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哥
宋熙宁八年(1075年)十一月,大越国李常杰、侬宗亶领兵八万号称十万,分水陆两路大举入侵,他们迅速攻破太平、永平、迁陆等村寨,将邕州城团团围住。
当时,邕州城只有府兵二千八百多人,加上临时上阵的青壮年二百多人,也不过三千余人。这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斗,却偏偏惊心动魄地持续了一个月,直到熙宁九年(1076年)春节,双方还在僵持着。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这一年的春节讲起。
那一年春节,邕州人过得很不一般。
苏缄说,不用慌,贼兵打不进来。街头上,铜锣敲了一遍又一遍,都在喊大家安心过年。于是,五六万人就这样在重重包围下准备年夜饭了……
可贼兵认为这时候进攻最好。李常杰说,城里人要过年,会松懈。侬宗亶说,即使攻不进去,也不能让他们好好过年。临近中午,几万人就从南、北、东三面发起了进攻。
苏缄站在镇江门门楼前。他腰挂利剑,手挽神臂弓,威风凛凛。贼兵冲来,他总是第一个拉开弓箭……他训练有三百名神射手,他将神射手均匀地分布在各个城门上。他说,瞄准那些冲在前边的,一箭一个。他还有其他弓箭手,每当贼兵冲来,弓箭就像蝗虫一样飞射出去,贼兵无法靠近。虽然只有区区三千人马,可凭着墙高城厚,凭着一股殊死抗战的决心,前前后后,他们打退了二十多次进攻。
邕江水面上,李常杰兵分两拨,分别在上游和下游拦截。他们一路放箭,很快就将船阵推进到了镇江门前的亭子渡和仓西门外的大坑口。陆地上兵分五路,分别攻打五个城门。带着绿色头盔,手持弯刀,侬宗亶驱赶大象来到阵前。“给我冲,杀入邕州过大年!”在弓箭的掩护下,一万多贼兵扛着云梯一个接一个钻进壕子沟。他们被神臂弓打怕了。五天前他们就开始挖沟。他们从城外一里地的地方起挖,六尺多深两尺来宽,上方盖着木板。壕子沟挖了十条,直直地通向五个城门。
“守将们都在位吗?”苏缄问。
“镇江门守将李兆齐、东门守将王文烨、北门守将马力元、安塞门守将吕梁、仓西门守将侬朝忠全都在位,寸步不离。”州府大校翟绩回答。
“好,严阵以待!”
这些天来,苏缄一边指挥守城将士用弓箭阻止、袭扰贼兵挖沟,一边寻思对付壕子沟的办法。他动员城里百姓,将大量的桐油、松香、白酒以及松枝干柴备在各个城门前。贼兵冲来,李兆齐指挥守军将可燃物丢下。“烧!”他一声令下,守军们将火把举起、投掷,顿时,一条条火龙腾起,烈焰冲天……一些跨过火海冲到城墙根下的贼兵,举起云梯攀爬上来。对此,守军五六个人一组,举着木叉子一一将云梯推翻。半空中,贼兵像柴捆一样纷纷掉落……
这天,协防镇江门的是雷正壮和他的二十多个徒弟,他的族人以及南门街五十多名青壮年也来了。雷正壮外号雷老虎,是武馆教头。他的先祖雷大据是狄青部将,宋皇祐四年(1053年),雷大據带着家人、族人从山东益都县随军南征,因攻夺昆仑关有功而被授任邕州都指挥使。二十二年来,雷氏开枝散叶,分布在附近的津头、亭子、双孖井一带。如今雷氏少有人还在官场,但他们保家卫国的热血依然沸腾,一声招呼,族中青壮年全都来了。
雷正壮把徒弟们叫过来说:“就用砖头看准了砸。”说完,他站立起身,呼的一声甩飞砖头,顿时,贼兵脑袋开花,倒下。徒弟们说:“好,就这样打。”二十多人一人一个垛口,举起砖头就往下砸。一时间,城墙下血花朵朵……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三次冲锋均被打退。这一次,侬宗亶又失算了。他不敢再下令冲锋了。江面上张网以待的李常杰,迟迟没能看到有人逃出,很是失望。他乘船过江,然后骑上战马,飞跑到镇江门外。
“也被烧了?”侬宗亶问。
“没有你惨!”李常杰说。
“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一次,那就是脓包!”侬宗亶说。
“曹操被孔明火烧连营,不也是在江面上吗?这不是前车之鉴吗?”
刚开始,李常杰在邕江的上游和下游分别扎下水寨,想要在水路上困死守军。哪知道,苏缄半夜里派出两小队人马,乘竹排悄悄地从大坑口摸了出来,一把火就将横锁江面的船只给烧了过半。
“烧了上游水寨,回过头来人家还烧了下游水寨,你怎么说呢?”
“你——”李常杰很恼火。虽然同是将军,可自己是贵族是皇亲国戚,自然要高出一等。他很想上前刮那家伙一耳光。可想到自己也曾狼狈过,底气也就没了。勒转马头,他走了。“那就让人家再烧一次吧。”
“谅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桐油和白酒!”侬宗亶叫喊着。他真的想再来一次冲锋,可他望见壕子沟里那些被烧焦了的尸体,他蔫了。(据《长编·卷二七一》记载,邕州知州苏缄带领二千八百府兵,分别扼守各个要害。他又募集敢死队数百人,在邕江上迎击敌人……他们据城而守,用神臂弓射杀攻城贼兵,用火箭焚毁攻城云梯和用牛皮做的濠洞子,前后杀敌伤敌军一万五千余人,战象战船不计其数。)
贼兵退了,苏缄松了一口气,宝剑入鞘走下城墙。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一方面要御敌,另一个方面他还要组织年夜饭。十天前,他就派人潜出城,北上桂州(今广西桂林),向负责经略广南西路的天章阁待制、桂州知州刘彝求援,要来了一批年货。他把这些东西全部分发了。
在金狮巷口,苏缄被马老汉拦住了。东汉初年,马援南征,班师回朝时他将一些人留在了岭南,史称这些人为“马留人”。马老汉有三个儿子八个孙子,如今全都上了战场。
“苏大人,请你与我们一起过年。”
“好啊!”苏缄拱手,上前作揖,“一会儿,我叫家人把饭菜搬来。”
“不用搬,不用搬。”捋着山羊胡子,老者笑呵呵地说,“今晚就尝尝我家的烧鸭和烤猪,还有大粽子。”
“我家的福建菜,你老人家也该尝尝。”
“贼兵围得了城,但他们困不住我们!”“就算他再围一个月,也不用怕不用愁!”“幸亏苏大人叫我们早做准备,存下许多货物!”这时候,巷子里一下子就拢上来许多人,七嘴八舌地来凑热闹。
“对,他们困不住我们!”见大伙拢了上来,苏缄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再打一个月,也不怕。过了年,援军就来了,都不要担心!”
“苏大人,我们不担心!”
