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丈夫王锦平！

☉薛振川

人生的成就，在于对事业的不懈追求；人生的美好，在于对家庭的默默坚守！因为几乎每个人都为了事业离开过家庭，每个人最后都告别事业回归家庭，从而走完人的一生。

在辽宁葫芦岛原海军飞行学院的家属区，每天上午，人们都能看到一对老年夫妻慢慢散步。和其他老年夫妻不一样的是，他们就像热恋的年轻夫妻一样，丈夫的手一直紧紧拉着妻子的手，一刻也不松开。不知情的年轻人会说老头老太太还“撒狗粮”呢！不知情的老年人则会向他们投去疑惑的目光：干啥呀，这么大年纪还手拉手的……

他们就是原海军飞行学院副参谋长、海军功勋飞行员王锦平，和他患阿尔兹海默症8年多的妻子罗卡。熟悉王锦平夫妻的老战友们热情地打完招呼，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都是禁不住感慨万千。多年的邻居副院长李长明爱人孟大姐和院里的女人们都说：真羡慕罗卡有个好男人！到葫芦岛老单位避暑疗养的原海军飞行学院院长，后来到海军当副参谋长的老战友尹长志满含热泪竖起大拇指说：王锦平过去是功勋飞行员，现在是功勋丈夫啊！

一

王锦平1966年被海军航空兵招飞选中，成为海军飞行学院的飞行学员，是同期飞行学员当中的优秀飞行学员。他能文能武多才多艺，舞台上吹拉弹唱样样全行，排球队是主力二传，作为主力曾和学院排球队获得过海军院校排球比赛冠军。由于飞行技术过硬，是数一数二的尖子学员，他毕业后留在飞行学院当了飞行教员。如今，他带出的飞行员遍布祖国万里海疆。

罗卡是老红军的后代，罗娜、罗卡、罗莎、罗佳，四姐妹的名字生动记录了解放初期中苏友好的年代。刚刚走出校门的罗卡主动报名参军来到向往的海军，成为海军广州疗养院的白衣天使。

王锦平和妻子罗卡的相识，是相当浪漫的故事，除了青梅竹马，把几乎所有形容夫妻般配的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天作之合等成语都送给他们也不为过。

1975年，天作之合，英俊潇洒的飞行教员王锦平到海军广州疗养院疗养，与美丽洒脱的疗养院护士罗卡相识相恋。于是，珠江岸边、白云山下，到处留下这对年轻人热恋的身影。两人相识以后才知道，他们真是有缘，原来双方老人多年前竟然在同一个部队补习过文化，是老战友！用现在的话来说：相同的红色基因让他们的爱情更加热烈和牢固。

天之骄子和白衣天使没有被爱情陶醉，而是更加努力地献身祖国海天，比翼齐飞，男的当了飞行中队长，女的当了护士长。1978年，热恋三年的王锦平和罗卡终于走进婚姻殿堂，1980年，为了支持丈夫的飞行事业，罗卡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工作随军。据说当时广州疗养院的领导极不情愿放走非常有发展前途的罗卡，只是因为一切为飞行员服务的疗养院宗旨让领导们十分无奈。

从南方随军来到了大东北，罗卡由医务改行政，走进部队机关。做军人的妻子难，做飞行员的妻子难上加难。因为飞行事业的特殊性，妻子必须一切为了丈夫的飞行安全和顺利。只要飞行，保证丈夫精神愉快、精力充沛，毫无负担专心致志地上天飞行，是一个飞行员妻子的责任和义务。

幸福的家庭更加焕发了王锦平热爱飞行事业的激情。1986年，已经是副团长的王锦平带领机组，驾驶轰五改装试验机，执行正在研制的国产“飞豹”战斗机火控系统试验飞行任务。试飞在飞行当中最具危险性，正常飞行决不允许带着问题上天，而试飞则是带着许多未知的问题上天去检验和实验。

王锦平带领机组以大无畏的血性和高超的飞行技术，历经数年，战胜各种困难和危险，圆满完成试飞任务。现在，“飞豹”已经翱翔万里海天，成为中国海军和空军的主力战机。

罗卡不愧是老红军的后代，随军之后不但成功转型尽职尽责当好机关干部，还尽心尽力支持王锦平的飞行事业。学院第十三届党代会，王锦平罗卡夫妇双双被选为党代表。

1998年，已经是海军飞行学院副参谋长的王锦平，因为完成试飞等重要飞行任务出色，对飞行学院教学训练、对海军航空兵建设贡献巨大，被上级授予海军功勋飞行员。

2004年，罗卡光荣退休；2008年，王锦平光荣退休。王锦平深情地对罗卡说：过去你支持我，我是长机你是僚机，现在开始你是长机我是僚机，再也不离开了。老两口虽已“卸甲”，但依然心系部队。王锦平经常应邀到部队讲课，传承红色基因，传授飞行技术；罗卡发挥余热，经常活跃在飞行学院的文艺舞台上。

