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农牧区深度贫困人口致贫原因探析

2019-12-05 06:31张艾力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张艾力

(内蒙古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内蒙古通辽028000)

内蒙古自治区自实施“八七扶贫攻坚计划”以来,农牧区贫困治理成效显著。随着扶贫标准越来越明晰,扶贫措施越来越有力,扶贫效果也越发明显。到2017年年底,全区贫困人口由2012年年底的139万人减少到37.5万人,贫困发生率降到3%以内。目前,全区尚有15个深度贫困旗县、258个深度贫困嘎查村和11.1万深度贫困人口,扶贫、脱贫任务依然艰巨[注]数据来源于内蒙古自治区扶贫开发(革命老区建设)办公室2018年1月《2017年末全区扶贫开发建档立卡数据统计表》。本文涉及数字除特殊说明外,均来自此统计表。。“贫困程度深且长期陷于贫困状态”[1]是深度贫困人口的基本特征。该群体的致贫原因除了经济因素外,文化、健康、自然生态等方面的缺陷、弱势及制约也是重要原因。其中,有些因素的消极影响是根深蒂固的,甚至还会呈现出明显的代际传递特征。深度贫困人口脱贫是当前内蒙古农牧区扶贫工作的重点,精准定位致贫原因对精准施策、精准扶贫意义重大,是保障深度贫困人口脱贫的前提和基础。

一、因病因残导致的健康贫困

国际上有一个通用概念叫“家庭灾难性医疗支出”,即家庭总收入减去家庭必要支出后的剩余收入作为分母,家庭年度内累计的医疗支出作为分子,其比值如果大于或等于40%时,就意味着该家庭发生了灾难性医疗支出[2]。到2017年年底,内蒙古共有因病致贫户91 352户,占全部贫困户的53.64%,因残致贫户17 013户,占全部贫困户的9.99%,两项合计占比63.63%。巨大的医疗支出不仅严重影响了家庭的生产、生活,甚至会形成家庭灾难性医疗支出,并导致家庭负债累累,陷入贫困。笔者走访的科尔沁左翼后旗精准扶贫户胡××,就属于典型的此类情况。

我家住在通辽市科左后旗海里吐苏木西日嘎嘎查。家里有3口人,女儿在读大学。我爱人发病在2015年,当时是去长春治的,花了不少钱,欠了不少账。家里的27亩地都被债主拿去抵债了,按8年计算,顶了6万多块钱。在他没得病之前,我们两口子一起出去打工,一年能有5万元的收入。现在他的病加重了,别说他自己干不了活,我也被拴得死死的。(访谈对象为白××,患者胡××之妻,胡××病重失语。2018年4月10日,在内蒙古通辽市医院神经内科病房访谈)

访谈中,白××数度哽咽,正值壮年的爱人身患重病,对她的打击可见一斑。显然,无力型贫困是一种受不利的外部因素影响而失去摆脱贫困可能[3]的贫困状态。外力影响致贫与无力摆脱贫困是这种贫困的主要特点。科尔沁左翼中旗花图古拉镇北乌嘎查的深度贫困户佟××家庭就属于典型的无力型贫困。佟××年轻时因为酗酒,冬天喝醉后冻伤了双腿,不得已截了肢。后来娶了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女为妻,生下的一双儿女都遗传了母亲的精神疾患。几年前,政府出资给他安装了假肢,但靠他自己的能力摆脱贫困几乎已经没有可能。在笔者走访该户人家时,佟××的妻子已经离家出走,据说是在其他村子里与另一男子生活在一起。如此严重的精神疾病患者,对其婚姻家庭生活都产生了很大影响。在贫困地区的贫困人群中,对此类情况明显存在着管理上的盲区。

生活方式的优劣与生活主体文明素质的高低密切相关[4],并对生活质量形成较大影响。在因病致贫的贫困人口中,内蒙古东部赤峰市、兴安盟、通辽市长期慢性病人口占比之和为74.1%,慢性病如此集中于东部地区,与饮食习惯等生活方式对健康的影响有极大关系。

