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天堂很远,美国很近

2019-12-03 08:37赵博渊
记者观察 2019年31期
关键词:美墨墨西哥西班牙

文|赵博渊

如果要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一次“最衰邻国”的评选,墨西哥自谦第二,恐怕再没有哪个国家敢自居第一,哪怕波兰也不能。

猖獗的毒品和过江之鲫般的非法移民是今日墨西哥最醒目的国家名片。毒品也好,非法移民也罢,最终流向地都是北方强邻——世界第一强国美国。

墨西哥人常以“天堂很远,美国很近”自嘲,其中酸楚,耐人寻味。

美国的强大非一日建成,但墨西哥的衰颓却是拜19世纪中叶的美墨战争所赐。此后,美国蒸蒸日上,墨西哥江河日下,强弱易位,盛衰定局。

土地!土地!

哲学有三问,即“我是谁”“从哪来”“要去哪”。对于美洲诸国而言,“从哪来”深埋血液,独立战争明确了“我是谁”,但都属于历史,唯独“要去哪”攸关未来。唯有比独立前活得更好,方能彰显独立的意义。

率先独立的美国,在立国之初就立国根本和发展路径的选择,展开过全面争论,形成了两大派,即农业立国派和工商业立国派。

前者的支持人群是占美国人口主体的广大自耕农,代表人物杰斐逊(开国三杰之一)、麦迪逊,皆种植园主出身,主张以农为本、地方自治,维持松散的邦联制,外交上仇视英国;后者的支持人群,是工商业者(北部新英格兰区为主)和部分南方富农,代表人物汉密尔顿(美国首任财政部长),主张建立强大的中央政府,外交上重视对英关系。

虽然两派均未组党,但被媒体根据其政治主张称作“民主共和党”和“联邦党”,后来的民主、共和两党制即溯源于此。

争论不分胜负,而是淡化为“工农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妥协。

杰斐逊当选总统,当了家方知柴米油盐贵,痛感强大的中央政府,尤其是强大的中央财政存在的必要性,其施政方针明显更倾向于汉密尔顿仿效英国工业化的工商优先论——扩大农业需要更多耕地,工业生产也需要更多原料产地,这些都需要更多土地。所谓工农之争就像硬币的一体两面,并无根本性冲突。

此外,欧洲旧大陆移民不断涌入美国,也迫切需要更多的新土地来容纳新增人口。方针既定,一场轰轰烈烈、旨在开拓新土的西进运动揭开序幕。

西进运动是个筐,工业化、农业拓殖、移民潮、科技革命等因素都往里装,从而为运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强大驱动力。

正当美国犯“土地饥渴症”时,法国送来了土地。拿破仑攻占西班牙后,打算逼西班牙归还路易斯安那,以重建美洲殖民地。杰斐逊获悉后,决定向法国购买密西西比河入海口新奥尔良城一带的土地,以保障航路畅通。

谈判结果出乎意料的好——法军镇压海地革命惨败,再难抽调兵力西顾,加上抗击英国的外交考量和军费紧缺的财政窘境,强悍如拿破仑下了一步大棋,居然将整个路易斯安那当“鸡肋”贱卖。

美国以1500万美元的“白菜价”取得与当时领土面积相仿的新土。这有如开挂的好运气令美国深受鼓舞。

1803年,美国与西班牙殖民地接壤,边界模糊不定。美国趁火打劫,于1819年与忙于内乱的西班牙签订《亚当斯-奥尼斯条约》,商定了美西边界。西班牙忍痛“割让”已成飞地的佛罗里达,以换取新西班牙区的安宁。

此时,还没有墨西哥。

美墨争雄,决胜新世界

当新的墨西哥国家出现时,尚未褪去独立带来的兴奋感,就因为顶层设计失当,陷入恶性循环。

尽管墨西哥仿效美国成立了联邦共和国,也出现过类似美国的“立国之争”,但争论没有像美国那样化作外扩的动力,而演化成两派的朝堂权争。

内耗的结果就是墨西哥政局极度不稳,30年间换了50任总统,任期多则两年,少则一周不等,并导致军队势力坐大。

政治混乱如斯,自然也没心思干正事,墨西哥经济陷入停滞,社会板结化严重,而战后重建、财政危机等当务之急更是迫在眉睫。焦虑的墨西哥也像美国一样,把目光投向了广袤的北方边疆区,希望通过大开发来拉动GDP。

然而,北方边疆区仍是一片蛮荒地带,辛苦不说,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成为印第安土著的刀下鬼,一向被墨西哥人视为畏途,鲜有人愿做拓殖先驱。

墨西哥政府最终采取廉价出售土地的方式,一为赚钱偿债,二为招徕移民。此举一出,不仅在本国,连带美国一边也是应者如潮。只是,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围绕着土地问题,美国移民与墨西哥移民在得克萨斯摩擦不断。

19世纪移居美国的欧洲移民

1830年,墨西哥政府政策大变,禁止美国移民再入得州,并将得州纳入墨西哥法律管辖,甚至直接干预移民田地里该种植什么作物。惶恐的美国移民,于1835年与前来收缴武器的墨西哥政府军爆发冲突,翌年正式独立建国,并在圣哈辛托击败墨军,俘获“御驾亲征”的圣安纳总统。