在马老汉的陪同下,苏缄沿着石板路往上走。巷子依岭坡而建,蜿蜒约一里地长。撩起官袍,苏缄拾级而上。两根长长的帽翅,一抖一摇。他的方步,迈得很是沉稳。
由于遭遇过大火攻击,李常杰再也不敢将兵船连在一起横锁江面,特别是夜间,他的兵船就全部集中到南岸停泊。靠近除夕,天上没有月亮,黑灯瞎火的江面上死一般的寂静。三百余名宋军六人一组,泅水引导,一夜之间就把五十多个竹排悄悄地牵引到了城西的大坑口和二坑口。马老汉说:“苏大人艺高人膽大。”苏缄笑笑说:“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走着,走着,苏缄和马老汉就来到了府衙前。苏缄要回去了。他说他要回去看看伙夫们杀好猪没有,安排妥当了就过来,于是就跟马老汉告别了。
“邕州无忧也!”拄着拐棍,马老汉久久地站在巷尾。苏缄身材魁梧,方圆脸庞,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忠厚耿直的汉子。这是一个临危受命的父母官,马老汉自然是十分关注。
年初一,人们燃爆竹换桃符,给孩子派发红包。这一天,年味最浓重。
可苏缄的心情更重。三千对八万,一开始他还挺有信心,可一个月过去了,他却没见到一个援军影子。城里存粮已经不多,他心里开始打鼓了,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他总在说:“援军就要来了,大家坚持住。”可援军在哪?按道理桂州援军早该到了,可为何连个影子也没有?里边肯定是出了问题。但无论如何,他还要争取。躲进书房,他又在写求援信了。他要让苏子元将信带到桂州去。
苏子元说:“阿爸写好了信,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上路。”他说,“原本是过初五再走的,可军情紧急,还是提前好。”苏缄沉思良久,这才说话。苏子元返回桂州他没意见,可人多出城他就不同意了。
“同回来自然是要同离去的!”苏夫人希望儿子、儿媳以及孙子们能早日离开。她说:“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人多走了,人心就乱了,不出几日这城就不攻自破了。我是皇城使,我的责任就是守城。只要有人无故出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拦都拦不住。”
“好你个皇城使!”甩了手绢,苏夫人大声争辩起来,“封你个皇城使,你还真拿来当高帽戴了?”苏夫人说,“四年前,邕州全城被淹,劝你不要来,可你不听。现在好了,一家人就要陪葬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该走的人走不了,苏夫人不依不饶,“张扬说你到邕州就是赴汤蹈火,这话你还记得吗?”
“虽然是赴汤蹈火,但作为臣子,怎能不以身报国?”
“以身报国,我不反对,我也可以陪着,可你得给苏家留后,难道要我们一家子全死在这里?”
“我说过,只要再坚持十天半个月……”
“都一个多月了,你看到了一个援军吗?”
“不要争了,我留下便是。”见公爹婆婆争吵得厉害,大少奶奶赶忙站起来相劝,“其实,出城也不一定安全,拖家带小,也不是想走就走得了的。子元要回任上复命,他一个人走会更利索一些。其实,阿爸说的也有道理,贼兵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得进来,我们不用担心。阿妈让我们走是担心,可有阿爸在,贼兵岂能得逞?”
“这次回去,我一定向刘大人讨要救兵,援军很快就会来的。”见妻子说的有理,苏子元也来劝慰。
“你看,年轻人多明白,哪像你呀,尽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这场争论,苏夫人输了,可她很不服气。她耸立起身,朝门外走去。可刚迈出门槛她又停住了:“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感恩戴德?人家那是对你好吗?要是对你好,就不会派你到这个火煎水泡的地方来。”说完,她就自个儿回房去了。
屋子平静了,可苏缄很难平静。走出院子,仰望,天空上多有乌云,灰蒙蒙的,几颗星星或隐或现或明或暗。
“真的是赴汤蹈火吗?”站在龙眼树下,想起了夫人刚刚说的话,他自言自语起来。
熙宁四年(1071年)秋,朝廷命苏缄出任邕州知州。老朋友张扬送他出城。
“是不是有话要说?”苏缄问。
“宣甫啊,都说你做事高调我说话张扬,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讲。”
“直说无妨。”
“秋日洪水淹没,此凶一也;灾后重建,劳力劳神,此凶二也;贼兵屡屡犯边,野心勃勃,此凶三也。此番前去,你务必保重!”
听了这话,苏缄哈哈大笑:“你我食国家俸禄,唯有不遗余力才是本分,何惧凶险?”
“兄弟,好好的广东钤辖你不当,偏偏去邕州,你这是赴汤蹈火呀!”拱手道别,张扬策马走了。
如今,苏缄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在赴汤蹈火了。邕州城,左右江交汇,加上众多的小溪流,往往是一场台风一场涝,特别是右江,从云贵高原奔腾而来,如同天水倾泻。在这里做官,别说是打仗,就是抗洪治涝那也够呛。邕州地处南大门,边衅不断,谁来谁就是在大水里浸泡在战火里煎熬。这一点他心里明白。可他为什么还要来?他是有一股英雄气概和担当精神。天下哪有不难之事?如果都是顺顺当当,朝廷还养我们来干什么?他是这么想的。
陪葬这话是有些难听,可也是实情。走还是不走?他犹豫了。不走,凶多吉少,可把家人送走,影响很坏。我劝百姓不要出城,我岂能出尔反尔?难,真难!怎么办?我有高城厚墙,我有神臂弓,我有这一城热血百姓,只要大家众志成城,又有何惧怕?一个月了,贼兵不也是没攻进来吗?如果援军不来,或者援军没到这城就破了,一家的性命该如何保全?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弃城逃跑吧?怎么办?那就以身报国呗。能怪我吗?要怪,就只能怪穷凶极恶的贼兵了。唉,谁叫你们是我苏缄的家人呢?不,怎么可能是这样?听说,北方局势渐渐缓和,援军不久就会到来,只要坚持就好了……
半夜里,苏缄带着苏子明、苏子正将苏子元送到大坑口。
“阿爸,子正年幼,还是让他去吧。”
“子明、子正出城,有何理由?”
“看来,我只有快快回到桂州,全力讨要救兵。”
“唉!”苏缄仰头,叹息,“刘彝好大喜功却又贪生怕死,他怎么可能出兵?再说,他不懂军事,不派兵好歹还能保全一点兵马,他若带兵前来,怕也是有来无回。”
“张都监节制广西兵马,他应该懂——”
“你就别说他了。”在儿子面前,苏缄托出实情。他说:“张守节这个官,其实就是拍马屁送厚礼弄来的。这些年,他想的只是捞钱,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糟了。沈起闭关练兵已是不妥,可他,卻是只闭关不练兵,大错特错。”
“如之奈何?”