我叫李××,是呼伦贝尔大学二年级学生,家住在呼伦贝尔市阿荣旗得力其尔鄂温克族乡东兴堡村。我今年23岁,家里有三口人,妈妈,还有一个21岁的弟弟。父亲是在50岁时得脑血栓去世的,去世前瘫痪了三年多。这种病应该是有家族遗传的因素,因为祖父也是因为脑血栓去世的,大伯现在也得了脑血栓,走路都很费劲。他们都有高血压、糖尿病,都喜欢喝酒,而且都喝了30多年,几乎每天都喝,不过他们倒是不吸烟。(访谈对象为李××,2018年4月15日,在呼伦贝尔大学访谈)

据通辽市医院神经内科医生讲,受经济发展水平的制约,农牧民中大部分人对科学的生活方式不在意,往往抽烟、喝酒、摄入高盐饮食,无论什么季节,几乎家家都离不开咸菜。而且现在很多农民会租赁机器完成农业生产,不亲自下地,农闲时就待在家里使劲吃喝,也不锻炼,所以,患上高血压、高血脂、肥胖症、糖尿病等“富贵病”的人越来越多。不仅如此,有些人甚至排斥科学的生活方式,通辽市科尔沁左翼中旗敖包苏木前胜利嘎查韩××就讲自己以前喝酒,但没有任何疾病,戒了酒反而得了脑血栓,由此他质疑:“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戒酒了才得病的呢?”

二、生产要素缺乏导致的发展贫困

缺乏生产要素导致发展无力、发展贫困。著名贫困问题研究者阿马蒂亚·森认为,人的发展能力包括健康长寿能力,获得文化、技术以及分享社会文明的能力和摆脱贫困,不断提高生活水平的能力[5],而病、残对这三个层面的能力都会形成制约。

对于因病、因残致贫的家庭,劳动力缺乏是大概率事件。

我家致贫的原因主要是因病和无劳力。老伴患有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前几年心脏做了两次支架,到现在还在吃药。虽然说有新农合,医疗扶贫对精准扶贫户也有很优惠的政策,但这些都是在住院的时候才能享受到。现在我的病也挺多(恶性肿瘤),身上长了好多瘤子,肚皮都是硬的,哈(弯)不下腰,医生说不能做手术,只能保守治疗,真说不好以后能怎么样。(访谈对象为孙××,2018年4月20日,在科尔沁左翼中旗保康真巨宝屯村访谈)

劳动力缺乏对特困户发展的制约并非根本性因素,劳动力质量的提升更重要[6]。在内蒙古全区贫困人口301 113人(不含在校生和学龄前儿童)中,文盲半文盲有32 478人(占比10.79%),只受过小学教育的有167 762人(占比55.7%),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占比不足5%,这印证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罗斯高教授的“中国农村贫困的根本问题就出在中国农村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人占比太低”的观点。但是,贫困地区儿童贫血、体质虚弱导致认知能力下降,肚子里有蛔虫影响身体发育等结论,在课题组的调研中没有得到充分印证。笔者团队对科尔沁左翼中旗架玛吐镇团结小学学生进行的体检调研发现,只有极个别学生存在体重、身高不达标现象。据该旗花图古拉苏木北乌嘎查妇女主任介绍,农牧区的妇女已经有了优生优育的意识,只是很多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孕期妇女很少有胎教意识,但已经注意到孕妇自身的营养问题。计生、妇女保健等相关部门的宣传、科普尚未形成常态。现在,有很多农牧区儿童由缺乏文化素养祖辈抚养,缺少足够的文化刺激和父母的互动,与在城市里长大,自幼和家长玩乐互动的城市儿童相比,两者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

