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刚华
在九龙江北溪与西溪之间,有一条被亲切地称为“九十九湾”的内河水系,它从久远的时间那头走来,自北向南蜿蜒流淌,扮演起沟通漳州平原两条最重要河流的角色,它是水与城的千年载体,它是漳州“海丝”的另一深度见证。
在它进入西溪的最后一湾,便遇上了一个叫湘桥的古村。
古村道挨着古河道在这里仿佛成了天经地义。这缓缓流淌着的是昨夜的春水,村上的老街倒也干净,除了一些未扫尽的落叶。在这里,处处充满恬静。苍劲老榕长出嫩绿的新叶,撑满河岸的大部分空间。石阶缝隙间争先恐后地长出片片肾蕨,叶尖挂着颗颗晶莹的露珠。猛吸一口湘桥空气,你会嗅到那是充盈着芳草与河道水气的湿润香味。
一条安静的村道把古厝群和华佗庙联在了一起,九十九湾内河蜿蜒而过,平日里村民们在这里可撒网、垂钓、浣衣、嬉水……每当端午节时,还会吸引成千上万的村民前来观看龙舟赛会。
走在湘桥的村道,“大夫第”“翰林第”“貢元第”“进士第”等十余座历经数百年的明清古建筑赫然呈现在眼前。这些古厝建于清朝至民国初期,均坐东北朝西南一字形排开,座座相连。每座古厝结构规格大致相同,为五进式或三进式。屋前石埕连片,都设有旗座,旗杆石上有凿孔,圆、方、六角、八角等形状,在暗示着原来屋主的显赫与威势。旗座上的飞禽走兽,曼妙如生。
“大夫第”是古村里最壮观的宅第,没有之一。典型的清代官宅建筑,宅院大门额顶悬挂“大夫第”匾。在闽南、在湘桥考究一座大宅院其实应该先看石鼓。石鼓上的浅深浮雕及动物形象已经告诉你了这家主人的官级与品味,如同当今的晒微信。大院内朱门画壁,长廊曲回。宅内每进都有一幅大型木格屏风,这种既装饰又实用的隔屏,在清雅淡幽间让宅落更迷离。在古厝群中间,还矗立着一座保存完好的华佗庙,它是全省唯一的华佗庙,庙内供奉三国名医华佗。庙虽不大,但却颇有特色:一是闽南少见的“畚”形窗;其二是主殿左右墙上“忠”“孝”“廉”“节”四字,相传是黄道周的手笔。另有大殿上的“仙方妙著”巨匾,书风灵动超脱。
九十九湾如龙之图腾,它恰又是湘桥的魂,村道旁绕村的河道也称湘江,湘江上架有一古桥名曰湘桥。在此灵桥仙水的境地里,湘桥村便人杰地灵起来。漳州画院首任院长黄稷堂就是在这块秀水仙桥上成长的乡贤俊彦。黄稷堂,号湘道人,晚号稷翁。师从刘海粟、潘天寿等名家,其画作笔墨凝炼、形神生动,尤以花鸟画为最。隽永简练、灵性超脱是其绘画风格。黄稷堂惯用左手作画,右手写字,且能双管齐书。他不仅擅于书画,亦精于篆刻。当年弘一法师驻锡七宝寺,与黄稷堂交往颇深,黄稷堂亦曾受托为弘一治印,其篆刻得到法师“仁者篆刻甚精”的高度评价 。
稷堂晚年作画时,落款常为“湘桥稷翁”。可见湘桥的水,湘桥的魂早已平静地沁入了他的心脾。了解水乡人文历史的,其实站在九十九湾的河道边,还应该想起另一个人物,那就是一同载入中国美术史的漳州另一优秀画家林俊龙。他的血脉其实也和黄稷堂一样情系于连绵蜿蜒的水道。他中年以后的画作常钤盖上“石仓”印章,“石仓”与“湘桥”正是云洞岩下两个紧密联系于北溪与西溪的古村落。这两个文化积淀之村培养了前后两位漳州画界最有成就的画家,同一个水系,相邻不远,又都同样选用了自己的村名,在自己最得意的画作上或抒怀或钤印。基于这样的曼妙想法,不得不让我们对这条润息无声,静悄寂了流淌于前的小河有着不一般的认识。
林俊龙最著名的画作《巡医又过大娘家》,这是他这辈子无法超越的艺术巅峰之作。创作于1972年中国画作品《巡医又过大娘家》,在1973年入选全国中国画展并被选送参加当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展览会,到日本等展出,复制多幅由上海博物馆、天津艺术博物馆等收藏,这幅画作还创下了漳州单幅美术作品印刷量最大和曾两度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奇迹。
虽然创作在特殊年代,留下特殊时代印记,但2015年度再次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依然能够从众多的作品中脱颖而出,它没有大场景的视觉冲击,也没有花俏的渲染,是什么使它具有跨越时代的生命张力呢?其实这幅经典作品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它对爱的灵巧艺术表达。即使在那“红、光、亮”的时期也不例外。画为心印,观一幅画,有时是在读画外之音,但凡能让观者动心、动情,则成为上品。观之当下,有些习惯以平尺计价的“繁采寡情”之画,往往题材雷同了无新意,哪怕是出自“名家”之作也势必沦为“品之无味”的俗品。
而两位漳州画界卓有成就的画家择水而生,依水而长。这是九十九湾之幸,这是漳州之幸。
如今漳州的文人雅士仍以能得到一幅黄稷堂的写意小品为傲,也以能一睹《巡医又过大娘家》真迹为幸。九十九湾本就一幅画,能从这静雅画卷中走出两个最引漳州人骄傲的画家,其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九十九湾的水是有灵性的,是有艺术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