“唯一的指望,就是朝廷派兵。如今北方稍有缓和,我们该朝这个方向去努力。”
“好的,我记住了。”
“存粮已经不多,你可要尽快。”
“阿爸,我全力争取便是。”
邕州习惯轮流开年。从年初二开始,排队轮流开年,一直排到元宵节后。往往是一村开年,外村的亲戚朋友都会来。谁家客人多谁家面子大。
往年,三脚猫都是年初二出城,一村一村地吃过去,过了年二十才回到城里来。家里开有两个茶叶店,可买卖的事情他几乎不管。他整天就是喝酒浪荡。走动不了,他很不舒服。家里人早早地就到店里去了,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他觉得没味道。喝了大半瓶,有了些意思,于是就出门瞎逛。
“出不去进不来,快成死城了。”
“三脚猫,又喝多了吧?”在巷子里的岔道口上,有一家银器店,银器店的门前有一棵大榕树。一群人坐在树下聊天,三脚猫颠了过来。
“我叫韦乃真,不叫三脚猫。”三脚猫满嘴酒气,说话带疯,“大军来了,贼兵还不是扯脚跑了?何苦抗着?”
“真的是喝多了。”
“我没喝多!”摇摇晃晃地,三脚猫开始装疯卖傻,“贼兵来了,跟我有鸟关系?谁来当皇帝他也……也得让……让老百姓活嘛。”
“还乱说?一会府衙来人,不抓你才怪呢。”于是,就有人起身,拿起垫在石头凳子上的厚纸板,把三脚猫满嘴的酒气扇开:“去,去,一边去!”
“嫌我嘴臭?”夺过厚纸板,三脚猫长长地哈了一口气,然后就又扇了过去,“嫌弃酒的味道?告诉你,还……还这……这么围着,过几天,你准连水都喝……喝不上!”
“真是羞了先人!”马老汉站立起来,举起拐棍,打在三脚猫屁股上。
“你敢打我?早出蛋壳几天,就倚……倚老卖老?”
“混账!”
“你才混……混账呢。”三脚猫大声叫喊,“官家打仗你掺和,你才混……混账呢。”
“你要做亡国奴吗?”举起拐杖,马老汉指着三脚猫,义正辞严,“贼兵攻入钦州、廉州,杀了多少人?到时候我怕你是想当亡国奴也当不成!”
“举手投降,他们也杀……杀?”
“越说越不像话了!”扬起拐棍,马老汉一阵猛打。跌跌撞撞地,三脚猫边躲边退。
“打他!打他!”众人都在叫喊着。
翟绩带着士兵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吩咐手下将三脚猫五花大绑,送到府衙。
“如果三脚猫蹲了班房,我们如何面对韦老板?去,我们去求苏大人手下留情。”马老汉焦急了。
“苏大人能放一马吗?”
“苏大人宣布过,不得妖言惑众,不得……”
贼兵打来,有百姓慌了要出城。翟绩说:“苏大人,不得了啦,好多人捡起包袱往北门跑。”苏缄说:“人走了,这阵脚就乱了,这样不行。”他跑到北门拦住说,“虽然只有两千多守军,但我们有高城厚墙,有神臂弓。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坚守待援,邕州城就不会破。如果人心乱了,那就不攻自破了……”人们信他,都回家了。
马老汉心里也没底。但事闹大了,成与不成,都是要去试试。“对,我们就咬定酒后失言。”
“对呀,他只是说说酒话,又没有出城嘛。”
苏缄迎了出来:“马大爷,为何这般心急火燎?”上前拱手,把众人迎进大堂。马老汉说:”这人都抓来了,能不焦急吗?“
苏缄并没有升堂。他觉得三脚猫在巷子里酒后失言,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但他也不轻饶。紧要关头,胡言乱语是会坏事的。
“让他在里边住几天吧。”
得了这话,马老汉放心了,于是带着众人离开。
年初三后半夜,翟绩摸到仓西门,以查岗为名轻易靠近,神不住鬼不觉地就把两个哨兵杀了。打开城门,驾起小艇飞快地朝大坑口划去。
他认定援军不会来。朝廷顾头难顾腚,哪有心思管这里?就凭两千八百个府兵,能支撑多久?他必须走。苏缄跟上司叫板,手下弟兄们只能是跟着倒霉,他早就心灰意懒了。他不想等死,什么也没捞着反而死在这里,不值当。
摇着木桨,他向大坑口划去。他有些得意了。自己是城防武官,方便走动,加上抓了三脚猫,表现好,谁能想到我会逃跑呢?
枯水季节,邕江水位很低,特别是斜坡水深不够,小艇老是触底,发出哗哗的响声。他不怕船破。他在江面的芦苇里藏有竹排。竹排在江面上就像一张树叶,黑灯瞎火的李常杰也发现不了,悄悄地他就能远走高飞了。
他没有想到会是功败垂成。半夜里起来拉稀的士兵,在墙头看到有人划艇出城,于是就跟了上来。士兵看到一个黑影从芦苇里拖出竹排,于是就飞跑回营报告。很快,侬朝忠带兵追了上来……
“顶住,一定要顶住!”
“坚守,一定要坚守!”
苏缄在喊梦话,苏夫人被吵醒。
“官人,你又做噩梦了?”
梦见城门破了贼兵杀进来,苏缄很紧张。这些天,他的心一直悬着。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但他得撑住,他很累。
醒来了,就再也睡不着,披衣起床,他坐在豆油灯下发呆想攻与守的事情。上次出城,一把火烧毁了贼兵水寨,还能再来一次吗?俗话说,贼不能走二回,果真不能吗?思虑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正要出门,这时,州府通判唐子正拍门来了。
“我想再搞一下?”
“应该搞一下!”
气聚,事则成;气散,事则败。他们觉得很有必要打一仗,特别是在翟绩出逃之后,更需要一个胜仗来鼓舞人心,掌握话语权。
太阳上山时,苏缄带领一百二十人马冲出镇江门。
侬宗亶万万没有想到,大新年的宋军竟敢开了城门冲杀出来。“敲鼓!敲鼓!”他叫喊,可来不及了。宋军马队闪电般地冲了过来,手起刀落,破西瓜似的,眨眼工夫就杀死砍伤三百余人。
“撤!”苏缄见好就收。他不得不收。城外没有屏障,单单这一百多人马,如何抵抗人家八万大军?大伙得令,立即调转马头。跑了小半里地,苏缄停住,回转身,射出一箭!敌营上飘扬的军旗被射落地下。
马老汉等一帮百姓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精彩过程,纷纷鼓掌叫好。走下城墙,捧起大碗,他们一一敬酒。
抓起铜钱,苏缄高声宣布:“本官许诺,只要出城杀敌,每人奖赏二十贯大钱、二十匹彩绢。本官这就兑现!”苏缄出手很大方,“如今,我只能赏给财帛,杀退了贼兵,本官一定将诸位姓名上报朝廷,让皇上亲授封赠。”
勇士们拜倒在地欢呼:“多谢苏大人!”