影响劳动力质量提升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缺乏自我提升意愿。2018年4月26日,笔者走访了深度贫困户包××家。该户一共4口人,其中,户主的父亲和妻子都是肢体残疾。女儿18岁,自2016年起辍学在家,当时读初中三年级,还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笔者曾几次试图与她交谈,但女孩一直笑着回避。当问及“为什么不读书”时,她回答“不想读”;问她“为什么不试着出去找找工作”,她回答“不想去”。该户人家有精准扶贫帮扶的两头牛,自己家原有两匹马、10亩地,但4口人中有2人是残疾,无法参加生产,特别是正值壮年的女主人,没有行走能力,极大地影响了这个家庭摆脱贫困的能力。这个家庭未来的希望应该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可惜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二是缺乏资金。导致贫困户缺乏生产资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自我发展能力低下、掌握先进生产技术不足,进而导致生产资金缺乏外,因病、因残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上文提到的白××在访谈时说,2017年银行可以给贫困户贷款5万元发展生产,但因为她家有病人,没人肯做担保,这笔钱也就拿不到。而且因为被债主起诉,金牛卡被封了,所有的补贴包括扶贫补助都到不了她的手里,直接就被拿去还债,因此,生产所需费用完全没有着落。还有很大一部分贫困户是因为供孩子读书,所产生的费用使得家庭入不敷出,也就是通常讲的因学致贫。目前,内蒙古全区此类贫困户有8 540户,占比5.01%。三是缺乏技术。调研发现,深度贫困人口大多因为缺乏技术无法在经济活动中获益。在科尔沁左翼中旗花吐古拉镇,周××经营着一家缝制蒙古袍的服装店。据她介绍,在袖子、腰带、领口等处绣花是蒙古袍的特点,为帮助贫困人口增加收入,旗妇联和当地民委也试图组织妇女做传统刺绣供应给服装厂。但是,村子里掌握传统刺绣工艺的人并不多,贫困妇女掌握的就更少了,而且学习积极性也不高,原因一是嫌费劲,二是嫌工钱低,有人甚至说绣一张花片还不如打一下午麻将来钱多。

三、自然环境恶劣导致的生态贫困

生态贫困是受自然环境条件制约的资源匮乏型贫困,主要包括自然灾害、缺水、交通不便、土地不适宜耕种等。内蒙古全区因灾致贫户有6 756户,占比3.97%。自然环境恶劣的乌兰察布市有8个深度贫困县,占据全市11个旗县的72.7%,占全区深度贫困县的53.3%。

我是通辽市职业学院师范教育专业二年级学生,来自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商都县十八倾镇三洼村。我的家乡是山区,土地少且贫瘠,而且还得靠天吃饭,农作物产量很低,每年的收入也就有10 000块钱左右。特别是去年夏天,商都遭受特大旱情,我家的农作物减产严重,这对我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我读的是师范教育专业,希望能快点毕业,找到一份喜欢的教师工作,能早点照顾家里。(访谈对象为郭××,2017年4月1日,在通辽职业学院访谈)

2018年4月25日,笔者电话访谈了郭××的父亲,了解到他家去年家里遭了旱灾,收成很不好,勉强算没亏本。今年还可能会干旱,因为去年冬天开始就没怎么降雪,开春降雨也很少。

锡林郭勒盟也是自然灾害频发地区。5 136户贫困家庭中,因灾致贫户就有1 228户,占比高达23.91%。2015年冬季,锡林郭勒盟草原先后出现6次大范围强降雪、降温和大风天气过程,全盟平均降雪量21毫米,受灾面积6.6万平方公里,占全盟总面积的30%以上,涉及45个苏木乡镇、625个嘎查村、24万农牧民,受灾牲畜近280万头(只),受损棚圈和温室600多处。

自然环境恶劣导致的贫困,还可能由土地贫瘠、缺水、交通不便等因素引发。土地、草场是农牧民生存的基本生产资料,土地贫瘠就缺少了基本的发展能力;缺水就失去了发展农业灌溉的条件,只能看天吃饭;交通条件落后则更多地影响到脱贫的能力。乌兰察布市察哈尔右翼前旗白音塔拉镇脑包沟村,自然环境恶劣,交通极为不便,雨雪天气道路泥泞,无法出行。但深度贫困人口屈××已经在这里居住生活了几十年,对于此类因为自然环境限制了发展的贫困家庭,最好的帮扶方式就是异地搬迁。