得克萨斯共和国自然得不到墨西哥的承认,双方冲突不断。为保平安,得克萨斯屡屡请愿加入美国,并于1845年如愿,墨西哥的内政问题由此升级成为美墨两国间的外交争端。得州共和国关于西部边界划分的要求,作为遗留问题一并囊括其中。

美国没有立即抬出得州边界问题,而是以债务为要挟,希望墨西哥让出新墨西哥州和加利福尼亚州,以便美国获得太平洋沿岸的出海口。自然,墨西哥予以拒绝,美军骑兵便越境占领得州要求的西部边界格兰德河的东岸。

1846年4月24日,美墨战争爆发。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向美国倾斜。美军兵分三路,西路偏师取对方无兵可守的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东路海军跨越墨西哥湾,在墨西哥本土登陆;中路主力一路突进,击溃墨军有生力量。

翌年,美军会师墨西哥,并攻克其首都墨西哥城。1848年,双方缔结和约。墨西哥割让了加利福尼亚和新墨西哥,美国象征性地支付了1500万美元作为补偿,减免了325万美元债务。美墨边界基本定型。

夏天鸟瞰落基山科罗拉多州部分

当新西班牙遭遇新英格兰

美墨战争影响极其深远,称之为“国运之战”绝不为过。

美国取得的不仅是土地,更有地表以下的丰富资源,以及太平洋出海口,从而赢得了未来。墨西哥不仅丧失55%的国土,其工业化进程也被打乱,卧榻之畔狮虎栖息的险恶环境,更成为制约后续发展的基本问题。

对于野性时代的野蛮生长,过多争论战争性质并无多少意义。事实上,美国国内对于此战也颇有微词。问题在于,独立时间相隔仅40年,墨西哥面临的国际环境比美国更宽松,为何战况竟一边倒?根源恐怕早在殖民地时代就已深埋。

首先是体制优劣。值得玩味的是,两国建国早期都发生过“立国”之争,但墨西哥拘泥于欧洲旧大陆理论,非此即彼,陷入争论的泥沼难以自拔,以至岁与年驰、国力日衰;而美国却能因地制宜,跳出窠臼,创新调和,将争论成果付诸行动。这也是西班牙天主教好清谈、热衷意识形态辩论和英国新教重视现实、身体力行这两种精神气质所致。

英属殖民地的治理水平显著强于西属殖民地。美墨两国继承了不同的政治、宗教、文化遗产。都是独立,美国独立更是一场革命,但墨西哥是“独而不革”,如此,体制优劣已分。

其次是人口要素。美墨战争因农业拓殖而起,而拓殖的第一要素是人口,再放大而论,人口还决定了军事动员力。

美国体制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吸引了一波又一波欧洲旧大陆移民。美国1790年首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有390万人口,1840年第六次普查数据是1706万人,且大部分是自由白人。而缺乏吸引力的墨西哥仅靠自然繁衍,至战前不过700余万人口,其中伊比利亚半岛人加土生白人不超过200万,余者皆混血人和印第安人。

这便可以解释为何墨西哥拼尽老命在广袤的北部三州仅有1万人在拓殖,而美国在得克萨斯仅数年就能发展到3万移民,以及为何墨西哥举国兵力才3.2万,而美国可以轻松动员10万人。

第三是经济差距。西班牙在美洲经营虽久,但经济结构一向失调,是以资源掠夺性的采矿业为中心,农牧业不过是为解决矿业人口的吃饭问题才存在的辅助产业,归根到底还是脆弱的单一结构。

新西班牙作为主产区尤其如此,至19世纪其生产力水平已然停滞。而英属殖民地产业显然更为多元化,美国不仅全盘继承,还以英国工业革命为标杆,以西进运动为驱动,全面推进工业化和科技革命,其经济无论实力还是活力,都远胜墨西哥。

最后是地理问题。从卫星地图上看,美国以经度为标尺,大致为“两岸两山夹一河”结构,由东向西依次为东海岸、阿巴拉契亚山脉、密西西比河、落基山脉、西海岸,美墨战争争夺的三州之地就坐落于落基山脉两翼。

密西西比河作为北美第一大河,还汇聚了密苏里河、俄亥俄河、阿肯色河和田纳西河等河流,流域广袤的平原区既是宜居之所,更是粮仓,可为西部拓殖提供强大后援。反观墨西哥,83%的国土为高原和山地,中央是首都所在的墨西哥高原,两侧为东、西马德雷山,只有南方的尤卡坦半岛为成块的平原。

墨西哥和意大利地形很类似,不利于中央集权。无论墨西哥控制欲多么强烈,对遥远的北方荒漠地带始终鞭长莫及,还缺乏强大海权,一但美军跨海斩首作战,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同在北美新大陆,同样冠以“新”的名号,新西班牙不过是新大陆中的旧世界,新英格兰才开创了真正意义的新世界。新陈代谢不仅是自然规律,更是社会发展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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