左手按剑右手捋着胡须,苏缄哈哈大笑,十分爽朗。
“带翟绩!”四个狱卒拖着翟绩从衙门里飞跑出来。
苏缄上前一步大声喝道:“翟绩,你弃城逃跑,军法在上,可有話说?”
“你的长子苏子元不是逃出城去了吗?”睁圆双眼,翟绩大声喊叫。临罪前,他也要黑苏缄一把。他说:“昨天天亮前,我正在巡夜,在城门上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你不是有一个叫陈放的幕僚吗?怎么他也不见了?”
苏缄冷笑着。他的确是派陈放一同去了。陈放是剑术家,儿子重任在身,他当然要派一个得力的人去护送。
人们嘀嘀咕咕,一片嗡嗡声。
“都出来吧!”苏缄大声喊。
一群人在苏夫人和大少奶奶的带领下,从府衙院子依次走了出来。
“苏子元是桂州府司户参军,春节前,他奉命押送年货进城,他是带着媳妇和两个儿子回来的。差办完了,他该回到任上。本官家里一共三十八口人,除苏子元外,余下三十七口今天全都站在这里,请大家点验,看看可曾少了一人。”
“反正……反正是有人走了。”
“苏子元返回任上,他还帮我带去了救援信。你呢?你的职位又在哪里?”
“我……我……”
“哑巴了?”
“砍吧,你把我的头砍了吧!告诉你,我就是做鬼也要盯着你,贼兵打进来,我看你走不走。”
“我是皇城使,我发誓,人在城在!”
“我等着,我看着。”
“看什么看?什么也不用看。你在仓西门杀死两个哨兵,单说这个,本官杀你也不会冤枉,我还怕你看了?”
“杀了他!杀了他!”翟绩被拖走,广场上一片呼喊声。
高举拐杖,马老汉带头高呼:“誓与邕州共存亡!”人们高呼:“誓与邕州共存亡!”
回到桂州,苏子元马上把文书呈交刘彝。
苏缄在信中说,货物收悉,交割清单附上。目前邕州粮草虽然吃紧,但我们最盼望的还是救兵,十万火急。望刘大人多多体恤,及早将边情上奏朝廷及早搬来救兵……
“给了年货,他还不买账呢?”
虽然跟苏缄有隙,但公事还得公办。看了信,他马上叫人把张守节找来。
宋朝边境战事不断。国不强,免不了要受欺凌。宋神宗有抱负,任用王安石变法,面貌有所改变,但他患得患失,害怕得罪旧人。最后,他罢免了王安石,刚刚出现的一些新气象很快就消失了。宋朝软弱的面貌始终没有改变。
贼兵打来,连克钦州、廉州,杀人三万余,并向北进犯。援军迟迟不来,苏缄恼火了。他把沈起、刘彝的一些做法一一列举,并张榜公布。他要造声势,让朝廷出面干预。他这样做,是有些过激。可为了保境安民,他不顾了。这事闹到了金銮殿上,宋神宗还是和稀泥。宋神宗知道,苏缄其心为国,只是方法欠妥,不忍惩治;刘彝虽然是受了窝囊气,但他做得的确不对。能怎样?还是两头说好话两边安抚。
发兵救援,刘彝很不乐意,但也得拿出一些姿态来,沈起就是对边关烽火处置不力而被查办,这是教训。给你们送些年货,先把年过好了吧。我呢也在调集兵马,争取早日发兵。他是这么糊弄的。他备了年货,还特意派苏子元来押送。他对苏子元说:“还是你送去吧,儿子救老子自然是尽心尽力。”苏子元说:“我这就去。”刘彝说:“把老婆孩子一起带上吧,顺便回家过一个团圆年。”
送年货,表明自己是在支援前线了,此是其一。派苏子元送年货,可十万大军围在那里,弄不好那就是送死,此是其二。表面上是让你们团圆,可怎么进城怎么出城,弄不好那可真是“团圆”了。他是想一石三鸟。可他没想到,不但年货送到了,苏子元也回到了桂州府。
苏缄在信中说,邕州也是你的属地,如果邕州城丢了,你的一世英名也就毁了。苏缄很聪明,他把刘彝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他要让刘彝知道,这个时候救别人就等于是救自己。
“怎么办?”刘彝问。
“苏缄想打仗,那他就该打出个样子来。”
“我的都监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张守节,名字很堂皇很响亮,可他这人并没有节义可言。他嘴甜如蜜,他懂得琢磨上司并用花言巧语取得信任,沈起被他哄得开心,为此他当上了都监捞到了钱财。同样刘彝也是被他哄得团团转。“还能怎样?上报呗。”张守节的意思,让公文旅行吧,拖吧。他很恼火苏缄。苏缄要开关贸易,而他恰恰是因为闭关而得到好处的人。他明闭暗放,他捞了不少银子。
“我晓得上报,我就怕皇上勒令发兵,可哪里有兵?”
“朝廷也没有。”
“就是嘛。”
“手续还是要办的,走一步算一步。”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如今,情况是危急了一点,我们呢也不妨把问题夸大,让朝廷感觉到非发兵不可。听说北方也有所缓和了,或许能腾出手来。”张守节很是鬼精,他要把皮球踢出去。问题我说了,朝廷发不发兵,发生什么事情,责任就不在我了。
正如苏缄所说,一旦邕州陷落,自己的罪责一定是轻不了。刘彝知道,在钦州和廉州,贼兵就杀了三万多人。这个时候,他想的不再是该不该救的问题了,他头疼的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力量去解救,而朝廷方面,偏偏又是难以发兵前来。
“贼兵实在是可恶!”只要朝廷派来大军,什么问题也就解决了。刘彝怕打仗,他不懂打仗。大军不来,那他就得去打仗,就得输,就得承担罪责!大军来了,他只要做好劳军和后勤就万事大吉了。胜了,皆大欢喜,继续当官;败了,也不用担责,因为这不是他打的败仗,哪怕是广西丢了,他也没事,他可以到别的地方照样当官,即使是降级,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这时,他真的希望朝廷出兵。
“送急递铺,马上飞递!”忙活一阵,他终于就把密件弄好,火漆封口后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
抬着酒肉,苏缄、唐子正来到仓西门犒劳守军。侬朝忠从城墙上跑下来说:“苏大人,多礼了!”苏缄说:“你们抓获翟绩有功,今天呢又是年初五,特意来看望你们。”唐子正说:“年初五,赶五穷啊,拿起扫把,将一切妖魔鬼怪全都轰将出去。”侬朝忠说:“听说,年初五不兴走亲戚串门子。”唐子正说:“那是讲早上嘛。年初五,人们起床扫地,然后燒一颗爆竹,穷鬼衰鬼全都赶跑了。火堆里响了爆竹,就是破五了,就诸事可为了。”苏缄说:“破五是汉人习俗,你是侬人,哪来那么多的讲究?”侬朝忠回答说:“现在不都一样了吗?侬人也一样过年嘛。”苏缄说:“那倒也是的。”
揭开瓦缸,侬朝忠闻了闻,说:“好酒啊好酒。苏大人,你也晓得我爱喝酒?苏大人,我是背酒壶上战场的,我的大葫芦还挂在城门上呢。”
“背酒壶上战场?”苏缄沉思。
“不要越喝越糊涂哟。”唐子正说。
“通判大人,我是时不时一小口,从不贪多。”
“我们应该见过。”提到大酒壶,苏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二十二年前,他见过一个人,那个人身上背着个大葫芦,一边饮酒一边打仗,勇猛得像一匹野狼。当时,他射了两箭,结果都让拿人用刀给挡开了。
“皇祐四年六月,惠仁皇帝带领我们攻打广州,你从英州驰援,我们不得不撤退。你在路上布设槎木、巨石伏击,我们只好绕道沙头渡江,北上清远县,从连州撤回。苏大人,那一次我断后,喝酒的人是我。”
“呵呵,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这么说,把仓西门交给你,我该是有点不放心了?”