四、传统习俗导致的经济贫困

文化贫困是指某一群体、家庭或个人在知识水平、教育程度、科学技术修养、思想道德素质、价值观念、主体性、心理素质、思维方式、行为趋势上落后于当代经济社会发展,从而影响到自身生存与发展的落后状态[7]。当前,一些陈规陋习不仅加重了深度贫困人口经济贫困的程度,而且也成为他们脱贫的重要阻力。如彩礼过重导致因婚致贫,科尔沁左翼中旗保康真巨宝屯村孙××的遭遇就令人唏嘘。

我家是村子里的精准扶贫户,我们老两口身体都不好,我是癌症患者。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没在身边,婚后住在老丈人家,实际上就等于是入赘。家里就一个儿子,怎么可能答应他入赘呢?当时为了娶儿媳妇,彩礼钱就花了20多万元。现在媳妇娘家不让儿子回来,成了上门女婿。搞得我们是真窝火啊,彩礼钱没少花,结果儿子成了上门女婿。但是,孩子已经成了家,总不能把他们拆散了让他们离婚吧?(访谈对象为孙××,2018年4月20日,在科尔沁左翼中旗保康真巨宝屯村孙××家访谈)

笔者在科尔沁左翼中旗访谈该嘎查妇女主任时,她谈道,现在农村的媳妇不好娶,彩礼得几十万元,并且要车要房,结婚后,如果经济上出现困难或者家里有点矛盾,女方往往直接离家。现在,他们村子娶不了媳妇的光棍就有60多个。农村男性单身问题是现在农村最大的问题之一。

扭曲的“人情”也令人不堪重负。对不少农牧民来讲,人际交往中的“面子”问题是相当重要的,谁家有喜庆事,大家都要“随份子”,不仅名目繁多,而且“份子钱”的数量也在不断攀升,成了很重的经济负担。扎鲁特旗鲁北镇新胜屯村村民厉××在访谈时谈道:“人情往来的份子钱花费特别严重,一年的收入绝大部分都花在这上面。结婚的、上学的、过寿的、过本命年的、搬家的、参军的、开业的、满月的,等等,名目繁多,而且随份子的标准也在不断上涨,任何人情往来最少200元,关系好一点的要500元、1 000元的都有。没有办法,大家都这样。虽然大多数人家经济条件都不好,但现在就这风气,不能不掏啊。去年,我租了村里其他人家的地,大概有70亩地,一年下来,扣除生产投入,一亩地大概剩100元的收入,这些收入基本上都花在人情往来的份子钱上面了。”

畸形休闲娱乐消费形成的债务“陷阱”也是致贫原因。马尔库塞曾提出“真实需要/虚假需要”的概念,前者是真实而客观的消费需求,如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需要,以及与自己经济实力相匹配的高品质消费等;而后者则是超出自身消费能力的需求,但个体受到社会观念的影响,会误以为自己理应享有更高的消费水平,而这种偏离现实的观念,往往受自身的虚荣心、乡村风俗和由商家广告或舆论诱导所影响[8]。一部分农牧民借高利贷,但好多时候借来的钱不是为扩大再生产,而是用在一些炫耀、攀比类的消费上,或者用于赌博。由于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借贷方不说,放贷方也不敢说,调研就比较困难。但从一些访谈中,还是能够发现农牧区民间借贷比较普遍。笔者在巴林右旗调研时发现,调研对象中大约70%的家庭有贷款。支农贷、扶贫贷、民间贷等贷款种类多,数额大,拆东墙补西墙,循环借贷,没办法的时候就在民间借高利贷,致使生产成本增加,加之受市场价格波动、天灾人祸和贷款利息偿还政策与农牧民收入的时间点相悖等因素影响,越贷越穷。有的家庭贷款后用于发展养羊产业,赶上羊价好,资产能抵债,多少还能赚些;如果赶上羊价暴跌,资产不能抵债,自然演变成有贷款、有资产的贫困户。

五、脱贫志短映射出的精神贫困

贫困是一种包含社会和文化因素的多维现象。贫困不仅表现在物质匮乏、缺少最低水平的收入或支出,还表现在不识字、营养不良、预期寿命较短、母婴健康水平低下、能力匮乏、地位低下、遭受剥夺、生态环境恶化,以及缺乏获取、交流、应用信息的机会等多方面[9]。从表面上看,贫困是经济的、物质的,但从深层次分析,贫困更是精神的。在正确的价值导向下,一个人的生活空间越广阔,活动种类越丰富,越有助于提升人的生活品质和精神品位,同时在构建自己的生活世界过程中,也将为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输出能量[4]。