二

老天似乎嫉妒这老两口幸福的晚年生活，或者是在故意考验这对美满夫妻。2010年，庆祝海军飞行学院成立60年文艺晚会，罗卡和6位飞行员家属共同演唱《当你的航迹划过我的夜空》：“当你的航迹划过我的夜空，总有几多牵挂缠绕在我心中。你的航迹威武灵动，犁出我心中万般柔情……从此以后啊，你就是我的英雄。”

演出结束，人们都在兴高采烈地欢庆晚会圆满成功，细心的王锦平却感觉到妻子不同往常的“迷糊”状况。过去聪明伶俐的罗卡，排练当中时而记不住台位，时而忘记动作。王锦平赶快带着妻子到驻地医院检查，医院反复检查初步确诊为“轻度认知功能障碍”，医生沉重地悄悄告诉王锦平，罗卡的病就是阿尔兹海默症的早期症状，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不可能！不可能！五雷轰顶的王锦平一时绝对接受不了也不愿相信心爱的妻子会变成“老年痴呆”！他放下一切拉起妻子的手踏上寻医之路，北京！上海！武汉！王锦平虔诚地带着罗卡追寻着康复的每一丝希望！然而，病魔无情，罗卡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从此，王锦平到处寻找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书籍和网站，千方百计治疗和延缓罗卡的病情发展。医生说要让早期阿尔兹海默症病人尽量多接触新鲜事物，多接触周围环境，延缓神经衰退，王锦平就在带着妻子看病的同时，带她到风光宜人的景区旅游，尽最大努力让妻子精神愉快！

罗卡的智商在逐渐下降。王锦平就买来小学生的算数练习册，每天像辅导孩子写作业一样耐心提示罗卡计算。王锦平是想用这种办法维持和挽留妻子的智商，希望保持和妻子的正常交流。

目前全世界都没有找到阿尔兹海默症确切的诱发病因，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药物，患者病情会不可逆地逐渐加重，随着脑部病变引起神经性退行变化，造成人的认知功能、记忆功能、语言功能、吞咽功能等各种正常功能由逐渐减退到完全丧失。

阿尔兹海默症病人最后的生活质量完全取决于陪护的质量，患者已经完全丧失意志，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精神痛苦。长期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感情隔绝，对陪护者是巨大的精神折磨和意志考验，医学界俗称陪护老年痴呆病人是“最漫长的告别仪式”。

王锦平用最坚强的毅力维持着夫妻的深爱！全心全意时时刻刻陪伴在罗卡身边，不让她有一点点不开心，不让她有一丝一毫不舒服，用自己的顽强意志挽留妻子逐渐失去的意识，携手向生命的奇迹努力再努力！在那些时光，虽然罗卡患病已经多年，可人们看见罗卡的脸上，经常洋溢着孩子般满足的笑容。陪护痴呆病人长期负担精神压力，许多专家明确建议，陪护者为了自身精神健康，应该经常轮换，即使无法轮换，也必须想办法短暂离开病人，哪怕一天，哪怕30分钟，暂时忘记病人，释放一下压力！可是，战友们都知道，王锦平顶住压力，用对妻子一如既往的深爱支撑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罗卡！

面对已经失忆的妻子，王锦平最大的担心就是万一不小心让妻子走失！也就是从这时起，只要离开家，王锦平就紧紧拉着妻子的手，一下也不敢松开！病情越来越重的罗卡已经完全像个尚未懂事的任性孩子，几乎失去一切自理能力。深爱妻子的王锦平没有一点嫌弃、责怪和厌烦。

每天早上，王锦平为经常无端拒绝起床的妻子穿好衣服，像教孩子一样教妻子洗漱、吃饭，实在不行就耐心地一口口喂饭。每天上午，只要天气允许，就手拉手带着妻子在家属区慢慢地散步。每天下午，午休起床后就手拉手和妻子去附近超市转转，顺便买菜购物。每天晚上不是陪着妻子看她喜欢的电视节目，就是只问没有回答地和妻子聊天。为了照顾妻子，王锦平尽量谢绝和老战友老朋友的聚会，不得不参加，也是手拉手带着妻子一起参加。