“贼兵来势汹汹,州府手里有几个兵?请问苏大人,你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这……这……”
“邕州在,广源州在;邕州陷,广源州亡。苏大人你放心,与贼兵,我就是仇人相见。”
“好,我要的就是同仇敌忾。”
“侬将军打仗勇猛,我们都看在眼里。”唐子正过来,拍拍侬朝忠肩膀说。
“还是叫我野狼吧,这个名字,我喜欢。”侬朝忠哈哈大笑。
“好了,今后就叫你野狼。”侬朝忠爽朗,坦坦荡荡,这人不像翟绩,苏缄很高兴。“不过,现在我们先到营房看看,看看将士们住得好不好,然后再到伙房看看,看看饭菜做得如何。饭菜做好了,我们就开饭,我们就喝酒,官兵同乐嘛。走吧。”
年初八下午,快马将朱批送达。宋神宗说:“地方事情,还得你们自己处置。北方还吃紧,本该你们发兵勤王,为何还要向朕求救兵?这怎么行呢?贼兵来犯,你竟然说自己没兵,早干吗去了?”
“就这么点兵马,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啊!”读完朱批,刘彝发愁了。他肠子悔青了。苏缄说:“老百姓的命值多少钱边境防务就值多少钱,当初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
“张守节呀张守节,你……你把我害苦了!”
张守节是十足的混蛋。作为都监,他根本就不去考虑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他只知道媚上。他说有政绩才能升官,刘大人治理赣州有功,所以皇上把广西交给你。他还说拿自己的短处去与别人的长处比拼,那是笨蛋。所以,刘大人你该大力抓建设。整个大宋不就是重文抑武吗?那些跟宋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将军,不是喝了一杯酒就回家养老去了吗?你又何苦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初,刘彝觉得张守节简直是把大宋皇帝的心思琢磨透了。虽然是来到边疆,可他一不致力睦边,二不考虑募兵练兵,他只是简单地想着把别人拒之门外。大越军队经常犯边,他认为那是小打小闹,南边有钦州府、廉州府和邕州府挡着,自己犯不着惹是生非。苏缄你不是经常上书吗?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这些杂事你去处置吧,有雷,你给我顶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棘手。
朝廷大军不来,自己又不会带兵打仗,其实手上也没有几个像样的士兵,怎么办?唉,悔不当初。在南方,朝廷基本上没有驻军,宋神宗说你们自己招募一些吧。对宋神宗的话,他的理解是,你要军队干什么?有几个人看家护院就好了。张守节说得对,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才有了大宋朝,皇上们都忌讳着手握重兵的将军们,我们又何苦?所以,他没有在募兵练兵上花费功夫。他的三千府兵,对于十万贼兵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其他州府也有一些兵丁,可一时间也难收拢呀。其实,收拢了,又能有多少?
可皇上发话了,他又不得不有所行动,不然吃罪不起。他决定派兵。可谁来带兵呢?他自然是想到了张守节。
“刘大人,还是另……另派他人吧。”张守节不想打仗。
“你是都监,节制广西兵马,你不去,谁去?”说过了重话,接着刘彝就来一段软话,“你还是去吧,就去做个样子,给朝廷一个交代。我知道,就这么点人马,哪怕是死拼,那也是白搭。”
“能做做样子吗?人家打来,你不还手,那就是送死;一还手准咬上,能不拼个你死我活?”
“放箭,就躲嘛;追来,就跑嘛。你看人家苏缄,被重兵围着都敢三次出城,学学嘛,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跑嘛。”
推辞不了,只好带兵南下。这个时候,张守节开始痛恨起李常杰和侬宗亶来了。不好好地在家里吃肉喝酒,你们跑来捣什么乱哟?当然,他更痛恨苏缄。“你们是一个砌灶一个摆锅一个烧火,是备好了油锅要来煎熬我张守节了!”
年初九傍晚,张守节来到邕州城外的大夹岭。前方探子回报说:“归仁铺方面尽是贼兵帐篷。”张守节说:“停下,停下,不要往前走了,我们在此扎营。”
大夹岭,距离邕州城七十里地,不远处就是昆仑关。昆仑关层峦叠嶂,雄关横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他竟然不去抢占。
侬宗亶早就盯住了昆仑关。他断定,要救邕州,援军一定是从北下来,所以他早早地就在山里布下天罗地网。
“真是一个大笨蛋!”站在昆仑关的山头上,侬宗亶哈哈大笑。他不把守关口,他是要让张守节钻进他的口袋里。他原本以为,援军会占领关口,他计划付出一点代价来争夺关口。可这家伙为什么就不去占领制高点呢?他犯疑了。
山头上风大,哪有山窝窝暖和?张守节觉得躲在山窝窝里好,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沿着山沟跑掉。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过了关口自己就让人家给围了。
侬宗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张守节给活捉了。三千人马,除了刚一开始稍作抵抗死伤两三百人外,其余全部被俘。
张守节被连夜押到邕州城外的归仁铺。
大帐里,两个身材窈窕面色美丽的姑娘跷着兰花指替张守节松绑。侬宗亶说:“交个朋友吧,来,坐过来,我们喝茶。”两个姑娘搀扶过来,可张守节不敢坐。
“喝茶,你没有兴趣,那我就带你到外边,看一点你感兴趣的事情。”
火把下,四个士兵拖着两个伤兵过来,一声不吭就扔到了土坑里。尖利的竹签将两个伤兵戳穿,竹签上,鲜血汩汩地流淌。一个伤兵没有马上死去,在挣扎在惨叫……
张守节尿了一裤子。他投降了。他向侬宗亶献了攻城计谋。他说:“苏缄有神臂弓,射程远。邕州城高墙厚,云梯派不上用场。壕子沟同样也没用,爬上城墙才是关键。唯一可行的,就是用麻袋装土堆砌斜坡,然后让士兵冲上去。爬土坡要比爬云梯快捷多了稳妥多了。”
“得花多少工夫?”
“不是有十万人吗?一人一袋就是十万袋,一人两袋就是二十万袋,如果一人三袋四袋,那又是多少?”