持续数十年之久的“输血照顾式”和“撒胡椒面式”的救济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贫困人口的“等、要、靠”思想,成为精神贫困的主要表现。一部分贫困人口由于长期贫困,信息闭塞,观念落后,自身求发展摆脱贫困的意愿不强。一部分贫困人口已经实现稳定脱贫,仍然不签字退出贫困行列,主要是想通过政府扶持项目、扶持资金获取利益。2018年4月10日至27日,巴林右旗人大调研发现,随着帮扶措施的不断深入,有的“懒汉”更加依赖政府和帮扶人,个别贫困户甚至认为接受扶助是天经地义的事,见面就要钱、要物、要项目,不去寻求解决贫穷的根本办法,对于旗和苏木镇举办的劳动技能培训班,不愿参加或应付了事;本来可以通过打工增加收入的也主动放弃;甚至担心脱贫后失去了受助资格。一部分贫困人口自主生产意识弱,对牲畜改良、舍饲育肥、种植经济作物等认可度不高,生产上依旧以传统经营方式为主,不求发展、坐享其成的依赖思想根深蒂固,认为给他们捐物、捐钱是应该的,国家应该供养他们。一部分贫困人口失去了起码的生活热情,行尸走肉一般混日子。一位扶贫干部告诉笔者,一个贫困户坐在家里的板凳上嗑瓜子,瓜子壳就扔在脚下,天天嗑,最后脚背都淹没在瓜子壳中,竟然也不打扫。因此,全自治区脱贫攻坚战能否如期打赢,扶贫干部和村干部固然不可或缺,但如果贫困人口缺乏脱贫积极性、主动性,温饱不愁后安于现状,就不可能彻底稳定地脱贫。相对于物质贫穷来说,贫困户的精神贫穷更可怕;相对于更容易“立竿见影”的物质扶贫来说,一定意义上,扶“志”这个硬骨头更“难啃”。

笔者在调研中发现,通辽市奈曼旗大沁他拉镇包日呼吉尔嘎查3户贫困户应该是脱贫难度比较大的深度贫困户:A家庭,家庭成员2人,是村里的低保户。父亲侯××,77岁;儿子侯××,53岁,智商有缺陷。B家庭,家庭成员3人,是村里的精准扶贫户,已补助15 000元盖房。户主侯××,41岁,离异,有1个儿子;其母康××,66岁。C家庭,家庭成员2人,是村里的低保户。户主宝××,50岁,其母亲85岁。

三家贫困户存在着共性。一是对脱贫无想法。无论别人的日子过得多么红火,他们都是既不嫉妒,也不羡慕,更没有攀比,用蒙古语里的谚语讲,就是“骆驼走骆驼的,狗咬狗的”。二是贫困代际传递明显。不爱交往,与村里人是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相处方式。过去,这三家就是帮扶对象,领着他们种地,帮助干农活,但效果不大,现在也有包联干部专门结对帮扶。各家的第二代也都是小学辍学,基本上延续了上辈人的贫困,呈现出很明显的代际贫困。虽然三家都有一个正值壮年的单身男子,但心安理得地享受扶贫政策和低保政策,觉得国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饿死。三是不积累财富。有地不种,不放羊、不放牛;去打工,一天挣上几十块钱,只要钱一到手就不再干活,就跑去消费。虽然看着很穷,但各家都不欠账,也不贷款,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没钱就不花。

六、“老无所养”带来的失养贫困

作为对贫困生活的一种本能反应,贫困人群会将“多生”作为提高养老保险系数、改变生活状况的希望。笔者走访的贫困家庭大多生育了二胎,甚至还有更多的,而类似“代小”“根小”“连小”“根兄”等名字的司空见惯,其实也是民众生育观的一种体现[10]。但儿女们长大成家后,对赡养父母的态度就变得比较复杂:一类是子女尽到赡养老人的义务,老幼并重,不存在重小孩轻老人的情况,约占20%;一类是子女尽到部分赡养老人的义务,在小孩与老人上,更重视前者,更愿意在小孩身上投入,这种情况约占50%;一类是子女完全没有尽到赡养老人的义务,重幼轻老,嫌弃老人,这类人约占30%,他们把自己的老人当成“包袱”推给政府,希望政府帮其赡养。除此之外,笔者还发现一种新情况:一些子女实际上已经尽了部分赡养或完全赡养的义务,但表面上一直不承认,担心的是一旦承认,政府对老人的帮扶政策会被取消。