三

今年8月初，为征集海军老航校成立70周年纪念文集稿件，我随校庆筹备组、海军老航校老领导来到葫芦岛，王锦平拉着罗卡来参加聚会。大家看着手拉手的王锦平夫妻，回想着他们过去朝气蓬勃勤奋工作的样子，都禁不住感叹唏嘘！

听着大家的关心和问候，王锦平面对无话不谈的老战友们，热泪盈眶说出一句也让所有人热泪盈眶的话：“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啥事儿没有。我……我就是孤单啊！”擦干眼泪，王锦平又对大家说：“你们放心，不管怎么样，再苦再难，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说罢，端起饭碗习惯性地给妻子一口一口耐心喂饭。

“我孤单啊！”王大哥一句话说出自己几年来埋藏在心里最痛苦的感觉！正常夫妻的“二人世界”是最美好的，尤其有了孩子的中老年夫妻的“二人世界”更是求之不得的美好时光。可每天和妻子手拉手的王锦平大哥的孤单，正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给亲人带来的最大痛苦！虽然形影不离却两个世界，只有卿卿没有我我，只有恩爱没有如初，只有同床而没有恩爱，人还在，心已去！

聚会当中，我看着王锦平老大哥的手时时刻刻紧紧拉着罗卡的手，这就是一个男人最宝贵最可贵的责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濡以沫、执子之手啊！也就是这一刻，我下决心一定要写这篇文章！刚刚送走同样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老父亲的我太有体会，太理解王锦平老大哥了！带孩子虽然辛苦，但随着孩子的成长，带来的是一天天的希望；陪护痴呆病人不怕辛苦，怕的是随着病情的加重，带来的是一天天的失望。长期的陪护，希望一天天消失，失望一天天加剧，陪护人再坚强的意志也会被摧毁！我曾看过相关文章，说有些长期陪护老年痴呆的亲人因为精神压力最后也得了痴呆症。

为写好这篇文章，我对王锦平老大哥夫妻单独进行了采访。交谈中我知道了罗卡曾经爆发脾气，一巴掌拍在正在弯腰照顾她的王锦平大哥后脑勺，王大哥倒在地上，两眼发黑，半天才缓过劲来。交谈中我知道许多好心人都劝王锦平一个人太累了，找个护工吧！可王大哥为了给妻子一个舒适自然的生活环境，一再拒绝了人们的好意。其实照顾过老年痴呆父亲的我深知，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最最需要的也是最最难得的就是作为一个人的最后的尊严，而这尊严，只有亲人，只有亲人才能够给予！交谈中我知道王大哥知道妻子爱干净爱美，每天给她洗澡换上不同的衣服；交谈中我知道王大哥已经近乎精确地知道妻子什么时候要喝水，什么时候要上厕所。严格讲罗卡已经没有意识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可细心体贴的王大哥完全掌握了妻子的生活规律，几年来，从来没有叫妻子在大小便上尴尬过。

交谈中我十分谨慎小心，不愿意触及坚强的王大哥脆弱的经历。但是我可以想象到：只有夫妻两人的时候，孤单的王大哥肯定无数次拥抱着亲爱的妻子呼唤：罗卡！你怎么真卡住啦？我有你这个人，可没了你的心，你不能这样啊！写到这里，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此时此刻，王大哥在葫芦岛一定正在和妻子手拉手在家属区散步……王大哥，挺住！王大哥，加油！

我还了解到，王大哥已经下定决心，不给在北京工作的儿子添麻烦，坚持自己照顾妻子。而且他已经做好准备，打听好一家国内外合资比较先进的阿尔兹海默症非药物干预陪护机构，自己真的照顾不了妻子了，或者妻子病情更加严重在家照顾不了了，就和妻子一起去“养老”……

孤单的王锦平大哥为了唤起妻子美好的记忆，无数次拿出珍藏的往日相册，一张张给妻子讲述着幸福美好的过去……

尽管有人说陪伴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是最漫长的告别，可我却感觉王锦平大哥陪护妻子罗卡是一个事业有成男人新的长征，是一个曾经翱翔海天的海军功勋飞行员和妻子携手比翼双飞新的航线！

王大哥，继续辛苦吧！最后告诉您，您不孤单！您不孤单！战友们虽然都帮不上你的忙，可都理解你支持你，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还是老首长那句话，过去您是功勋飞行员，现在您一定会是一个家人满意、战友称赞、社会崇尚，对得起妻子、对得起自己的功勋丈夫！