“嗯,这个办法好!”
在弓箭的掩护下,贼兵开始堆砌斜坡。在北门外,蚂蚁搬家似的,贼兵们将泥土扛来,一层一层地往上堆砌……
马力元说:“斜坡垒成,城墙就没用了。”
“射箭!”站在城墙上,苏缄果断下令,于是双方对射。在牛皮和木板的掩护下,贼兵弓箭手将阵地向前推进,他们用密集的弓箭掩护同伙堆砌斜坡。
“分成两组,一组射击弓箭手,一组射击扛包的贼兵!”苏缄知道,斜坡一旦堆成,城墙将不再是屏障。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战争一旦进入胶着状态,那就是拼消耗,就是拼人力物力。毕竟,三千人对抗八万人,哪怕是十比一乃至百比一的消耗,那也耗不起。敌军从北面进攻,守军向北面射箭,虽然是神臂弓,但由于是迎风射箭,威力也就减弱了……
两天一夜的工夫,大斜坡成了。虽然抛下三千多具尸体,但侬宗亶认为这也值得。他用弓箭给苏缄发送了一封劝降书,说你们朝廷的军队,无力南援,桂州的援军来了,但败了,张守节如今成了我的俘虏,这个“囊土傅城”的办法,就是他教的。如不投降,城破之时,必将玉石俱焚。
盼来的援军,转眼就成了敌军,苏缄恨得咬牙切齿:“大宋朝怎么就养了这么一条狗?!”他把劝降书丢到了地上,用脚猛跺。
马老汉等一帮百姓拥上城墙,跪下。“苏大人,不能投降啊,你得带领我们跟贼兵血战到底。贼兵一旦冲进来,百姓就遭殃了!”
仰首望天,苏缄流泪了。“我是皇城使,保护百姓是我的职责。大伙放心,贼兵要进城,除非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他咬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誓与邕州共存亡”几个大字,随即就射了出去。
站在城门上,苏缄大声呼叫:“将士们,劝降,不可信也。贼兵攻破钦、廉两州后,杀人不下三万口。城破死,投降亦死,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跟贼兵拼到底!”
“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侬宗亶叫嚷:“你想螳螂挡车?我看你怎么挡!”
擂响铜鼓,贼兵蚁附而登,冲了上来。苏缄扬起利剑,带领军民奋起阻击。毕竟城墙上空间有限,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一批倒下另一批冲上来顶上,无论是攻城一方还是守城一方,都是如此。拉锯战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马力元再次跑来。“苏大人,弓箭已经不多,贼兵又是源源不断,难以阻挡,如何是好?”
“不慌,还是火烧。”
“贼兵学精了,他们在麻袋上铺上了沙子,厚厚一层。”
“水,挑水来,冲掉沙子!”
街上铜锣响起,五千多百姓将水挑来。守军将水倒下,冲刷沙子。
侬宗亶闻了闻。“不是白酒!哈哈,宋军黔驴技穷,用水来吓唬我们。勇士们,冲锋!”
一万贼兵们用水将自己浇透,然后六人一组,高举湿透的被子冲上来。守军将桐油和白酒倒下,烧起大火。贼兵用湿被子铺盖大火,撕開口子冲上城墙。双方在墙头上混战。
“放箭!”侬宗亶下令放箭。一时间,箭杆像蝗虫一样飞出。他顾不了,他恨不得马上攻入城内。
“不能放箭,上边有我们的士兵!”李常杰跑来制止。
“大火烧了麻袋,斜坡就会垮掉,我不能等!陆地上的事情,我说了算。你还是回到江面上,这一次,我保证有很多人逃出,你就坐收渔利吧。”
密集的箭杆,再一次像蝗虫一样飞向城墙,遮天蔽日。那一天,是宋熙宁九年(1076年)一月十二日。
在数轮密集弓箭的攻击下,双方在城墙上搏杀的士兵全部中箭。守军几乎损失殆尽,兵力难以补充。马力元说:“苏大人,你快下去。”苏缄说:“城在人在,我不能走。”马力元说:“城里还有五万百姓,他们需要你。”说着,他将苏缄推下。一群贼兵冲上城墙,马力元抽刀抵抗,战死,北门被打开……
巷战开始。各路退下来的守军聚在一起,不到三百人。他们坚持与贼兵厮杀。很快城内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杀声、哭声和叫喊声。
北门街口,苏缄手持宝剑,浑身鲜血。他的右腿和左肩均被射中,步履艰难。两个卫兵架着,劝他退下。他大声吟哦:“进士出身战袍裹,甘洒热血为报国。手持利剑站街口,诛杀贼兵将那头颅割,岂能贪生怕死先自后撤?”他挣脱士兵,踉跄向前。唐子正跑来说:“镇江门、仓西门都破了,李兆齐、侬朝忠均已战死,情况危急。苏大人,你还是先撤吧,关防大印还府衙里,还有很多文书,这些东西不能落到贼兵手上。苏大人,你放心,我坚守在这里,为你赢得时间。”
“野狼也战死了?”
“他腹部被刺,肠子都流了出来,可他还是用双手勒死了两个贼兵。”
“他都能为国献身,何况你我?”
“苏大人,快走吧,关防大印要紧!”
“也罢!也罢!”
在两个卫兵的搀扶下,苏缄回到金狮巷。
拄着拐杖站在巷口,马老汉捻着山羊胡须,他的身后,全是青壮汉子,一个个大义凛然。
“城破了,大伙快散了,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大人,城破了,我们没地方躲。”
银狮巷那边跑过来一群人,领头的黄飞云说:“银丝巷那边,能上的全都集中在一起,都准备着大干一场。”
“打仗,那是官兵的事情,你们……你们还是快快回家躲起来。”望着群情激奋的百姓,两串热泪涌了出来。苏缄感到振奋,军民团结抗敌,力量倍增,可他更多的是感到愧疚。城破了,却让这一群群的男女老幼手持木棍去厮杀,自己枉为父母官!垂下头,他双膝跪在地上。
“苏大人,你这是干啥呢?”马老汉上来,扶起。
“我是皇上封的皇城使,可我……我没脸……”
“瞧你说的!”马老汉举起拐杖,大声疾呼,“我们马家一百二十几口,但凡能拿起刀棍的,今天全部站在了这里,没有一个是孬种。我们的祖先,从中原来到岭南,虽然一千多年了,但我们从来都不敢忘记祖训。我们要拼死抵抗,我们不能辱没先人!”