开鲁县建华镇永安村村民窦××,68岁,其丈夫74岁,两人单独立户。有4个儿子,一个在县城,3个在乡镇。2016年被确定为低保户。2017年,被确定为精准扶贫户。窦××的丈夫身体不好,股骨头坏死,能走路,生活能自理,但干不了重活。没有住院治疗,吃药维持。老两口现在住的是56平方米的房子,是2016年政府免费帮助修建的。老两口有6亩地,交给儿子种,每年儿子只给点柴火(苞米秸秆)、买点油盐酱醋等。四个儿子家都有孩子上大学,还有一家孙子准备娶媳妇,彩礼要了22万元,经济压力都挺大。

谈到自己家的致贫原因时,老太太说是养儿致贫,4个儿子,都娶了媳妇,日子一直就没宽裕过。特别是三儿子在21岁时误吃了耗子药,是拿钱买回了一条命。现在人家都在说脱贫,那我也脱吧。我养儿致贫,现在说我儿子多有人养,那我就养儿脱贫。(访谈对象为窦××,2018年4月15日,在通辽市医院神经内科办公室访谈)

据笔者观察,窦××还是认为扶贫措施带来的实惠不多,不太满意,也不想脱贫。显然,如果仅靠政府扶贫,而不督促4个儿子尽到赡养义务,两位老人暂时也没有办法脱贫。调研发现,农牧区子女不尽赡养义务的问题,在赤峰巴林右旗也存在,有的子女在城里或外地工作、打工,生活还不错;有的家庭子女很多,但都不愿意赡养老人,致使老人生活拮据,日子过得很惨淡。许多驻村干部说:“我们看贫困老人的次数,比他们的子女看望父母的次数还要多。”还有一些高龄贫困户虽然没有“五保户”之名但却有“五保户”之实,处于一种失养状态。这部分贫困户脱贫,除了政府的各种帮扶政策以外,关键还得要他们的子女们意识到自己的老人要自己赡养,不能推给政府。

总体而言,深度贫困是一种综合指标体系的考量。对地区而言,是自然条件、经济发展、公共服务、民生水平等方面的综合比较弱势。对个体而言,贫困人口的致贫原因大多是几个因素叠加而致。叠加因素越多,贫困程度越深。根据内蒙古自治区扶贫办的统计,内蒙古农牧区贫困人口的主要致贫原因以占比高低排序,依次为因病(53.64%)、缺资金(11.21%)、因残(9.99%)、缺劳力(8.21%)、因学(5.01%)、因灾(3.97%)、缺土地(2.68%)、自身发展能力不足(2.39%)、缺技术(2.38%)、缺水(0.45%)、交通条件落后(0.21%)等。分析以上数据,有些数据中明显存在交叉重叠、以单向维思维替代多维考量的现象。另外,对内蒙古自治区内贫困人口进行地统计考察,靶向定位于国家级贫困旗县、自治区级贫困旗县,一定程度上忽略了非两级贫困县的贫困户、贫困人口,漏评率高,致贫原因更加难以准确把握。深度贫困是贫困中的贫中之贫、困中之困,也是减贫的难中之难、坚中之坚。贫困是多维现象,扶贫开发也须采用“多维措施”。2013年以来,精准扶贫已成为内蒙古农牧区消除贫困、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最主要途径。也即在找出贫困人口和识别贫困原因的基础上,通过有针对性的帮扶,消除引发贫困的全部因素,最终实现贫困人口的可持续脱贫[11]。为此,必须对多维因素叠加作用下产生的深度贫困精准分析、精准定位,在此基础上精准施策,只有这样,才能如期完成消除贫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