分析而没有具体的案例做实证的话就会显得大而空,这就需要我们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经典文本、文学批评者的批评文本乃至批评者其他活动作为具体的案例来加以研究。文学批评文本固然重要,但作为副文本的批评者的人生遭际亦可以丰富文学批评政治维度的研究。为此,我们在理论阐释、分析的过程中,应以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书信、批评文章以及随笔等具有个人性的东西作为论据,从而在注重共性的同时以个案为参照,在分析个案的同时又以共性为指针。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维度经历了“政治化”“去政治化”和“再政治化”的发展历程,政治本身的内涵也经历了变化,相应地,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维度的研究存在着不断阐释的空间。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对政治的强调其根本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