“对,我们不能辱没先人!”黄飞云从人群中走出来,与马老汉站在一起。
“黄家人全都站出来!”五十多个青壮汉子全都拥到巷口。
“贼兵打来了,怎么办?”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银狮巷这一支黄姓人家,是马援大军先锋官黄万定的后人。南征胜利后,黄万定被光武帝封为平夷大夫留守南疆,他有十三个儿子,分别把守三都八峒,御敌卫国,代代相传。一千多年来,黄姓子孙繁衍生息,遍布广西各地。
“我们是练武之人,我们打头阵。”雷正壮带着一帮人跑来了。他说:“镇江门破了,他们只好退下。听说苏大人在此,所以跑来保护。”马老汉说:“雷老虎你们有功夫,你们就挺在前边。”
三支人马,成品字形扎下阵脚。
正说着,贼兵一彪人马冲杀过来。张守节提着唐子正人头,一路高喊:“活捉苏缄!活捉苏缄!”。
“他是叛徒,杀了他!”雷正壮大声叫喊着。他带领弟子们迎了上去。虽然他们拳脚了得,但终是寡不敌众,半炷香的功夫,阵脚就被冲乱,被迫后退。
“苏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两个卫士催促。
“苏大人,你快快回去,不能让贼兵拿了关防大印。苏大人,你放心,我们一定坚守在这里。”雷正壮也跑来催促。
回到府衙,苏缄马上叫卫士用方布将关防大印包裹严实,然后背在背上。“所有文书,统统抱到天井,一会儿放火烧了。”
卫士们忙碌起来。苏缄叫狱卒打开牢房大门,将里边关押的十多个犯人放了出来。他把三脚猫叫住:“张守节卖了邕州,贼兵杀进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苏大人,你这是要释放我们吗?”
“你腿脚利索,暗道也熟悉,逃出城去,应该不难。”
“苏大人,一起走吧。”
“我不能走!”
“苏大人,你多保重!”三脚猫双手抱拳,施礼,完了一转身,就跑出了府衙。
坐下来,苏缄很想安静一下。可刚一坐下来,他马上就想到家人。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回家了,他不知道家人现在是何情况。贼兵杀来,家人不能落入贼手,他得想办法。可如今他能有何办法?
“快,快到后院把夫人叫过来。”
听说官人回到府衙,苏夫人带着大少奶奶以及一家老少从后院跑了过来。苏夫人问:“中箭了?”苏缄说:“中了两箭,也被刺了一刀。”苏夫人问:“守不住了吗?”苏缄说:“城破了,贼兵杀到金狮巷。”苏广渊说:“阿妈,阿公中箭了,阿公疼吗?”大少奶奶摸出手绢,走上前要为公爹包扎。苏缄止住说:“子元媳妇、广渊孙儿,四十二天贼兵围困我心不慌,只是出了叛徒而今城破百姓遭殃,我心有愧啊!三千守军几近覆没,十万贼兵已把城廓冲破,巷子里百姓舍死抵挡那也不过是把时辰拖,我……我……我对不起大宋国!”大少奶奶问:“莫非城破就在眼前?”苏缄没有回答,只是问:“子元媳妇,你可知你子明、子正两个小叔子,还有你的直温侄儿身在何处?”大少奶奶说:“儿媳不知。”蘇缄说:“他们已经战死了。”招招手,苏缄叫卫兵把苏子明、苏子正以及苏直温的尸体抬了出来放置在天井的干柴上。苏广渊哭着说:“直温哥哥刚十五岁呀,他怎么也战死了?”苏夫人问:“莫非你是要把他们烧了?”苏缄说:“烧了,烧了,我不能让贼兵鞭尸侮辱他们,我不单单是要把他们烧了,我是……我是要带领全家三十余口人蹈火殉国。我们不能当俘虏,我们不能落入贼手遭受羞辱。”
贼兵冲到府衙前,一阵拍门、撞门。门外,不断有人叫喊:“活捉苏缄!活捉苏缄!”
“苏大人,快些走吧!”卫兵们又一阵催促。
“我不走!”
“快,保护州府!”广场外,雷正壮、黄飞云带领众人冲杀过来,在院子外跟贼兵厮杀。
撞门声、叫喊声、打杀声一阵紧过一阵。大少奶奶说:“也罢,也罢,贼兵撞门声声紧,想走也是走不成。公爹,如今一家人性命难保,只求公爹手起刀落让儿媳死个干净,但愿能让我儿潜逃出城。”她手拉苏广元、苏广渊说,“儿子,你们快快从下水道逃走吧,到了邕江边上,在芦苇丛里躲上三天五天,等贼兵散了,你们就——你们就——”说着,她把一个包袱挂到了苏广元肩上。“谁敢?”听儿媳这么一说,苏缄立马扬剑拦住。“我曾发誓要与邕州共存亡,苏家人一个也不能走!”城中百姓在高喊:“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我们怎能这般苟且?”子元媳妇说:“你随夫省亲时机错,偏遇贼兵动干戈,怎奈奸贼献计来把贼兵引,如今是城破人亡只能去殉国,唉,谁叫你们是苏家人呐?苏家人如今就该当此大祸。”苏夫人哭泣说:“我们不怕死,但总该留下个种子吧?早些天,你不让他们出城,为的是民心不散士气不堕,可现如今贼兵杀到了府衙你帅旗飘落,还惧怕什么讹言传播?”苏缄说:“城中百姓不曾走了一个,还在巷子里与贼兵厮杀拼搏,我们岂能私自潜逃去避祸?再说,大兵压境你怎样逃脱?就算逃了出去,今后你还有什么脸面存活?夫人呀,你不能糊涂你要明白,如今贼兵攻破城廓,定然是逃走不成反被贼兵把命夺,与其羞辱死去,还不如光彩殉国,慷慨就义还能留下美名一个。夫人呐,我回转府衙并不是贪生怕死求命活,我不能让贼兵拿到大印笑呵呵。夫人呐,贼兵在撞门,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苏夫人说:“守又守不住,逃又逃不脱,如何是好?”苏缄说:“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啊没有,我们只能以身报国,点火!点火!点火!”
天井里,早堆满了燃烧物,尽是干爽的松枝、松柴片,还有松香、桐油等。苏缄从卫兵手上夺过火把,丢到了浇透桐油的干柴上。嘭的一声,大火蹿起。
“只能如此了!”拢拢头发,扯扯衣襟,苏夫人纵身跳入火海……拉上苏广元、苏广渊,大少奶奶也跳入火海……
最后是苏缄。站在天井旁,他昂首望天:“刘彝呀刘彝,圣上岂能容你?见死不救不仁不义你必受唾沫。”说着他迈步走向火海,“可恨的贼兵,你们想把我活捉,哈哈,做梦去吧。虽然城破,但你们永远也征服不了我!我今蹈火,大宋朝廷绝不会将你们这些强盗放过。罢了,罢了,守名节毁尸骨神色自若,苏皇城我长眠于大宋柴禾,决不苟且偷生把日子混过。”说完,大踏步走入天井步入熊熊烈火之中。刹那间,他的须发烧光了,刹那间,他的官袍着火了……他挥剑自刎。顿时,鲜血从他的脖子上喷涌出来,与火舌一起冲上天空,映红了一院子……
大门被撞开了,跪在地上的卫士们立马起身,冲上前与贼兵搏杀。但终因寡不敌众,很快,府衙被贼兵占领了。
不一会,侬宗亶来到府衙。
“苏缄呢,为何不捉拿苏缄?”
“将军,苏缄一家三十七口已成了灰烬。”
“怎么就成了灰烬?”侬宗亶恨得直咬牙。他原本想,活捉了苏缄,押解回去,可以羞辱取乐可以邀功领赏,可如今……
“有人投降吗?”
“倒是抓了不少,就是没人举手投降。”
“统统押到广场来!”
很快,千余百姓被驱趕过来。巷战的时候,青壮汉子基本上战死了,剩下的尽是妇孺老幼以及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投降吧。”广场上,李常杰开始劝诱,“大越国皇帝讲圣德,推崇和善,我们奉命出征,目的就是清妖孽扫腥秽,让黎民百姓重见舜日尧天。只要你们归顺,我就可以保你们永久安宁。”说了一大通,可下边没有一丝响应。觉得无趣,他走到马老汉跟前说:“老人家,你带个头吧。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该安享晚年。”说着话,就把小白旗塞了过来。接过白旗,马老汉呸的一声脆响,把一口唾沫吐到白旗上,然后反手扔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
“恕我昏聩,听不懂!”
“这是我在《伐宋露布》中讲的,早已经四处张贴,你还听不懂吗?听不懂,那就找一个秀才来给你讲明白。”
一个读书人被拖了过来。“秀才,你给老人家好好说说。”
“我能好好说吗?”秀才掸灰烬正衣冠,昂起头来,说,“屠刀之下我能说什么?说投降?我呸!”
“好你个烂秀才!”侬宗亶冲过来,举起弯刀就把秀才和马老汉给砍了。抓不到苏缄,他正恼着。而这一城的百姓,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投降,他恨,他要杀人。“还有谁敢无礼?站出来!”挥舞弯刀,他在叫嚣着。突然,一支响箭飞来,射中了侬宗亶的右眼。他丢了弯刀,双手捂眼,哇哇大叫:“放箭,放箭,统统给我杀了!”
很快,贼兵射杀了广场上的人。他们摸到各个巷道,挨家挨户地搜索。他们将城里的老少妇孺捆绑起来,一百人一串,绑了四百多串。李常杰说:“江面上一无所获,是不是……”侬宗亶说:“那就让水寨开开眼。”于是,贼兵将被俘百姓押出城,赶入邕江淹死……四万多老弱妇孺,一个个昂首挺胸,阔步向前,没有一人祈求活命。(根据《宋史·苏缄列传》记载,贼囊土傅城者,顷刻高数丈,蚁附而登,城遂陷。缄犹领伤卒驰骑战愈厉,而力不敌,乃曰:“吾义不死贼手。”亟还州治,其家三十七人纵火自焚。邕被围四十二日,粮尽泉涸,人相枕藉以死,然讫无一叛者。)
响箭是三脚猫放的。
城里到处都是贼兵,他没法回家。带着十几个狱友,他钻入地下排水道,摸到了邕江边上。脏兮兮的湿漉漉的,他们像一群叫花子。江边风大,抵抗不住,于是就钻进芦苇丛里。江面上有重兵阻截,走不了,也只能躺着。
三脚猫睡不着。城里头动静很大,他不能无动于衷。平时对父母的管教总是抵触和嫌弃,可这时,他忽然就想起父母来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他又想起了苏缄。完全可以撤离,可人家就是不走,他觉得苏缄忠勇、义气,是一个豪杰,他敬佩。
他又摸进城来。他的父母死了,商店七零八乱,茶叶洒了一地。他的阿爸,手里还紧握菜刀。屋子里有四个被砍死的贼兵。他断定,他的阿爸一定是跟贼兵有过一场搏斗。
“我要报仇!”随手捡起了一把弓弩,他悄悄地摸到了广场外围,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在侬宗亶砍杀马老汉的时候,他射出了一枝响箭……贼兵追杀过来,他重又钻入地下水道……
据老辈的人讲,城破后,三脚猫带领一帮狱友和一帮哥们在废墟跟贼兵们干了起来。躲在暗处,他们用弓箭用尖刀不断地袭击贼兵。射了就跑,砍了就躲。他们从下水道摸到城外邕江北岸的芦苇丛里。李常杰只是在下游的亭子渡和上游的大坑口拦截,只是巡守水面和城门,忽略了芦苇。
贼兵没日没夜地搜寻,可三天过去了,不但什么也找不着,反而是更多的士兵被消灭。“真是见鬼了!”侬宗亶想不明白。他想不到,在邕州会遭遇这么顽强的抵抗,他想不到,宋朝竟然还有苏缄这样的人物。“吾义不死贼手!”这是苏缄说的,苏缄说到做到。他原以为,宋朝只会割地赔款,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这帮可恶的老鼠!”他发誓要拿反抗分子五马分尸。张守节说:“你们没有大城池,你们不知道下水道。我想那些人肯定是藏在下水道里。”侬宗亶举起弯刀,叫喊:“快去把那一群老鼠逮上来。”可贼兵下去一批,死去一批,没有几个能活着上来。李常杰说:“还是撤出去吧,这样不值得。”无奈,侬宗亶只好撤出。可他不甘心,他放火焚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没有看到有人逃出来,他得意地笑了。他以为那些令他头疼的“耗子”就这样在大火里灰飞烟灭了。
听说邕州的事情,宋神宗震怒了。他命郭逵为主帅,率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来,很快就收复了邕州、钦州、廉州等失地。
三脚猫与他的弟兄们带着朝廷大军一路向南追击。
撤到北仑河口,侬宗亶就不让张守节过河了。他说:“你殿后吧。”张守节不甘心殿后,他带着他的弟兄们逃入十万大山,可在一个叫做滩散的地方,他们被宋军给包围了。三脚猫与兄弟们冲了进去,把他给杀了。
郭逵说:“怎么就把他杀了?”三脚猫说:“我恨他,所以把他杀了,我杀他千刀也不解恨。”郭逵说:“罢了,罢了,杀了就杀了。往下走,地面你熟悉,還是认真带路吧。”
于是,继续追击。
宋军联合占城国、占腊国军队一起进攻。三国联军在富良江(今越南红河)获胜,大越国投降。
对苏缄,宋神宗深表崇敬,他追赠苏缄为“奉国军节度使”,谥号“忠勇”。接任广西经略使的石鉴,极力推荐苏子元。金銮殿上,宋神宗说:“邕州城虽然也陷落了,但你父亲英勇顽强,挫伤了贼兵锐气,要不然贼兵乘胜北上,桂州、象州等地都要遭殃……”事后,苏子元被任命为邕州通判。刘彝因为渎职罪被拿下。
后来,邕州百姓在金狮巷里建起一座“苏忠勇祠”,缅怀苏家人的崇高品德。因为苏缄是御封的皇城使,后来人们将祠堂改为城隍庙,千年香火不绝。
责任编辑 韦毓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